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们工作到很晚,因为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回去了,所以能来的病人都来了。
    全乡的流感病人基本都来看了,除了一些实在不舍得钱的。
    正好第一天吃完三服药的,今天又过来了,他们也来不及统计,但大部分人都好转了,今天重新拿药又配了很久。
    来的时候,拿的这么多药,差不多都用完了。
    还有些人没药了,只能给他们一个方子,让他们去外面买。但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去,那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除了治流感,其他病人就治的很少了。
    客观的原因是没药,这一次他们主要带的是治流感的药,有很多病是配不齐药的。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那个老问题,治疗资源太紧张了,找医生不容易,拿药也不容易,两个加起来就太不容易了。
    忙活到深夜,四个人把剩下的药材归置归置,倒头也没睡几个小时。很早也就起来了,他们也要走上大半天才能回到张家庄。幸好,现在没多少东西要带,不然要走到天黑。
    “走吧。”赵焕章对着几人招了招手。
    杨德贵推着独轮车,哈欠连天。
    乡干部过来送他们,拿了几个白面馒头,说:“几位大夫,辛苦了,多亏你们了,这些带在路上吃。”
    杨德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困意瞬间消退了,是细粮诶。还不等赵焕章他们客气,他就赶紧去把馒头给拿下来:“哎呀,哎呀,太客气了。”
    嘴上说着客套话,馒头他是相当不客气地收下了。
    其他几人也无奈。
    乡干部笑笑,挥挥手:“路上小心些。”
    几人跟他告别,然后上路。
    杨德贵把装白馒头的包裹挂在脖子上,闻着细粮的香气,顿时感觉精神百倍,连推着独轮车都不费劲了。
    剩下三个人都是空着手的。
    高丛云老大夫哈欠连天,双眼无神,这几天可累坏了,他扭头看看独轮车,见这上面剩下的那点可怜的药材,他更没精神了,叹了一声说:“唉!这次可亏惨了。”
    赵焕章低着头,不说话。
    李可扭头看看两人。
    杨德贵大方道:“亏点就亏点吧,你们诊所平时不是赚钱的嘛。”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高丛云又开始吐槽了:“赚个甚球啊,农村瞧病,向来没有给诊费的习惯,全靠药上赚钱。但现在供销社规定我们药上的最大利润不能超过三成。”
    杨德贵琢磨一下,说:“三成不少了吧。”
    高丛云没好气说:“那是进价的三成,我们还有损耗的,还有人员的吃用,还要交税。”
    “啊?”杨德贵愣了一下,感觉这个词离他很远。
    李可也有些意外:“你们也交税?”
    赵焕章点点头:“之前还被当成工商业给改造过,现在也还是交税的。”
    高丛云抱怨道:“你说我们要真是商人,那像这样的免费援助,我们肯定是不用来的。又逼着我们来,那我们分明是卫生事业的社会福利机构嘛。你看人家县医院就不用交税,还给补助呢,所以为甚我说西医时兴嘛。”
    赵焕章劝道:“好了好了,别瞎议论了,也不怕被人听见。”
    高丛云道:“本来就是嘛,你看这一趟过来,我们累死累活,一天就一包烟钱,还得自备干粮。结果药钱上还亏了这么多,他们社里要等麦收了才能给我们钱。这一下,亏掉多少利润了!”
    杨德贵问:“那我们附近几万人都是找你们诊所瞧病,你们之前总赚的挺多的吧。”
    “屁!”高丛云爆了一身粗:“我们还欠药材公司一屁股账呢。”
    “啊?”这回连李可都错愕了。
    高丛云没好气道:“还不是高级社给搞的,弄高级社了,一下子大气了。每人一年两块钱的保健费交了之后,看病的钱社里全给管了。然后社员们开心了,农闲的时候,天天来,没事情都能要点人参黄芪吃。”
    “农民一年到头就麦收和秋收有钱,其他时候都是赊欠。所以我们进货也全是赊欠,药材公司去收药材也是赊欠的。最后要算账了,大家全傻眼了。”
    “现在都是一屁股烂账,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付三成药费。现在药材公司也不肯赊账给我们了,我们只能先让他们把这三成的药钱看病的时候现场交掉,就这样他们还骂我们贪财!”
    赵焕章说道:“人家也就秋收和麦收有钱,理解一下吧。”
    高丛云大夫道:“我理解他们,谁理解我啊?就这,你看看,到时候一会账,一交税,大半利润没有了。回家又要挨婆娘的气了,我婆娘说我还不如去种地务农呢。”
    几个人闷头走着,就听着高丛云老大夫一个人在发牢骚,他家孩子多,还有老母亲,压力是很大的。
    赵焕章不说话了。
    杨德贵最单纯了,他向来不靠谱,对这种东西很不敏感,他能闻着馒头香气就很满足了。
    高丛云还问李可:“哎,你们大队保健室还要卫生员嘛,我来入社当卫生员算逑了。至少工分是稳定的,还能分口粮呢。比我们在诊所稳定多了。”
    李可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也不回答。
    而这时,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大夫,赵大夫,李可大夫等一下。”
    几个人回头,见是一妇女跑过来。
    李可问:“咋了?有人不舒服吗?”
    高丛云皱眉看去。
    “没有没有。”妇女从围兜里面掏出两个土豆,说:“听说你们要走了,家里也没甚东西,给两个土豆蛋蛋,煮熟了的,路上吃啊。”
    “太客气了。”杨德贵说完这话,打开了挂在脖子上的装馒头的袋子。
    “哎……”李可都来不及拦,人家就把土豆扔到袋子里面了。
    那妇女说:“以后可得常来啊,这次多亏你们了。”
    赵焕章闻言看向了高丛云。
    “大夫们,别着急走,带点水再走。路上可不好灌水,这水我烧过,干净的。”还有个大姐端了个壶出来,要给他们倒水。
    “我还有点花生,路上没事情的可以剥着吃。”
    “刚蒸的玉米面窝窝,趁热吃两个。”
    知道他们要走,路上不停有村民出来送他们,都带着东西。
    虽然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三瓜俩枣,两个土豆,一个窝窝,但架不住人多,很快,杨德贵脖子上就挂不下了,只能放在独轮车上。
    可来的人还是很多。
    有些穷的什么都拿不出来的,也赶来相送了,盼着他们能再回来。
    “李可大夫,李可大夫。”人群里面钻出一对牵着孩子的夫妇,是那个大叶性肺炎的一家人。
    “你们要走了?”孩子母亲紧张地问。
    李可点点头:“是啊,要回去了。”
    孩子母亲说:“还没好好谢谢你,也没来得及做点东西给你吃。”
    李可说:“下次吧,有机会的。”
    孩子母亲从怀中拿出两个鸡蛋,递给李可,说:“还热的,趁热吃。”
    孩子父亲也劝:“收下吧,不然我们心里真过不去。”
    李可看看两人,点点头,接过来,却发现这鸡蛋真的很烫。
    李可攥在手里,可却又伸过手,拿给高丛云。
    高丛云微微错愕之后,伸出了手,碰上了鸡蛋。
    然后,他抬头看孩子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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