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得到福尓泰要被赏给塞娅做奴隶的消息时已经晚了,乾隆的明旨已经下了。永琪到底曾经是乾隆最心爱的儿子,叫乾隆带进带出的十来年,对乾隆的脾气也不是不清楚,知道照自己皇阿玛的子,爱的是脸面,明旨便是错的,只要下了也是万难更改的。唯一可能说动他的,是皇玛嬷。永琪对于福家兄弟,倒还真算得赏兄弟情深,安慰了正挥着断手,跳着脚骂洛宁凶狠,恶毒的小燕子几句,当即就赶了进,要去求最疼爱他的皇玛嬷。

    永琪的额娘愉妃死的时候,他才三岁,钮钴禄氏就将他带在了身边,永琪一直在慈宁住到七岁,才搬到西三所去住。祖孙俩的感情自然比人好些,所以虽然钮钴禄氏对他近来的糊涂行为有些失望,到底还是疼他的,听得五阿哥来了,立时就宣了进来,不想永琪给他磕完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这个皇玛嬷身体怎么样,而是:“皇玛嬷!您那么善良那么高贵那么慈祥,您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福尓泰被那个西藏公主带回去做奴隶的,是不是?”

    钮钴禄氏看着跪在地下的永琪,还是从前熟悉的眉眼,还是看着稳重俊秀,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叫人寒心呢?“老五,你怎么不问问你皇玛嬷的身子好不好,一进来就让我给那个包衣奴才求情,是不是皇玛嬷不给那个奴才求情,皇玛嬷就是不慈祥不高贵不善良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玛嬷!”

    永琪窒了窒,磕头道:“皇玛嬷,永琪虽然住在了外,可是永琪的心无时无刻不挂念着皇玛嬷啊,时刻留心着里传出来的消息。既然里没您不舒服的消息传出来,那您就是身体康健的啊,所以永琪才没问!皇玛嬷,现在不是争论永琪心里有没有你的时候看!快来不及了,福尓泰就要被塞娅带到西藏去了!皇玛嬷,您在里不知道,西藏那里不把奴隶当人看!福尓泰是永琪的伴读,同永琪情同兄弟,永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到这样的厄运。皇阿玛是个大孝子,他的旨意只有皇玛嬷您才能说得动他更改啊!皇玛嬷,求求您用一点点仁爱的心救一救尔泰吧。”

    钮钴禄氏叫永琪这一串连珠一样的话打击得眼前发黑,这个孙子,这个孙子真是把包衣奴才看得比自家人重,还说什么情同兄弟!一个皇子和一个奴才情同兄弟!自己这个皇玛嬷,把他当眼珠子疼的皇玛嬷他更是没有放在心上1钮钴禄氏伸出手颤抖地指着永琪,只是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晴儿看见钮钴禄氏气得这样,忙立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捶着肩,柔声劝道:“老佛爷,五阿哥只是一时情急,不是故意顶撞你。您消消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叫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办呢?他们那么孝顺敬爱您,他们会不安心的呀。”又看向永琪道:“五阿哥,我是承蒙老佛爷垂怜才养在身边的,又是个女孩子,原本天家的事,轮不到我口,可是,您今儿说的话,我斗胆说几句,既然是皇上已经下了明旨,您让老佛爷去给皇上说,让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要是听了,是有伤皇上圣明。皇上要是不答应,那是不敬重老佛爷。五阿哥,恕晴儿大胆,您这是为难老佛爷啊,为难皇上呀。”

    晴儿的声音软绵绵的,说话也不疾不徐,却是字字说在钮钴禄氏心坎上,可不是这样,为着个包衣奴才,这个孙子还不如个晴儿贴心!钮钴禄氏点着头,张开眼问永琪:“老五,你听到晴儿的话了么?你心里要是还有皇玛嬷,你就跪安回去,皇玛嬷只当今儿你没来过。”

    永琪本来就叫晴儿说的又羞又臊,再一听钮钴禄氏说他连晴儿也不如,脸上更挂不住了,抬起头看着晴儿道:“晴儿!你姓什么!你姓博尔济吉特,你不姓爱新觉罗!我们爱新觉罗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口!”

    晴儿秀丽的脸顿时涨得绯红起来,眼中蓄满了泪水,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来,给钮钴禄氏捶肩的手也缓了下来。钮钴禄氏氏看着晴儿帮自己开解反而被永琪训斥了,顿时大怒,怒的不是永琪训斥晴儿,怒的是晴儿是她养在身边的,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何况她还是当朝圣母皇太后,永琪这个小畜生那是本没把她这个皇玛嬷放在眼中!也是晴儿因祸得福,钮钴禄氏顿时将在心头盘算了段时日的一个主意拿定了。

    “桂氏,你带着晴儿下去歇息,叫她净个脸,换身鲜亮的衣裳,待会儿我再唤她出来给永琪见个礼。”钮钴禄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可是永琪只听到钮钴禄氏叫晴儿给他见礼,他就自觉自发的理解成给他赔罪,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又听钮钴禄氏道:“秦安,你去把皇上请来,就说本有事要求他!”永琪忙磕头谢恩,钮钴禄氏放缓了语气道:“老五,你起来吧。老五,我年纪大了,记心不大好,有什么话,一会我忘了的,你给你皇阿玛说。来人,给五阿哥看个座。”

    永琪笑开了,磕头道:“永琪知道皇玛嬷最疼永琪,果然不差。谢皇玛嬷恩典。”钮钴禄氏听着这个话,心里更是一阵发寒,只是点头不语。

    却说乾隆听得秦安说钮钴禄氏有事求他,顿时惊着了,那是他亲额娘啊!他一直以来都说“太后以天下养”,今儿这种话要是传扬开去,他这个一直以大孝子标榜的皇帝的脸面可往哪里搁!乾隆立时也不批折子了,出了养心殿上了肩舆,一路上还跺脚催着快走。不一会就到了慈宁前,乾隆不等肩舆停稳就从肩舆上跳下来,一撩龙袍的下摆,三步并做两步就往慈宁正殿里赶。一路之上太监女们纷纷下跪,皇上驾到一声声传了进来,钮钴禄氏听见儿子来的这样快才稍觉安慰。

    “皇额娘!您有事宣儿子就得了,儿子不敢不尽心,您说求字,真真让儿子难以自处啊!”乾隆给钮钴禄氏请了安,在钮钴禄氏下手坐了,看也不看在一旁垂手立着的永琪。钮钴禄氏冷冷道:“不是我逼你,是你的好儿子逼我!!”说到这里,就用力拍了几下桌子,对着永琪怒目而视。

    永琪听见这句,立时就跪在地上,哀声道:“皇玛嬷,皇阿玛,永琪只是顾念兄弟情谊啊,永琪并不敢逼皇玛嬷啊!”

    乾隆冷冷道:“朕怎么不知道,朕的哪个儿子犯了错,要你来顾念兄弟情谊!”

    永琪膝行几步,哀声道:“皇阿玛,儿子说的兄弟,的确不是儿子的亲兄弟,而是儿子的伴读福尔泰。难道皇阿玛您忘了圣祖朝的九龙夺嫡吗?天家的子孙,眼中只有那个大位,心里哪里有半分兄弟情谊啊!”他的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着了一掌。这一下耳光之重,打得他整个人直跌了下去,双耳轰鸣,嘴里一阵阵的发腥。还不等他爬起来,就觉得有一只脚恶狠狠地往他身上连续踢踩下,原来是乾隆叫永琪气得失了理智,亲自动了手。

    康熙朝末年的九龙夺嫡何等惨烈,最后虽然是世宗雍正登了大宝,可是这几十年来,雍正得位不正的传说一直不绝于世,到现在也不时有民间流言,久禁不绝。乾隆朝初年更有当年的废太子理密亲王的庶子弘晰打着雍正篡改遗诏的旗号谋逆过。所以永琪现在这番话,那是活活的揭乾隆和钮钴禄氏的伤疤,乾隆哪能不怒,钮钴禄氏哪能不心寒。钮钴禄氏看着乾隆一脚一脚重重地往永琪身上踹去,连一点求情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冷眼看着。

    还是一旁的秦安看着,怕当场打出个好歹来,回头钮钴禄氏和乾隆怪他们不知道相劝,所以,想了想,悄悄过来劝道:“老佛爷,奴婢斗胆,五贝勒是满嘴混话,怨不得您生气。可是皇上盛怒之下,出手必重,这是在慈宁啊,要是打出个什么来,传扬出去,可是与您的慈名有碍啊。”

    钮钴禄氏听了这几句,也觉得有理,这才让乾隆住手。乾隆正是新仇旧恨一起来的时候,钮钴禄氏一句两句劝阻还没用,又踢了几脚,这才停了手。永琪已叫他打得头脸青紫,两眼发黑,还得忍着浑身的疼痛,挣扎着跪好。

    乾隆回身坐下,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向钮钴禄氏道:“皇额娘,这个东西太不成话,巴勒奔的女儿好歹也号称是公主,要在八旗子弟里择个驸马,他就能楞把个包衣奴才往人跟前送!这是在打藏人的脸,有碍我们大清朝西南疆域稳定!朕看着,就他的见识襟在贝勒位上呆着也是丢人,不如再降一降罢。”

    这话要是乾隆在永琪没来慈宁前说,钮钴禄氏必然觉得乾隆偏心不疼老五了,可是经过永琪这么一闹,她只觉得寒心,哪里还肯回护他,就点了头。乾隆见老娘答应了,当即就下了口谕,即日起降五贝勒为辅国公。

    永琪再想不到自己来为福尓泰求情,不独没救下人来,反而连自己贝勒的爵位也丢了,一时间竟不知道领旨谢恩,又抬头看一直疼爱他的皇玛嬷钮钴禄氏。不想钮钴禄氏看也不看他,只道:“皇帝,我找你来还有一事,晴儿也快到指婚的年纪了,这么些年,她在我身边无名无分的,只是晴格格,晴格格的混叫,怪委屈她的。”乾隆看着钮钴禄氏脸上犹带怒气,又想着晴儿这个孩子也着实的乖巧懂事,就道:“皇额娘想怎么样,赐个和硕格格还是和硕公主,朕都听皇额娘的。”

    钮钴禄氏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道:“我想着,既然要抬举,索就认在皇后名下,封个和硕公主罢,如今先叫着。皇后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等皇后生了小阿哥满月之后,再正是册封晴儿为和硕公主。”乾隆对于喜欢的人册封起来那是毫不手软的,又为了讨钮钴禄氏喜欢,自然立时就首肯了。

    钮钴禄氏这才叫了晴儿出来,命她在乾隆跟前磕了头,从此改口叫了皇阿玛。又指了呆呆跪在地上的永琪道:“去给你五哥见个礼罢。”永琪到了这时,才明白方才钮钴禄氏说的让晴儿给他见礼是个什么意思,原来是他说的晴儿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皇玛嬷索让皇阿玛认了她做义女,这分明是给他没脸。

    洛宁在坤宁待产,永琪在慈宁闹了这么一出好戏,她还是在晴儿来给她磕头改口时才知道的。对于晴儿这个女孩子,洛宁是喜欢的,钮钴禄氏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啊,她能服侍得妥妥帖帖,深得钮钴禄氏欢心,又不仗这钮钴禄氏的宠爱目中无人,也真是难得的了。所以对于要认这个女儿,她倒是真心高兴,就命容嬷嬷往库房取了两柄羊脂玉如意,一对金丝编结成的鹊登梅枝的镯子来赏她,又笑说:“这是给你玩的,等正式册封礼时再赏好的罢。”

    晴儿是愉亲王府的嫡出小姐,本来就见惯了好东西,又在钮钴禄氏身边养了那么些年,什么见识没有,一看洛宁赏的就知道分量,那两柄玉如意还罢了,不过胜在玉质莹润,算不得如何出奇,倒是那对镯子了得,喜鹊,树枝,梅花都是由许多细如发丝的金丝一寸寸编就的,梅花的花蕊甚至还能微微颤抖,可谓巧夺天工。晴儿是识货的人,一看容嬷嬷捧了来的镯子,立时就跪了在地道:“晴儿谢皇额娘厚赐。”

    洛宁笑道:“论理,该我和皇上谢谢你呢。这些年,皇上国事繁忙,我务冗杂,不能时时在皇额娘跟前尽孝,都亏了你。”

    晴儿就道:“晴儿从小没了阿玛额娘,亏得皇玛嬷,皇阿玛,皇额娘照拂,晴儿才有今日。在皇额娘跟前尽孝是晴儿该做的,不敢当皇额娘的夸奖。”

    洛宁笑着点头,正要说话,就觉得腹中那个孩子重重踹了她一脚,疼得她一皱眉,不由自主就拿手去抚腹部,那孩子一脚又踢了上来,洛宁疼得坐不住了,就立了起来。一旁的容嬷嬷和紫薇忙过来扶,地上的晴儿也站了起来过来道:“皇额娘不舒服吗?要不要宣太医?”

    洛宁只觉得腹痛好了些,可是后腰生生的往后坠,又酸又痛。她前世也是生过三个儿女的,这一世的身子也是生育过三个儿女,无论心理和生理上对这种感觉都是十分熟悉,知道怕是要生了,深深吸了口气,向着晴儿挤出个笑容来道:“晴儿,你去禀告你皇玛嬷和皇阿玛,怕是就在今天了。”

    晴儿虽然聪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看着紫薇同容嬷嬷扶着洛宁往寝里走,容嬷嬷还一路喊着备参汤,这才明白过来,提起裙摆,踩着花盆底急匆匆地奔出了坤宁,气喘吁吁赶到了慈宁,不巧乾隆已走了,钮钴禄氏正坐着喝茶。

    因见她回来了,就笑问:“怎么跑这么急?皇后赏你什么了?”晴儿努力喘匀气息,答道:“回皇玛嬷,皇额娘赏了晴儿一对玉如意,一对金镯子,皇额娘还说,简薄了。”说了就从随行的嬷嬷手上接过锦盘,将洛宁赏的东西奉在钮钴禄氏跟前,钮钴禄氏瞧了眼玉如意,也把那对金镯子拿起来瞧了,这才笑道:“这对镯子也就你们小女孩子戴着好看,赏得合适。你回来慢慢走就是了,跑那么急做什么?”

    晴儿道:“回皇玛嬷,皇额娘怕是要生了。皇额娘让晴儿来回禀皇玛嬷和皇阿玛。”钮钴禄氏听到洛宁要生了,霍然就立起身,晴儿忙上来扶。钮钴禄氏扶着晴儿的手,在慈宁的正殿里来回走了几遍,便道:“秦安,你去给皇上说,皇后要生了,她那里有我,叫他专心批折子,不用过去坤宁了。待皇后生了,再给他报喜罢。”秦安躬身听了,答应一声,就往养心殿给乾隆报信去了。

    钮钴禄氏到坤宁时,洛宁的阵痛已经发作了一会了,收生嬷嬷已经在里头伺候。外面站着一脸焦急的紫薇。紫薇见皇太后钮钴禄氏扶着晴儿的手走了进来,忙过来见礼,钮钴禄氏把手一摆道:“皇后怎么样了?”

    紫薇对这个看起来严厉的老太太是有些怕的,可是她问了话,不能不答,鼓足勇气回道:“回皇玛嬷,皇额娘进去一会了,容嬷嬷也在里头。太医说大概还早。”说了就用求援地目光看了眼扶着钮钴禄氏的晴儿。晴儿就笑道:“皇玛嬷,您坐一会罢。晴儿虽然没见识,也见过里几位母妃生育,都没那么快的,您这么站着,皇额娘在里头知道了,也不能安心呀。”

    钮钴禄氏这才点了点头,在晴儿的搀扶下坐了,又让晴儿也坐,看着晴儿在她身边坐了,又看着紫薇还站着,才让紫薇也坐。紫薇谢了恩,缓缓坐下,只是哪里坐得住,一来这些日子和洛宁相处下来,觉得洛宁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其实倒是个慈母,皇子皇女们,除了那个和她死对着干的五阿哥,其他人就没说洛宁不好的。再则,这个皇额娘是她在里唯一的依靠,她要是有什么,十二阿哥有皇阿玛护着呢,她就又成了无依无靠的那个。

    和敬同和嘉也得了消息,两个各自从寝赶了过来,就在坤宁前遇到了,双双携手进来。直到看见了和敬,紫薇的心才放下了一点,过去给和敬和嘉见礼,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和敬看着自己皇玛嬷坐在上手,脸上不见欢喜也不见焦虑的神色,心上咯噔一下,只是堆着一张笑脸拉着和嘉过来给钮钴禄氏请了安,又问:“皇阿玛知道了吗?”

    钮钴禄氏看见这个大孙女还是喜欢的,脸上就隐约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这些日子以来也忙,怎么还跑了来,你不是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的等了。”和敬笑道:“皇玛嬷在这里,耐日勒吐贺其杨贵怎么好不陪着皇玛嬷呢。”钮钴禄氏听了这句也就笑了。

    晴儿见固伦和敬公主同和硕和嘉公主来了,早立起了身,悄悄向后挪了几个位置,和敬就在晴儿让出的位置上坐了,又让和嘉也坐。寝里隐隐传出洛宁的叫声,不一会,就听开门的声音,传来容嬷嬷的声音,叫着要水要参汤,关门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娘娘,为着十二阿哥,您也要挺住啊!”

    钮钴禄氏的眉头微微挑了挑,满是皱纹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今天包子没生出来,但是叉烧被乾隆殴打了,还降了爵,大家也该满意了吧。满意就鼓掌撒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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