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灿灿在机场取完托运行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夜里八点的时间了。
    起飞前,妈妈给她留了一个季清泽现在用的电话,让她落地了就联系他。只是她现在手指就停留在屏幕里那串号码的上方,却又开始犹豫着该什么时候点开它。
    太久了,已经过去太久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偷偷去找季清泽的那件事情就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样她就还可以像是过去的她一样,无比自然地接通电话,让他来接自己,甚至撒娇两句哥哥我好累啊。
    只是发生的事情毕竟无力改变,而他们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犹豫的间隙中,手机屏幕熄灭了又被点亮,然后再次熄灭。
    最后一次点亮的时候,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哥哥的名字。
    她屏住呼吸,等待对面先开口。
    “灿灿。”
    他的声音依旧安定而沉稳,就如记忆中那一片广阔却风平浪静的海。
    “你在哪里,我已经到机场了。”
    “哥哥。”她张望了一下附近的标识:“我刚拿完行李,出口应该是C13。”
    “好,我在那里等你。”
    对面的季清泽不再说话,只是也并未挂断电话。季灿灿于是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次开口,犹豫了一下便也挂断了。
    他的语气与以往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季灿灿于是一时间有些愣愣地想:那说不定这次回来,真的可以假装曾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出口处等待接机的人并不少,哪怕被阻拦在了分隔线外,也还是探着脑袋去寻找他们期盼已久的人。
    季灿灿本以为找到他也许还要多花一点时间,只是她也许低估了这个人在自己记忆中的份量。哪怕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她还是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缓步走过去:“哥哥。”
    季清泽面色平静,也看不出是否对于他们的重逢感到高兴。只是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然后说了一句:“走吧。”
    她于是跟在他身后,眼神追随着前方那个与印象中相比更加高挑挺拔的背影。而也正是此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十多年的分别带来的是一种怎样的认知上的错位感,以及一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弥补的鸿沟。
    季清泽一路无言,带着她来到了自己位于S市中心的住所。他打开灯,于是季灿灿得以看清楚里面的情状。
    这间公寓位于接近顶楼的高层,外面的霓虹灯星星点点的,里面的摆设却简洁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他引着季灿灿来到走廊尽头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然后压下了门上的把手。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
    季灿灿抬眼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动作停滞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阵,接着便缓缓开口:“旁边那间,可以当你的琴房用。”
    季灿灿于是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了侧面的那扇门,刚想问些什么,却又被他打断了:“只是今天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再找我。”
    他说完便要离开。然而也正是在那个瞬间,不知是从哪里溢出来的勇气驱使着她,即便心里打着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拉住了那个人即将远去的衣角。
    “那,没有事的时候就不能找你吗?”
    季清泽愣住。
    “我们不可以就像以前一样相处吗?哥哥。”
    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惶恐,好像光是说出这句话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季清泽回望着她,也不知是装作还是真的看不出她想问的是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什么傻话,现在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吗。”
    季灿灿听完他说的,脑袋讷讷的,只是也想不出任何能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理由,最终还是一点一点松开了攥紧的手指。
    而季清泽看着自己的衣角,眸色暗暗的,也没有追问她刚才突然说出那番话的原因。只是在离开她房门前,又瞟了一眼那时不时被风掀起来的窗帘,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片段一样,随口提了一句:“别开着窗睡。”
    他说完便径直离开了房间。而季灿灿一个人盯着那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时间也提不起劲收拾。最终只能仓促地洗了个澡,然后一股脑栽回了床上,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放空,就等着下一刻困意将她整个人带走。
    只是意识朦胧之际,偏偏手机里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却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最终只能捡起手机来,一件件查看起那些被堆积了快一整天的信息。
    有方晴的,有魏鸣的,多是问她安全到达了没有,甚至调侃起了她会不会因为太久没回去而找不着路。
    她于是笑了一下,也耐心地回复让他们放心。
    只是翻着翻着,短信列表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人名。
    周子睿?
    她满脑子疑惑,像是努力在从记忆中搜刮着什么,然后下一个瞬间便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来不及回复短信了,干脆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对面是一个听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声,只是接到电话的瞬间似乎比她还要诚惶诚恐。
    “季,季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就忘记了,是后天下午两点吗?”
    对面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是的,不过您刚回国我们这边就安排得这么急,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KRock这两天正好在S市有活动,就想跟您当面讨论一下合作的事。”
    “好,没有问题。”
    季灿灿挂掉电话,有些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
    就在她回国前不久,DC唱片公司曾与她商议过一次。如果以后以中国国内和欧洲两地为主要活动中心的话,包含演奏会举办在内的各类事项都会变得比以往更加繁杂,因而建议她签约一名专职的经纪人,为她打理今后的各项事务和演出安排。
    而初步定下来的人,就是周子睿。
    是的,哪怕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作和生活都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她还有许多接下去想要逐一尝试的东西,妈妈的病情也还是个未知数,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在一些细枝末节上。
    尽管情感上难以接受,但理智上她也是清楚的。不论哥哥选择如何对待她,都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微小细节。况且即便是现在的哥哥,也并未强硬地与她划清界限,或者拒她于千里之外。
    在她的立场上,实在是没有理由感到难过。
    而这种令她难以释怀的落差感,归根到底,可能也不过只是因为她贪心地想要太多了。
    季灿灿躺在床上,却是越想越清醒。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尝试着构建出一套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尽管逻辑上是通顺的,但潜意识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便翻来覆去地推倒重构。
    一番折腾下来,连最后仅剩的一点困意都被消磨殆尽了。
    接近半夜两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今晚可能是睡不着了。于是忽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蹑手蹑脚地摸出了房间,然后在侧边另一间房间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并没有带着什么预想或期待,她打开了房门。
    里面是一架叁角钢琴。
    像是刚买没多久,房间里还飘着一股木质香气,混杂着估计是搬运过程中使用的缓冲材料散发出的塑胶味道。
    只是太晚了,她也不知道这间房有没有做过隔音处理,本想着随便看两眼便回去,却在掀开琴盖的一瞬间,看到了音板上放着的一方白色的手帕。
    她于是愣了一下。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微小且不为人知的习惯了。一开始是因为立式钢琴的黑键总容易打滑,后来则逐渐成为了一种演奏前稳定情绪的仪式性小动作。哪怕是上台前已经洗过手了,她也还是喜欢在演奏前用手帕再将双手仔细擦过一遍。
    他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提前放在这里的吗?
    季灿灿突然发现自己脑中已然逐渐变得清晰的哥哥的形象,在这一个瞬间过后却又变得如此矛盾。
    如果这次回来以后,与哥哥之间那份微妙的距离感都是出于他权衡之下的选择。那为什么明明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却还要一边尝试着丢弃他们以往相处间各种点点滴滴的习惯,一边又留下如此明显而不加掩饰的漏洞?
    那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太能看清哥哥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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