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的,所谓无意,是没有把焦青当成爱侣,只当做一般的随从看待了。焦青也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便哭了一阵,又自己擦干了眼泪,打开后视镜检查自己的脸颊,摆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
    那边陆万劫从木箱里拿出一把新式的火焰喷射器,动作利索地组装起来,旁边的枪械师来自德国,正低声讲解着这把武器的构造原理。
    陆万劫抬了抬枪管,问一旁的小兵:“装燃料了吗?”
    小兵忙点头,说道:“这一支是试用的,里面还有半罐的汽油。”
    陆万劫将枪口对准了前面空旷地带,扣动扳机,呈扇形扫射。只听轰地一声,半个停机坪陷入火海,明亮的火焰蹿升至半空中,将四周照亮得宛如白昼。
    机场上所有人都停驻脚步,惊讶地看着这场忽如其来的大火,有的甚至还跑去值班室准备拉响警报。
    火焰瞬间又熄灭,只在地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团,枪械负责人大怒,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要找出肇事者,待看清楚开枪的是陆将军,便刹住脚步,敬了个军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陆将军啊,这可不是玩的。”
    陆万劫哈哈大笑,把枪支丢给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东西不错,我很喜欢。”
    这些人都是极爽朗的性格,见面后互相寒暄了几句,便要回营。枪械师指挥众人把武器搬运到卡车上,又吩咐一个小兵检查机舱,看有没有遗漏的人和物。
    小兵答应了一声,飞快地检查各个机舱,又站在其中一架机舱门口喊道:“这边有一个睡过头的。”
    负责人骂了一句,急吼吼地说:“又是他娘的脓包新兵!”他又对陆万劫解释说:“前段时间招来一批新兵,有一个瘦得跟娘们似的,还非得往前线跑。这家伙做事迟、吃饭慢、打架不行,扛枪更是不行,把我气得够呛。”
    陆万劫没怎么在意,随口哦了一声。
    正在这时,机舱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崭新迷彩服的瘦瘦男人,扶着舱门,轻声和那个小兵说了句:“怎么不叫醒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登机梯下来。
    陆万劫离飞机不远,所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人的声音。他怔了一下,忽然冲过去,站在阶梯下面,仰着脸愣愣地看着那人。
    那人身量苗条,面容白皙,眉眼含情,水光潋滟,微微一笑,灿然生金。他大概是刚睡醒,胆子又小,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阶梯的扶手,目光却淡淡地看着陆万劫,又有些害羞地低头一笑。
    陆万劫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微笑叹气:“不听话。”说罢上前一步,踩着阶梯,将他拦腰抱了下来,趁机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几下,这才放他下来。
    无忧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四周远远近近的全是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陆万劫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跟旁边的随从人员说:“这是我弟弟,淘气的很,非要跟着我过来。”陆万劫又趁机把手搭在他腰上摸了几把,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在家好好念书,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吗?”
    旁人见无忧面容稚嫩,两人言行又亲密,便没再怀疑。
    众人各自忙碌着运送武器,陆万劫手里攥着无忧,对火焰喷射器完全丧失了兴趣。两人挽着手在远处的草坪上散步。
    陆万劫依旧是嗔怪他冒险来前线,无忧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你说话不算是,之前明明打赌输了,结果还是不带上我。”
    “是你睡得太熟了,我叫不醒你。”
    “你喂我吃安眠药!”无忧暴躁地说。
    “我怎么会做那么卑鄙的事情呢。”陆万劫正色道。
    无忧见死不承认,气的满脸通红,说了一个“你!”字,又想到那天自己一觉醒来,床边空荡荡的,陆万劫已经离去,自己那一刻的伤心和孤独,不由得红了眼圈。
    陆万劫本来还想逗他几句,一见他这样,当即怂了,忙弯下腰好言好语地赔不是,又说:“你能来找我,我心里高兴得很,我没有凶你呀,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无忧绷着脸说:“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我又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陆万劫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破旧的军事防御建筑,建筑损毁严重,只留下一堵一堵的墙壁。陆万劫伸手指了指,说:“去那里看看。”
    无忧摇摇头:“怪脏的,我不去。”
    陆万劫神神秘秘地说:“那边有好玩的,你肯定喜欢。”
    无忧好奇心旺盛,又见陆万劫说的煞有介事,就兴致勃勃地跟他一起走过去了。
    结果墙壁残破不堪,地面上散落着砖瓦和野草,十分荒凉。无忧很失望,转身就要走。陆万劫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按在墙壁上,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同时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重重地揉搓他的屁股。
    无忧蹙眉,后脑被撞得头晕目眩,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推了陆万劫一把,对方强壮得比城墙还要结实,他只得认命地贴在墙上,闭着眼睛承受亲吻。
    陆万劫凶狠地吮吸着他的唇舌,像是要吃掉他似的,直到口中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腰,又微笑着蹭了蹭他的脸颊,说道:“我们回去吧。”
    无忧嗯了一声,晕头晕脑地跟着他回去。
    陆万劫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汽车旁边,司机恭敬地下车,给他打开车门,焦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陆万劫一手揽着无忧的肩膀,将他按进车里,另一只手搭在焦青的椅背上,微微敲打两下,下巴一扬。焦青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踉跄着下了车。
    汽车发动之后,在地面上扬起滚滚烟尘,焦青呆呆地站在车辙里,迎着灰尘和晚风,徒劳地追了两步。他的漫漫长路,他的全盘计划,全都坍塌了。
    陆万劫在车里揽着无忧的腰,低头轻声说:“我看看你的嘴,是不是流血了?”
    “嗯……”无忧有些心不在焉,扫了一眼后视镜,随口说:“嘴唇破皮了。”
    陆万劫轻轻地用拇指按着他的嘴唇,看见果然被咬掉了一块皮,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是有意的,要不你也咬我一下吧。”
    无忧蹙眉,伸手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轻声说:“滚。”
    ☆、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午后的庭院里,落满了藤萝花瓣,无心蹲在树荫下面,用小树枝慢慢划拉。微风缓缓吹过来,拨乱了他毛茸茸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角,他依旧是蹲着不动。
    林铁衣提着一个尼龙网兜从外面进来,兜里装着三个绿油油的大西瓜,他见无心蹲在地上,便开口说:“宝贝,不要玩蚂蚁,过来吃西瓜。”
    林铁衣挑了一个西瓜,在厨房用冷水清洗了一遍,然后切得整整齐齐,挑了两个最大的,端到院子里,递到无心的嘴边。
    无心皱巴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宛如坐禅似的,把头一歪,病恹恹道:“不想吃。”
    林铁衣强硬地把西瓜塞到他嘴唇边,语气越发轻柔:“乖啦,我专门给你买的。”
    无心只好在那两块西瓜上咬掉了尖角。林铁衣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过了一会儿,又搬了一个小凳子,一手扯着无心的胳膊,一手把凳子放到他的屁股底下,目光炯炯地望着无心,轻声说:“宝贝,你有什么心事吗?”
    无心厌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烦。”
    林铁衣冒着炎炎烈日给他买西瓜,把最好吃的西瓜尖给他吃,换来了一句“你真烦。”
    好在林铁衣年长,脾气没那么大。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柔声说:“那我不烦你了。”说罢自己站起来,想了想又说:“你不要太阳底下坐着,小心晒坏了。”
    无心没搭理他,林铁衣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开了。
    林铁衣在屋子里清扫家具,不时朝窗外看一眼。
    会有那么一瞬间,林铁衣觉得特别疲惫。
    他年近不惑,已经过了为爱痴狂、死生不顾的年龄。他不想要误会、猜忌、隔阂这种东西,他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纵然诸般不和,也会包容忍让对方。
    林铁衣事事包容无心,但是无心还是个少年,他是会为了一个眼神、一声语气词而耿耿于怀很久的小孩子。
    上次因为林铁衣在床上的那句话,无心伤心难过了很久,纵然林铁衣百般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发晕,想起了曾经的妻子。但是这个解释只会惹得无心更加生气。
    林铁衣将屋子打扫过后,从储物罐里拿了几枚金币,打算去黑市上买几件东西。他临出门时,又走到无心身边,环抱住无心的肩膀,柔声说:“我出去一趟,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无心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又忽然想到前几天顾清跟他说,我的怀表丢了。便随口说:“我想要一个怀表。”
    林铁衣知道他爱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满口同意了,却没有走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无心的脸颊,柔声说:“我们俩,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无心肚子里依然有气,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哦。”
    黑市位于小镇边缘的图书馆。此馆经过炮火和活尸的洗礼,几乎成了废墟。然而在废墟之上,逐渐兴起了地下交易市场,所交易物品五花八门,皆为市面上禁止流通或者难以买到的。
    林铁衣来到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寻寻觅觅,终于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开始看热闹,黑市上是很有热闹可看的。
    比如今日,有一批流亡的匪徒,押运了一批奇形怪状的变异人,装在笼子里叫卖。周围围拢了许多人,询问的多,买的却少。毕竟买卖变异人是违法行为。
    但是笼子里的变异人都有些奇异之处,他们全部赤身裸体,容貌艳丽,或者后背有翅,或者额间生目,或者三头六臂。虽然怪异,但是并不讨人厌。
    林铁衣的趣味并不高雅,便随着那些围观者一起说说笑笑,点评那个人的奶大,那个人的屁股白。他口袋里有钱,可是并不打算买。毕竟家里已经有两个了,而且相貌比这些人要美得多。
    每个笼子前面都有价码,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最末尾的那个笼子脏兮兮的,里面的变异人身材异常高壮,面目模糊,头发长、胡子长、胸毛长、x毛长、腿毛长。简直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毛线球。这个毛线球只值半个金币,还无人问津,大概是因为太丑了吧。
    林铁衣站在毛线球的笼子前面,也觉得此人很丑,便哈哈大笑。那人蜷缩在一堆干草之中,十分胆小,听见了外面惊天动地的笑声,便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吓得急忙缩回去。
    林铁衣看得心满意足,正要离开时,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枪声。枪声由远及近,是大规模无目标地扫射。
    林铁衣动作迅速地翻身,躲到一个卡车下面,他经验丰富,知道是流窜的土匪,要来黑市上打劫。这些人枪弹充足,杀人不眨眼,撞上了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远远地避开才好。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有的不知道躲避,就成了那些土匪的人肉靶子,有些机灵的,像林铁衣那样躲起来,才躲过一劫。
    那十几个笼子突兀地停留在原地,里面的人逃不出来,毫无秩序、一声不吭地挨了枪子。
    林铁衣听着外面噼噼啪啪地枪声,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怀表,默念无心的名字。他距离旁边的木笼子很近,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打开了笼子上面的木栓。木门轻飘飘打开,里面缩着那个丑丑的毛线球。
    林铁衣起初以为他死了,后来见他身下并无血迹,便低声骂道:“还不快滚出来,脑壳被门挤了!”
    毛线球是能听懂人话的,他睁开双眼一瞧,抱着脑袋滚出了笼子,顺势滚到了卡车底下、林铁衣的脚边。紧接着外面传来咚咚地皮靴踩地声音,两人登时绷住了呼吸。
    那些土匪漫无目的地走着,端着机枪四处扫射。
    毛线球圆睁着一双眼睛,他的头发旺盛,睫毛又长又卷曲,眼睛乌黑明亮,配合着浓密的胡须,有点像一只老鼠。
    他吓坏了,但是他在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好的,便又是感激又是可怜地看着他。
    林铁衣浓眉微蹙,一言不发,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这样过了几十分钟,那些土匪的脚步终于远去,消失不见了。林铁衣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毛线球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想要说点什么。忽然四周又围拢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那些人贩子。毛线球顿时白了脸色。
    林铁衣瞄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还不快逃,傻看着我干什么?”
    毛线球连滚带爬地从卡车底下钻出来,又深深地凝视了林铁衣片刻,这才一溜烟地跑了。
    林铁衣也慢慢地爬出了卡车,他的手臂被子弹贯穿,鲜血染湿了半边衣服。林铁衣性子刚硬,受了这种伤也没吭一声,自己去附近的诊所包扎。
    那诊所虽然破旧,却是诊断过无数刀砍枪击的病患,见到林铁衣的伤口,只叫一个实习护士来处理。实习护士把一条纱布浸在酒精里,转一圈,捞出来,一头用镊子夹着,直接从伤口穿过去,这就算是消毒了。
    林铁衣疼的满头大汗,总算是包扎完了伤口,医生问他要不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林铁衣记挂着无心的晚饭,便自己拿了一堆抗生素类的药片,一步一步地回去了。
    无心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吃了一整个西瓜,傍晚时在树上挂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晃晃悠悠地看书。他听见大门的响声,也没有在意,依旧摆出很臭的脸色。
    林铁衣在他身后轻声问他:“吃饭了吗?”
    无心想着:“你不回来我吃什么呀!”语气却硬邦邦地:“不吃晚饭了。”
    林铁衣柔声说:“怎么能不吃晚饭啊。”说罢自己去屋里,随口说:“我先去淘米,咱们晚饭吃得简单一点好不好,我今天手不方便。”
    无心闲闲地扫了他的背影一眼,赫然看见他衣服上大团大团的血迹。无心怔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吊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看见他的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绷带,开口道:“你的手怎么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有些发颤,已经是快要哭了。
    林铁衣故作轻快地说:“在街上遇到一伙流民,被子弹擦破了一点皮,没事。”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怀表,递给他:“喏,你要的东西,好看吗?”
    无心抓起怀表,一把扔到院子里,“哇”地一声哭了。
    林铁衣手足无措,想去抱住他,无奈手上有伤,只好惶急地劝他:“怎么了?你哭什么?不喜欢这个怀表吗?”
    无心哭得抽抽搭搭,又扑到林铁衣的怀里,半晌才开口道:“街上有坏人,你还上街干嘛?一个怀表值什么,你要是死了……”他一想到林铁衣真的死了,便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林铁衣这才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觉得很温暖,便柔声解劝他:“我死了,就没人惹你生气啦。”
    无心抽了一下鼻子,仰起脸看着林铁衣,泪光盈盈,如冰似水,他哽咽着说:“是我在惹你生气呀。”说罢挽着林铁衣的另一只手,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无心半跪在他旁边,轻轻柔柔地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柔顺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啦。”
    林铁衣微笑,只觉得一颗心柔软得快要化开了,他别转过脸,握着无心的手:“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情重
    无忧来到了陆万劫所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独门独院的四合院,院墙被炮弹轰掉一半,院内有一口水缸,一棵丑陋的石榴树,地面清扫的很干净,屋子里凉爽整洁,陈设古色古香。
    无忧四处转悠了一圈,来到了陆万劫的卧室,见床上被褥整洁,床头只有一块凉席枕。旁边桌子上放着茶杯、签字笔、烟灰缸等物。
    无忧故作惊讶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一个人啊?”
    陆万劫洗了一个梨子,塞到他嘴里,说道:“废话,我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一条狗吗?”
    无忧红着脸笑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闲话,一个瘦瘦黄黄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向两人打了个招呼,他知道无忧是陆万劫的弟弟,只是不知道叫什么,于是称呼“小陆。”他是来跟陆万劫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陆万劫吩咐他把饭桌支在屋内,那人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无忧问他:“这人是谁?”
    “我的副官。”陆万劫随口说。
    无忧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副官将饭桌支在屋内,摆放好碗筷,恭恭敬敬地出去了。两人坐在小饭桌前,陆万劫给他盛了一碗蔬菜汤,放到他面前,说道:“军队条件很苦,你将就一下。”
    无忧只觉得一路颠簸很辛苦,在衣食上倒是不怎么挑剔。他饿了一路,抄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饭菜。陆万劫见他吃得香甜,心里觉得很高兴。
    吃过饭后,副官进来收拾桌子,又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小木笼子,里面有一个毛茸茸的黄色团子。无忧怔了一下:“是老鼠吗?”
    副官忙解释:“是松树,侦察连的几个人在山里抓到的,给小陆弟弟拿来解闷。”
    无忧提着笼子上的吊环,果然看见了一大束蓬松毛绒的大尾巴,他玩心大起,把笼子放到桌子上,找了一把花生,乐呵呵地往笼子里丢。
    那边副官将屋子收拾干净,又问跟陆万劫说,洗澡水在隔壁放好了。陆万劫摆摆手叫他出去,无忧低头摆弄花生,随口问:“焦青今天怎么没来伺候?”
    副官回答道:“他回通讯部了,说是那边挺忙……”话未说完,他骤然看见陆万劫脸色黑了下来,忙刹住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悄没声息地溜走。
    陆万劫关上房门,转过脸偷偷看无忧,见无忧面色平静自顾自地逗弄松鼠,不由得心中惴惴,他故作镇定地走到无忧身边,搬了一张椅子,靠着无忧坐下,闲闲地开口:你是几时入伍的?在军队里都做什么,有没有被老兵欺负?铁衣和无心知道你来吗?
    无忧垂下眼睑,嘴唇抿紧,这才显出一点怒容,他开口道:“干嘛骗我?”
    陆万劫心里一咯噔,他从未见无忧如此动怒,当下将自己如何收留焦青,又将其调走,后来又因为人手不足而临时将其调来,老老实实讲了一遍。
    他还不至于脑子发昏,把他和焦青那点事儿讲出来,只是说:“起先我的副官是焦湖,焦湖死了后,才来了焦青,你叫我把他调走,我可是照办的,只不过军营里人手不足,他偶尔也会来我这边做点杂务。”
    无忧听他解释的清清楚楚,脸色才稍稍转圜,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瞧他语气神态,好像也是喜欢……喜欢男人的。”
    陆万劫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便不耐烦地说:“提他做什么,我们去洗澡。”
    无忧凝视着他的脸颊,目光沉稳澄澈,停了一会儿说:“你跟他,没有发生什么吧?”
    “没有。”陆万劫说。
    无忧这才笑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倒在陆万劫的肩膀上:“嗯,那就好。”
    两人沐浴过后,一起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无忧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轰轰隆隆的打雷声,四面八方地传过来,他避无可避,只好把脑袋紧紧地塞到枕头里。
    过了很久,他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身下的床微微晃动,屋顶的吊灯绳也在摇摆,掉下来几缕灰尘。周围的打雷声此起彼伏,窗户外面却是明媚的好天气。
    他大为疑惑,慢吞吞地披上衣服,坐在床边穿袜子。院子里的勤务兵正在擦拭枪支,听见他醒了,忙端进来一盆凉水,又问他要吃东西吗,厨房只有放凉的萝卜糕。
    无忧挠挠头发,随口问:“外面放炮仗吗?”
    “放啥子炮仗啊?”勤务兵瞪圆了眼睛,笑道:“有一大群活尸从北方来,我们这边正投放燃烧弹呢。”
    无忧也听说过活尸潮的恐怖,他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想跑出去看看,那勤务兵说:“活尸群距离咱们这里一百多里,看是看不见的,你站在门口,能看见轰炸机和远远的火苗。”
    无忧跑出去,果然看见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升起一大片赤色火焰,宛如地火似的熊熊燃烧,天空中盘旋着灰色的轰炸机,空气里微微传来一股恶心的臭味,成片成片的灰色余烬飘落下来,宛如雪花似的,在黑色的地面上铺了一层。
    无忧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臭味是尸臭,灰烬是那些活尸的骨灰。他心里骤然觉得不舒服,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了。
    他拿起一把扫帚,慢慢清扫院子。门口不时传来士兵整齐走过的声音,以及运输车驶过的引擎声。无忧两手拿着竹筒制的扫帚柄,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气里的尘埃,他骤然转身,看见院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无忧认出来是焦青。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却没有什么话可说。焦青漠然转过脸,迈着端正地步子离开。无忧则继续低头扫地。
    他们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中午的时候,勤务兵和无忧坐在屋子里的小方桌上,吃稀饭和萝卜糕,部队里是供应肉食的,只不过这会儿没人吃得下。
    无忧一边吃东西,一边在柜子桌椅之间寻觅,他养的松鼠昨天夜里从笼子的缝隙里溜走了,他有些不死心地四处寻找。正在焦躁时,外面传来炸雷似的一声喊:“我回来了。”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
    勤务兵放下食物,笑道:是将军回来了。
    陆万劫满身尘土血污,脸上黑漆漆的,唯有一双眸子清澈透亮,他刚踏进院子,就开始摘帽子,解纽扣,扔军刺,走到院子正中央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迷彩裤了。
    勤务兵打来一大盆凉水,放在井台上,陆万劫哗啦哗啦地洗脸洗头,最后将水呼啦一下浇到身上,像一只狮子似的抖抖浑身的毛,精神奕奕地走进屋子里。
    无忧一只手拿着糕点,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万劫,待他走进时,才抓起旁边的一块毛巾递给他。无忧早知道军营里生活习惯粗野,没什么拘束,这会儿只好见怪不怪了。
    勤务兵给他端来米饭和菜,识趣地离开了。
    陆万劫吃饭之前,先问无忧:“睡得习惯吗?早上几点醒的?”
    无忧坐在他身边,慢慢跟他聊天,见他满脸霜尘,心里有些不自在,半晌才说:“万劫,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来这里的。”
    “嗯?”陆万劫诧异地看他一眼:“宝贝儿,你想通啦?”
    无忧低下头,把手里的糕点放到桌子上,悠悠地说:“我在军营里,没有力气,也没有谋略,不但帮不了你,还给你添麻烦。”
    陆万劫慢慢把饭碗放下,对无忧说:“给我添一碗饭。”
    无忧哦了一声,站起来拿起木勺给他挖米。陆万劫看着他的侧脸,温和地说:“打仗不是好事,会打仗也不是什么本事。你干嘛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
    无忧得他提点,心情微微好了一点,很赞同地点头,道:“那过几日,要是有返回南方的飞机,我也回去好啦。”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带笑,眼皮微微浮肿,带着一点倦容,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轻声开口道:“你千里迢迢,不顾生死地来这里,就为了看我一眼?”
    无忧见他说的动情,便笑着打岔道:“不是还睡了一觉吗?”
    两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坐在长椅上聊天,无忧叮嘱他爱惜身体,打仗时不要傻乎乎地往前冲。陆万劫一句一句地答应了,又别转着脸咬无忧的耳朵,笑道:“你真嗦。”
    无忧瞄了他一眼,开口道:“那我什么也不说了。你抱着我,我要睡一会儿。”
    陆万劫连忙答应,将无忧抱在自己怀里,外面天气炎热,他赤裸着上身,肌肤凉丝丝的倒是很舒服。无忧睡下之后,陆万劫将他抱到床上,自己走到外间,穿戴整齐之后走出去。
    外面停放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两名军官站在车前焦急地等候,一见到陆万劫便迎上去,汇报道,有一群反社会团伙,帮那些活尸引路,炸毁了很多掩体和路障,还绑架了很多平民,要求咱们停止轰炸。
    当全世界濒临灭亡时,的确会有一部分人,出于奇怪的心理因素,会帮助毁灭者,加速整个世界灭亡的步伐。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大肆屠杀人类,为活尸们毁灭世界开疆扩土。这些人行为疯狂而偏执,行事又很歹毒。他们给十字军造成的破坏,甚至比活尸还要多。
    陆万劫亲自选调了一批身经百战的精良士兵,率领他们前去杀掉那群反社会人员。
    这些人之前参加过许多次绑架、毒品交易、劫机等军事任务,行动快捷而迅猛。他们临出发前,先杀掉了一批活尸,又将活尸的血液内脏等,淋淋漓漓地涂抹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可以在活尸群里活动而不被发现。
    这些人两两一组,手持冲锋枪,衣服里鼓囊囊的,全部都是炸药。他们动作迅速地混入活尸群里,根据手表上的红外线热源成像,准确地找到了那群人的聚集点,然后抛掷炸药,无差别轰炸。
    庞大的僵尸群,宛如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河水凝滞而拖沓地缓缓前进。偶尔溅起一两朵水花,便是炸药所致。
    几分钟后,任务就结束了。这些人回来时,其中一人的冲锋衣里十分臃肿,拉开拉链一看,竟是个五六岁左右的瘦弱小孩。
    小孩子像是被吓傻了,缩在墙角里不敢动。旁人以为他是跟家里人走散了,也没有太在意,各自忙着换衣服,卸下装备。
    陆万劫脱掉一身血淋淋的衣服,指挥飞行员重新投掷燃烧弹。战壕里走过一排士兵,拎着一桶桶汽油吃力地往前走。
    陆万劫扫了他们一眼,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较瘦弱的,厉声道:“你不在通讯部待着,来前线干什么?”
    焦青满脸灰尘,双眼微肿,挣开了陆万劫的手,毫无情绪地说:“是我申请调到前线来的。”
    陆万劫冷笑:“你想找死?”
    焦青坦然点头,漠然地转过身离开。
    陆万劫抬脚把他手里提着的汽油桶踹飞了,又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拖死狗似的将他拖到防空洞里,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根尼龙绳子,将他双手缠到桌子上,对旁边的军官说:“下午回去时,记得把他带走。”
    军官看的目瞪口呆,连连答应。
    焦青被绑住了双手,却并不挣扎,只深深地看了陆万劫一眼,低声说:“你干嘛要管我?”
    陆万劫回看他,冷淡地说:“你要是不姓焦,我才不顾你的死活。”
    焦青便不再言语了。
    轰炸机投掷了两个小时的炸弹,将活尸前进的劲头生生压制住,于是众人暂且在营地休息,军需处的人带着一卡车的香烟和咖啡糖,发给营地的士兵提神。
    那个被带回来的小孩子始终蹲在墙角不动,旁边的军官见他幼小可怜,便拿咖啡糖逗他,那小孩子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陆万劫身上。
    陆万劫在一群人当中的地位最高,几个人笑着说这小孩子挺有眼力劲。陆万劫此时坐在焦青身边,浓眉微蹙,有些生气,并没有在意。
    那小孩子眼睛望着陆万劫手里的糖,迈开步子一摇一摇地走过来,站在陆万劫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
    陆万劫随便看了一眼,拿起桌子上的糖,要递给小孩子。他目光掠过小孩的身体,忽然觉得小孩子腹部隆起不正常,脑海中瞬间闪过以前遇到的人体炸弹。他

章节目录

怪物世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陈留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陈留王并收藏怪物世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