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潭龙虎山下天师府。
    张元奇当先而行,张乐瑶略略缀后半步。还不到五月,两广之地便渐渐炎热起来。二人穿着单薄了不少,张元奇依旧背着那一柄八卦伞。
    到得天师府门前,迎面便瞧见侧门出来一人。此人面色凄苦,眉头紧锁,瞥见张元奇努力堆出一抹笑容:“元奇回来了?”
    “曹高功?你这是……”
    那曹高功叹息一声,说道:“还不是为了观中方丈之事?偏偏不巧,老天师去了沪上,听说还要几日才回返。”
    “沪上?哦,想来是为了华夏道教协会一事在忙碌。”张元奇点头说道。
    白云观在京城搞了个道协,吸纳的都是全真一脉的道观,天师张元朝自然气不过。你不带我玩,那我就自己玩。当即就在沪上创立了道协,广撒英雄帖,遍邀非正一一脉的道观参与其中。
    也是在此时,整个华夏的道门才彻彻底底的划分为了正一、全真,在此之前正一派除了统领三山符箓,其余不是全真的门派并没有划归正一管辖。
    老天师张元朝仗着人脉与底子厚,在沪上搅动风雨,拉拢、分化、打压,此时已然将南方各地非全真的道门大多都吸纳进入了正一一脉。
    张元奇便说道:“曹高功不妨多等两天,我兄长总会回来。”
    曹高功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观中本已有了监院,这又塞过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方丈,偏偏两人还不合……再闹下去,小小的道观就要火拼了!”
    “啊?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曹高功只是摇头苦笑。
    话说天师府为何在明朝时与孔家、朱家并称天下三家?世袭天师,除了享有尊荣,还拥有封敕道官、授箓之权。
    授箓就不用说了,三山符箓的箓牒,若不加盖天师印,那便没有功效。便是朝廷发放了度牒也没用,没有天师印,便用不了正一术法。
    除此之外还有个封敕道官之权。有人的地方自然有江湖,小小的道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上头一般都是监院,个别的才设置方丈,下面是客、寮、库、帐、经、典、堂、号等八大执事,分头负责八个方面的事务。
    除此之外还有三都五主十八头。
    级别低了自然不用天师府过问,可只要到了执事、三都这一级别,天师府便会过问,其赏罚、任免,全都由天师府一言而决。
    正是有如此巨大的权力,张家这才能被孔家认为是跟自己一个级别的。
    张家为了执掌天师印,既怕被外戚夺了天师之位,也为了保证血脉纯正,向来奉行内部通婚。如此绵延到了六十三代,自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张道恩刻薄寡恩,其父张元朝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天师府明码标价,一张普普通通的祈福符便要一块大洋,加盖天师印的立马飙升到二十块。一张箓十块大洋,各类道官依据道观大小各有不同,想要去香火旺盛的道观当监院,没个三千大洋下不来。
    而且张元朝还玩儿了手一女嫁二夫的把戏,前脚刚将一地道观的监院卖出去,转头又卖了个方丈,这俩人都花了不少钱财,自然想着回本,为了财权自然是斗得不可开交。
    曹高功为此跑了好几趟天师府,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老高功修行了一生,没什么根骨,自然也就谈不上入道。可性子单纯,张元奇实在不忍心告知其,之所以无功而返是因为其没使钱。
    寒暄几句,将曹高功送走,张元奇领着张乐瑶便进了府。
    既然当代天师张元朝去了沪上,那二人也就不用紧张了。张元奇自去寻府中人打听事宜,张乐瑶则自行回了府邸。
    到了宅第后院,迎面便瞧见十五、六的半大小子疯跑着迎了上来,到了张乐瑶面前刹不住,脚下一个拌蒜便要摔倒。
    张乐瑶出手轻轻一抚,那半大小子晃悠几下便站稳了,抬头看着张乐瑶一脸喜色,张嘴:“啊……阿巴巴……啊……”
    “嗯,我回来了。”张乐瑶笑着看向弟弟,转眼瞥见其脸上的鞭痕,当即变了脸色:“小四,这是谁打的你?”
    小四只是傻笑着摇头。
    仆役从后面追将上来,眼见来人是张乐瑶,当即作揖道:“哟,是大小姐回来了,小的立刻就去告知夫人。”
    “且慢!”张乐瑶面若寒霜:“谁打了小四?”
    “这个……大小姐还是莫问了。”
    张乐瑶深吸了一口气:“又是张道恩?”
    仆役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张乐瑶暗暗咬牙,打定主意,回头定要给张道恩好看。自己离开不过几月,这孽障便故态复萌,想来是忘了长姐的拳头了!
    小四拉扯着张乐瑶,将其往屋子里领,张乐瑶便进了屋子里。
    房中还有几个孩子,或天生眼盲、或口眼歪斜、或四肢扭曲,明明敞开着门窗,内里却有一股子腐臭味儿。
    一看着面相极类张乐瑶,年过半百的妇人正端着一碗汤药,笑着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喂药。
    丫鬟在一旁侍立,见小四领着张乐瑶进了门,当即惊喜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乐瑶?”妇人放下瓷碗,赶忙迎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这孩子,在外头受苦了。”
    张乐瑶面上古井无波,说道:“倒是受了些苦,全仗着朋友维系这才没惨死在外头。”
    “啊?”妇人追问一番,眼见张乐瑶什么都不说,便转而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他是堂堂天师。天师府自有规矩,岂能容未出阁的女子在外长出不归?再说,道恩还说你在津门与人不清不楚的……”
    “我没不清不楚。”发乎情、止乎礼,明明白白告诉费景庭自己的心意,哪里不清不楚了?
    张母拉着张乐瑶的手将其落座,叹息着说道:“不论如何,你回来了就好。这下你父亲也不好再用咒术整治你……前些时日我给你相了一门好亲事,你父亲也颇为意动,那人与你差一些便出了五服,日后成了婚,说不定便能生下聪慧的孩儿来……”
    “母亲!”张乐瑶打断道:“我不想嫁!”
    “傻孩子,转过年你就二十了,都成老姑娘了,怎能一直拖着不嫁人?”
    “母亲,我说的是我不要嫁给那个什么张道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你……胡闹!”张母惊愕了一番,目光越过张乐瑶看向门口,生怕张乐瑶的言语被旁人听了去。她使了个眼色,贴身丫鬟招呼下,仆役将那些残缺的孩子带下去,丫鬟悄然去了门口望风。
    张母压低声音道:“你是张家女儿,怎能外嫁?此事休要再提,若被你父亲听得,说不得便要责罚你。”
    “责罚便责罚,总之女儿这次要自己拿主意。”
    “你这孩子……”
    “母亲!你与父亲乃是……乃是……一母同胞,你当日可曾想过偷偷离开这有如炼狱的天师府?”
    张母神色恍惚,似乎想起了当日的情形。生母在她出嫁前送了一包褐色的药粉,只说出嫁当晚服用下去,便一切都会过去。大婚过后,生母便疯了,最后悬梁而死。
    此后几年,连续小产、死胎,第十年才顺利生下了张乐瑶。
    三十年在眼前滑过,张母晃了晃头,叹息道:“都是命啊,你又能如何?”
    张乐瑶沉声道:“便是不信命,我辈修行中人才踏入修行之路。母亲,若来日他来上门提亲,还请母亲不要阻拦。”
    张母哭了起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绵延张家纯正血脉的生育工具,从没得到过张天师的喜爱,就算有心劝说,又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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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湍急,前方竹排鼓声不绝,排头不住的施法,其后跟随而行的十几个拉货、载人的竹排紧随其后,一路破开风浪,溯流而下。
    竹排上费景庭与符芸昭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领头的竹排,那敲鼓施法之人唤做排头。水上术法很是玄妙。
    这俩人坐了四日火车在浦口下车,费景庭与符芸昭没做停留,当日便买了小火轮的车票,坐着小火轮沿着长江西行,一路到了九江下下船。之后又走陆路从九江到豫章。
    在豫章略略休整了一日,又一路向东,走水道去往鹰潭。
    这走水路自然要坐船,结果俩人船没坐上,倒是坐上了排教的竹筏。
    排教乃是湘南一带流传的民间教派,便是赣省一地也有流传。所用排分作竹排、木排,也就是筏子。教中不设叫住,行排只有个排头。
    这排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要识得天文地理,还要学会教中术法。
    旁的不说,眼下这定风浪的术法,还有先前靠岸时那一手‘浮尸不沉’的手段,就看得费景庭与符芸昭啧啧称奇。
    何谓浮尸不沉?
    前面路过一码头时,有渔民说家中子弟不小心落水溺亡,至今都找不到尸体的下落。
    那排头口中念念有词,一碗水泼进河里,没一会儿便有尸体从河底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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