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很在意。难道那不是猜疑,反是信任?
    他突然惊疑起来,怔怔看着萧定。
    萧定看着他,柔和地笑。
    陈则铭突然觉得这是个梦境,这个人怎么可能这样笑?
    渐渐的,那笑容变化了,从温柔变成了恶意。
    “你信了?!”萧定低声问道。
    陈则铭如噬雷击,猛然退了一步。
    萧定呲牙笑了笑,嘲弄地看着他。
    “你信了!”他得意地笑起来,满脸的不屑,哈哈大笑。
    萧定在大笑:“陈则铭,你这样的人玩什么政变!这种幼稚的话,我十几岁开始就会辨别了,你却轻而易举就信了,你是傻吗!!”
    陈则铭脸色骤然变了,满身大汗突然间冷却下来,寒得刺骨。
    萧定拍着他的脸:“你段数太低,还不自量力来凑什么热闹!”
    陈则铭脸色铁青,呼吸难以遏止的急促。
    萧定却视而不见:“不过这样的你,和陈妃那个贱人倒是天生一对!一样的没脑子!!天生是我踩在脚底下的泥。”
    陈则铭突然厉声喝道:“陈余!”
    隔了片刻,陈余推门而入,陈则铭死死盯着眼前的萧定,一字字道:“拿鞭子来!”
    陈余目瞪口呆,不禁望了望萧定。
    萧定挑了挑眉,嘴角抿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带着一击终成的得意,快活地看着陈则铭,欣赏着对手流露出的每一丝痛楚,并真心为此欢欣。
    “王爷……”陈余呐呐,脚下没动弹。
    陈则铭从紧咬的牙缝中发出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去!”
    陈余被他压抑得有些扭曲的神情骇了一跳,连忙转身到屋外拿了自己用的马鞭进来,递给陈则铭。递了之后,陈余站在原地张口欲言,可看着陈则铭的脸色到底半晌没敢吱声。
    陈则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能平静下来,对着陈余的欲言又止他完全视而不见,冷声道:“出去!”
    萧定大笑道:“让他看看有何妨,陈则铭,你不敢让人看到你杀旧主的过程吗?”
    这话音还未落,只见空中鞭影一晃,如巨蛇吐信。同时空中一声脆响,烟花般稍纵即逝。待陈余反应过来,陈则铭复又拎住鞭梢,冷冷看着眼前的萧定,那姿势似乎他从来也没动过。
    萧定站在原处,微侧着脸,姿势有些僵硬。
    静了片刻,他将脸转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萧定右脸上多了条长长的鞭痕,片刻后伤痕里渗出些血来,顺着伤口往他下颚滑了下去。
    萧定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震惊,轻轻抬了手去抚摸伤口。那血立刻污了他的手,他静静看着那只手,仿佛那伤痛无关自身。
    陈余张大口,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看不得的东西。
    陈则铭紧紧握着鞭柄,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也不看陈余,口中只淡淡道:“还要看吗?”
    陈余看着这两个人,一步步后退,到门边飞快转身,有些惊慌扣上了门。
    刚撤手,便听到皮鞭劈空之声骤然响起,那落在实处的沉闷声响,带着狂暴的节奏和鲜血的气息,只听着便让人心惊肉跳。
    除此之外,屋中再没别的声响。那两个人都如同死了一样的沉默。而这沉默中却有着某种犀利的东西,似乎旁人看一看也能刺出血来。
    陈余心中惊惧难当,耳旁只如同锤鼓般嘭嘭难定,哪里敢多停留,连忙朝宫门轮值的兄弟走去。
    萧定开始还能强忍着不动弹也不出声,打到后来到底抗不住,退后着开始躲避。
    陈则铭心中恨极,当初这样的苦他也曾受过,凭什么他便受不了,说到底,这个人不过是依势欺人罢了,而自己,自己却为了这个人赔上了一生,一生的孤苦零丁,进退两难。
    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郁结到要发狂。
    陈则铭自问并不是个嗜血的人,也不是个以施虐为乐的人。在战场上他看惯了生死痛苦,看破了徒劳挣扎,却从没因此失去过本性。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人在自己的鞭子下挣扎退却的样子,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疯狂竟然在此刻冒出头来。
    你不是踩在我头上吗,你不是一直鄙视我吗,你不是死到临头还戏弄我吗?你的威风呢,抵得过这鞭子吗?
    这些纷乱的念头在每一鞭落下去后就变得更多,更凌乱。
    他心底突地生起了一种快感,那是报复的快意,是以强凌弱的恶毒,是你对旁人有压倒性处置权时的满足。他用鞭子阻挡住萧定的每一次逃避,他的精准和力道能让每一鞭都尽量落在对方的旧痕上或者是附近,这样痛苦便是加倍的。
    他因此而更加扭曲的欢喜或者说激动。
    萧定被逼得一步步退到墙角,直到再也没处去了。
    此刻萧定已经遍体鳞伤,只能拿双手护住头脸。每一次鞭梢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体都会剧烈地震动一下,同时发出类似呼吸声然而却沉重很多的声音。
    渐渐地,连这个声音也微弱下去,直到没有声息。
    陈则铭再抽了几鞭,才觉察到对方的沉寂。
    他猛醒般收了手,惊出了一身的汗。他不停地喘息着,盯着对方。
    那压抑太久,喷薄而出的恨意居然这么剧烈,这是他始料不及的,那情感如洪水猛兽足以淹没他全部的理智。
    他明白自己刚才是失控了。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种失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另一个自己,让他也觉得惧怕的,本该一直沉寂在黑暗中的一部分。
    萧定无声地靠在墙上,低着头,双手不知道何时已经垂了下来,无力落在身侧,散乱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得处处破裂,如同一堆沾了血的破布。
    整个人看不出生机。
    我打死他了?!
    陈则铭脑中有些空白。然而剩下的神智却告诉他,他下手还是避开了他的要害的,他还不能也不会杀了他。
    隔了片刻,他迟缓地挪动脚步,上前查看。
    陈则铭伸手拨开了萧定的发,看到他紧合的双眼和苍白的脸。
    陈则铭保持这个姿势怔了片刻。
    萧定突然睁开眼,扯住了他的腕,陈则铭没有动弹,他还沉浸在一种震惊当中。直到脖子上的那股疼痛传来,在他自己觉察之前,陈则铭已经一拳打倒了一口咬住自己的人。
    萧定也是下了狠劲的,陈则铭摸着伤口,手指上温热粘稠。再咬偏点,自己就该死了,他见过这样死在狼吻下的伤者。
    萧定倒在地上,斜着眼看着他,那是活象一匹孤狼的眼神。
    看到陈则铭再度抬起鞭子,他的眼神还是露出了一丝惧色。人其实是可以被暴力征服的吗?
    陈则铭被他的神色打动,那种刚刚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疯狂突然更汹涌地冒出来。
    我和你是一样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他拎了起来。
    他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过半间屋子,直到床前。
    萧定几乎要不能呼吸,身上的伤痕被粗糙的地面摩擦过去,翻开皮肉,钻心的痛,他陷入半昏迷之中,不自觉地从喉间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这声音无异于火上浇油,陈则铭将他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单手掐住他双腕举过头顶,另一手将鞭子缠了上去,将他半吊在床架上。
    萧定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勉强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自己的所在,却又再颓然垂下头去。他此刻已经没法为自己的处境再发表什么恶毒的评论了。
    陈则铭弯身下去,撩起他的发,摸上他脸上的伤痕。
    萧定的伤处被这样一抚,身体立刻绷成了一张弓,陈则铭凝视他,松开了手。
    萧定睁开眼,张了张口,却没声音。
    陈则铭俯身下去,这一次他注意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贱人……”萧定气息低微,竟然还带着断断续续咳嗽和笑声。
    陈则铭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扯开了他的衣服。
    陈则铭是有欲望的。
    在遇到萧定前,他也不是那样的不晓世事,少年的他也曾和好友同行去过青楼,见识过女人柔软的身体,他甚至还和自己的贴身丫鬟试过情事。
    然而那是个遥远的过去,在被萧定强行侵犯后,他于这个方面几乎是换了个人。
    也许是压力过大的缘故,从此后的他,需求居然并不是那么强烈了。
    他没娶妻,也不纳妾,亦很少去勾栏青楼之类的地方。想到那些女人被各色的男人压在身下,他会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仿佛被压倒的是自己。
    然而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实在压抑不住后,那寥寥可数的几次,他能得到也并不是全然的欢愉。
    他暗中疑心过自己被萧定改变了,扭曲了,这样的想法让他惊恐。
    但无论如何,对于性事,无论男女,他不能算是驯熟,亦不热衷。
    然而暴力和欲望总是如影随形,一想到能压制住眼前这个可恨的人,如同当初他亵玩自己一样照原样奉送回去,他心中突如其来的快感便压过了一切杂念。
    他甚至分辨不出那份兴奋是来自欲望还是复仇的满足。
    萧定的身体满是伤痕,这时候的房事对他而言,绝对不会是愉快的。
    陈则铭直接扯开他的袍子,一件件撕下去,裂帛声刺耳惊心,似乎是前奏。
    有时候因为血液已经凝固,扯下来的过程难免血淋淋,他也不停顿。
    萧定同样不出声,哪怕因为疼痛,他的身体会在某个瞬间难以自禁地剧烈颤抖,但他紧闭着嘴,坚决不在清醒的时候发出一个音节。
    陈则铭打量着他的身体,并没有立刻碰他。
    他们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
    萧定闭着双眼,他也许是昏过去了,也许是羞愤难当。然而陈则铭动手扯他膝f时,萧定突如其来地反抗了。
    他奋力一脚踹在他肩上。
    他的本来目标应该是他脖子上那个伤口,可双手被缚,身体虚弱,这些都导致这个尽力而为的反抗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陈则铭用双膝大力压制住他,干脆利落地扒去他身上仅剩的可遮体的东西。
    萧定全力挣扎扭动着,象是不甘心接下来的命运,却发觉自己已经被压得不能动弹。
    陈则铭俯身看着他,露出了奇特的笑容。
    他们彼此对视,眼中是赤裸裸的征服和抗拒。
    他将手伸入他双腿间,探入他胯下。
    萧定呼吸猛地停顿,努力后退,陈则铭的双膝立刻加大了力量,将他完全锢死在原地。
    萧定始终没有呼吸,直到那只手指探入他体内。
    那宣告着一个结束和一个开端。
    他身体剧震,死死看着头顶上的人,似乎要把对方的样子刻到心底去。
    陈则铭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的表情,眼中却是不知名的狂热。那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似乎要将他整个压垮。
    陈则铭只做了极简单敷衍的扩张,便挺身进入了他。
    那个瞬间,萧定如同被刺中一般,骤然蜷起身体,双手紧紧拳了起来,那股猛力将缠在床架上的鞭子扯得笔直,扯得手上青筋暴露,双腕处被勒得没了血色。
    陈则铭因为他脸上从未流露过的屈辱和痛楚觉得新奇,这样的表情诱发出他更大的兴奋,他伸出右手钳制他的下颚,他不许他避开,他要看清楚他每个表情。
    在心底他明白这样做法的荒唐,然而那个呼声太微弱,已经失去常态的他不可能被那个声音制约了。
    萧定无法别开头,反而睁开了眼,在他一波波的冲击中,他明明痛苦之极却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原就爱男人吗?”
    他低声道:“你不过是在满足我,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陈则铭注视着他:“……那就让你更满足些。”
    他凶虐地刺入他。将他的脊背狠狠顶到床架上去,坚硬的木杆一次次陷入他的肌肤里,扯开那些鞭痕,在他的背上印出一片片的血色斑斓。
    萧定不再言语,始终保持着那个古怪的笑容,似乎是浑不在乎,额间却布满冷汗。
    陈则铭低头看到两人交合处流下的鲜血,突然俯身到他项间,狠狠张牙咬住了他的咽喉。
    萧定浑身僵硬,紧紧握拳,最终放弃了挣扎。
    陈则铭将他放下的时候,萧定已经昏死过去。他脸上终于没了那已经僵硬到有些扭曲的笑,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唇色苍白。
    陈则铭翻动他的身体,看到他身下的床早被血污了一片。
    伸手一摸,连下头的褥子也是湿的。
    萧定的背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好皮。
    陈则铭盯着那团血渍看了半晌,神情异常的冷漠。他回想着那个笑容,只觉得分外可恨。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盖在那个人身上。自己在屋子里站了半晌,似乎是初次到来一样打量着四周。
    陈则铭一点也不快活,原来这样凶狠的报复也并不能让人感觉快意。
    他的心有些空落,步履虚浮般往前走了几步。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这错误大到可以送掉自己和家人的命。
    也许萧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知道自己遭到暗杀了,朝不保夕,于是非要拉个人来垫背。所以他刻意激怒他。
    而他一点也没让对方失望,立刻上了这个摆在明处的当。
    陈则铭并不怎么后悔。这个人他已经不指望了,那么自己承受过的那么多苦就该有个说法。然而他也是后悔的,因为他并不真的只是一个人,他的姐姐们怎么办,她们怎么能白白枉死。
    在世人看来,废帝可以死于非命,却不可以被动用私刑,那是对皇家威严的挑战。
    而他不但用鞭子打了他,还用自己从来最痛恨最不齿的方式欺辱了一个皇帝。
    曾经的万民之主。
    陈则铭收回目光,悄悄走出屋子,外头月光如洗,水银泻地般落下来。此处是冷宫,于是隔其他宫难免远些,发生些什么,其他宫是很难听到的。
    可瞒得过吗,这是在宫里啊。
    他在石阶上坐下来,屋中透出的灯光把窗影一格格投到他脚下,于是他觉得了一些慰藉。
    他伸出手,指尖在地面上轻轻划过,黑影从地面慢慢移到他手背上,沿着手的边缘划出贴合的弧度,影子自然是摸不到的。
    于是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坐了许久。
    直到陈余无意中转头,看到他孤零零坐在屋前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跑了过来。
    “王爷?”
    陈则铭抬起头,淡淡道:“其他人呢?”
    陈余见王爷面上居然并没什么担忧的表情,似乎方才那场鞭刑打的不过是个普通下人,心中的不安也微微平息,连忙道:“巡逻去了。我让他们把周围都巡一下,平日没去的地方都查一查……尽量隔远点,”他想了想,“我试了一下,听不到。”
    陈则铭不说话。
    陈余看看屋门,虚掩的门页中透出一线灯光,在如墨夜色中宛如晨光,他犹豫片刻:“要不,我去找太医要些药来……”
    陈则铭看着他,突然道:“你跟太医怎么说?”
    陈余并不迟疑:“我便说是有兄弟摔伤了,出了血。”
    陈则铭沉默片刻:“你现在是什么职位?”
    陈余摸头道:“蒙独孤将军抬爱,小人刚升为队正,管几十号人。”
    陈则铭道:“你处事不俗,队正不算什么。”
    陈余笑了笑:“小人只求尽力而为。”说着,便要去求药。刚走了两步,却被陈则铭喊住,陈则铭沉吟片刻:“你再带些干净衣物,打盆热水来。”
    陈余怔了怔,连忙也应下了。
    陈则铭避开所有人,亲手清洗和上药,这事情不能为人所知,所以哪怕对方血流难止,也不能叫太医。
    他不知道瞒得了多久,只能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萧定中间清醒过,瞅着他笑一笑又昏过去。
    那笑是幸灾乐祸的,是冷眼旁观的,是等着他遭报应的。萧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悄无声息地死去,他是一定要闹腾够本呢。
    陈则铭也有些佩服萧定的硬气了。
    这个人天生贵胄,应该是从来没挨过打的。这顿鞭子连五大三粗的壮汉也得个把月才能下得了床,这个人却满心还想着嘲笑。
    陈则铭也不气恼,他只是有种从心底到指尖的冷意。
    他不是怕死,但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有个体面的死法,家人能以自己为荣,而不是为自己所累。
    他用白布仔细包扎好萧定脖子上的伤。
    那是他愤恨下咬的,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折辱眼前这个人,让他屈服。然而现在他清醒了,折辱这种事情,并没意义。
    暴力只能发泄怒气,死亡才能改变局面。
    他平静地看着那张昏睡中的容颜。将手掩到那口鼻上,感受着那沉重的呼吸。
    只要狠狠压住不放,就可以了。
    他却把手又拿了下来,他还有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混过去。
    那么萧定就不能有事。
    就这样一直坐着,天还是泛白了。
    陈则铭命陈余小心照顾,不得走露风声,同时给了他银子,让他到御膳房打点打点,请对方送些好东西来。
    他要把他养得好好的,再做打算。
    他明白自己是绕不过也敌不过这个人了。
    他就是一道坎,哪怕自己做的再辛苦,忍得再苦闷,命里注定会有这么个人出现,压着你,堵着你,把你手中的一切统统毁掉。
    你有怨言又有什么用?这是命。
    他突然深刻地体会到了杜进澹的老谋深算,比起他们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嫩了,战场的兵戎相见,比起这些实在是太直白太简单。
    所以他才能如鱼得水。
    他渐渐明白,和良心道义这些比起来,原来有其他的东西更重要。
    这样的祸根是不能留的。
    他暗暗地,平淡地起了杀机。开始静静地等待,等待这件事过去,等待机会的再次来临。
    朝中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数日后,一次早朝中,殿帅朴寒上奏,说看守废帝的老宦官居然无故死了,这事情实在可疑。
    陈则铭与杜进澹对视一眼,彼此都没作答。
    朴寒道:“那宦官曾任内官监太监,在宫中数十年了,也算老人。以往并不曾见有什么病痛,怎么废帝被关数月,那宦官突然便猝死了呢?这消息传了出去,天下人难免生疑,对万岁声誉有损啊。”
    杜进澹出班:“已有太医验过,说是中风……这本来是宫里头的小事情,外人捕风捉影也就罢了,不知道朴将军在朝堂上特意提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众臣都看陈则铭。
    陈则铭面无表情,心知道这疑心是指到自己身上来了。
    本来他是不需要惧怕的,杜进澹既然暗杀,想必自然要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问题是自己后来对萧定的施暴太过莽撞,这是个包不住的祸胎。
    杜进澹现在不知道有没得到消息,那太医也许提到了有人半夜要伤药的事情……可纵然知道,杜进澹也未必包得住。真要追究下来,只需此刻派个人去查看,萧定身上鞭伤一露,再开口说上几句,自己就再逃脱不了了。
    他心中发凉。
    突然又想起那一夜萧定醒来后,面上热切期待的笑容,忍不住紧紧咬牙。
    朴寒道:“废帝被禁一直都是魏王派亲信在看守,众所周知,当初是魏王领头起兵,两人间难免有些旧仇……这些都是旧事,如今是万岁请废帝在静华宫忏悔思过,若是有人关口犯禁,却是对万岁不敬,不追查一番难服天下悠悠之口。”
    陈则铭转过身,冷道:“总而言之,朴将军是疑心本王抗旨杀人。”
    朴寒怔了怔。
    他两人从来不和,殿前司被削权后,他看陈则铭就更有点眼中钉的味道了。
    前几日得了这个消息,朴寒便觉得有些蹊跷。他也明白新帝是个少年,为人懦弱,这事情十之八九该是陈则铭怕日后有患抢先做的,是以在朝上提了出来。也是让对方躲无可躲,没想到对方没有半点心虚,反正面迎上来。
    这想法原来是没经证实,不过是借力打力,给对方一个教训,念到此处,他心中也是顿了一顿。
    两人正是针锋相对,一人踏出班:“朴将军之言未尝没有道理,人言可畏。臣请换人看守静华宫,以绝众人之口。”
    那声音好生耳熟,陈则铭转头看居然是当年旧友吴过。
    吴过当初是萧定一手提拔,能力在众臣之中只算中等,并不特别出色,是以杜进澹清除废帝余孽时也没算他这份。
    宫变之后,两人绝交已久,吴过此刻说话时也完全不看他。
    陈则铭心头一震,似被重锤猛然间击了一记,再不能言。
    朴寒趁机与吴过合奏,请求追查此事。不少人众口附和。
    陈则铭下意识紧紧握住剑柄,有些失神。
    眼见局面已经对他大大不利,杜进澹也不开口,陈则铭明白这老狐狸是要作壁上观了。
    群臣争论不休,此刻再力争更是徒惹人生疑,陈则铭闭口。心中瞬间已经想了好几条退路,却条条似乎都是绝路。
    正沉默间,却突听龙椅上发了话。
    萧谨道:“这事情我查问过了,老宦官是病死的,与魏王无关。”
    众人都怔住,少年皇帝少见地开口,居然一开口便一锤定音。
    陈则铭更是诧异,醒过神来,连忙跪倒谢恩。
    朴寒吴过只得退回班列,这原本剑拔弩张的一击就这样被轻松化解,谁也没想到。众臣暗下都议论纷纷,新帝宠爱陈则铭,居然不逊废君。
    回去后,陈则铭心中后怕不已,将原本看守静华宫的人暗中全盘抽调,派往边关,只留为首的陈余。
    很快朝中又起了风言风语。
    陈则铭颇感无奈,当年萧定为帝时,他被这么说还情有可原,如今换了萧谨为主,流言的内容居然还是大同小异,也是奇怪。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你错过什么远比你做过什么更重要。
    萧谨竟然在这关口,请求他每日来宫里来教授自己骑射。少年天子身居深宫,大概听闻不到那些东西,所以毫无顾忌。
    陈则铭心中有些踌躇却很快应允了,对方在关键时刻投以桃李,他就该还以琼琚。
    清誉这种东西,他早不该在乎了。
    然而,当萧谨找到空挡,私下问他,那日自己说得好不好时,看着对方眼中带有试探性的期待,陈则铭还是有些怔住了。
    那种如同孩子在等待夸奖般,毫无防备的神情,让他心里微妙了起来。
    陈则铭迟疑了片刻,笑道:“陛下说得很妙,是以对方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
    萧谨忍不住笑,随后又急忙掩饰。
    陈则铭看着他,他看不出萧谨的笑中有作伪的成分,联想到事后,小万岁果然不曾有任何私下追查的举动,他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不论萧谨是不是人小鬼大,这等年纪就有了这样的心机,还是本身就想法单纯,事实是,这样的纵容确实给了他生机,也摆明了对方的立场。
    那么他还是应该报答的。
    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萧谨。
    萧定保住了性命,但鞭伤太重,暂时还下不了床,一身伤只能慢慢将养。
    陈则铭命陈余贴身照顾,其他人等不得接近,连萧谨派过来的两名小宦官也被安排了清扫之类的杂务,不得入殿。
    萧定睁开眼的时候,正巧是早晨,太阳照在雕刻精细的窗子上,一寸寸地移动,分外清爽。
    他第一个念头是身上好痛,这样痛真不如继续昏迷,第二个念头便是自己的命保住了。
    天亮了,韩有忠的死应该也就传出去了,姓杜的再狠再权势滔天,这个风口上也不可能再下第二次毒。
    萧定大声叫喊,叫了半晌,一名黑衣军士终于跑进来,萧定也不骂他,只道:“我饿了,拿东西来吃。”他昏了数日,早已经饥肠辘辘。
    进来的正是陈余,闻言连忙把剩的粥端过来喂他。
    萧定很想狼吞虎咽,他觉得此刻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问题是脸上的鞭伤已经结痂,嘴一动便扯着难受,只能异常斯文地吞下那些粥。
    他在心里将陈则铭的先辈问候了无数遍,异常后悔当初将陈睹老夫妻屡次封赏的决定,这貌似忠厚的老两口分明养出了个貌似忠厚的疯子来害他。
    吃完了,陈余正收碗要走,却听萧定有气无力道:“太医……我伤口痛,找太医。”
    陈余看他一眼,恭敬道:“王爷吩咐,不许找太医。药小人已经上过了。”
    萧定觉得最后一口粥噎在喉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很想问,有个地方上了没,但到底问不出口。
    陈余行个礼,转身出门。
    屋子里一下寂静下来。
    萧定动动身体,确定短期间自己是无法起身了。
    他想到当初自己也是用鞭子打过陈则铭的,还真是报应不爽。
    好啊,他想,他一样样都还回来了,这个人狠哪,自己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居然坐视着他得了势。
    屋子里总是一片死寂。
    除了上药送饭,没有他的呼叫,那兵士很少进来,这屋子里的无声就如同一块铁板,从来打不破。
    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日子太难受,他开始数屋子里的老鼠,这殿中似乎住了一窝的灰鼠,两只大的,六七只小的。
    他看着它们在满是灰尘的桌角下肆无忌惮地穿来穿去,探头探脑地找食物,一看就是大半天。
    韩有忠死后,这屋子没人清扫了,可他分明听到每天早上,外头都有扫帚扫地的声音,他很想将那人叫进来把这屋子给弄干净,但每次努力时,满身的伤口都被牵扯得生痛,更别说发声大喊。
    他于是放弃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满世界都很热闹,就独独自己所在的地方被人忽视了,忘记了。
    他有些惶恐。
    他摸着腰间,那块玉牌没带在身上,那天晚上取下来放在枕头下了。不会被宦官给偷掉吧,他很懊恼自己的失误,这样重要的物件实在该时刻带在身上,哪怕睹物思人的伤心也比丢失强。
    杨梁杨梁,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又看到那个高大英挺的少年面对自己有些调侃地笑。他微笑起来。
    日子久了,他会有些恍惚,似乎自己也是个少年,焦躁惊慌,不可终日,等待着废太子的旨意下达。
    他要很认真地想,才能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去了很多年。
    外头已经没人等他成功了。
    伤痛熬不住的时候,他就不停地呻吟。
    那些充满怨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身边另有他人,他反感觉安心了些,然而那些低吟还是会一下子散掉,不过总比没有声响强。
    一切都重来了,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用手指把陈则铭这三个字刻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描写将手旁的被褥划破了一个洞。
    将来在圣旨上,他要将这三个字写得触目惊心。
    等慢慢能起身,桌上那两个馒头已经被老鼠吃了个干净,连碎屑都找不到,不过他仔细观察过,大小老鼠一只也没少。这说明陈则铭给他吃的馒头是无毒的。
    那么下毒的人只是杜进澹?
    萧定想了半晌,又推翻了自己的理论。
    这两人就是一伙,不管是宫变还是下毒。
    陈则铭来静华宫看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在窗口站一站便走。
    他掌握着萧定的所有情况,包括康复了几成,今天起了几次身,甚至吃了多少东西这样的琐事,却不愿意与这个人再正面交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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