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在天地间播撒银辉,凡人城镇的灯火,并没有一盏为王孟徳而亮着。
    他没急着进去坊市。
    这具身体脱凡修行在宗门,从预备弟子到正式弟子,几乎是一心修行。
    而成为炼气修士的六年里,头三年还是窝在宗门。
    元阳派里面,经常去的是任务大殿,修行用度依靠贡献点和宗门的补贴。
    和交易有关的,也许就是师兄弟师姐师妹之间互通有无。
    炼气生涯的后三年窝在小青山,最多就是宗门师兄来了后,从师兄手里交换些东西。
    除此之外,和交易有关的经历没了。
    虽然前往坊市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有着前世经历,道理有互通之处。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看起来过于狼狈。
    王孟徳换了一身行头,整理一番仪容。
    而后将储物袋藏好,背起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用木匣子收好的魔蝠材料,还有几桶封装严实的魔蝠血肉。
    他打算先看看魔蝠材料的销路。
    王孟徳先到坊市门口观察了一下,确定自己装扮和平常散修没有什么区别。
    再等法力体力恢复圆满之后,他才跟着坊市的人流,施施然的没入人群之中,走了进去。
    紫山坊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开放的。
    这才刚黑了天,人潮流动不比白天的时候少,甚至前半夜这个时候,还更多一点呢。
    平日在小青山见不到的炼气修士,坊市内并不少见。
    只是行走的,多是炼气初期的修士,而且大多来去匆匆。
    不少人语气充满兴奋,激烈讨论着什么。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王孟徳没有盯着人看,只是从旁边飘过,隐隐从人群讨论中,听着了狂风谷、虎兽、机缘之类的字眼。
    他一路目不斜视,就像是有目的一样游走在紫山坊中。
    半个时辰左右,王孟徳将紫山坊的格局摸清楚了。
    越往坊市中心去,就越接近紫山顶。
    那里是几个大家族,比如【虎兽】康家,【火鳞剑】全家,【草木园】严家,还有什么九星门、黄风观之类的,比较厉害的门派才能在坊市中心有商铺。
    而中心靠外位置的商铺,比中心商铺面积稍小,由中等势力经营。
    如【猪鱼】余家、【赤炎山】李家、玄月派等家族势力的店铺便在其中。
    再外一层,就是散修以及刚成立的小家族。
    各修行势力按照实力,形成强弱分明的圈层。
    坊市内还专有一个广场给修士摆摊。
    只要交给坊市秩序维护者一枚灵石,就能摆上一天。
    “不对啊,不对劲。”
    整个紫山坊逛下来,王孟徳一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拔凉拔凉的。
    紫山坊没有了任何元阳派的痕迹。
    要知道,这什么【虎兽】康家、【火鳞剑】全家、九星门之类的势力,在新定郡算是一方势力,有不少炼气后期,乃至于可能存在炼气大圆满的强者。
    但在元阳派这一门两筑基,雄踞明州的庞然大物面前,这些势力就什么都不算了。
    紫山坊乃是元阳派主持建立,应该不能少了元阳派的痕迹。
    然而王孟徳逛了一圈下来,不仅没了元阳派的痕迹。
    连最恢弘的坊市中心的建筑,也不再是元阳派经营的店铺了,而是由几个势力联合经营。
    “我刚出关,看很多道友都很兴奋,不知道为何?”
    王孟徳最后溜着回到了坊市门口,找了一位知客。
    坊市里有少不了知客。
    这些知客往往都是凡人,却有武艺在身,有些距离回返先天也只差一线。
    紫山坊产业复杂,里面的凡人知客不少都是一些门派家族弟子,或者本身有两把刷子的才能在这里接活。
    同样的,垄断之下,不好往里面进,在坊市里当知客是一个轻松活计,并且一个萝卜一个坑。
    往往越老经验越多,做的越好越轻松,也就越不愿意放手。
    向导做的好,修士偶有打赏,都是灵石。
    就算不是灵石,对于修士来说,凡俗的金银不算什么,往往出手阔绰。
    无论是按规矩上缴给坊市秩序维护者,还是偷偷拿出去置换,用来养家置业绰绰有余。
    更有些知客或者俊俏或是貌美,年纪不大,修行上有着凡俗一流或者顶尖水平。
    这就属于有向道之心的了。
    没有家族宗门庇佑想要一窥仙缘的捷径,只能以色侍人。
    在坊市做知客更容易接近修行者,若是有修士看重,可收在手下或是房中,也未尝不可。
    王孟徳挑的知客年纪不大不小。
    看起来老成熟练,消息也灵通。
    三言两语把如今引得坊市内诸多修士蠢蠢欲动的事情讲明白。
    “【虎兽】康家正带着家族攻打狂风谷兽园,持续了有三个月了,有消息传来,外层的守护法阵已经破了,马上就能拿下来。很多人都在摩拳擦掌,想要赚一分机缘。”
    “听起来有点意思。”
    王孟徳闻言心里又是一沉,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语气里更带着几分跃跃欲试:“这样的机缘可不少见!”
    “之前不少见,这不是元阳派覆灭了吗,符器盟和百兽门想消化元阳派的基业需要时间,这是天大机缘,多少家族想要借此更进一步。”
    中年知客笑着道:“现在【虎兽】康家正在招纳队伍,可谓是来者不拒,仙师若是有兴趣不妨试试。”
    王孟徳笑而不语。
    这知客应该是和【虎兽】康家有关系,至少也是帮着康家寻找帮手或者炮灰的。
    王孟徳此前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但真没想到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元阳派真的覆灭了。
    他从中年知客嘴里套出的情报不少。
    元阳派早在一年多前突然崩溃了,先是老祖陨落,而后掌门失踪。
    两位定海神针般的筑基强者一死一不知所踪,再加上明州之外的符器盟和百兽门介入。
    当时的元阳派长老以及真传弟子中似乎出现了内讧,山门法阵只抵挡了三个月就直接告破。
    元阳派曾经的长老弟子或死或是降。
    短短半年内,一个偌大的门派直接倒塌。
    “怪不得,怪不得。”
    王孟徳终于知道【猪鱼】余家为何敢算计小青山了。
    说的好听点,鲸落万物生。
    说的难听点,一个庞然大物死了,食腐动物自然围了上去。
    符器盟、百兽门还在消化元阳派核心区域的灵脉、灵田、药园、兽园等各种优质资源。
    甚至,这两个在元阳派覆灭之路上狠狠推了一把的势力,如今也因为分赃不均发生了内讧。
    旧主元阳派覆灭,新主还未确定,对于明州各个地方势力,都是最好的时候。
    现在整个明州,所有修行势力家族、宗门,无论大小,都想法设法侵吞元阳派的资源。
    新定郡的修行界也是如此。
    各大家族、门派磨刀霍霍向元阳派的资源地伸手。
    余家只是其一。
    【虎兽】康家攻打的狂风谷,便是元阳派在新定郡最好的资源地之一。
    狂风谷曾经作为元阳派的一处兽园。
    【虎兽】康家如同其家族名号,能御使异虎,家族掌握御兽传承,对狂风谷这处兽园最为看重。
    狂风谷自然也有元阳派真传弟子驻守,只是在如此重压之下,不知还能守多久。
    中年知客没说,但王孟徳猜测,紫山坊也是如此。
    紫山坊同样是元阳派控制的产业之一,占了不少份额。
    元阳派的痕迹已经在诸多修士势力的联合下,统统抹去了。
    紫山坊发生的事情,在明州各处都在上演。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凡是有手段的势力,必竭尽所有尽可能的侵占元阳派的资源。
    王孟徳心中沉思,面上不敢有所表现,继续给中年知客派活,不让他察觉异样:“我要卖一批魔物材料,你有什么推荐买家?”
    元阳派一覆灭,原来门派镇压的魔窟也相继失控。
    之前,由元阳派收集往往不会流到外面的魔物材料,现在也开始流通了。
    “仙师,售卖魔物有关灵材的话,一般店铺还真处理不好。【火鳞剑】全家有着不俗炼器传承,倒是可以,只是全家乃是大家族,其家族弟子颇为的跋扈嚣张。”
    中年知客说起全家的坏话,不由放低了声音,而后又道:“门派家族收购散修,往往会压低价格。”
    “这才是我找你的原因。”
    王孟徳心里其实还在想着元阳派覆灭的事,随口催促知客办事。
    说实话。
    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真若说对元阳派没有点感情那就是假话了。
    但要说感情多深的话,也是骗人。
    只是,元阳派到底是一个大派。
    王孟徳所有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修行界的理解,都来自于前身记忆。
    他对于修行界的认知,是以元阳派为基础建立的。
    十岁开始进入山门,到如今二十多年,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二十多年的时间都在元阳派内部,或者在元阳派核心区域内生活,一心修行别无外物。
    外出镇守万蝠魔窟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人和事物,都缺乏体会和认识。
    元阳派忽然不在了,真的不在了,王孟徳怎能没有几分迷惘。
    如同小孩子出门和大人走失了,望着茫茫人海涌出难以抑制的不安和无比的恐惧。
    可王孟徳终究不是真的不谙世事。
    他知道这中年知客能在紫山坊揽活,必然有所跟脚,对方何尝不是在观察他。
    如今元阳派寂灭,那些吞食了元阳派的家族、宗门势力全都带着原罪!
    他们难道不恐惧元阳派有一日有弟子重新扛起大旗吗?
    他们这些侵占元阳派资源的人,绝对会恐惧!
    而在这个世界,恐惧之后会做什么,那自然是尽全力剿灭剩余的元阳派弟子,并且搞臭之。
    不!
    现在他王孟徳应该只是元阳派的余孽了吧。
    不安,氐惆!
    心内百感交集,王孟徳也只能若无其事,让这知客带路:“前面引路吧。”
    “林家法器店,乃是林家父子所开,父亲为林种钢,儿子名叫林百川,手艺很不错,对如何处理魔物材料有一番心得,收购的价也高,更重要的是,这对父子都是本分的人,有口皆碑。”中年知客大喜,连忙边引路边介绍道。
    中年知客口若悬河,不断鼓说,若是能让仙师满意,他能得不少打赏。
    王孟徳不置可否的点头:“我先看看,好与不好自有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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