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砍来,陈则铭蹬开马镫,弃戟飞身而起,一扭身竟避过了来招,两人错过时,陈则铭反手一插。箭支无声无息没入来人眼眶,那人惨呼。
    陈则铭返身猛力抽箭,血如箭般射到他胸前。
    那人捂着眼落马,纵声惨叫,其声凄厉,闻者变色。这一人一倒,阵法便是破了,其他人等都呆了片刻,迟疑着相互看了一眼。
    陈则铭落回马背,也不看他们,只低头盯着手中血淋淋的箭支,模糊中,还是能看出那四颗尖利如齿的倒刺。
    他抬起头,看着数丈外观战的律延。
    此刻他肩后的伤口血流不止,已湿了大半个后背,加上胸前血污,他看起来就是个血人一般。
    律延缓缓放下弩,朝他若无其事般笑了笑,开口冷道:“杀了他!”
    青衣卫应声而上,将陈则铭重新围住。
    陈则铭心中突然通透,杨梁中箭的情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画面之前他勾勒过无数次,都不能刻画完整,那样强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在流箭下呢。
    这一刻,他很清楚了。
    第六章
    风沙在马蹄间盘旋,那重戟已被黄沙埋了一半。
    陈则铭伸手,缓缓取下头盔,随手扔开,头盔无声地没入沙堆中。青衣卫都有些讶然,相互递了个眼色。
    经过这番打斗,陈则铭原本用布带绑得好好的长发已经零乱蓬松,从身后看去有些蓬头垢面,可始终绷得笔直的背却让人心头一凛,那沉默着的身体中似乎蕴涵着一种奇特的压力,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风呼啸着,越来越大,乱舞的沙砾渐渐升高,从马蹄扬到马背,再盘至骑手腰间。律延浮起微笑,天不亡我。
    而对峙的人没有移动分毫。
    陈则铭头顶发带渐渐散开,最终不胜风力,黑发悄然垂散,挡住了他的右眼。
    便是这一刻,刀光纷乱遂起,光似秋华,一闪而过。
    黄沙开始肆虐,遮挡了视线,律延极尽目力,依然看不清场中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风力略减,逐渐露出青衣卫们呆坐马上的身影,他们仍举着刀,只是那姿势稍显僵硬。
    律延一眼过后,面色大变,立刻勒马退后。眼前黑影一闪,从黄沙内骤然钻出一人,手中利剑锋芒闪烁,直朝他胸前刺来。律延大骇,匆忙之中举手一挡,金石之声大作,一物落到地上,却是他一直持着的铁弩。
    匈奴侍卫这才惊觉,陈则铭不知何时竟借着风沙遮目,闯到了他们右贤王驾前。而原本该牵制陈则铭的青衣卫此刻正一人接一人地落马,他们早已经被人干脆利落地一剑斩断了咽喉。
    匈奴人大惊之余,又见倒下的青衣卫目中流血,竟然如泪一般,更是骇然。之前天神之说,此刻浮上心头,不由大惧,一时居然不敢抢上前去护主。
    律延瞬间便被陈则铭凌厉攻势逼下马来。他手中无刃,于是躲得异常狼狈,又见属下此刻胆怯,不由大怒。在地上摸爬滚打了片刻,幸好在具尸体旁摸到把刀,这才跳立起来,横刀将陈则铭杀招锁住。
    陈则铭不料他居然也是高手,也是吃了一惊。
    律延笑道:“以沙为暗器,射瞎了再杀,陈将军倒是想得妙。可惜了我多年调教,原来遇到高手还是不成啊。”
    陈则铭不语,抢身上前。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过数招,竟然难分伯仲。
    此刻,天渐渐阴暗,头顶上风卷云涌,云层时黑时灰翻腾汹涌,似乎有什么掩在其中,马上就要奔腾而出,只瞧着便让人害怕。
    沙尘更大了,几乎要五步内难见人影。这种情况下要站立都有些困难,何况打仗。陈则铭心中焦急,律延道:“风暴要来了,陈将军,再打下去,不过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今日何不散了,我们各自收兵。”
    陈则铭自知片刻间无法制住他,黑风在前,这提议实在于双方都有益,可到底不甘心,咬牙又攻了数招,律延一一化解:“陈将军你是天神,你手下十万将士也都是吗?”说罢又大笑,颇有嘲弄之色。
    陈则铭心知对方已经看破自己所有布置。
    那所谓天神之说不过是他事先叫人散布开来的,乃是他诱敌计策。为的就是激怒律延,引他亲身上阵,来个一网打尽。万万料不到,对方兵力如此强悍,中伏之后己方仍是难免一场苦战,这倒还罢了,最可叹是天公不作美,狂风骤起,自己精心盘算的战局到最后居然只能如此草率收场,不由叫人扼腕。此人正如传言所说一般的阴险狡猾,此番逃脱,今后要再诱他上当却是更难了。想到此处,忍不住叹息一声。
    律延看破他心思,道:“我数三声,我们各自退后。”说着也不待他答话,自顾一二三地数了起来。
    三声数过,两人俱收手撤开,翻身上马。
    陈则铭拨转马头,正要撤走,却听律延道:“陈将军,你这样的人,汉人那里还有多少?”
    陈则铭惊讶转头,律延正含笑瞧着他。陈则铭皱眉道:“数不胜数!!……所以王爷若爱惜性命,便不要轻犯。”
    律延笑而不答,勒马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背影,若有所思。
    陈则铭事后清算,剿敌上万,多是之前用弩远程射杀的,自损近千,仍是大胜,可他难以安心。
    匈奴右贤王律延不日撤兵,边关之险解除。陈则铭奉旨班师回朝,得知战绩,龙颜大悦,御笔亲封他殿前司副都指挥节度使,正四品。
    弱冠之年,便以良将之名威震天下,挤身高官大吏之列,实在是让人羡慕景仰的存在,回望近五十年来,也只有杨梁和他两个人做到了。
    陈则铭事后献上那铁制弩箭,皇帝有些怔怔,陈则铭愧道:“微臣无能,让律延逃脱了。”
    皇帝转目看他:“听说卿也受了伤?”
    陈则铭道:“并不碍事。”
    皇帝道:“让朕看看。”
    陈则铭不禁呆住,呐呐道:“臣伤在背后,已请大夫看过。”
    皇帝充耳不闻,只浅浅看他。
    陈则铭踌躇片刻,只得硬着头皮解开上衣,露出伤处,背过身去。其实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又哪里看得出什么。陈则铭跪了半晌,不见身后动静,反更加惊慌,如芒刺在背,汗似雨下。
    背后便有人轻声笑了笑:“朕什么都还没做,爱卿何故如此?”
    陈则铭不由浑身僵硬:“臣……”哑然了片刻,将嘴紧紧闭起。
    皇帝道:“将朴吕上贡的药拿一瓶来。”这才对着陈则铭,“将衣服穿上吧。”
    陈则铭不曾料到他果然只是查看伤势,大感意外之时更生疑惑,回过身见皇帝面上一如既往地不露声色,愣在原地不知应对。
    待取来药瓶,太监尖声道:“这药可金贵,宫内总共也就三瓶,外敷内服少量即可,一日三次,大人可收好了。”说着小心递给他。
    陈则铭怔怔接过,玉瓶入手冰凉,他这才醒过神来,原来此番真是天恩浩荡,如此珍物不吝赏赐。
    皇帝自他战场得胜第一仗后,对他态度便开始有了些变化,渐渐待他大为不同。更重要的是,从此再没随意碰过他,皇帝是不是因此便放过了自己,那来由莫名的恨意,万岁真的放开了吗。
    这些陈则铭之前不是没想过,他只是不敢确信。纵然得胜回朝后,在万人羡慕的背面,他每日里依然提心吊胆,总有根弦绷得紧紧的,无法释然,惟恐哪一日皇帝心血来潮,又将自己逼到那张御床上去。
    如今皇帝此举分明是在表明他是有宠信之意却无亵玩之心。
    如果说之前在战场上,陈则铭不过是出于本能在尽臣子之忠,那此刻他却对这个高高在上,又无情伤害过自己的人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感激,那是对对方轻易放手的感谢,亦是在得到对方赏识重视之后产生的感动。
    他如释重负又满心感慨,跪在地上,对着龙椅上的人认认真真叩了几个头。
    荫荫的儿子被封敬王,因为是长子,倍受珍爱。
    皇帝初为人父更是欢喜得很,下令授陈睹“安国公”称号,并赐府邸一座。因荫荫本已经是三夫人之一,其上只有皇后之位,无法再赏,是以赐了无数珍宝,其外戚也一律封赏,至此陈家风光之劲,在京中可谓一时无两,无人可敌。
    而皇帝对陈则铭的日渐亲近,也开始让人侧目。不但时常召他入宫,亦很是关注他对朝事的看法,常在私底下询问他对当前局势或者朝中结党的意见。不过,皇帝是不与他开口讨论的,他只靠在龙椅上静静聆听。
    人们开始传说,这是第二个杨梁啊。
    陈则铭对这样的传言有些心惊,他不想做杨梁。在如虎的君王身旁那样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需要多么过人的胆识和技巧,旁人哪里能那样轻易做到。
    皇帝也提到过杨梁,他讲叙他们在少年时的故事,少年杨梁带着少年太子悄然出宫,他们在醉香楼喝酒,在街头巷尾打架,做所有普通少年能做的很多事情。皇帝面上现出带着伤感的笑容和向往,那是他生命中不会重来的快乐,一如岁月不能回头。
    陈则铭想起了桌上那个倒扣着的酒杯,杯中盛的是寂寞吗。每次独饮时,杨梁在想什么呢。
    皇帝看着陈则铭,久久打量他的面容,那目光让陈则铭不寒而栗,“可他为了一个女人,便怨恨了朕,疏远了朕……那么多年的相处,朕做太子的时候,朕不得不疏远他的时候,他都没说过一个不字,别人都变了,他也不变,他就象岸边的岩石,无论什么样或者来自谁的攻击都撼动不了他的心,是他让朕以为有些东西是可以永生不变的。可原来……这样的情感,摧毁起来也那样的容易……”他轻描淡写地说,抹不去的是一股哀怨般的恨意。
    陈则铭不敢答话。君王的心思是不能分享的,那是如鸠的毒药。
    皇帝如鹰般锐利地看着他,那目光中熊熊燃烧着什么:“……朕第一次见到卿,便觉得卿很像一个人。”
    陈则铭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皇帝看着他,突地似乎是醒到什么,将那锐气敛了,笑道:“天很热吗?”
    陈则铭一怔,脱口道:“不,不热。”
    皇帝将袖中丝帕抽出,弹了过来,帕子飘然落在他肩头,状似亲切:“不热卿还流这么多汗。”
    陈则铭跪谢后,方敢拿丝帕在额头沾了沾,这自然也是做样子的,这帕子拿回家还不得洗干净好好供起来。
    擦完低头一看,心中一震,那手工却是意外的眼熟,偏偏那样巧,这帕竟然是荫荫绣的。他抬头,皇帝并无异色,他才想到这类后宫嫔妃的绣品,宫中想必是成千上万,若是不书姓名,万岁又哪里认得出。
    瞬间便心乱如麻,他竟然连皇帝的话也没听清楚,直到皇帝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才目瞪口呆地道:“给……给太后请安?”可太后在宫中幽禁已久,从来禁止朝中大臣前去觐见啊,心中这么想,陈则铭却不敢如此说,只得点头称是。
    皇帝看着他,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笑容。
    太后寝宫内灯火通明,听说是因为太后患了雀茫,若在暗处便看不明白。
    让陈则铭颇为吃惊的是,端坐塌上的太后依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妇人,面目艳丽,并非他想象中的垂垂老矣。皇帝跪下请安,太后起身将他扶了起来,两人虽然说不上态度亲密,可也不似传言那般的势不两立。
    那两人寒暄了几句,太后眯起眼,往皇帝身后看,这却无意中显出一丝老态来:“皇帝后面那是谁呀?是杨梁小哥吗?”
    皇帝脸色微冷,片刻后,却又露出个笑容:“母后说笑了,杨梁……都死了快一年了……若是朕没记错,同样的话母后问过有四次之多了。”
    太后叹道:“人老了,天天被困在这里,过糊涂了,总有些东西记不住啊。”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她,一会又笑起来:“母后看起来韶华依旧,依然艳冠后宫。只是若双眼未昏,倒一定会被朕带来这人吓上一跳。”
    太后道:“皇帝这是在讽刺哀家老眼昏花了。”
    皇帝微微欠身,做了个惶恐的样子:“皇儿怎么敢?”太后冷笑了两声。
    皇帝左右环顾,对一位老宫人招手,那宫人本正上下打量陈则铭,面上有些奇怪的惊慌,见皇帝看着自己,连忙收敛了神情。
    “顾嬷嬷,你伺候太后多少年了?”
    顾嬷嬷跪道:“自太后娘娘入宫日起,如今已是二十八年了。”
    皇帝点头:“那该是亲信了。”
    顾嬷嬷吃惊,连忙叩首,声称不敢。
    太后恼道:“皇帝是什么意思,顾嬷嬷当年也是抱过你的,难道这也错了?”
    皇帝道:“皇儿不是这个意思,太后莫恼。皇儿是说,既然太后眼神不佳,那下人便该帮衬太后多看清楚些。”
    太后笑了起来:“皇帝的样子哀家看了二十多年,便是瞎了也知道是什么样子。”
    皇帝道:“太后养育之恩,皇儿一直不敢忘怀,时刻铭记在心。”说罢,起身告退。
    太后面色铁青,更不相送,皇帝浑不在意,带着陈则铭退去。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待众宫人退散,太后叫住顾嬷嬷:“小皇帝带来那人……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顾嬷嬷犹豫道:“那是位将军,长得却是端正标致,我自他进门就有些吃惊,看来看去……竟然跟当年那个遇燕……长得很象。”
    太后乍闻此言,身子一软险些晕了过去,俊脸上血色褪尽,张着口半晌没出声,末了方颤抖着缓缓道:“他……知道了,皇帝他……都知道了!都过了这么久,怎么会……”
    顾嬷嬷安慰道:“纵然万岁得知当年是太后为遇燕和杨梁出逃行了些方便,然事过境迁,也不能拿太后如何了。说到底,遇燕喜欢杨梁,杨梁答应带遇燕出宫,这些都不是太后能左右得了的啊。”
    太后冷笑道:“他若是如你这般天真倒是好了……遇燕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平常宫女,若是无人牵线搭桥,纵然是芳心暗许,哪有胆子勾搭朝中大臣,这样简单的事情,难道皇帝会想不到……如今想起来,也是我一时气昏了头,其实又何需用到这些手段,杨梁那小鬼看上去不羁,其实骨子里跟他爹一样刚直不阿,看着皇帝手刃皇族,手段残暴,早已经有些离心离德的味道了。我只需等上一等,迟早会见到两人决裂一幕,届时不论是杨梁失望而去,或者小皇帝忍受不了,一怒之下杀了他,再后悔一生,其后果其实都胜过现在百倍……”说到此,又叹息一声,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了也是白说。”
    想了想,不甘道:“这小子天生冷血,若是杨梁未死,事情倒还有转折,如今人不在了,他暴怒之下迁怒于人,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歹毒之事!!”
    顾嬷嬷跟着合了几句,屋中灯才灭了。
    屋外,陈则铭听到此处不由心中怦然,强自镇定了片刻才敢转头看身旁窗下的皇帝。
    皇帝背朝着他,半晌才直起身子,怔怔立在原地,盯着那暗色窗子出了一会神。他面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陈则铭却总觉得有些不忍看他此刻神情。
    回到皇帝寝宫,已经天色极晚,皇帝一直不开口,只来回抚摸腰中剑柄,盯着灯光不言不语,陈则铭等候半晌,终于低声道:“微臣告退。”
    皇帝依然恍惚神游,韩公公见状不对,疑道:“万岁这是……”
    陈则铭将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韩公公会意,闭口不语。陈则铭悄悄退走,走到门前,突听身后皇帝厉喝:“杨梁你给我站住!!”
    他寂静中骤然出声,其声震耳,将屋中所有人都骇了一跳。
    陈则铭吃惊转身,小皇帝朦胧间见眼前之人一身武将装扮,想当然便是杨梁,见他要走,禁不住怒气冲天,此刻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失望神色:“……陈将军,是你!”这才想起今夜在太后那里听到的事,不禁心中纷乱难言。
    杨梁早是死了,可若是不死,两人果然渐行渐远,真有太后所言决裂之日的话,自己是不是会亲手杀了他?想到此处,连连摇头,不,那不可能,杨梁是他一生心之所系,跌宕沉浮时没有他的支持,自己如何能熬得过来,自己怎么可能象对常人一般待他。
    陈则铭看他神情古怪,有些吃惊:“……万岁?”
    皇帝抬头看他,心中一动,可是当初杨梁与自己渐渐疏离后,自己心中愤懑难道不是在与日俱增吗?杨梁多次进言说此人有才,自己偏生打压不用,反要变本加厉更多侮辱,不正是出于对杨梁忤逆自己的不满和怒气吗?甚至最后杨梁因此再度翻脸,坚决请战出征时,自己一句话不说,立即准奏。自古疆场凶险,去者难有生还,自己不是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心中当真没有一星半点宁可他死了的恨意吗?
    想到此处,竟然是呼吸一窒,从未有过地惊慌失措,朝着陈则铭道:“卿今夜留下来陪朕吧。”
    陈则铭瞠目,心中惶遽,退了半步,半晌不应答。
    皇帝不见回应,抬头看他,见陈则铭僵立不动,心中了然,朝他伸手:“朕答应不碰你,留下来吧。”
    他竟带了些恳请的口吻尤不自知,此时此景,陈则铭亦无再拒绝的余地,只得跪倒,低首道:“臣……领旨!”
    到了近四更天,皇帝依然毫无睡意,靠在塌上不住把玩腰间一块玉佩。
    陈则铭站在他身后却支撑不住有些倦意,皇帝留了他,也不多话,似只是需要多个人陪着自己罢了,可宫中的人原本就多,多自己一个又有何益。
    皇帝似是想到什么,拿起那圆形玉佩对着灯光,透过那光,玉石洁白莹润,上面镂空雕着流云百福,雕工很是精致,但也不是罕见之物。
    “这玉是朕与杨梁换的。”皇帝突然道,他微笑起来,显是想到了什么而心情愉快了起来。陈则铭正觉头脑沉重,几乎合眼睡去,被他一言惊醒,也不好答话,只“啊”了一声。
    “拿一块玉牌换的。那时候朕几乎已经是废太子,有时候甚至父皇的妃子见了朕也不施礼,就当朕已经是废人一样。”皇帝道。他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沉重之色,毕竟那都是过去了,而他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君主,不需要再记恨那些渺小的人,“朕很消沉,杨梁看出来了,他向朕下跪,请求一块免死玉牌……”
    皇帝已经忍俊不禁地大笑,他似乎又看到那个少年朝他拜倒的样子和调皮的笑容:“朕说,朕给他什么都没用了,没人会放在眼里,他笑着说,免死牌就是要这个时候要,等到朕得登大位,人人都想就要不着了……”
    他眼中闪过温柔的光芒:“他真善解人意,他知道朕当时甚至连块金牌都弄不到,所以他说的是免死玉牌……朕把腰间的玉牌给了他,他却又还了块玉佩给朕……因为当时朕的衣着已经再没人管,除了那块贴身玉牌,值钱的配饰都给宫里人偷去了。”
    皇帝将那玉佩握紧,骤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采飞扬也刹那间消隐而去。
    陈则铭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也默然不语。
    皇帝隔了片刻,道:“卿去睡吧……”
    陈则铭一怔,便有宫人上前想引他下去,皇帝突道:“就在这房里睡。”
    陈则铭连忙跪倒:“臣不倦。”
    皇帝朝他笑了笑:“是吗,朕倒倦了。”
    皇帝恩准他同塌而眠,这样天大的恩典对陈则铭而言到底是感激还是郁闷更多,不言而喻。皇帝行为虽然素来诡异,但此番却总透着些带伤的软弱,让陈则铭无法坚决彻底地拒绝。他倒不完全是因为心软,更多的原因是此刻的皇帝一旦得罪了,才真叫是后患无穷。而这样奇怪的依赖,同样让他坐立难安。
    两人躺在床上,倒是皇帝心力交瘁之后,飞快地入眠,陈则铭辗转反侧了半晌,终于迷糊睡去。睡了一会,觉得胸口似是压了什么,沉重难当,陈则铭猛然睁目,不由吸了口气,却见皇帝的脸近在咫尺,而身上沉重,却是皇帝上半身压住他所至。见他醒来,皇帝也不停止动作,俯身朝他耳畔亲了下去。
    那气息温暖湿润,这情景暧昧情色。
    陈则铭一抖,大是惊慌,支起双手挡住对方身躯,低声道:“……万岁,你,你……”他原想说你答应不碰我的,可到底对方是君主,这样指责的话便一时难以出口。
    皇帝颦着眉,似是极伤心的样子:“卿也要拒绝我吗?”他两人相处甚久,皇帝哪里用这样的神态语气讲过话,陈则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那神情真如一个半大孩子一般,哪里见得着平日居高临下的半点气势,陈则铭心中那些羞怒愤慨竟然一下退了大半,只剩下无奈绝望之感。
    “……求万岁放过臣吧,臣将来……还要娶妻生子,如何面对世人……”这些话同样是他从未吐露过的,皇帝之前的冷酷让他知道纵然说出来,亦无人理会,可这一刻,他居然觉得皇帝也许是能理解的。
    皇帝紧紧抱住他,似是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喃喃道:“娶妻生子……”反复念了几遍,却伸手去解他束发布带,陈则铭心中警醒,猛然抬手挡住,皇帝停顿片刻,反将手往下移,探入他裤内,握住了他。
    陈则铭浑身一震,那一刻不由全身如虾般蜷缩起来,骤然间汗出如浆,满面通红。
    他们之前交欢十数次,都是皇帝强行发泄为主,从未有过这种主动取悦陈则铭的举动。
    要害被握,陈则铭全身发软,力气先散了一半,神智却仍清明,急忙便要伸手阻挡,刚抓住皇帝手腕,却听皇帝喝道:“松手!”这一声积威难挡,陈则铭一怔之下,动作不禁滞了片刻,胯下那手指早动作起来,快感如潮水般一波波袭上来,直入骨髓。
    陈则铭难以遏制险些出声,扭动身躯,试图退却,却怎么也避不开那双手,绝望之余,只能用手肘死死挡住对方欲压上来的身体,全身紧绷,瞬间已经汗湿重衣。
    皇帝抚弄了半晌,手中那物总是不见发泄,反渐渐有些疲软起来,不由生疑,抬头望去,见陈则铭闭眼咬牙,浑身发抖,面上神情与其说似欢愉倒不如说似痛苦更多些,强自压抑下哪里有半点享受的样子。皇帝怔住,有些疑惑,低头看看,这一番折腾下来,陈则铭的裤子已经被皇帝拉到了腿间,半褪未褪,此景看起来分外淫乱。皇帝很是犹豫了片刻,突然低下头,将他分身含入了口中。
    陈则铭几乎是立刻惊跳了起来,口中发出的声音几近悲鸣,“……不,不……”
    然后他紧紧闭上了嘴,试图集中全力与巨大的快感抗衡,他拼命挣扎着,即使这挣扎其实毫无意义。喘息声越来越大,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世界渐渐空白,只余身下那张嘴,那略显生涩的动作。
    他只能放弃了,沉沦下去。纵然万般不甘。
    那一刻,他几乎痉挛起来,手背青筋鼓起,双手紧紧抓住了皇帝的肩头,皇帝亦感觉到一股刺疼,却依然不放弃。
    自始至终,陈则铭不肯再发出半点声音。
    皇帝起身,朝着金盂吐出了口中的体液,有宫女递上锦帕,他接过擦拭口角。
    陈则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用手遮挡着面容,他的身子微微发抖,身下的床褥因为大汗淋漓早已经湿透。皇帝转头柔声对他道:“看,卿也是能得到快乐的不是吗?”
    陈则铭猛然一震,竟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那如筛糠般的动作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连床都要跟着他抖动。皇帝伸出手,抚摸他的发:“……将来卿会适应的。”
    回府已经是第二天近晌午的事,这之间陈则铭一直沉默寡语,脸色灰败。
    皇帝之后并没再进一步做什么,大概他口中的不碰,其实是不象从前那样做到底的意思。圣心难测,而陈则铭醒悟得太晚。若说之前,他还能用出污泥而不染之类的道理安慰自己的话,这之后,却是不能了,那一瞬间的快感已经击败他最后的自持。
    原来那样不堪的事情,自己也是乐在其中了。
    所谓坚持,原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入了府邸,便有下人迎上来牵马:“少爷,有客到访,等您半日了。”陈则铭将马鞭扔给仆人,心中颇是奇怪,大步朝屋内走去。
    踏上石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近午时了,想必公子该回来吃饭的?”
    父亲答道:“平日这时已经回来了。”
    那男子笑:“多亏伯父家教严谨,才能教出如此青年才俊,得君王重用。”
    陈则铭大惊,停下了脚步。
    那人却已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笑道:“陈公子,好久不见了。”
    陈睹看到他,连忙叫道:“铭儿,这位公子候你许久了……怎么今日下朝晚些?”
    陈则铭也不应答,右手搭在剑柄上,立在门前,定定看着正起身,朝自己拱手微笑的匈奴右贤王。
    陈睹看他举动神态古怪,讶道:“怎么?……”
    律延笑着朝发已苍白的老人解释:“伯父,陈公子与小侄本来只是一面之缘,都是小侄仰慕之心太甚,才冒昧前来,陈公子一时记不起小侄,也是应该。”
    陈则铭微微一扫,见律延身后站着两名黑衣男子,高大威猛,双目精光四射,一看便是高手,显是他贴身护卫。见他看过来,那两人又往陈睹的方向踏了一步。陈则铭收回目光,前方律延正摇扇从容微笑。
    陈睹道:“左公子谈吐不俗,让人过目难忘,铭儿怎么可能忘记,左公子说笑了。”
    陈则铭垂下眼,握紧了剑柄,答道:“没错……父亲,我不过是乍一见面,太惊喜罢了。”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解剑坐了下来,放到身旁桌上,对陈睹道:“父亲,我与左公子许久不见,有些话要说,烦劳父亲陪了许久,想是也该累了,请父亲先去休息吧。”
    陈睹点头,起身向律延告辞,律延笑着应对,倒是配合着陈则铭,不露半点痕迹。 那两名护卫见陈睹离开,不禁都回头看律延,律延抬了抬手,那两人才重回律延身后。
    律延复又坐下,一名护卫为他斟满茶碗,他喝了一口,突又省道:“给陈公子也斟上一杯啊,斟上。”
    陈则铭好气又好笑,见那护卫走近,手中一紧,便要发难,却听律延不紧不慢道:“我二十四卫都埋伏在院内外,陈将军想要全家平安,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陈则铭一怔,缓缓松开手,心中恼怒,那一干守城卫士居然如此失职,放了这许多匈奴人进城,明日定要看看是谁领队,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
    待护卫递过茶,陈则铭默然接过,也不做声,律延奇道:“将军不问问我为何来此?”
    陈则铭看他一眼:“王爷为何来此?”
    律延顿觉索然无味,指着他道:“将军相貌俊秀,为人却实在有点无趣。”
    陈则铭哼了一声,隔了片刻道:“多谢夸奖。”
    律延拍手:“孺子可教也。”
    陈则铭看他一派汉人书生打扮,若不是脸上那伤痕,实在看不出半点匈奴人的影子,举止言行显然是受汉人影响极深,心中也是奇怪。
    律延“啪”一声,收了扇子:“本王今日来,要请将军带个路。”
    陈则铭望他片刻,断然拒绝:“不行!”
    律延挑眉道:“本王可还没说要去哪。”
    陈则铭淡然笑道:“到这京城来,还能去哪。”
    律延阴恻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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