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出了火车站,先去报了到,交了材料,做了登记之后,他才出来,往家的方向走。
    灵石的地理特点就是两山夹一水,平坦的地方很少,农村基本都在山上,李可家就在山上。
    这年头县里还没有客运,大家要去别的镇,一般就是坐火车,毕竟南同蒲线在灵石境内有多个站点。三十年代就有四个站点了,无他,只因县里煤多。
    至于乡内的交通,就没有了,大家都是走路。运气好碰上用牲口高脚拉货的,还能搭上一程。至于自行车,基本没有。
    当地人早就习惯走路,所以一个个腿脚都很快。李可虽然背着东西,可依旧不慢,只是这心里啊,却是说不出来的万般滋味。
    ……
    村里。
    队员们正在地里劳作,一个个佝偻着身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突然间,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妇女,远远的就大声喊:“李老钟家的,你家李可回来了!李老钟家的,你家李可回来了!”
    “啪嗒……”两把锄头掉在了地上,一对中年夫妻齐齐往回看。
    地里其他农民也都惊住了,纷纷看向了他们。
    “我没……我没听错吧。他爹,她说甚?咱家李可回来了?”李母结结巴巴地说着话,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哎呀!”李父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赶紧把东西一扔,跳着脚往山下跑去。
    李母更是跑的飞快。
    山地上一群人面面相觑。
    还有好多人看着另外一个小伙子,问:“你哥回来了,你咋不回去看看?”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队主任杨老汉点了根旱烟,瞅了眼小伙子,说:“俊啊,你哥回来了,就赶快回屋看看吧,总归是亲哥。不然,回头你爹妈还得骂你。”
    “唉……”李俊微微叹息一声,神情有些复杂,但也赶紧收拾东西下山回家了。
    等李俊走后,山地上顿时热闹起来了。
    “真回来了啊,不是说进去了吗?”
    “哎呀,好几年了吧,几年了?”
    “三年了吧?我可还记得上次李可那后生回来的样子呢。哎呀,那场面,太热闹,太有面子了,那可是咱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物啊。”
    “我还记得去他们家屋里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连他们家老二都有不少人来说亲呢。哎哟,就是这三年光景,他们家没少被人嫌……”
    “当时啊,都说人老李家祖坟冒青烟,现在好了,青烟把祖坟给烧了。”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杨老汉熟练地往脚上磕了磕烟枪,喝道:“一个个的,干甚呢?说甚怪话?休息好了,就赶紧干活,工分都不想要了?”
    大家都悻悻然地继续干活了,就是嘴里的怪话一直没停过。
    “这杨老汉还不乐意听了,当时他不是也想把他家秀英嫁给李可嘛。我都看见他去托二凤婶婶去介绍了,还不是人李可看不上这农村丫头嘛。”
    “他家秀英现在都还没嫁出去吧?”
    旁边人又都低声窃笑了起来,说怪话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停的。
    ……
    局促,非常的局促。
    李可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两脚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在这等候的短短几分钟内,李可竟有数十次想要逃走的冲动。
    思念、愧疚、不堪,各种情绪充斥内心。
    “可啊!”老母亲远远的一声呼唤。
    李可回身望去,顿时泪眼婆娑,只在朦胧看到两个跌跌撞撞奔过来的身影,他很想大声喊出来,可声音到了嘴边却只剩下颤抖的低不可闻:“妈……”
    李父,李母跑到跟前,紧紧地看着李可,明明近在咫尺,可两人竟不敢上前。
    李可看着父母,心中愧疚难当,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李父,李母不停擦着眼角。
    李俊最后才赶到,有些气喘地看着他哥,目光复杂。
    而这一幕,也仿佛定格了下来。
    ……
    回到自家窑洞。
    李母一直紧紧抓着李可的手,生怕一不留神,自己这个儿子就又见不到了。一想到这里,李母又忍不住垂泪。
    李父蹲在窑洞门口抽旱烟,叹息了好几次,才说:“好了,别哭了,回来了就好。”
    李母赶紧擦了擦眼泪,紧张地问:“可啊,你那事查清楚没啊?”
    李可不敢面对母亲的眼神,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李母一时喃喃。
    李父鼻中呼出了粗气,磕了磕烟枪,站起来道:“说这些做甚呢?赶紧给咱家可弄吃的去。”
    李母忙答应:“哎,哎,饿了吧,你先坐会儿,先喝水啊。”
    此时,李俊也进门了,见到了自己哥哥,李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面色有些复杂,他挠挠头,说了一句废话:“回来了啊?”
    “嗯。”李可点了点头。
    李俊也沉默了。
    李母却说:“俊啊,赶快去挑担子水回来,弄些干净水给你哥洗洗,去去晦气。”
    李俊一愣:“现在啊?”
    李母没好气道:“废话,就现在,快些去!”
    李俊有些不情愿:“我早上才去过……”
    李母则道:“你早上还吃过饭了呢,你有本事晚饭别吃!”
    李俊小声道:“谁家一天担两次水啊?”
    李可则说:“要不我自己去吧。”
    李母却道:“别去别去,你是知识分子,哪是干这种粗活的人。让你弟弟去,让俊去,快些的!”
    李母又开始催促李俊。
    “俊,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李可说。
    “不用了,你知识分子金贵着呢!”李俊赌气走开了。
    李母过来劝:“别管他,你快坐下喝水。”
    李母把李可拉过来坐好,特意给他拿了一个大碗,给他倒了满满一碗水。
    面对母亲很明显的偏心行为,李可挺不是滋味的,愧疚感更重了。
    而李俊则是提了两个大水桶出来,然后又去拉了一辆独轮车。脸色臭的很,倒不是他懒,而是他们这儿打水非常不方便。
    全县五百多个村子,有近四百个村子是饮水困难的。去两三公里外的地方挑桶水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因为灵石的农村基本都在山上,这两三公里路全是山路啊,高低落差上百米呢。尤其是他们这里的汤村、靳村、文殊原、王禹等村,取水都要三公里开外。
    所以他们当地有句俗话,叫做“好女不嫁汤靳村,挑水磨破脚后跟。”当地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宁给一个馍,不给一碗水。”
    饮用水,太珍贵了。
    李可屁股刚坐下,李俊又推着独轮车回来了。
    正在揉面的李母见李俊,不由气道:“干甚,咋个又回来了?”
    李俊在门口喊道:“刘大夫来了。”
    李母赶紧搓粘在手上的面团子,对李可说:“你等等啊。他爹,他爹,你哪儿呢?”
    “这呢。”李父黑着脸从屋外头提着裤子过来了。
    “爸……他咋了?”李可问。
    李母说:“没甚大事,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拉不出屎来。你坐你的,我过去看一下。”
    李母赶紧去到窑洞外面。
    李可也坐不住了,也赶紧跟到外面去了,他爸妈还有他弟弟,三人都在门口。
    他也看到那个刘大夫了,是个四十多岁带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是他们乡里的大夫,他认识,这人叫刘三全。
    “感觉好些没?拉出来没?”刘三全大夫皱眉询问。
    李父摇摇头:“没有,头还更晕了,难受。”
    李可这才仔细观察他父亲,这细一看才发现他父亲黝黑色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李父接着说:“身上也痛的很,很不舒服。”
    刘大夫给李父诊断。
    李可有些担忧,咋病这样还干活呢,他问:“妈,爸病了多久了?”
    李母说:“病好些时间了,吃了好几次药,也没好断根。吃了药,倒是能拉一回,可是马上又拉不出来了,身上也更难受了。”
    李可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李母凑到李可耳朵旁,小声地说:“这些大夫的水平都不行,先前一个大夫治了两次也没治好。现在是这个刘三全大夫来我们这儿巡回治病。他年纪大些,治了二十来年病了,水平要好一些,但上次吃了一次药,也没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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