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声的年度工作报告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吃完饭,傅松正要回办公室休息,不料沈红突然拦住了他。
    “傅总,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咦,这娘们儿啥时候对自己这么客气了?
    不过,当傅松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消瘦的小伙子时,顿时了然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西南财经的?叫什么来着?”
    沈红连忙把那个小伙子拉过来,道:“自己介绍一下。”
    蔡智勇是第一次跟傅松直面打交道,有些紧张道:“傅总你好,我叫蔡智勇,西南财经大学82级统计学专业,89年硕士毕业加入远景集团,在审计部一直干到现在。”
    傅松点点头道:“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三个人在旁边的咖啡座坐下,沈红点了一壶红茶,见蔡智勇准备给傅松倒茶,笑着道:“今儿你是主角儿,我替你打下手。”
    傅松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沈红为了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美国治病,也是拼了,连面子都不要了。
    沈红一边倒茶一边道:“傅总,你别看智勇年轻,经验不是很丰富,但他这个人做事认真细致,对数字极为敏感,直觉非常好,他拿到一张财务报表,基本上扫一眼就能找出里面的逻辑漏洞……。”
    傅松笑眯眯地听沈红夸奖蔡智勇,心里颇为无语,若不是知道沈红跟自己有一腿,他都要怀疑他俩有一腿了。
    实际上,他对沈红说的这些东西压根不看重,这都是审计实务和具体操作层面的东西,这些优点对于一个审计师而言,或许能加很大的分,但他要的不是审计师,而是审计部的部长。
    就好比一个清北的博士不一定能当好一个中学老师,很多时候还不如北师大、华东师大的本科生。
    蔡智勇统计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或许是一个称职的审计师,但是否能胜任审计部的部长还是个未知数。
    傅松虽然对沈红非常信任,也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但也不会仅凭她的几句夸奖,就任命蔡智勇担任审计部部长。
    等沈红说完,傅松喝了口茶,不置可否道道:“你觉得沈部长担任审计部部长期间,她本人以及审计部内部存在哪些问题或者不足之处?”
    一听这话,沈红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泼他一脸热茶。
    这家伙实在太坏了,不,一个坏字根本形容不了他。
    阴险!
    对,阴险小人!
    如果蔡智勇说她担任审计部部长期间没有任何不足,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人,所以这绝对是失分最大的一种回答,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这么回答。
    蔡智勇真这么回答了,她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被傅松一口否决掉她也不心疼。
    如果蔡智勇只是不痛不痒地指出她的不足,虽然保全了自己的面子,但却会给傅松留下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印象。
    当然,蔡智勇也可以毫不顾忌她这个领导的脸面,把她批的一无是处,这样一来,不仅得罪了自己,还会让傅松觉得他这人两面三刀。
    所以,傅松在这个场合,当着她的面询问蔡智勇这个问题,真的是太恶心了。
    沈红左思右想,如果自己是蔡智勇,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说?
    束手无策!
    沈红在心里大骂傅松,蔡智勇同样腹诽不已。
    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落不着好。
    说实话吧,得罪顶头上司;不说实话吧,拉低了自己在大老板心目中的评分。
    反正他做不出当着顶头上司的面,说她不是的这种事情。
    太无耻了!
    得多缺德的人才能问这种问题?
    但这个问题是董事长问的,他又不能不回答。
    好纠结啊!
    最后,他咬咬牙,老子豁出去了!
    既然怎么说都落不着好,那就把审计部的问题跟整个集团挂上钩,要得罪就往大了得罪,要死就死个轰轰烈烈!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道:“傅总,我对审计部的定位有点小小的看法。这两年我经常听其他部门的同事说,我们审计部是董事长的锦衣卫和御林军,我们这些人就是董事长的眼线,什么杀人于无形,所见之人都闻风丧胆……。”
    傅松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审计部这么牛逼哄哄?”
    蔡智勇笑了笑道:“这个沈部长最清楚了。这是外人看我们审计部,而我们审计部内部,不同人的看法也大相径庭。有的人认为内审就是查徇私舞弊,有点像香江的廉政公署,重点不是发现风险从而改善,而是找到干部员工舞弊的铁证再上报进行处理。”
    傅松缓缓地点点头,道:“这是我成立审计部的初衷。嗯,你继续。”
    “还有的人认为内审就是做专项审计。查完采购查营业,查完营业查市场,查完市场查财务,等把所有部门都做一个专项审计后再返回来继续查采购查营业。
    因为他们认为错误是层出不穷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以要不停地查,即便查不出问题来,敲山震虎也是好的。”
    顿了顿,蔡智勇继续道:“还有一些管理专业出身的同事,认为内审就是做内控,建立制度完善流程,画各种业务的流程图,测试后再修改,但往往只能自娱自乐,别的部门都不怎么领情。”
    傅松看着沈红道:“你听听,你在审计部这么些年,居然存在这么多问题。”
    沈红翻了翻眼皮,懒得搭理他。
    蔡智勇道:“傅总,内审是一个受累不讨好的工作,我和同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八十多天都是背着账簿全国各地跑,别的部门的人见了我们都绕道走,见了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很多人其实都不愿干审计。”
    傅松被噎了一下,蔡智勇说这么多,无非是诉苦,告诉自己审计部的工作有多难开展,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虽然没有直接替沈红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这么艰难的工作,能坚持下来就是胜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审计部在沈红的带领下,成绩一直都还不错。
    所以,他再想鸡蛋里挑骨头,就开不了口了。
    “喝茶喝茶。”傅松语气讨好地对沈红道,“知道你们辛苦,这壶茶我请客。”
    沈红淡淡道:“那就谢谢傅总了!”
    “应该的,呵呵,应该的。”傅松干咳了两声,目光落在蔡智勇身上,“小蔡,你觉得审计部今后的工作该怎么改进?”
    蔡智勇想了想道:“大前提是审计部要像之前那样继续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没有这个大前提,再好的政策也落不到实处。”
    傅松点头表示认可:“审计部过去、现在、将来,都直接对我负责。”
    紧接着,蔡智勇话锋一转:“但也不能太独立。”
    傅松笑着问:“这话怎么说?”
    蔡智勇道:“前面一个独立,是说审计部要坚持客观性,避免受到掣肘;后面一个独立是说不能把把审计部鼓励于集团管理和治理之外。”
    傅松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了,问道:“那你觉得审计部在集团治理和管理方面能发挥哪些作用?”
    “首先是内控管理,这是内审的老本行,在沈部长的领导下,审计部在这方面做得相当出色。”
    沈红故意道:“傅董事长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人家的要求高着呢。”
    傅松笑道:“做的不好的地方,当然要批评,但做的好的方面,也要表扬,我这个人最公道了。”
    沈红鼻子出气轻轻哼了一声。
    蔡智勇眼观鼻鼻观心道:“再一个是风险管理,这其实是内部空置管理的延伸,目前审计部在这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傅松笑道:“风险管理一直是战略部门在做,你不会不知道吧?”
    “傅总,我知道。”蔡智勇额头直冒冷汗,这话如果让战略部的人听见了,他这个小角色就死定了!
    傅松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红一眼,“知道?”
    蔡智勇用力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道:“傅总,我觉得战略部和审计部在风险管理方面并不存在冲突。战略部负责风险管理的设计,而内审部门负责风险管理的确认和再管理。一个是顶层设计者,一个是执行者和反馈者,二者不是对立的关系,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傅松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战略部制定的各项考核、风险管理框架,都是在内部自己玩。玩的怎么样,只有他们自己或者天才知道。”
    沈红若有所思道:“这一点我也没想到,以前审计部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审资金上,这只是操作层面的东西。智勇提的这个问题很好,我们的观念不能只停留在合规审计和内控审计方面,也不应该只揭示问题,而是在此基础上,审计反映出管理上需要改进的地方,提出有价值的管理经验。”
    傅松一脸玩味道:“不是你的意思?”
    沈红无语道:“我要是想到这个,你觉得我会拖到现在才说?”
    傅松哑然失笑,以沈红和自己的关系,估计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开门见山跟自己要权,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蔡智勇谦虚道:“其实这也不是我自己想的,而是美国coso去年制定的《内部控制——整合框架》中的核心理念。”
    沈红摇摇头道:“coso的erm风险管理框架还处于学术讨论阶段,你把它引入到了内部审计工作中,光凭这一点就很不错了。”
    蔡智勇道:“沈部长,我们搞审计的人跟那些专业搞管理的人,很多时候看待问题的侧重点不一样,我想内部审计所提出的管理建议应该能带来不同的管理视角,可能会对集团管理有一定的帮助。”
    沈红笑道:“你说得对,审计部要更加深入地参与到集团管理中去,要成为集团战略规划的重要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傅董事长,您说呢?”
    傅松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打了个哈哈道:“我希望集团的每一个人都能参与到集团的管理中来。”
    “滑头!”沈红朝他比划了一个口型,转头对蔡智勇道:“智勇,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傅总再谈点别的工作。”
    “好,傅总,沈部长,那我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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