王学生就不能看黄老歪那个狂劲。此时,他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的,他真想上去给他一脚。
    然而,他们都不再青春年少,这种经历就像从夏天直接进入到了寒冷的冬天。
    吕青山还算能沉得住气的,他对着王学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发火,真是憋不住了,就到这院子里走走转转消消气。
    王学生这才拄着拐杖嘴里不干不净地离开了,蹒跚着到后院里看看有啥变化。
    吕青山接着说:“其实呀,老歪哥,我今天来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我来劝你,还不是为了咱们彩陶刀马人?”
    黄老歪斜吊着眼说:“我咋就听不懂了,你劝我是为了彩陶刀马人呢?你要是说得有道理,能把我说得动,我就服你。倒可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事。”
    吕青山见到有机可乘,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他凑近了黄老歪的耳朵,掏出一支烟,给老歪点上。再不紧不慢地说,老哥,我说你听着呀。
    黄老歪一会儿眨了眨眼睛,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像只醉酒的大鹅。
    刘艺他们从南海市过来,人家是一家很大的国际性文化进出口公司。来到咱们这个小指甲盖大沙河市干什么来了,可不是完全为了钱?人家在南海那边,随便走上几船货你知道能赚多少么?
    吕青山伸了一把手,黄老歪说,五万块吧。
    吕青山摇摇头,把手翻转了两下,是上百万的钱,还在乎在你这个小城市赚钱。
    人家看重的就是咱们的国家级非遗——彩陶刀马人这个项目,不想让咱们这里的传统文化遗失,帮咱们发展起来了,他们一下子就投资一个亿还多,你想是什么概念?
    你们这三家要是不搬,你想人家一生气走了,我们的彩陶刀马人这行业猴年马月才能发展起来呀,到时候,全市的人都知道是你们几家人在从中作梗,不骂死你们才怪,你们呀,到时候还不都成了沙河市发展的罪人?什么以后的低保呀,优待呀,政府一个子都不会给你的。
    吕青山连哄带吓。
    我们那个时候没有本事带领彩陶厂走出低谷,是我们当厂长无能,错失了这个再一次的发展机会,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你想,你我都是行将入土的人了,再做这种不利于彩陶发展的事,就是到了阎王那里,我们也要受罚的。
    黄老歪不禁打了个冷战,摸着满是白发的脑袋沉思了下来。
    吕青山继续说,我知道你在咱们厂子里是老技术骨干,等他们把新厂弄起来后,我跟他们说说,聘你为技术顾问,你一天什么都不用干,就把把彩陶质量关,一个月都得跟你个三千两千的,再加上你现在的低保,你一个月下来,花不完的钱。
    黄老歪点点头,反问了一句。能有这么好的事?还有,这事你能当家么,大兄弟,你说话可算数?
    吕青山一本正经地说,别说是你,连老哑吧老憨,老胡家里的,都可以让他们来厂子里工作,别忘了我儿子吕传业现在还是这个公司的副董事长呢?只是这搬家的动员工作,还得你老哥上心,你们做邻居的更熟悉一些,他们两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更加相信你的话,也会给你面子的。
    黄老歪这时有些得意,自信在脸上写得十分的明显。
    那是那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少帮他们,这几分薄面他们是要给的。黄老歪挤了挤脓桃般的大眼,吹了一口烟,继续说。
    穷人之间肯定是相互帮助的,也相互信任的。别看我这么大年纪,我在我们中间说话就是说一不二的,跟你讲吧,我只要带头走,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我,换个新地方,有吃有住,你想谁不愿意,一直不想搬家你知道为啥?
    吕青山心里有了底,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一无所知,机械地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你像我们穷人搬到天上去住不还是穷人,还是被人看不起,我们这几家子在这里谁也不会嫌弃谁,大家都是穷人,穷人有穷人的开心,有穷人的活法,只要开心地活着,活一天是一天,谁还管那么多呀!
    吕青山点头表示认可黄老歪的观点。
    经你这一说,我们只要搬家,还能到厂子里当顾问挣钱,有那么好的事,我不干,我不是个傻子么?但是,说归说,你们现在跟我说得好,到时候你们一变卦,我去找哪个去,要想让我相信你倒也可以,你得给我写个保证,我拿了这条子,你想耍赖都赖不掉。
    吕青山笑了,老哥,你还信不过我么,咱们这都一辈子了。
    黄老歪立即变脸,别跟我在这里李格郞,写下保证我就做他们几家搬家的思想工作,不想写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给我伴做饭!
    思想工作做到这一步,吕青山不想放弃,他必须不能迟疑,要趁热打铁。至于下一步能不能让他们进“佳惠沙河彩陶刀马人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去工作,他回去后再和刘艺他们商量吧,他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事和难事。
    “老哥,我写,你把笔和纸拿来,我立即写!”
    独头蒜黄老歪蹒跚地进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像样的白纸,正好看到地上有一烟盒,便从地上捡起那烟盒,从里面把锡纸抽出来,用手拆开抹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外形如手指粗的紫色圆珠笔,对嘴哈了一下气,又在手心里划拉了两笔,笑着说:“这笔还行,好久没用了,还下水哩,你就用这笔,还有这烟盒纸的反面就是白纸,写吧,挑有用的写,别写那么多,多了记不住。”
    吕青山无奈地哎了一声,将烟盒纸又一次抹平,铺在自己膝盖上,想了一下,在纸上写道:保证书,今我(吕青山)保证黄四海(黄老歪)配合搬出原沙河彩陶厂老厂后,在新成立的佳惠沙河彩陶刀马人文化艺术有限公司保证给黄四海、哑吧老憨和老胡家里安排到新的公司上班,如不实现,愿付法律责任。保证人,吕青山。
    写完后,拿给黄老歪看,黄老歪说,这样写也可以吧,但得在最下面签个时间,还有你吕青山要按个手印才算数。
    黄老歪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盒年久的硬硬的红印泥,用开水和了和,拿着吕青山的手往上按手印,在那一瞬间,吕青山觉得自己跟出卖了灵魂一样的虚脱。
    这时,王学生溜达回来了。看到黄老歪一脸的兴奋相,就觉得有可能得了什么大便宜了,再看看吕青山表情有些凝重,也不好说什么,拉着吕青山的胳膊,向大门外走去。
    黄老歪这时候客气了,对着两位曾经的老厂长和副厂长大声喊道:“两位老弟,不送了昂,放心,这两天就搬家,这两天就搬,你先回去得跟他们领导讲,给我安排的房子,我明天过去看,最迟后天搬!”
    到了大门口外的水泥道上,王学生满脸疑惑地问:“老哥,你说什么了,把独头蒜黄老歪给拿倒了,我看他刚才那样,跟要过年似的。”
    吕青山笑着说,对他那类人,咱们也不能全怪他们,还是平时这个社会对他们关爱太少了,也应该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多想些,他们也不容易,不到难处,谁愿意撕破脸当孬人呀,给他们说什么了,我回去再告诉你吧,路上有人,说话不方便!
    兄弟俩正拉呱,后面独头蒜黄老歪又气喘吁吁地追了来了。
    “俺厂长大哥,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你别慌那么急着走,等等我!”
    王学生听到了叫声,一回头就看到黄老歪在边跑边喊。
    王学生拉起吕青山的袖子说,哥,咱俩赶紧走吧,不理这个赖货头了,他的事多里很来。
    吕青山没有听王学生的劝,站在了路边,等着黄老歪。
    黄老歪摇着手里的烟盒纸说,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告诉两位厂长,等着吃哑巴的喜糖吧。
    吕青山一愣,有些茫然。但黄老歪说完,就跑回来老厂的院子里,转眼不见了踪影。
    王学生说,青山哥,看见了吧,就黄老歪这个老家伙,一肚子鬼东西,是个坏水,你可要防着点呀,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吕青山笑了笑,又摇摇头。兄弟呀,咱还是得把人往好里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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