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皆是脸色一变,清谈辩论打嘴炮他们谁也不怵,可遇上这种动不动拔剑的狠角色,他们也只能认怂。
    这正是秀才遇到兵的最佳诠释。
    当下一个个口中嘀咕着“蛮子”“莽夫”之类的言语,远离了这片区域。
    温华冷哼一声,这才放开剑柄,重新坐下。
    徐凤年失笑的摇摇头, 这家伙虽然有点他和李飞的味了,可惜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若换了是他,刚才就算不至于直接拔刀,也会上前大耳刮子抽过去,敢多啰嗦一句就一刀砍过去。
    对这些狗屁不通,只会清谈误国的无用书生,他是真没当人,砍起来就跟砍保熟的瓜一样。
    徐凤年对那穷酸书生问道:“你认识那小姑娘?”
    书生道:“我教过她认字。”
    徐凤年道:“家里都这样了,认字有什么用?”
    书生道:“读书认字才能明理通识,命运若苦,唯有自救,才有一线生机。”
    徐凤年眼中精芒一闪,开始对这书生有点兴趣了。
    他接着问道:“那你怎么不吃瓜?”
    书生垂首看向手中书本,淡淡道:“我也不能吃。”
    徐凤年不解的道:“瓜不是给文人雅士吃的吗?”
    书生抬头看向他,淡笑道:“我不是文人,更不是雅士。”
    徐凤年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是什么?”
    书生脸上笑容大了几分,道:“穷酸。”
    徐凤年也笑了,他在书生身边坐了下来。
    书生脸色微变,缓缓起身往旁边走开一步,道:“公子与我同坐,会被士子名流笑话的。”
    徐凤年满脸无所谓的道:“我就是草包一个,被笑话早就习惯了。”
    说着还拍拍身旁凳子,示意书生坐下。
    书生暂时没坐,只是脸上重新浮起笑容,道:“那公子倒是一个光鲜的草包。”
    徐凤年从不缺乏自黑精神, 笑道:“金玉其外罢了。”
    说完对着数丈开外的石桌手一招,一块西瓜竟凭空飞了过来, 稳稳落入他掌中。
    神识控物,对如今的他来说自是信手拈来。
    书生看得大为惊奇,这一手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徐凤年对书生递出西瓜,道:“吃不吃?”
    书生默然,徐凤年笑道:“不敢?”
    书生依旧不做声,只是皱起了眉头。
    徐凤年见状,直接将手中西瓜对他抛了过去。
    书生一手拿着书,只能用单手去接,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接住。
    见徐凤年捏着自己那块埋头大啃,这才重新坐下来,低头咬了一口,只觉满口香甜清凉。
    “你也是来参加辩论的?”
    “穷酸没资格入场。”书生回了一声后,也开始大口大口啃西瓜,反正也已经动嘴,他也放开了。
    徐凤年奇道:“那你来干什么?”
    书生将口中瓜瓤咽下后,这才举了举左手中的书,道:“来看书, 那些文人雅士常给寺里送钱捐书,我来得多了, 便能找和尚借几本看看。”
    徐凤年道:“为什么要给寺里送钱?”
    书生眼中掠过一抹嘲讽,道:“求财,求运,求姻缘。”
    徐凤年则是直接将嘲讽之意展现在脸上,道:“不向书里求,倒向寺里求。”
    书生听闻此言,神色一整,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公子就不是草包。”
    徐凤年笑笑,没接这茬。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水池边响起,徐凤年几人扭头望去,便见两名中年僧人站在水池旁,面带微笑的对那个小姑娘指指水池,随后转身离开。
    小姑娘对僧人欠了欠身,回身跑到书生面前,道:“大师傅让我捡铜钱。”
    书生笑着点点头,对她道:“去吧!”
    小姑娘欢喜的跑向水池,书生对徐凤年道:“这寺里的和尚心怀慈悲,虽只是几枚铜钱,却能买半笼馒头,是她与爷爷好几天的饭食。”
    徐凤年默然,三年游历,他经历过这种日子。
    他和老黄虽然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可至少他们是大人,还能去偷鸡摸狗,坑蒙拐骗。
    可这小姑娘,处境显然比他们更加艰难。
    水池后方有一个凉亭,几对衣裳华贵的士子仕女在里面乘凉。
    见到卷起裤管去池里弯腰捡钱的小姑娘,一名三角眼公子哥,突然嗤笑一声,将一个西瓜往小女孩身边砸去。
    “嗵”的一声,溅起大片水花,西瓜也在池中碎开,吓得浑身湿透的小姑娘瑟瑟发抖,再不敢捡铜板。
    她想要离开水池,谁知在水里走急了,一不小心就扑倒在池中,惹来一阵哄然大笑。
    一个浓妆艳抹的仕女,幸灾乐祸笑过以后,尖声刻薄骂道:“小贱种,谁让你来这捡许愿钱的,不怕被寺里和尚打死吗?”
    小姑娘红着眼睛低头道:“大师傅说每次只捡几枚铜钱,就不打紧。”
    那女子眼一瞪,怒声道:“还敢顶嘴?”
    她恼怒之下,捡起地上石子就狠狠砸了过去。
    小女孩本能的躲了一下,女子没砸中,顿时大为恼火,又捡起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块,狞笑道:“还敢躲,再躲就打断你的腿。”
    她使劲丢掷过去,砸在小姑娘胸口,砰然作响,身边男女都拍手叫好,夸赞好准头。
    小姑娘竹竿一般的瘦弱身躯,哪里吃得消这般折腾?
    她摇晃了一下,脸色痛苦,但仍然不敢躲避,站在水中带着哭腔道:“我不敢捡了,再也不敢了。”
    年轻女子冷笑着再捡起几颗石子,还分发给身边狐朋狗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准备一起玩类似竹箭投壶的游戏。
    他们根本不在乎小姑娘的身板,是否撑得住几下丢掷的。
    对江南道士子来说,砸死一个行乞的小贱种,又算得了什么?
    穷书生看到这一幕,一边向水池那边冲去,一边吼道:“住手。”
    士子仕女们愣了愣,随后哄然大笑,不仅没住手,反而加重力道朝水中小姑娘丢去石子。
    为首女子还朝着书生砸了一块石头,叫嚣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寒门猪狗?敢在这强出头。”
    小姑娘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只是蹲在及膝的冰凉泉水中,蜷缩起来。
    在哪里不是人心比水冷?
    可痛苦到了极点的小姑娘,仍是挤出苍白笑脸,对挺身而出的穷书生道:“陈哥哥,没事的,砸几下,不疼。”
    书生跳入水中,护在小姑娘身前,面容悲恸,望着这群靠着家族余荫,一生衣食无忧的士族男女,心中一片冰凉。
    江南道士子成林,那些寒门子弟、市井百姓,就都是依附士子秀木而生的杂木草藤。
    砍去几棵草藤杂木不算大事,这是公认的道理。
    但大族士子自矜身份,倒也不如何去刻意针对寻常百姓人家,估计是嫌掉价。
    倒是只比寒门高出一线的役门吏门,这两门子弟尤其行径恶劣,不遗余力的去显摆身份。
    报国寺这些为难小乞儿的士子仕女,便属于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范畴。
    对上摇尾乞怜,世族子弟放个屁都是香的,对下斜眼看人,寒门人物便是写出了真正的锦绣文章,都觉得俗不可耐。
    可是今日,他们却是出门没看黄历。
    连世家大族的人都是说杀就杀,这些个小门小户的士子仕女,在徐凤年一众的眼中,就跟他们眼中的寒门猪狗没有区别。
    在书生冲向水池时,李飞、徐凤年、温华、呵呵姑娘几人,纷纷向这边走来,在水池边会合。
    其他人不是不义愤填膺,而是没必要出来那么多人。
    走出来这四个人,任何一个挥挥手,都能摘了那几对男女的脑袋,其他人自然无须再上前。
    徐凤年和温华各自握上了刀剑的柄,呵呵姑娘也举起了手刀,李飞并指为掌,那穷书生却是脸色一变,疾呼道:“不可。”
    几人诧异的扭头看向书生,穷书生偏偏头,示意身后还站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你们当下倒是快意恩仇,事后小姑娘如何经受得住他们家族的报复?
    徐凤年几人皱起了眉头。
    那群后知后觉的膏粱子弟总算回神,惹出这事的女子吓得后退几步。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这是何等无礼的蛮子才会做的蠢事?这等人是怎么进报国寺的?
    李飞忽然道:“咱家不是有在外面捡丫鬟的传统吗?大姐已经捡了个二乔,也不差再多捡一个。”
    “这里事情完结后,我去帮小妹妹治好她爷爷,给咱赶个车应该没问题,怕啥?”
    徐凤年几人眉头舒展开来,再不迟疑,两道刀罡、一道剑罡、一记掌力,不分先后的轰入亭子。
    “嗤嗤嗤……哗啦”
    亭中鲜血四溅,亭子的六根承重柱也尽数断折。
    整个亭子顶盖平平的砸落下来,将亭中死绝的士子仕女掩盖在里面,恰好犹如一座坟墓。
    做完这件事后,在那书生呆滞的目光中,李飞跳入池子,抬手对向忐忑不安的小姑娘。
    一道绿光笼罩住小姑娘,她身上被砸出的伤势,顷刻间复原痊愈。
    书生怔怔望着这神奇的一幕,对李飞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眼中带着一抹感激,但更多还是复杂难明的神色。
    李飞对他笑笑,道:“你不必感激,别以为我们这些人,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客。”
    “咱们把那些人当猪狗,说杀就杀,就跟他们对你和这小妹妹一样,说到底我们跟那些人,都是一路货色。”
    听了李飞这极尽揶揄的自我调侃,穷书生哑然失笑,他忽然对这伙人,有了一种想要亲近了解的冲动。
    此时二乔走了过来,对徐凤年道:“小姐说,辩论已经开始,该过去了。”
    徐凤年点点头,对书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抱拳躬身道:“在下陈锡亮。”
    徐凤年道:“陈兄可知,今日辩论的题目是什么?”
    陈锡亮道:“王霸之辩。”
    徐凤年神色一肃,追问道:“何为王,何为霸?”
    陈锡亮也肃然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
    徐凤年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敢不敢与众人辩一辩?我们陪你去那边,谁要说你没资格,我手里有刀。”
    这是徐凤年给陈锡亮的一个机遇,也是给北凉的一个机遇。
    徐脂虎等一行人,全都望着陈锡亮。
    陈锡亮凝视了徐凤年片刻,忽然扭头看向小姑娘,道:“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她?”
    徐凤年指了指李飞,道:“我这兄弟刚才说了,会帮她治好她爷爷,以后她爷爷帮我们赶车,她给我姐做个丫鬟。”
    “好,我跟你们过去。”陈锡亮闻言心下大定,抱拳道:“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徐凤年语带调侃的道:“北凉徐凤年,天下第一纨绔,最跋扈的草包。”
    陈锡亮失神的望着徐凤年,喃喃道:“像你这样的草包,天下多几个才好。”
    徐凤年展颜一笑,指着小姑娘回头对二乔道:“二乔,照顾好她。”
    “是。”
    ……
    报国寺大雄宝殿殿前广场,除去可以参与曲水谈王霸的百余清谈名士,旁观者便有足足三四百人,楼台亭榭都簇满了人头。
    台上一名士子正自侃侃而谈:“王道立于德,霸道求于力,霸者虽能辟田野、实仓禀、终是以力服人。”
    “严刑罚、明法令,威令行事,尊君卑臣,故能兼并天下,可成大国。”
    “然而此般行事,易生近利暴虐之心,天下无亲,人伦皆丧,宗庙有覆亡之危,礼数有崩坏之险。”
    “古之王者,仁眇天下,教以爱,使以忠,不夺民时,正有荡荡之德,天下有道而生,民皆乐也。”
    此人话音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说到最后一句,意气风发的展开双臂,引来满场喝彩。
    “放屁。”
    便在这满场喝彩声中,一道极不和谐的粗鄙之言响起,使得场中陡然一静,所有人都望向声音传来之处。
    便见一行人走入场中,走在最前的,是三名气度不凡,卓尔不群的年轻公子。
    当中一人白衣胜雪,腰悬长刀,意态跋扈。
    左边一人青衫磊落,腰插玉笛,气度闲雅。
    右边一人灰衣劲装,手提长剑,英气勃发。
    在三人身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呼呼啦啦一大群,其中最显眼的,自然便是那一袭红衣,阳城之人几乎无人不识。
    说出“放屁”二字的徐凤年接着道:“我换个文雅点的说法,他刚才说的这些,全都是废话,尊王贱霸,都是扯淡。”
    来自后世的李飞和黄龙士,对这场王霸之辩,体会最是深刻。
    简而言之,江南道士子的尊王贱霸,就等同另一个世界汉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华夏用两千年时间,证明了徐凤年“尊王贱霸,都是扯淡”这句话。
    场中顿时议论纷纷。
    “什么人啊这是?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这是哪里来的蛮子?参加清谈辩论竟还带兵器。”
    徐凤年见所有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冷笑一声,道:“别都看着我,我不会说话。”
    说着手指向陈锡亮,接着道:“他替我说。”
    台上士子面露鄙夷的道:“清谈辩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开口的。”
    “呼……嘭”
    台上士子话音刚落,李飞抬掌就对着台子边缘隔空拍去,碎石四溅间,青石铺就的台子顿时缺了一大块。
    这一着不仅台上士子吓了一大跳,下方围观之人也都是噤若寒蝉。
    镇住全场士子后,李飞和颜悦色的对陈锡亮道:“尽管放开了说,谁不让你开口,咱就不让他开口,且是永远不必再开口。”
    陈锡亮对李飞和徐凤年欠了欠身,随后泰然自若的走上台子,站到那名士子身旁。
    陈锡亮望着台下众士子,缓缓开口道:“我要说的很简单,若能经世,义必有利。若可济民,道必有功,因而霸固本于王。”
    黄龙士走到李飞身侧轻声道:“这话的意思,听着有没有很耳熟?”
    李飞微微一笑,道:“无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黄龙士点头道:“能在封建时代说出这等言论,这个陈锡亮,思想很超前啊!”
    徐凤年注意到两人在嘀嘀咕咕,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两人神色,显然对陈锡亮的话十分赞赏,这就很舒坦。
    因为他自己也是认为,王霸并重才是经世济民的良策,看来李飞和黄龙士,跟自己是真正的一路人。
    台下却是一片哗然。
    “满口胡言。”
    “此子哗众取宠。”
    “竖子空谈。”
    陈锡亮身侧的士子冷笑一声,道:“王霸并用,此等事功心态,只会毁去儒家根基,若世上只剩蝇营狗苟,我辈当哭五百年后。”
    陈锡亮脸上浮现怒意,喝道:“若不能顾利,不能济民,哭五百年又有何益?当下百姓食不果腹,他们该向谁哭去?”
    李飞和黄龙士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后世现代社会,固然是人人逐利,道德观念没有古代强。
    可至少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可以活得下去,不会再出现饿殍遍野,命如草芥,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惨景象。
    而后世即便社会道德下降,可国家严刑罚、明法令,依法治国,却也能保证社会稳定,这不比饿着肚子谈道德强?
    这些士子都活在上流社会,自己丰衣足食,生活无忧,自然满口仁义道德,满脑子的王道教化,他们哪会管百姓死活?
    - 肉肉屋

章节目录

穿梭诸天之祖星升维计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倾世大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倾世大鹏并收藏穿梭诸天之祖星升维计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