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理字加上权字,那便是无往不利了。就如同战场上的十倍于敌。
    可他还是放弃了,放弃的唯一原因便是,他想不顾一切保住这个人的命。
    为此,他毫不犹豫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心。选择欺君瞒上。
    这样的谎言一个是不够的,谎言之后还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一个套一个,除非他能永远得势,否则必然有行差踏错被人揪住不放的一天。
    陈则铭有些惧怕,这样的疯狂,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是怕成为千古罪人吗……是因为从头至尾,真正让他钦佩的君主依然是那个可恨可憎的萧定,而并非仁厚天真的萧谨吗?
    这些固然都是缘由,可他也隐约知道,不全是如此。
    那股发自内心,将他措手不及推离轨道的巨大力量,那股完全忽视理智的冲动,他惧于也不能去正视。他默默将它忍下,等着它平息。
    幸好复发的头症成为了他的借口,然而他还是有种惊慌不定。
    他恨上了陈余,他为什么要挑一个身形这样像的人。
    他别的人可以不杀,但指示这一切发生的幕后人却是一定要揪出来的,他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但陈余也是个硬汉子,他亲自上阵狠抽了他几顿,陈余那张口就是撬不开。
    陈则铭也不急,他可以留着这个人,慢慢地折磨。迟早有人做贼心虚,要按捺不住跳出来。
    他派人查出陈余来历及近来交往人物,令人吃惊的是,此人居然五年前已经入了黑衣旅,陈则铭忍不住掩卷暗惊。
    陈则铭反复想过几次,已经将这计划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次的出逃宫中必然有人接应,这个人地位还不能太低,否则光凭一个陈余,纵然武功顶了天,也没法将萧定从守卫森严的宫里带出去。
    他也估摸得到策划这一切的人是谁。
    杨如钦回来的时机太巧了,这样的手段也似乎是他所有,只是牵扯进去的人不知道有哪些。
    筹备这些的经费杨如钦是出不起的,与宫中联络这样的事情,他一介平民也做不到,必然有高官大员参与了这项计划。想到此,陈则铭隐约觉得头痛。
    杨如钦本来是怎么打算的呢,萧定逃出宫,是隐退山林,等待时机,还是择地另立,却不是陈则铭能预料的了。
    当日,陈则铭派独孤航领着一队人去抓杨如钦。
    杨如钦一直落脚在京都华安寺中,这些都是对方露面后早已经探听好的。
    独孤航领命的时候有些惊讶的样子:“杀?”
    陈则铭注视着从小带到大的这个孩子,为他的表情觉察出些异常来,却只装不知,点点头:“杀!”
    随后的行动中,他暗中另安排了一队人马跟随独孤航,独孤航并没什么异动,然而最后的回报却还是独孤航领军到达时,杨如钦早已经逃之夭夭。
    这种结果倒没出陈则铭的意料,杨如钦也是个聪明人,得知消息立即败走,很是正常。
    陈则铭放下心来,独孤航那一刻的神情或者只是对他行事风格的骤然变化有些难以适应。
    陈则铭终于还是将萧定拉去看了陈余受刑。
    看着陈余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样子,萧定的脸黑得像锅底,毫无表情。
    陈则铭有些冷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神情倒让他觉出了快意,让他觉得自己这一切到底没白做,风险没白冒。
    他觉得有什么开始扭曲,却固执地并不回头。反松了口气,似乎自己一直期盼的其实就是这样一天。
    陈余不肯说,并不表示这事情便没法追查下去。
    没多久,卫士便找到了当夜去清扫朝房被挡的那几名宦者。
    稍一用刑,几名宦官立刻就招了,说是那一夜直殿监太监打发他们去接应两个人,着他们将人带出宫,因为并没说明对方身份,他们也不知道要出宫的是什么人。
    陈则铭立刻命人将直殿监太监李明抓了来,仔细拷问一番。
    这李明也是名老内侍了,和韩有忠肆意取贿不同,从来很是自律,在宫里头口碑甚好,也不勾党结派。是以在萧谨上位后,被提拔做了直殿监太监。
    陈则铭倒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李明被拷打一番,到底支持不住,全盘说了出来。
    这救萧定的计划果然是杨如钦定的,原本在陈余救人出来后,李明就该亲自出面,以他随身腰牌趁乱将人带出宫门,与外面埋伏的人会合。
    没想到,李明人年纪大了,事到临头却惜命起来。
    那一夜他踌躇良久,始终不敢亲自涉险。左右为难后,反想出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对策。等到了近四更,才派手下趁着清扫朝房时,将萧定两人带出去。自己却隐在背后,并不出头。
    在他思量中,杨如钦那计策实在太险,若是不成功,自己富贵身家便全陪在里头了,反倒是自己这个改动,可进可退,保险很多。
    却万没想到,别说出宫了,连人都不曾接到,手下就被黑衣旅挡了回来。
    虽然后来几天中,宫中依然是波澜不惊,可他估摸着萧定那逃离计划只怕是失败了,这平淡无波下面便是惊涛骇浪啊。
    他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傻到自己出面,否则逮个正着,岂不是没命了。
    如此惶惶了数日,不见事发,李明正琢磨该如何对那几名小宦官暗下杀手才能不留痕迹时,却在这当口便被揪了出来。
    “那小子害我,那小子害我啊!!”
    李明后悔不迭,陈则铭问:“那小子?”
    李明答:“是我远方姨妈的儿子,就是刑部尚书吴过。是他许我,将来事成让我做司礼监大太监!我,我老糊涂,一时间就答应了……”
    陈则铭有些怔住,随后却古怪地笑了笑,突然板起脸,“满口胡言,给我往死里打!”说着起身欲走。
    木杖起落间,李明忍着剧痛,大喊:“就是这样多了,真没了!!王爷王爷!!饶命啊!”
    陈则铭充耳不闻,快步离去。
    独孤航蹲下身来看这无须老者,似是怜悯:“废帝那一夜遭人暗杀,险些没命。万岁念及血肉亲情决意明查,你却说废帝是要逃脱,这样颠倒黑白、胡乱招供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明大惊:“啊,怎么会,可,可吴过明明跟我说……”话还没说完,板子已经狠狠再落下来,李明连声惨叫,“我招我招我重招!别打了别打了!”
    之后的李明,又被审了数次。
    主审每次必定换人,说错了必定重刑,李明实在熬不过了,便满口胡说起来。
    到最后,已经将这刺杀废帝计划说得活灵活现,甚至陈余,他也承认是自己带入宫来的,主谋就是吴过。
    各种细节他在没挨打的时候也都赶紧想圆,生怕被主审听出破绽,又是大刑。这么日以继夜地编,编到最后连自己也几乎信了。
    吴过见到下人惊慌冲进来通报时,并没多少意外。
    他也没有逃走。
    反添了几笔,将桌上那幅字写完了,端详一番,颇觉满意了,才将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
    此刻,喧嚣声已经到了庭内,抬头见到窗纸上映出外面人来人往的,都是负剑着甲的武士。
    待一切落定,吴过才走过去,打开门。
    正站在院中的少年将军转过头来:“刑部尚书吴过?”
    吴过扫了一眼,屋前屋后已经包围得水泄不通。
    妻子抱着儿子被兵士们阻在庭外,无法入内,她不住颤抖,看起来似乎已经无法继续支持。
    吴过微微颔首。
    吴过刺杀废帝一案被正式交予刑部审理的时候,事态多少有些尴尬。犯人本身便是刑部尚书,审官都是他的下属。萧谨只得派了陈则铭监审,以图公正。
    吴过看着案旁端坐的黑甲将军,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
    主审的是刑部侍郎,也是吴过原本的下属,名唤周子才。
    见到上司皆同僚的吴过身着囚服站在下头,周子才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禁不住和颜悦色了些,陈则铭笑起来:“周大人这是在和犯人寒暄聊天么?”
    周子才哪敢做声。
    陈则铭转头,直视吴过:“吴大人,你勾结直殿监太监李明刺杀废帝之事的始末,如今李明已经全盘招供,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过讶然看着他。
    又是厌恶又是惊疑,神色不定。
    陈则铭对应着这样的目光,居然也毫不改色,道:“将证人带上来!”
    李明被拖上来,浑身早被打得没一块好肉,见了吴过,李明好生憎怒,不住口地骂这不肖小辈。
    吴过听他招供期间,哪怕面露了疑色,却始终一言不发。
    末了,要画押时,他才抬眼看陈则铭,突然道:“我想和魏王单独谈一谈,可以吗?”
    陈则铭早知他必定满腹疑虑,这要求原在他意料之中,微微点头。
    两人进了侧室,屏上门。
    吴过转身看他良久。
    他们曾经是朋友,如今早已经各有立场,他曾憎他保不住一个忠字,如今来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沉默了片刻,吴过终道:“魏王是什么意思呢?”
    陈则铭答:“刚才李明说得不够明白吗?”
    吴过沉默,斟酌般慢慢道:“那事情便是到此为止了?我的死可以止住继续的追查和流血?”
    陈则铭看着他不答,没什么表情。
    吴过想了想,笑起来:“事已至此,这样的结果何尝不是我所求……似乎也是你所求。但我无不忠之心,却背了不忠之名,世人流传多年后,必然将我与那些不忠不孝之徒相提并论……我怎么能甘心……”
    他微微叹息,陈则铭只是看着他,他在等着他真正的答案。
    吴过抬起眼,他的目光又坚定了下来。
    陈则铭打量着他,意识到自己只怕是胜利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些悲凉。
    “我还有个疑问,”吴过盯着陈则铭,郑重道,“你这样保那个人的目的何在?!”
    陈则铭被他含着期望的目光惊了惊,立刻掉开了眼神。
    目的?他微微失神,又看了看吴过。吴过的目光几乎是迫切地盯着他
    陈则铭突然轻蔑笑起来:“目的?目的当然很简单!……那个人,他怎么能这么痛快便死了?我要他活着看,看天下太平盛世,看四海臣服朝拜,看匈奴尽驱,看百姓安居,这一切都是他想做却不曾做到的……当今圣上才做得到!你听好了,是他弟弟,而不是他!你们全都错了!!他引以为豪的!我一件件都会剥掉!!”
    吴过惊怒:“你!陈则铭!!……枉我以为你痛改前非浪子回头了……”
    陈则铭猛然转头看他,讽道:“我为什么要痛改前非浪子回头?我不过推翻了一个冷酷的君主,拥立了一个仁厚的帝王,那怕错在一时,也功在千秋。”
    吴过吃惊道:“不,不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陈则铭突觉厌倦,再也不愿理会这迂人。急走几步,走到门前,突然停了脚步:“不甘心?你出了这道门,立刻可以翻供!!”说罢,他再不回头,推门而出。
    吴过看他步入光线中的背影,神情焦急中又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憎恶,欲言又止。
    吴过最终俯首认罪,供认不讳说自己暗杀废帝是因为当年遭萧定屡次当众羞辱,怀恨久矣。
    他才能原本不算突出,萧定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这么说倒也有人记起当年,萧定确实呵斥过他几次,甚至还曾因故将他贬到岭南一年有余。
    其实这理由也不是很说得通,于是也有人猜测其实这说辞之后还有隐情,更有人觉得只怕是新皇帝自己在阴谋弑兄,失败了才丢卒保车,种种说法各色繁杂,却不足道了。
    吴过一案因证据确凿,主犯被裁定秋后问斩。李明及陈余等人同刑。
    吴过临刑前,陈则铭带着一副上好棺木来到刑场,亲手敬了他一杯酒。吴过低头抿过:“陈兄,当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还我一刀,其实也公平。”
    陈则铭面无表情道:“冥冥中万事天定。”
    吴过笑道:“九泉之下,我自当为兄祈福。”
    陈则铭静静看他片刻:“……悉听尊便。”
    阳光下,手起刀落,观者惊呼抽气的声音连绵不绝。
    陈则铭似乎真看到当年自己受刑时,吴过手捧圣旨踏进来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
    夜间,他来到静华宫。
    守在宫外的已经换成独孤航,见他到来,独孤航连忙前来施礼。
    陈则铭微微摆手,他伫立在夜风中良久,遥遥看着萧定所在的屋子。直到见到那窗上偶然映出的黑影,才觉得了一些心安。
    第五章
    吴过的死非但了结了一段疑案,也让众臣见识了当今魏王无情手段。
    吴过是他当年旧友,宫变后断了往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两人前段时间也在朝议上有些冲突,只怕这与吴过的死也不无关系。众人纷纷揣测,倒是右相杜进澹不置可否,不曾表态。
    而箫谨心喜陈则铭断案迅速,有心将刑部也归了他管,与右相私下商议时,杜进澹大惊,力谏之下,箫谨方打消了这个主意。
    近期,箫谨自觉骑射大有进展,对战事难免更加感兴趣,立志想做个马上皇帝。陈则铭教授时笑道:“万岁若成了战无不胜的能将,朝中武将可怎么办呢?”
    箫谨充满憧憬:“朕真想跟着魏王去沙场,去看看那金戈铁马,大漠孤烟的日子。”
    陈则铭摇头道:“术业有专攻,各人有专长,想当初……”他突然住了口,他本想举萧定亲征被围的例子,可话到口边,突然又觉得此言不吉利不该说。
    箫谨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扯着他手中弓箭道:“来来,魏王来跟朕比一比,看谁先射到……”他看看左右,指着一名宦官道,“射那小子的帽子!”
    那内侍惊得立刻跪下来了,苦着脸求饶,魏王倒罢了,万岁那箭能不能准,谁也说不得啊。
    陈则铭莞尔一笑,万岁不过是想想罢了,自己何必多嘴说那样多。
    箫谨搭弓便要射,仔细瞄准了半晌。那内侍看着那雪亮箭头指着自己,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渐渐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箫谨急道:“哎哎,你别动啊!动来动去怎么射?!”内侍听到这话,表情更加僵硬,脸色青中带白,眼看立刻便要栽倒了。
    陈则铭伸手挡住箫谨,示意箫谨稍等。接着从自己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拿在手中微微停顿了片刻,这才递了过去。
    箫谨收弓,见手中那只箭竟然已经被掰去了箭头,不由郁闷:“不用如此,朕的箭法已经大进了。”
    陈则铭道:“铁箭所指的,只该是敌人。”
    箫谨点点头,全神贯注再度满弓。内侍的脸色才恢复了些,满是感激地看了魏王一眼,到底还是害怕,只得趁人不注意慢慢抬起袖子挡在脸前。
    正是这时,杜进澹跟在宫人身后进了射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箫谨一箭出手,正中帽顶,将那帽子射得落了地,因为没了箭头,箭支也弹射开来。众人连声喝彩,只赞叹此箭好准头。箫谨也是难免得意。
    陈则铭道:“果然长进许多,恭喜万岁。”
    箫谨听了这话更加满面笑容,转头看到杜进澹,奇怪道:“爱卿怎么来了?”
    杜进澹微微欠身:“万岁,是礼部提了个折子。”
    箫谨有些不满:“朕正习弓箭,还没完呢。”
    陈则铭道:“既然是正事,请万岁先处理。”
    箫谨叹了口气,将弓箭递给身后宦官,朝杜进澹道:“什么事情?”
    见状,陈则铭适时告退。
    箫谨探头看他背影,只觉得满心遗憾。
    他学这个的时间不长,成果却不错,于是满心便以为自己于此道实在是有些天分,很是沾沾自喜。如此兴头上,突然就要收手只感意犹未尽。忍不住又问杜进澹:“老爱卿觉得朕方才那一箭如何?”
    杜进澹赞叹道:“果然绝妙,只可惜……有一点不够完美。”
    箫谨忙道:“是哪里?”
    杜进澹道:“以陛下精准箭术,其实不去箭头才更精彩……众人都屏息观看时,这一箭飞出去方有那种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啊,何况越是生死悬于一线时,也更显出陛下主人生死的威严哪。”
    箫谨半晌不做声,末了道:“魏王说箭不能对自己人,朕觉得也有道理。”
    杜进澹恍然:“陛下真是从善如流,确实是臣思量不够,及不上陛下宅心仁厚。”
    箫谨复又露出笑容:“老卿家也是好意,朕知道了……那折子呢,拿来朕看。”
    陈则铭在宫中绕了一周,抬头一看却是信步走到了静华宫。正要绕道,却被独孤航看见,急步赶了过来:“大人,今天怎么来了?”
    陈则铭立住:“顺道来看看,那个人这几日怎么样,可有异动。”
    独孤航直接道:“大人是问吴大人被斩之后吗?”
    陈则铭静了片刻,终于含糊嗯了一声。
    独孤航道:“只见他每日里念佛吃斋,倒是没什么不同。”
    陈则铭颇有点气恼又有些好笑,独孤航此子其他都好,就是做事情有时候就是太直了些,不懂得为人留余地。
    陈则铭摒开众人,行至屋前,果然见侧厢房中烟雾缭绕。凝目看去,萧定并未端跪佛前,反毫无敬意地斜靠在一张椅中,低垂着眼,随意翻着手头的书,面上的神情与其说是专注,不如说是寂寥或者黯然。
    觉察到目光,萧定也抬眼。
    视线交汇处,那面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方才那些寂寥似乎只是夜空里的烟火,稍纵即逝,他眼中再露出警惕的神色,身体却丝毫不曾动弹。
    又隔了片刻,他从嘴角处微微抿出了一线笑。
    陈则铭仔细盯着他的每一个变化。
    萧定收回目光,敛神垂眼,端起佛经,一字字看了下去。
    陈则铭迟疑片刻,踏入门槛,萧定头也不抬:“你来干嘛?”
    陈则铭不语,静了片刻才道:“……巡视。”
    萧定笑容更深,明显露出了不屑之色,却还是只看着那佛经,并不继续答话。
    陈则铭皱眉,突然觉得方才实在应该及时返身避走。可此刻再这么做,却是白白给了对方一个在背后嗤笑的机会。
    他握着剑,往前踏了几步,左右看了看。看得很索然。
    屋中什么也没有,能有什么,独孤航领重兵守着门口,没什么不放心的。
    正要退出,却见萧定不知何时已经将书放下,盖在腹部,饶有兴趣地转而看他。见他望过来,萧定突然朝他招手。
    陈则铭惊讶看着萧定。
    萧定却不死心地继续示意,让他过去。
    陈则铭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移步弯身,将耳俯了下去。
    萧定轻声道:“你还真过来了?”
    陈则铭瞥他一眼:“你还能闹出什么。”
    萧定笑:“我方才见你在这屋里转来转去,突然发觉了一件事……奇怪了,这么多年,我居然就没注意过……”他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道,“宫里人说的不错……魏王确实好颜色。”
    陈则铭微凛,正要起身,颊上突然一暖,却是对方的手摸了上来。
    陈则铭心中大震,几乎是立刻侧过了头,抬臂挡开那只手,退了半步。纵然如此,却还是被对方在脸上小掐了一把。萧定呵呵直笑,将那只手收回来,顶在唇上轻轻触了触,双目紧紧盯着陈则铭,似乎要看清楚他的反应。
    陈则铭下意识用手背摸了摸脸,见到对方眼神炙热,挑衅中带着嘲弄,分明是准备看戏了,满腔恼怒不禁消了大半,反觉得啼笑皆非,半晌无言。
    正转身欲退,却听萧定在身后悠悠接着道:“……只可惜是个贱人!”
    陈则铭猛地停下脚步。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来:“你也只能这样了……陛下。”
    萧定露出些许惊讶,瞬间后他又将它收敛了起来。反用那种刻意夸大过的玩味好奇的目光调侃般看着他。
    陈则铭看到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噎得慌。他垂目想了片刻,抬眼道:“对了……你早已经不是陛下了。”
    萧定挑起眉,他看起来还是那般带刺的嚣张,可眼底的神情到底不平静了。
    那么硬的壳,可还是有敲得开的地方。陈则铭突然觉出一种伤人的快感,他左右看了看:“日子很无趣?”
    萧定发出嘲弄的笑声,懒懒道:“魏王来住住不就知道了。”
    陈则铭慢慢走到佛龛前,仰头看了看,佛像宝相庄严,可惜参拜的人未必真心虔诚。
    “从万人之上到独居佛前,是有点落差。”
    萧定甚至连声也懒于出了,拿经盖住了脸。
    陈则铭道:“我会告知万岁,多往这里送几个沙弥……念经的人一多想必也热闹些。”
    萧定拿开书,朝着他笑:“那倒不用,真有这个善心,不如送几个男人,”他挑着眉,“最好个个……长得像魏王!”
    陈则铭猛地转过身来揪起他衣领,盔甲在行动时彼此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定哈哈大笑。
    陈则铭听着那笑声,忍不住地更是心浮气躁咬牙切齿。萧定并不反抗,边笑边任他掐着脖子,将自己拖到了地上。
    “你很想找揍吗?”陈则铭右拳紧握,提到耳边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他想过再不动他,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这么不识趣。
    萧定躺在地上,低声道:“你晚上睡得着吗?”
    陈则铭看着他。
    萧定似乎瞧不到他的拳头:“吴过的魂没找你索命?”
    陈则铭终于毫不犹豫一拳挥了过去,打在他那张从不懂得什么叫收敛的嘴上。
    萧定低呼一声,捂住嘴,血从他指间流出来。
    陈则铭强行扯开他的手,将那从鼻中流出的鲜红液体,抹到指尖给萧定看,低声道:“你要的就是这个吧?你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了?”
    萧定呸了一声,将口中的血喷到他脸上。
    陈则铭用手背擦去,瞥了一眼,突然抬手扇了他一掌。萧定的头被猛力扇得偏到一侧,闭着眼半晌没能顺气。
    陈则铭狂怒下隐约想到自己其实还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萧定想的就是要激怒他,他果然怒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一次他并没多少挣扎和压抑,反很快放纵了自己的勃然。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示意独孤航不得让人接近。独孤航遥遥看见,惊讶点头。
    陈则铭合起门,转过头来,正见到萧定挣扎着要爬起身,那一掌力道太大,掴得他有些昏沉,于是他又坐下去。
    陈则铭慢慢走到他身前,萧定觉察,抬起头来。
    骤然暗下来的房间,有种分外暧昧的氛围。阳光艰难地从窗花的缝隙中透进来,然而却照不到两人的脚前。
    “吴过是为了你死的,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
    萧定惊讶地抬头,看着蹲在身前的陈则铭,彼此对视了片刻,萧定发出笑声:“我真不敢相信,魏王这是准备再反一次了?”
    陈则铭伸出手,掐在他喉间:“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我的忠心!!”他缓缓用力,“我是要告诉你,你的根基我会一点一点动摇,直到全盘拔掉!”
    萧定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扯开对方的钳制,然而到底比不上陈则铭力大。
    渐渐地萧定脸色开始发青,耳旁嗡嗡直响,似乎周遭围绕着一群蜜蜂不肯散去。
    他死死盯着陈则铭,眼前开始泛白,口中发出徒劳的喘息,却吸不到一口气,他独自挣扎在阴影中,感觉着死亡的接近。
    陈则铭凑近,低声咬牙道:“……别总给我找事!”
    萧定睁开眼睛的时候,屋中已经寂静无声。
    他支起身体,环视四周,空无一人。
    门被半掩着,光从外面射进来,直直探到他身前。
    他看了片刻,突然清醒般倒抽了口冷气,伸手摸摸面上淤痕,又摊开那只手看了看,再不见血迹,他倒头重新躺了下去。
    脸上和喉间的痛楚仍未消失,他却闭着眼默然忍耐,也不再去抚摸。
    这些萧定并不以为苦,身体上的痛他从来都觉得多忍一忍,总有一天能熬过去。
    重要的是清醒的头脑。
    吴过的死讯能传达的信息很多。
    第一个就是陈则铭的立场。这是很明显的丢卒保车,陈则铭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原因他并不想知道,有这个结果就够了。在出逃这个事件上,陈则铭选择了跟他做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个做法无论愚蠢与否,都带给他生机。
    其次就是他的实力在削弱,他的臣下在减少,而那些是他翻身的赌本。
    于是他难以遏制地心浮气躁,动摇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忍耐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谈愤怒,你就是落毛凤凰,如果你敢埋怨自己不如鸡了,该落的就是头了。
    然而看到陈则铭这个叛臣居然还施施然到自己面前晃悠,并堂而皇之说是在巡视的那一刻,他到底没按捺住。
    他想自己需要认认真真冷静一下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陈则铭这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还真绝地反击了。虽然这结果是他不断挑衅才导致的,但他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惊讶。
    陈则铭狠揍了他一顿。
    陈则铭的拳很重,力气也够大,不愧他的将军之名。萧定少年时候虽然习过些武,但那些护身的小把戏,跟实战过无数次的陈则铭比起来,实在不足一提。
    于是如萧定所愿,他被狠狠揍了一场。
    好了,该明白了,这个时候你如果沉不住气抬起头就是会挨打,挨打是轻的,你甚至会没命。
    收起你的情绪,收起愤恨憋屈,贸然发泄的后果很严重。
    萧定闭着眼,强迫着让自己沉静下来。
    他体会着那些痛楚,逐一地消化吸收,那些都将转化为其他的力量,慢慢累积起来,终有一天将厚积薄发。
    一夜,天空突现大星陨落,色赤,自西往东,划破天际,消隐不见,当时夜还不深,引来了京中驻足观望者无数。
    隔了数日,刑部侍郎周子才到陈府拜访。
    陈则铭很是奇怪,两人平素少有往来,只在审吴过时打过一次交道,对方突然上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得势后,前来攀权附贵的人不少,他倒也看得多了。
    上了茶,两人寒暄半晌,那周子才才把来意支支吾吾说了。
    却是天降流星那一夜,有个少年,无意中说了句,“贼星当道。”
    这几个字本来平常,可合着当前的局势看,就有点玄妙的味道了。这话恰被同行人听到,跑去官府告发,说是这个贼字是讥讽当今圣上及两位能臣,嘲笑他们得位的手段伙同盗窃。
    偏生那少年居然是通政使韦寒初的幼弟。弟弟被抓,韦寒初急忙求情,说胞弟幼年患病,头脑有些糊涂,说话常颠三倒四的,做不得真。
    却有人以为既然那是个傻子,这话却条理清晰,显然是韦寒初教的了。韦寒初弟弟没救着,倒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恰逢周子才审理此案,他审过的捕风捉影的案件不少,深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他先前与韦寒初有些旧交,有心拉上一把,可做事情前总得先探明圣意,众人皆知,所谓圣意,几乎就是陈则铭和杜进澹的意思。
    他与杜进澹攀不上交情,想到之前与陈则铭有过交集,便上门来了。
    陈则铭听了半晌不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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