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惊了一下。

    随即又自顾自地失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也别笑话我了——”

    红艳艳的火苗映红了他的脸,反射在他的墨镜上,带着一抹诡异的颜色,哪怕他满脸都挂着笑,却怎么也抹不掉那一种踏着岁月与历史而来的悲怆厚重感。仿佛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些人群似的。可他知道,他的心思,不会有人理解,能理解的人,就在这个陵墓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一同埋葬着。

    他一直在说,也一直在笑。

    行走过历史的两侧,踏过了数百年的沧桑,看过了太多的故事,他反倒是苦不来了。

    “九儿,你还好吗?我现在才来看你,你会不会生气?本来一年前我就要来的,可我的身子不争气,怎么都起不来……若不然,就算是爬,我也要爬来的。”

    不会有人回答,周围也没有半点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沉睡。纷飞的纸钱,被长飞送入了天空,再悠悠然落下……这座阴山皇陵,安静得如同岁月年轮上的一座孤冢。

    “九儿,你还记得我们的菊花台吗?我前几天去看过了,青石板的小桥,长满了苔藓,边上有农人把那几块荒田开了出来,种了些小葱、白菜,绿油油的一片,好看得紧。门口的小河边上,开了好些不知名的小花,不妖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与美好。我去时,有小孩儿赤着脚在小河沟里钓小鱼,一个个得意得很,有个调皮的,还拿石头掷我……呵呵,换以前,我是得揍他们的。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竟有些不忍心破坏?!”

    一张又一张烧着纸钱,他带着浅笑的碎碎念。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看大人祭祀过世的亲人,嘴里说着话,其实他不怎么能理解。

    这样和死人说话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又听不见。

    可当他自己烧着纸钱,祭祀着住在心里的一个人时,却突然都明白了。

    纸钱确实不能连通阴阳两界,却可以通往人的内心。

    大梦一场,数百年光阴,他无人可诉。

    只有她,他只有她而已。

    风悠悠吹过,将烧成了黑蝴蝶一般的纸钱高高卷入天空。

    他仰起头来,望向那个千百年来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天,幽幽一叹。

    “本来我是想带你回来看看的,看看那条青石路,看看门前的小河,看看那些火烧后的残菊,看看那个我们最喜欢用来画机关图纸的石台……可终究,你是不会回来了。我曾经说过的,只要是你要的,我就能给。我做到了,可是我的心——”

    突地他捂住胸口,沙哑着声音道:“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那一日,她问他,他是谁。

    是的,他知道他是谁,但他宁愿她不要知道他是谁。

    从那一场改变他们命运的火灾开始,他与她就回不去了。

    改变不了的,他也不再试图改变。

    放弃她,也是放弃自己。

    漫长的,孤独的余生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曾经他有一个很相爱很相爱的女友,叫——墨九。

    他们同为五术后人,同好机关之术,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曾经形影不离的相好过……“有些故事,就让它湮没在你的记忆里吧……”

    将最后一张纸钱,投入火堆里,一时间,溅起了火星无数。

    火星飘飞着,飞在半空中,笼罩了他佝偻的身形——镜子里的画面,也在这时定格。

    祭天台前,墨九早已泪流满面。

    “娘,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娘高兴。”

    “高兴,娘在高兴什么?”

    “因为,娘的一个朋友,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可为什么娘高兴了,却要掉眼泪呢?”

    “因为你娘的朋友……她再也见不着了。”

    这一次回答的人,是萧乾,而不是墨九。他说完,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又递了一张帕子给墨九,并没有劝她什么。

    “为什么见不着?爹,咱们把这面镜子搬回家去不就行了吗?”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到极致,他们不懂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烦恼,不懂为什么大人说话从来都不只有字面上的意思。只有当他们慢慢长大,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才会知道,原来人的一生是这般不可捉摸的滋味儿。

    “六郎……”

    墨九的泪水情不自禁,却不想由此让萧乾不痛快。

    毕竟在一个男人面前为另外一个男人流泪,并不是一件完全光彩的行为。

    而且,大家在画面中看见的一切,似乎也需要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人静静看着彼此。

    忽然的,就那样沉默了。

    久久,萧乾突地叹一声,张开双臂揽紧了她,并将她的身子完全纳入胸前。

    “阿九,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懂。”

    “谢谢你!六郎,谢谢你。”带着些许笑意,墨九环住他的腰,将头靠上去,阖紧了双眼。

    风静,人止。

    千字引三个字还在,玉石祭台上的镜面却已消失。

    一切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人死如灯灭,若干年后——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笑靥如花,执梨觞把酒夜话?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扬鞭策马,洗沧桑冠盖京华?

    谁还会记得,有人曾低眉放手,将情深放逐天涯?

    大殿内,苍凉如水。

    墨九的耳边,似乎有人在低低的叹。

    “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全书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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