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隽的长相真的很有迷惑性。
    瓷玉般的肌肤细腻光洁,五官偏秀美文雅,长长的睫毛微垂,在眼下遮出淡淡的阴影,而抬眼时,却见眼波莹莹,像是淬着零散的星光,嘴角就算带着一丝浅笑,也是疏离有度的笑。
    白衣翩然,玉带束腰,端得一副清冷出尘的谪仙模样。
    但连汪桥都知道,许隽这副谪仙外表下,是副极市侩的心肠。
    满朝文武,除了心高气傲看不上许隽这个神棍的,哪个没给他送过礼?
    汪桥自己也送过,送的还是高价收来的南海珊瑚玉。许隽收礼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一副云淡风轻、遗世独立的样子,端着名利于他如浮云的架势,收起礼来却毫不手软。
    看到许隽这样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狼狈样子,还是头一回。
    毕竟连皇上对许隽都算得上有求必应,又有几人敢招惹他?更何况许隽也不是纯粹靠一张嘴的花架子,他武功不差,身法更格外好,汪桥没见识过,但也听过有人形容许隽是来无影去无踪,有人说那是玄术,汪桥觉得他大约只是轻功格外好而已。
    而今他这副模样,汪桥甚至有些想笑,不过绝不能真笑出来就是了。
    ——
    许隽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几息之间就调整好了表情。他轻轻抖了抖衣摆上的尘土,向海寂和汪桥微微欠身。
    “非请而入,是在下之过,请汪司长见谅。”他先对汪桥道。
    汪桥连忙摆手,“岂敢岂敢。”
    许隽微笑,面向海寂时则加深了这个笑,笑容里含着歉意:“在下许隽,忝居钦天监监正,今日行事不周,惹姑娘误会了,也请姑娘海涵。本是仰慕姑娘壮举才匆忙赶来,心急之下忘了让人通传,不过能够当面见到姑娘也实是许某之幸。”
    许隽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浅棕色的瞳仁显得澄澈通透,微微上挑的眼尾略显妩媚,却被清冷疏离的神情和矜持有礼的举止中和掉了。
    他注视着海寂时,眼中的歉意和谦恭显得极为真诚,既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却不显得卑躬屈膝,加上这副好相貌,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
    奈何在他面前的这两人,汪桥混迹官场多年,对许隽也不陌生,而海寂早也清楚许隽的本性,不会轻易被他糊弄。
    他随意叁言两语,就把自己的窥视行迹掩盖过去,但要是没被海寂捉个现行,他定然是不会现身的。只是仗着自己隐匿功夫好,想来先探探海寂的虚实。
    同朝堂上的人打交道,海寂是不太喜欢的,他们惯会粉饰,官腔个个打得响亮,凡事都不爱挑明了说,还会找上好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无妨。”海寂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歉意,不同于汪桥只是虚扶了许隽一把,她直接扶住了许隽的手臂。
    许隽光裸的白皙手臂被海寂的手掌托着,细腻与粗糙的肌肤相触,正好比他身上上好的丝绸衣料与海寂身上廉价的粗麻布料一样对比鲜明。
    许隽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臂,却发现海寂明明看着像没使什么力气,他却丝毫挣扎不动。
    但海寂没为难他太久,只是手指在他小臂内侧上摩挲了两下,感受了一下光洁细腻的触感,就收回了手。
    许隽迅速地把手臂藏进背后,嘴角挂着的浅笑有些许僵硬,澄净的眼眸深处压着几分恼意。
    汪桥看了她们这番来往,差点惊掉了下巴,许监正这是,被调戏了?
    “早听说京城水土养人,个个容貌娇美,皮肤水灵,今日一见许监正,果然传言不虚。”海寂触碰过他手臂的手指捻了捻,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肌肤相触,垂眸轻叹道。
    传言里说的是京城女子个个养得水灵灵的。除却京城水土的确养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不似民风开放的前朝大齐,女子均爱骑射,以矫健敏捷为美,大越女子以安静端庄的大家闺秀为标准,以白嫩娇弱为美,这种风气在京城贵女中尤甚。
    海寂故意模糊了主语道出传言,套在许隽上虽正合适,却在无论许隽还是汪桥听来,都是对许隽的极大讽刺和亵渎。
    许隽面上染上薄红,显然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汪桥虽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还是怕海寂惹怒了许隽,自己遭到殃及,忙圆场道:“许监正丰神俊朗,天人之姿,的确是京中好多女子的梦中情郎呢。”
    “哦?汪大人去过许多姑娘梦里?”海寂转头问他,像是纯粹好奇。
    汪桥被噎了一下,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这姑娘刚刚还很好说话的,怎么见了许隽就这般咄咄逼人,难不成江湖人只喜欢坦坦荡荡,瞧不上许隽躲起来窥视的行径?可这也要分人分场合啊,许隽是什么人,那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啊,在京城谁不供着他、顺着他?
    好在海寂没有紧抓着许隽不放的意思,只让汪桥把赏金准备好,她之后会来取。
    汪桥连声应着,只盼着这两尊大神至少赶紧走一位。
    海寂走到门口,汪桥正要松口气,想和许隽说几句好听话消消他的气,却见海寂又突然回头道:“许监正,莫要厚此薄彼,今夜便来我梦里吧。”
    汪桥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许隽背在身后的手掌紧紧扣在一起,指甲掐进掌心,他才能勉力维持着冷静的表情。心中的荒原却被燎原的怒火点燃,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她眼里的轻视和语气的轻慢,让他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幼时乞讨的那条街巷,回到了那段被路人嫌弃被同伴欺凌的屈辱岁月,而自打他进了钦天监就再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好,真是好极了。
    ——
    要说揪出来许隽,对海寂来说也是一份意外收获。
    她早晚是要找上许隽的。
    朝堂之上虽有文武百官,但海寂和公主商讨之后,认为若想名正言顺地拿到大越兵权,安国公和许隽此二人是关键,这两人,既是横在她们面前的阻碍,若是能善加利用,亦可成为她们登高的垫脚石。
    安国公裴文墉是功高劳苦的老将,为大越立下过汗马功劳,唯一的儿子也死在战场上,皇帝对他既信任且依赖。同时,虽然他如今疾病缠身,但军中的将领多半是他曾经的部下,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是其他人无可替代的。
    而许隽,是神乎其神的钦天监监正,十分善于观察星象,卜准过多场天灾。有人觉得他是个只会进谗言的神棍,也有人觉得他是可以上通天庭的半仙,不论如何,老皇帝是十分信任他的,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说四十叁州府不吉利,皇帝便把一些州府拆开又凑了四十八州府;他说星象显示大越有阴盛阳衰之相,皇帝立马想尽各种办法阻止女子出头。
    这两人各自的软肋也不难把握。
    安国公的心结在于他的一儿一女,一个马革裹尸,一个杳无音讯,只是儿子毕竟是死了,不能复生,他对女儿的愧疚反而更多些。随着半截身子入了黄土,他自知时日无多,暗中找寻女儿消息的动作也更加急切起来。
    而许隽则更容易了,许隽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即使面上装得再光风霁月,他也是个最会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此人贪婪成性,最大的爱好就是敛财,又睚眦必报,哪个小太监在他背后说上几句他八卦,转头就被他毒哑了。
    今日海寂对他多有冒犯,他必然会记恨于心,伺机报复。
    但,他又怎知不是自投罗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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