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安澜完美的脸庞红了一下,横苏牧一眼,自顾自离开。
    苏牧眼神目送她的背影,收回视线时才看到,桌子上的茶壶已经空空如也。
    “水喝多了?”他顺口试探。
    女帝脚步略顿,脊背一僵,气息因为这句话而出现凝滞。
    接着气鼓鼓的回头瞪一眼他,一跺脚,身影便消失在了雕梁画栋的走廊转角。
    过了一会儿,大伴蟒袍嬷嬷神色复杂的走来,一双饱经岁月风霜的眼睛凝视苏牧,语气无奈:
    “苏大人请回吧,陛下……已经劳心一天了。”
    辛苦她了……苏牧若有所思,抱拳说道:“那本官便告辞。”
    原本还想继续多翻几页书,只能作罢。
    不过今日所得已经不少,足够他消化很长时间。
    他走后不久,女帝去而复返,神色轻松许多,心有余悸看一眼茶碗,摇了摇头,泛起自嘲的笑意。
    她突然发现御书房里少了个人,便问随侍的大伴:“苏卿呢?”
    问话的时候,坐入大椅,轻轻捏起一份奏折,眉头又轻轻蹙起。
    蟒袍嬷嬷沉吟了一下,实话回答:“奴婢让他先回去了。”
    尊贵无匹的女帝屏息一瞬,目光如炬,语气转冷:
    “理由?”
    不经圣裁而自决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犯者斩首,不容商量。
    但大伴是陪着她的母后入宫的,身份特殊,加上烈安澜从小就与她相熟,关系极好,所以并未立刻动怒。
    这位连续侍奉过母女二人的宫女心思剔透,不会无的放矢。
    她静等答案。
    蟒袍嬷嬷的眉眼从面对苏牧时的冷漠转为柔和,充满无杂质的心疼,望着女帝缓缓说:
    “陛下可知,市井间是如何传陛下与武平彻侯的吗?”
    女帝不假思索的嗤之以鼻,扫一眼奏折然后合上,丢到一旁的奏折堆里:“市井传言,朕何必关心。”
    蟒袍嬷嬷又道:“陛下不关心,可天下人关心。那些传言粗鄙不堪,便是奴婢也难以正视。陛下为大烈殚精竭虑,不该受这样的传言所困。”
    烈安澜针锋相对:“屏退苏卿又有何用,流言自己会停歇?”
    蟒袍嬷嬷立刻回答:“起码陛下立身是正的。”
    女帝瞳光中锋锐闪烁,语气里一瞬间充满了压迫感:“大伴的意思,是朕现在立身不正?”
    身材修长清矍的蟒袍嬷嬷立刻跪下,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她欲言又止,但始终难以组织起合适的措辞。
    “那是何意?觉得苏卿所行不正?觉得朕不该如此信任苏卿?还是觉得为了一个彻侯与宗室翻脸不划算?”
    她言辞疾厉,一叠声追问,令蟒袍嬷嬷身子越伏越低。
    御书房内陷入死寂,烈安澜并未真正动怒,但天子威仪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承受。
    哪怕是贴身近侍也不可以。
    烈安澜依旧面无表情,吸了一口气,声音转缓,温和说道:
    “朕知道,母后亡故之前曾交代过你,无论朕做什么,倘若出现一意孤行时,不分对错,你都需要拉朕一把。
    “若朕做的是错的,群臣也许无力拦朕,你可以凭借母后与你的感情,让朕得以自查。
    “若朕做的是对的,也可以让朕渐缓脚步,顾得上回首看一眼,避免所行过激,操之过急。”
    她伸出手去虚扶一记,示意蟒袍嬷嬷起身。
    大伴垂下眸子,瞳光动摇,不敢直视女帝。
    “看着朕。”
    烈安澜淡淡下令,然后望着对方的瞳孔,带有无限自信的说道:“但你不曾在莲花峰上逗留,也不曾在武牢关前征战,看不到苏卿是如何的人物。
    “这一点朕不怪你。
    “你担心朕因为苏卿而令宗室离心,动摇大烈根基。
    “这一点朕可以理解。
    “但在朕看来,一个苏卿便顶过整个宗室!
    “如今的宗室,沉疴难起。对皇位指手画脚也就罢了,这些年来行为越发乖张,视朝堂为棋盘,视百官如棋子,随意操控随意弃子!
    “视江山为砧板,视百姓为鱼肉,随意取用!”
    只有君臣二人的御书房里,杀机陡然升起,烈安澜一字一顿凛冽说道:
    “这样的宗室,不要也罢。”
    ……
    次日。
    午门外。
    群臣依旧喧闹,只不过这次的话题陡然一变。
    聚焦在前几日夜里,武平彻侯在宗室别苑大闹一通上。
    原本文武百官是不乐意掺和进这种事情里的。
    一边是积势已久的宗室,另一边是圣眷正隆的侯爷,不到三公乃至王侯将相这个层面,胆敢轻易置身于事中,也许连骸骨都剩不下。
    但这几天宗室像是吃了药一样,发了狂一般的递折子,在朝堂上闹得人尽皆知。
    这种情况下,再无心吃瓜的大臣,也得有所耳闻。
    纷纷打听,面对这样的局面,那位年轻的侯爷打算如何收场?
    “朱太尉,你倒是很淡定。”同为三公的御史大夫毕修,凑热闹般问。
    他和太尉不是一路人,乐得见到苏牧招惹一身骚,这个时候来问,明显带着想要落井下石的心态。
    脸膛方正、胡须根根竖起的老太尉身着锦袍,看一眼同僚,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
    “这几日街头巷尾传故事,淡不淡定的就那么听咯。怎么,毕大人还打算亲自下场做点什么?”
    这句话暗有所指——“故事”里传出来的那些事情挑战着皇帝的底线,同时也在挑衅着宗室。
    “故事”坐实了,宗室起码也得断掉一条膀子才能自保。
    若是坐不实,有危险的就是苏牧,甚至会让皇帝不得不因此出让一部分利益,平息宗室的怒火。
    但无论是倒向哪一边,巨大的收益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真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本官一直以为,朱大人和咱们的侯爷关系匪浅。”毕修阴阳怪气,“现在看起来,这种关系根本的事上,还是得明哲保身。”
    朱太尉哈哈一笑,不予置评。
    他突然看向远处,面露笑意,伸出手去挥了挥,竟是仿佛在和人打招呼一样。
    注意到这一幕的群臣转身,脸上显示出震惊的神色。
    “武平彻侯?他今日怎么来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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