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言背着谢捕头的尸体去了衙门。
    远远的就看到有许多人围聚在衙门口的台阶之下,正在击鼓,喊叫着:“我们要告状,我们要告状。”
    听到鼓声之后,就有几名缁衣衙役走出来,夺过了击鼓之人手中的鼓锤,道:“就是你要告状,跟我们进公堂吧。”
    说着就一左一右架着那人的胳膊,转身就要进去了。
    余下的众人忙道:“我们都要告状!”
    衙役道:“要告状就在这里等着,等大人审完了这个案子,自然就轮到你们了,等不及的也可以先把状纸交给我们,审理的时候回来通知你们。”
    众人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状纸,言辞激烈道:“我们和他是一起的,状告的是一个人,我们要一同进去!”
    衙役心里知道他们想来告什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摇头道:“你们当公堂是什么地方了,菜市场吗。还想全都进去,我告诉你们,不成!既然你们告的是同一人,那就选几个代表出来,余下的就堂外旁诫。”
    在县城衙门审理案件的时候,是允许有百姓在堂外旁听的,这群旁听的人被称作“四行”,而这个程序就叫做旁诫。
    这群人商议之后,就选出来了三个口齿伶俐的人作为他们的代表。
    这三个都是读过书的秀才,同时也是煽动、带领这些百姓过来的告状的发起者,就连这些状纸,也都是经由他们手写出来的。
    到了公堂,两旁衙役齐声喊“威武”。
    县老爷往堂上一坐,惊堂木一拍,道:“你们状告的什么人,所告的是什么事情。”
    这案子就正是开始审理了。
    这三个人是秀才,按照法礼来说,在县衙的公堂上,可以不用下跪。
    他们把状纸交给衙役呈上,躬身行礼道:“我等状告的不是别人,正是衙门的缉妖捕快许一言!状告之罪,都罗列在了状纸之上,请大人过目。”
    知县接过状纸,假模假样的扫了一眼就放在公案上了,道:“这案子情况本官已经知道了,查明真相之后,会替你们做主的。”
    就要拿起惊堂木,拍案退堂了。
    一名秀才壮着胆子,上前禀道:“大人怎么不派人去将许一言捉拿归案,来与我们对薄公堂?还是说,因为他的公差身份,大人是要包庇他?”
    知县听闻勃然大怒,道:“放肆!本官要如何查案,还用得着你来教不成,谅你是初犯,就先放过你,若还敢乱说话,就先治你个污蔑朝廷命宫之罪!”
    那秀才却半点不怕,不卑不亢道:“那请大人派人去抓那许一言前来问罪!否则我等就是血溅公堂,也绝不后退半步!”
    梗着脖子,大有视死如归之气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堂外的百姓大受感动,也纷纷出声附和,一定要知县把许一言带过来审问,以示正听。
    知县迫于民众的压力,只有下令,吩咐几个捕快去丧葬街,看看许一言回来没有,回来了就带到衙门来。
    两名衙役听令就要出去,却看到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来的不是许一言是谁。
    许一言将谢捕头的尸体交给衙役,道:“用不着了劳烦县老爷,我自己来了。”
    衙役只感觉谢捕头死重死重的压在自己身上,又摸到他的身体是冷冰冰的,失声问道:“谢捕头这是怎么了?”
    许一言道:“因公殉职了。”
    从大家愤恨的目光之中走过。
    如果眼神是刀,能杀死人,许一言走过之后,可能只剩下一幅骨头了。
    他来到公堂之上,与三名秀才面对面,道:“我来了,你们想怎么样,想要告我什么罪,杀人还是放火,还是说我嘿咻了你们的老婆?”
    秀才虽然不懂得嘿咻是什么意思,但是后面加了个老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勃然大怒,道:“在公堂之上,你竟敢如出言不逊,侮辱家妻,当真是个下作的粗鄙人!”
    转头向知县道:“大人你看,这就是他的秉性,如此恶劣低俗!还请大人一定要为民做主,秉公处理,千万不能放过了这种歹心之徒!”
    知县面上不好看,低喝了一声,道:“许一言,公堂之上,说话要注意分寸!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可就要掌嘴!”
    许一言道:“知道了。”
    一秀才道:“既然原告和被告都到齐了,那这案子就可以开始审理了吧,知县大人。”
    许一言不以为意,道:“那就审吧。”
    知县看了看状纸,将惊堂木一拍,将上面罗列的罪状,一一的念了出来:“许一言,多人状告你有渎职之罪,身负捉妖重任,却因一己私利而玩忽职守,致使多人遭到戕害;二状告你纵容之罪,放任妖怪在城中作乱害人,间接害死无辜百姓;其三是怀疑你为妖怪同党,图谋不轨之事,多罪加身,要判你个斩首死罪。”
    念罢,看着许一言的,道:“你认罪不认!”
    许一言眨了眨眼,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道:“我当然不认了,我又不是傻子,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了。”
    那三个秀才同声道:“请大人明察,我等所列之罪状,无一是虚假。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城中百姓,谁人不知道他许一言的真面目,难不成还想狡辩脱罪不成?先问问大家伙愿不愿意!”
    说着不经意的朝着后面望了一眼,人群中有人会意,立即开始煽动大家随声附和:“许一言是杀人凶手,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许一言放声大笑,摊开手道:“有理不在人多和声高,审问办案,难道看的不是铁证如山?你们要定我的罪,可以,把证据拿出来。”
    秀才道:“证据是吧。大人,堂外有证人可以作证,就在昨天晚上,许一言就跑到他们的家里面去睡觉,这难道还不是玩忽职守?”
    说到这里,旁诫的众人就有一对夫妻伸出了手,向知县示意那秀才说的人就是自己。
    知县大人使了个眼色,衙役把他们放到了公堂,喝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你两人当真看见了?可要想清楚,公堂之上不可胡言,否则重刑责罚!”
    夫妻二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是真的,就是昨天晚上,我们睡得正好,许差爷就闯进来了,坐在地上休息,闭着眼睛,我想应该是睡觉吧。”
    知县听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眉头紧皱,厉声问:“许一言,他二人说得可是真的,你承不承认!”
    许一言点了点头,道:“我昨天夜里确实去过他们家。”
    此话一出,不说堂外一片哗然之声,就只说公堂内,那三个秀才如获大捷一般兴奋,乘胜追击道:“大人,他可是亲口承认了,还请大人定他死罪,以证公道,告慰无辜横死者的在天之灵!”
    许一言道:“我认个屁的罪。”看着地上的夫妻,道:“我昨天是去你们家了,可我有没有说我是去干什么的?”
    夫妻二人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许一言猛然喝道:“说啊!既然是作证,那就把情况说全,别只说一半啊。”
    这一声威喝,吓得夫妻二人打了个大哆嗦,连忙颤声道:“许、许差爷说是,为了保护我们,特意来守株待兔,等那妖怪上门。”
    知县听后点头道:“这倒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之事,不存在什么渎职一说。”
    那三个秀才却急了,忙道:“大人切不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抓妖有这么抓的吗,跑去别人家里等着,还是说许一言他明确知道妖怪会出现在他们家。”
    又低头问那夫妻:“你们家可是遇到妖怪了?”
    夫妻二人摇头,道:“许差爷就只是待了一会儿,没等到妖怪就走了。”看了一眼许一言,又连忙补充道:“兴许是去的地方抓妖怪了......”
    秀才道:“大人你可听到了,什么守株待兔,不过就是许一言偷懒的借口而已,请大人明察,不可受他的蒙骗!”
    许一言摇头笑道:“我真要是为了偷懒,何必去他们家,我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或者回我自己的家去睡觉不好?非得要给自己留下把柄。”
    秀才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企图!”说着就看了看跪着的妻子。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还很年轻,身段也还不错。
    许一言道:“左右你都是有说辞的,昨天晚上,可不只我一个人进了屋,为了抓到杀人的真凶,我可是派了许多的纸人出去,大人也可以派人去查证,看看昨天夜里,是不是有人的家里进来了纸人守护他们。”
    堂外有一个人举起手道:“我昨天家里确实进来了一个纸人,不过没呆多久也走了。”
    三名秀才愤怒的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心说你是不是傻,站在哪边的不知道吗!替对方说什么话好!
    那个人还很无辜的挠了挠头,道:“我说实话也错了吗?”
    许一言笑了笑,道:“知县大人,你听见了吧,外边都是要告我的人,他们的证词总该可信吧。”
    知县面上怒颜稍缓,点头道:“嗯,渎职一罪,证据不足,确实是无稽之谈。”
    秀才又禀道:“大人明察啊!那状纸之上还有许一言叔叔婶婶的证词和手印,他们敢以性命担保,许一言曾酒醉后告诉他们,他就是看到了妖怪,也当做没见到,就是为了要售卖纸人。敢问大人,这些证据难道还不足以定许一言的罪吗!”
    许一言舔了舔嘴唇,心想:“又是叔婶他们俩,还真是不置我于死地不罢休啊。”
    知县道:“许一言,关于这点,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许一言耸肩摊手,撇了撇道:“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你们爱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吧,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还有得解释吗?”
    秀才喜形于色,道:“大人,他认罪了!”大功告成,他们心中无不欢喜万分。
    转过身来,一齐手指着许一言,怒颜痛骂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为了挣那几个臭银子,竟罔顾全城百姓的性命安危!你与那杀人凶手又有何异!呸,你就是个渣滓,你还有什么面目穿这身差服,简直是在抹黑官府的脸面!”
    见许一言站在原地没有还嘴,以为他是怕了,于是他们骂得更加起劲了:“暗中贪图利益,勾结妖怪谋害百姓,又假惺惺的做戏,让大家把你当场是大善人。我呸,真不要脸,我看你就是一个想要立贞洁牌坊,又忍不住勾搭野汉的浪荡婊子!”
    听到这里,许一言总算是微微一笑,然后一连打出三拳,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拳的。
    就看到那三个秀才,痛呼一声之后,就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满脸痛苦之色的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弯着腰想要吐出什么。
    许一言环抱着双臂,静静站在一旁,面含微笑的看着他们。
    三个秀才终究是没能从嘴里吐出什么来。
    拿开他们的手之后,众人才看见了,他们满嘴都是鲜血啊。
    痛得他们合不拢嘴。
    嘴里面却看不到一颗牙齿了。
    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三人的牙齿都被打掉进了肚子里面去,无不骇然的看着许一言,浑身一冷,有些后悔跟过来了。
    有一个秀才气得怒发冲冠,向知县告状,可一开口说话,就痛得他咧嘴,只能忍着痛,含含糊糊的哭喊道:“大人,他做了什么你可都看见了,求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没了牙齿,说话像八十岁的老爷爷,瘪着嘴,说话也漏风,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知县被震怒了,重拍惊堂木,道:“许一言!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公堂之上行凶!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知县吗,还有朝廷法纪吗!”
    许一言拱手鞠了个躬,理直气壮的道:“大人,我这可不是行凶。”
    手指着疼得跳脚的三个秀才,厉声喝道:“他们三人才是目无法纪,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公堂之上污蔑、辱骂公差。此等无法无天的恶劣行径,难道不该受到责罚,我打他们一拳,已经是轻的了,若按照律令治罪,该如何?”
    这下秀才可顾不得疼了,大声喊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他这是恼羞成怒,是血口喷人!他已认罪了,我们又何曾污蔑、辱骂他了,难道说的不是事实!”
    知县道:“许一言,你若是不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罪责难逃!”
    许一言侃侃道:“我可从来没认罪啊,只说不想解释了。他们状告我的罪状,没有一条是站得住脚的证据,仅仅只有旁人的一面之词。且不说我与叔婶他们有仇隙早已分家,根本不可能在他们面前醉酒失言,即便确如他们所说,可也只能证明我有这个想法,何以就证明我这般做了?
    戟指三个秀才,肃然道:“我现在要反告他们造谣污蔑之罪!”
    许一言又转过身来,环顾了大家一眼,道:“听风就是雨,在背后搬弄是非,造谣生事,这样的人,我难道打错了?你们有谁不服气的,觉得他们说的就是铁打的事实,可以站出来一起,我很欢迎啊。”
    一把揪住一名秀才,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直响,道:“你们在背后说我坏话也就罢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跑到我面前来的辱骂的。怎么,难不成是以为掌控了悠悠众口,就能一人吐一口唾沫把我给淹死?”
    一把搡到地上,对另外两名秀才,眯眼微笑道:“接下来怎么说,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要拿出来吗?我许一言一定奉陪到底!”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许一言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直接就对他们下狠手了,这个结果可没人跟他们说啊。
    而且许一言的思维逻辑,比他们想象中要清晰得多,列举出来的证据都被找出了破绽,更为重要的是,队伍之中居然还出现了个叛徒。
    这一场仗,打得是节节败退啊,接下来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那两人被看得不寒而栗,捂着没牙的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指着堂外的百姓,道:“没了,没了,我们只是出来做代表的,真正要告你的人是他们,不是我们。”
    许一言回头道:“你们还要告我什么,站出来,说啊。”
    众人纷纷摇头,谁也不想自己的牙齿也被打落光了,还指望着吃肉啃骨头呢。
    许一言道:“那我的案子就算是结束了,这三个人的污蔑造谣罪,知县大人应该很清楚了吧。可千万不要放过啊,一定要严查,看是不是背后有人指示,故意来抹黑官府!”
    知县点头道:“来人啊,把这三人给我押下去!”
    上来几个衙役,手持着水火棍,将那三名秀才叉下去,关押在了地牢中。
    这三蠢蛋是被蒙在鼓里的,还以为是早就打通了上下关系,只是过来走个流程,做做样子而已,以便能够合法的定许一言的罪。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发挥最后的用处罢了。
    被指派过来带头告状,其实本来就是输多赢少的局面,赢了固然可喜,输了也无伤大雅,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在牢房中,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死人才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
    肃静了众人的哗然声,知县又问道:“许一言,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事情,谢捕头为何就此殉职了?”
    许一言道:“我来衙门就是想告诉县大人,这城中妖怪吃人一案,背后的真凶我已经知道了,谢捕头也是被那人所杀的,昨天那两名捕快是被冤枉的,妖怪的同党另有其人!”
    这可是重磅的好消息啊。
    知县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可是焦头烂额了一个早上,杀了上百条人命的妖怪同党,竟然被指出来是衙门的人,不想出一个办法来,他的乌纱帽恐怕都保不住。
    此时听到许一言说的话,可不就是办法来了,激动得有失形象的站了起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真凶是谁?”
    许一言道:“明灯馆的杨生华!妖怪去而又返,所杀的人其实都是出自他手,我有理由怀疑,那三只妖怪,也是他带过来的。”
    堂外的百姓可还没走,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是震惊万分,三三两两小声的议论起来。
    知县皱眉沉思,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千万不能胡说啊,否则出了事情,没有人能够保得住你!”
    许一言掷地有声道:“我没证据的话,还来衙门干嘛!”
    转身对众人道:“是非黑白不是听别人口中说的,要凭借自己去追寻,亦步亦趋者,那是无脑的庸人。你们若想知道真相,就跟着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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