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奶被堵得没话,摆着手叫张洪菊:“你死一边去,我跟我大儿子说话,没你插嘴的地方。咱姚家的事儿,你个女人少在里头使坏!”扭头又骂姚连发:“你个怂货,窝囊废,亲侄子你不管,要你两个钱你都不给,你还有一点人味儿吗?”
    姚三三在她屋里听着,不知怎么得光想笑。姚老奶这人,到底不是一般人啊!小四气呼呼地就想出去,姚三三一把拉住她。
    “小四,你干啥去?”
    “我去跟咱奶讲讲理,太气人了。”
    “你别去,你看你的书。”姚三三拦住小四,“别管她。”
    “可是,她凭啥这样讹咱家?咱们不出去,咱爸净挨她欺负。”
    “凭她是咱爸的妈,咱爸是她生的,她就觉着她有权利。”姚三三心平气和地说,“你让她吵吵吧,她这态度,根源在咱爸,她还不是觉着能拿捏住咱爸!你总得让咱爸自己看清形势,咱爸自己不清醒,你去讲理有什么用?咱家还是别指望安生。”
    屋外,姚老奶还在指着姚连发斥骂:“你亲兄弟呀!你亲侄子呀!你自己没儿子,你这些家产,将来还不是叫她几个丫头带给外姓旁人了?你怎么就分不清里外呢?你自己一窝子丫头,亲侄子你还不帮他,你还有人味吗?……”
    姚老奶骂大儿子,甚至觉着是天经地义。姚连发是她儿子,都没给她生个孙子,她不过是要钱给孙子,这么做过分了吗?在姚老奶心里,理所当然,半点不过分。
    “妈!你骂够了没?”姚连发终于恼了,“我没儿子,我就是个孤老命,没到旁人嫌弃我,让我自己亲妈嫌弃,你一刀刀往我心窝子里戳……”
    姚连发红着眼,忽然抓了一把菜刀,冲到姚老奶跟前说:“你不是不待见我吗?这些年你也没眼看过我,你不是嫌弃我四个丫头吗?喏,我给你刀,你一刀砍死我,砍死我你就把我这家产都拿去,拿去你欢喜谁你给谁!”
    说着,姚连发就把菜刀硬往姚老奶手里塞。姚老奶忽然见姚连发拿着刀冲过来,吓了一跳,又听姚连发这么一说,张大嘴愣了半天,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冲天而起。
    “哎呀呀,我生的儿子啊,拿我当仇敌啊!拿刀比划我啊……”
    屋里姚三三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出去,张洪菊也惊吓地赶紧过去,想拿走姚连发手里的菜刀,谁知姚连发菜刀一挥,叫姚老奶:
    “妈,你砍死我,反正我也没用,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砍死我省得你嫌弃我这个不待见的儿子!省得你嫌弃我没儿子的命!”
    这大动静一闹,早有不少邻居围在门口看了,见闹到这一步,便有几个男的过来,小心拉住姚连发,妇女们则是把姚老奶从地上拉起来,纷纷说她。
    “老奶,各家有各家的日子,有些事情,轮不到你这奶奶出面。”
    “就是,你看你把小疼爸逼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大年纪,可怎么好?”
    有的人便悄悄地议论说,姚老奶重男轻女,偏心偏的太大劲儿了。
    “你逼死你大儿子,你还想怎么着?偏心没你这个偏法,你这个恶老太婆……”这边张洪菊一急,干脆扑过去跟姚老奶拼命了。周围的人们赶紧拉架。
    邻居们七手八脚拉着一路哭嚎的姚老奶走了,也有人把姚连发拉进屋里,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姚连发呆愣地坐了一会子,忽然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四十多的男人了,这样哭,叫姚三三也心下不忍了。
    这药,是不是下的猛了?然而她也没意料到会闹成这样啊!
    姚小改回来后,姚三三便把这事简要跟她说了。姚小改听了只是嘴角一弯,说:“恼了也好,叫咱爸自己想清楚才行。”
    “早晚得有这么一回。”姚三三也赞同。她说着话题一转,问姚小改:“二姐,你跟陆大哥的事,要怎么安排的?”
    “等他来了再说吧。”姚小改说。
    几天之后,陆竞波来了。姚三三一直以为陆竞波是个温吞水的性子,没想到这家伙也不是个一般人——他一进姚家的门,便直截了当跟姚连发张洪菊开口了。
    “叔,婶子,我喜欢小改,我发誓一辈子都对她好,请二老把小改嫁给我!”
    酷!姚三三就差没跳出去给他竖大拇指了。再看姚小改,早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姚连发脸色有些别扭,嘀咕着说:“你这小孩,你该找个媒人来说话才是。”
    “你要媒人干啥?好吃还是好喝?”张洪菊却喜滋滋的,她呲吧完姚连发,便对陆竞波说:“竞波啊,你们年轻人的事,两下都有意,想订亲你们就定吧。”
    “叔,婶子,那我们马上就订亲。你二老帮着选个日子,我想三个月之内结婚。”
    这下,张洪菊也不淡定了。姚三三跟小四一边听着,差点拍手跳起来——二姐夫,你太酷了!
    “我知道太仓促冒失,叫二老为难了。可我爷爷刚过世,我现在热孝在身,要是不在百日孝内结婚,就得等三年之后。”
    陆竞波说着,忽然单膝一弯跪地,接着把另一条腿也放下去,便稳稳地跪下了。他笔直地跪在那儿,扭头看了姚小改一眼,回过头来,正视着姚连发和张洪菊,表情平静而郑重。
    “叔,婶子,我知道这样委屈了小改,可我不想再等三年了,我会用一辈子时间补偿她,只求二老答应我。”
    是啊,乍听觉着这小子冒失了,可这么一想,他说的也都合情合理。姚连发看看张洪菊,再看看一旁低头红脸的二闺女,便说:
    “等三年,你两人都多大了?那……就这么着吧!该办就抓紧办!”
    “快起来快起来,你看你这孩子!”张洪菊一脸喜色,赶忙拉起陆竞波,笑呵呵地说:“小改这丫头是个犟种,往后你多担待吧。”
    “谢谢叔和婶子。那我带小改出去了。”陆竞波突袭成功,便微微笑了笑,一转身,大大方方拉着姚小改走了。
    “哇……”小四一脸崇拜地惊呼,“三姐,好感动啊!等鲍二哥来咱家求亲,你一定也让他跪一回。”
    姚连发正背着手往外走,张洪菊高兴得什么似的,往里屋去了。姚三三便悄悄贴着小四耳朵说:
    “你傻呀,要跪,我让他跟我下跪求婚才对。”
    陆竞波拉着姚小改出了门,便直接上了他停在门口的摩托车,轻声叫姚小改:“上来。”
    姚小改反应稍稍一顿,看了一眼门里,顺从地上了摩托车,陆竞波带着她就跑了。来姚家之前,他是豪气万千,破釜沉舟上战场一般,如今却也不好意思面对姚家人了。
    陆竞波骑着车,一路出了村子,顺着大堰往前走,总有几分想要飞起来的感觉。他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远,停在水库高大的堤岸上,拉着姚小改下了堤岸,在水边石阶上坐下了。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陆竞波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心里一阵阵满溢的充实感。良久,姚小改轻声问: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连小学都没上过。”
    “喜欢你什么啊?”陆竞波望着远处的水面,“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最好强上进的姑娘。开始是这样,再往后,就说不清喜欢什么了,哪儿都喜欢,哪儿都好。”
    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谈情说爱”,坦白自己的情感。姚小改一直不愿意回应,因为她觉着两人不相配,她便不会轻易投入自己的感情。然而当身边的人走进了她心里,这个冷性子的姑娘,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便坦然地全部投入了进去。
    “你去问问旁人,人家肯定说你傻,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姚小改不是自卑,只是在叙说世俗。
    “要找我家小改这样的,旁边肯定没有。”陆竞波轻笑。
    “小改,对不起,咱俩甚至都还没好好地谈一回恋爱。其实不管有没有百日孝的说法,你一个姑娘,为了我,毫不顾忌去了我家,给我爷爷披麻戴孝,我能想到的,就是马上娶你回家,三个月都嫌太久了。小改,咱们先结婚,结了婚咱们慢慢再谈恋爱,谈一辈子恋爱,好不好?”
    陆竞波果然是急切,第二天便带着姚小改去买了订亲的东西,衣裳、鞋袜,还买了金戒指。当时农村订亲已经有买戒指的了,陆竞波当然不想在这方面委屈喜欢的姑娘。两人终于按着农村的风俗订了亲。
    很快,陆竞波就跟姚家商定了婚期,挑了农历腊月二十八的好日子。到腊月二十八,横算竖算也不到两个月了,这下子姚家整个忙碌了起来,一边准备姚小改的喜事,一边继续抓住时机卖泥鳅。
    如今这家里,姚小改也算是挣钱发家的主力军了,尤其她做泥鳅育苗,可算是至关重要,挣钱多多。姚三三便寻思着,要好好陪嫁二姐,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还有最时兴的组合家具……全在她的采购单子上。
    另外,她还有个想法,农村里的风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向来是不能分到娘家的财产的。姚三三便想,趁着现在,先把话说开了,把姚家的产业分成几股,都分到姐妹四个手里,省的整天有人惦记着。
    王林超第二趟来姚家拉泥鳅,别出心裁地给姚家带了两盆观赏盆栽来。一盆佛手,一盆金桔。
    当时乡下卖花卉的少,农村人种地干活还忙不过来,是不大重视这些东西的。然而姚家姐妹几个却喜欢花,珍贵花木没有,院里院外但凡有空闲地方,便栽了些月季、十里香、菊花之类的常见花草。王林超上一趟来拉泥鳅,虽说已经初冬,那门口的月季分明还挑着红艳的花骨朵儿。
    “想想这东西稀罕,顺带捎两盆来给你们玩。这两样东西,放屋子里,满屋子都是舒服的清香味儿。”
    那是王林超第一次见到陆竞波。陆竞波出来帮着装泥鳅,姚小改跟在他身边,两人很是默契温馨的样子。
    姚三三便笑着介绍说,这是她二姐夫,俩人年前就要结婚了。
    前阵子不是听说她还没订亲呢吗?王林超便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就笑着说:“真快。恭喜啦!”
    “谢谢。”陆竞波客气地点点头,微笑回应。
    姚小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两样盆栽。她蹲下来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说:“真好闻。三三,你回头把钱给了,总不能让人家小王老板吃亏,估计老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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