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工资的事情,姚三三没急着跟鲍爸讲,赶明儿俩老头一块给,不就行了!鲍爸一听需用他,这才开春,也没啥农活儿,看场子又主要在晚上,不耽误旁的事,鲍爸二话没说就乐呵呵去了。
    时间有些紧促,室外的水泥池子建起来,水泥牢固就能用了,可房屋不行啊,房屋比较费事,紧赶慢赶,总算在两个多月后,飘着新涂料味儿的房子可以使用了。姚三三便赶紧张罗着招收几个工人。
    育苗的工人,单挑那种勤快伶俐的年轻姑娘,要求初中文化。不是常年干,可是学会技术不容易,还想留住老工人,于是姚三三开出的工资是350块一个月,第二年还给涨。这比村里小学校新毕业分配的老师工资还高了几十,正式分配的老师,每个月320块,至于当时的民办老师,一个月才拿一百七呢!
    本村里的,邻近村的,便来了不少小姑娘报名。姚三三把这些姑娘交给姚小改最后把关,毕竟这些工人要学的是技术,往后是姚小改手底下干活的。
    姚小改挑人有她一套,她跟这些姑娘们聊天说话,喜欢不动声色观察她们的一双手。
    手指细长灵活,手上有茧子,基本可以肯定这姑娘是个灵巧勤快的,才能做育苗的活儿。小姑娘说话稳重,不咋咋呼呼,性子沉静,才能耐住性子做好育苗的工作。
    姚小改结婚后,开始是隔三差五回娘家来,再往后,便没有两天不来的——育苗场的事儿,得她一起商量着来啊。等到开始挑选亲鳅,准备育苗的时候,陆竞波索性说,你搬回来住吧,我上班骑摩托车来回跑。
    他一个大男人跑点路,总比媳妇儿来回跑路挨累强吧!
    于是,小夫妻也没客气,包袱款款,回到娘家占领了剩下的两间屋,常住下来了。这下,姚家又热闹了几分。星期天不上班,陆竞波便也自觉跑去跟鲍金东帮忙,张罗育苗场的事情。
    这天晌午后,一个小姑娘来报名,这个人叫姚三三和姚小改很是意外。她是三婶的女儿姚红霞。
    “二姐,三姐。”红霞进门便呐呐叫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二姐……这育苗场的活儿,你看我能不能行?”
    红霞比姚三三小了两岁,去年初中念完,便一直跟在三婶后头干农活。十六岁的姚红霞,有一张跟三婶很相像的漂亮脸蛋,小时候倒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如今大些了,却变得文静内向了。
    “红霞,你要来打工?三婶她……她怎么说的?”
    “我妈还不知道……”红霞摇摇头,“我妈前阵子张罗叫我去学吹把匠子,说那个挣钱多,她有亲戚干,叫我挣钱,预备给柱子盖房娶媳妇儿,我不想学那个……”
    把匠子?姚小改跟姚三三交换了个眼色,姐妹俩都有些惊讶。
    当地把唢呐叫做“把匠子”,也指代吹唢呐的人。当地人办丧事,都要请把匠子,本来是正当的民间艺人罢了。
    然而到了九十年代,物质发展很快,精神文明却滞后了,当地的把匠子越来越变了味儿,原先把匠子主要是男人,吹就行了,如今把匠子行里都弄些年轻姑娘,浓妆艳抹的,不止于吹唢呐,丧事上也开始演一些粗俗的小戏,更有甚者,还跳起了艳.舞,用那些年轻好看的小姑娘招引人。
    把个沉重的丧事弄得乌七八糟,也真是奇特,唉!
    也因此,时下吹把匠子的女子,名声就不怎么好,如同旧社会人们看不起歌妓、戏子一样。并且也都是异地营生,干这一行的,一般是不在当地经营的,免得叫家人没脸。
    叫自家闺女去学把匠子,这三婶,也真够绝的了。
    姚三三想了又想,才说:“红霞,这个事情吧,你得先跟三婶商量好才行。”
    “三姐,你也知道,我妈偏心儿子,咱奶偏心孙子,我整天小心讨好她两个,也没见她们为我着想,我如今跟我妈说开了,叫她不要管我,挣了钱,我也愿意给她。要是她非得想管着我,我大不了赶紧给自己找个婆家,赶紧嫁了,看她能怎么着!”
    十六岁,为了躲开亲妈,赶紧找个婆家嫁了?她这是想出了虎穴,再跳进狼巢吗?
    “二姐,三姐,你们要是不要我,我就打算去外地打工,可人家招工都要十八岁上,我不够,临时就发愁。反正我不能留在家里让我妈摆布,要是我真去学把匠子,你们也知道,往后想找个好对象都不容易,人家瞧不起。”
    姚三三心里叹口气,毕竟也是堂姐妹,只要她自己能觉醒,能帮她还是想帮的。
    “二姐,你看呢?”
    姚小改思索着说:“我如今已经挑中了几个姑娘了,多你一个,也不是不行,但你首先得把三婶那边搞定了,不能叫她生事端。再一个,你要是来育苗场干活,你就得听我管,你是我堂妹,我也得跟旁人一样要求。”
    “她不能。我跟她明说,要是她再生事,我挣了钱,我一分也不给她!”
    张洪菊对红霞来当工人的事情却有些想法,她知道后,对自家闺女说:“你三婶那个人,一贯是望人穷,巴不得旁人家过得不好,自私自利的性子,凡事都想踩在旁人头上。她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你姊妹两个,可别引来个白眼狼!”
    “她妈是她妈,她是她,你不留她,真忍心她一个小丫头让她妈给坑了?”姚连发帮着侄女子说话。
    姚三三便说:“妈,你不用担心这些,我看她是真心想找个出路。她一个小丫头,真就有什么坏心,她也没法子怎么着。都在我跟二姐眼皮子底下呢!”
    就这样,姚红霞成了育苗场的工人。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倒也伶俐,学育苗也用心,姚小改的话她也能认真听。
    农历四月,姚小改带领着育苗场的姑娘们,挑选了暂养的头一批亲鳅,开始繁育今年的头一批泥鳅苗。
    姚三三曾经说姚小改,会了不难,难了不会,这话还真叫她说中了。姚小改总觉着,育苗这东西,怪简单的嘛,挑选亲鳅,分出雌的雄的,我给你配好的药水,雌的注射多少药液,雄的注射多少药液,雌雄数量一比二,然后放置鱼巢,让它自由交.配,产卵、孵化、肥水、开口……
    多简单啊!
    “行啦行啦!二姐,你这一连串子说下来,我都头晕,我还跟着你干了一年了呢。你如今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不能要求旁人一下子就跟你一样熟练精通。”
    “我就是慢慢来呀,我不是在手把手教你嘛!”
    “哎,红香儿,你那针往哪儿扎呢!”说话的工夫,姚小改放下手里的网圈,叫住一个工人,“往上。要扎在泥鳅背鳍前边,你下针的地方,差点扎肚子了,那还不遭!”
    “噢,小改姐,我知道了。”叫做红香的姑娘吐吐舌头,赶紧改正。
    姚三三笑。就说二姐这性子,最适合做这样技术性的工作,认真,细心,一丝不苟。
    慢慢地姚小改也适应了工人的节奏,不能急,慢慢来,这些小姑娘,可能无法跟她一样,但已经算是好的了。
    为了养出野生泥鳅的品质,姚三三她们今年用来育苗的泥鳅,都是新收购的野生泥鳅,老百姓河沟池塘里逮来的。收购泥鳅的活儿,不用说又交给鲍金东了,如今有鲍金东,姚三三总觉着自己懒了很多,变得有些依赖了。
    鲍金东拎着一个小桶走进育苗场,一眼便看到姚三三坐在水泥池子沿上,太阳晒得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又偷懒呢!”
    “没啊,二姐叫我在这看着点。”姚三三笑嘻嘻跳下来,问鲍金东:“金东哥,你拎的什么呀?”
    鲍金东没回答,只是笑眯眯把手里的桶给她看。里头是十几条活泛的钢针鱼。
    钢针鱼这东西,是北方一种野生的鱼类,比较正式的名字叫黄颡鱼,这种鱼没有鳞,长不大,顶多也就一大拃长,几两沉。钢针鱼喜欢生活在清澈的浅水,胸鳍背鳍上都长着“钢针”,尖利扎人。农村少年们戏水摸鱼,要是摸到这种鱼,一不留神就叫它扎破手,很疼的。
    钢针鱼很稀少,不容易逮,然而这种鱼却绝对好吃!它肉质十分细嫩鲜美,鱼鳍上长刺,肉里却没有乱刺,红烧、酱烧、清蒸、油炸、炖汤……不论怎么吃,都是当地水产中的绝佳美味!
    姚三三眼睛立刻就亮了。
    “金东哥,你怎么逮的?太好了,今晚上炖汤吃。”
    “你还真舍得吃啊?”鲍金东说,“馋丫,就知道吃!我可没打算给你吃。”
    姚三三一听,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东西,好吃稀少,它就贵啊!哪怕在当地街上,也不是能大量买到的,卖野杂鱼的摊子上遇巧了买个几条,基本都是钓来的,不好逮呗!
    这东西生活在静水浅滩,在那些小河沟、小池塘里容易有,因为它贵,这两年甚至有人下药逮,用敌杀死,还有人背着个蓄电池电鱼,便越来越少了。
    “对呀,不能吃!”姚三三轻快的语调说,“拿给二姐。要是咱也能育出苗来,能规模养殖,肯定能赚钱。”
    “哎!算你还没馋得昏头。”鲍金东笑着调侃她。
    “去你的!”
    “我寻思啊,人家承包水库养鱼,都是承包深水的水面,放网箱。这东西却可以养在浅水区,大片的浅水区都闲着呢。咱要是把这东西养成了,往后咱自己做起泥鳅批发销售这块,带上它一起,也值当的。”
    姚三三高兴地两手一拍:“正对。只要能育出苗来,这路子肯定行。我这阵子还在琢磨呢,你家爸妈,总这么指望几亩地,解决不了那重的负担,我本来打算给他们也养泥鳅,反正我有的是泥鳅苗。要是能育苗钢针鱼,正好给你家养。”
    “你还是叫他们养泥鳅吧!”鲍金东摇摇头,“养泥鳅用不着什么高难的技术,如今咱也摸熟了。要是弄出来钢针鱼苗,我们来养吧。毕竟这个东西需要尝试着来,总需要些技术。”
    “也好。”姚三三脑子里搜索着,“村西菜园边那两口大池塘,你想法子给它拿下来。那里头北村刘三去年放的白鲢,白鲢效益不行,你给他贴点钱,叫他转手给你。那两口鱼塘靠着菜园,水质肥,养泥鳅肯定合适。”
    “行啊,我心里有数。”
    两人一番商讨,便拎着水桶去找姚小改。谁知姚小改跟姚三三一样,一见这东西,脱口就说:
    “钢针鱼啊!晚上红烧。”
    钢针鱼当然不能给她吃,然而姚小改想吃啊,很想很想吃。听见姚三三说,这样活泛的钢针鱼,好容易弄来,留着想育苗的,姚小改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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