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廉之间算什么?什么也不算。怎比得过人家的门当户对、意重情深。
    “顾天正,你怎么一根筋呢?”对这人的木头脑袋萧廉很是无奈,“我自己的人情债,还用不着你来成全什么。”
    “我……”顾天正还要再说,却听旁边山林之中传来一阵哨音。
    “这哨音有古怪。”萧廉皱眉。
    顾天正当即挥手示意车队停下,所有护卫戒备。
    一时间众人噤声,只余风雨潇潇,还有那阴邪莫测的哨音在空谷回荡。
    封楚的四王爷抖抖霍霍地撩起车帘:“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身边的护卫回道:“王爷,前面情况不明,华晋一行人先停下来了。”
    这四王爷一路胆战心惊,已经快到极限:“是冲着他们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要、要是冲着他们来的,我们赶紧走就是了,走,别管他们了。”
    夏渊手下的人听到这话都觉得好笑,他们一起逃出来的,若是宇文势派人来追,当然一个也不会放过,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明哲保身,这王爷是真没脑子。
    四王爷手底下那个护卫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王爷,我们尚且不知来者实力,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人多胜算也大一些。”
    “对,哎对,人多好,你们,你们都围到我这边来。”
    “是。”
    等了半天,除了那个哨音时断时续,众人没有听到其他动静,按理说要是有埋伏,这会儿至少能听见点脚步声或者看见点人影,然而这些都没有。
    就因为这样,反而更让人不敢松懈。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时,荆鸿趁着夏渊不注意,扶着车栏走下来,淅沥雨水沾湿了他的披散的长发,单薄的衣裳也被淋得贴在身上,但他的眼中敛着光彩,穿过层层雨雾,望向周边寂静的山林。
    夏渊一转头就看人没了,气恼地追了下去,一手撑伞给他遮雨,一手给他披上大氅,愠怒道:“做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睡着消停会儿?”
    荆鸿收回茫然四顾的目光,朝着北方说:“是虫群,从那边来了。”
    夏渊一凛:“虫群?”
    “嗯,虫群爬行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有引虫人在操纵它们袭击我们这里。”
    “有多少虫?避得开吗?”
    荆鸿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荆鸿的话,北边的山坡上突然涌出暗褐色的大片虫群。
    oo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确实很难分辨,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虫群铺天盖地而来,响应着远方的哨音,很快将他们围在了这片山谷中。
    “是毒蚰蜒!”
    离得近的人看到,这些蚰蜒比寻常的大两倍有余,毒颚呈红色,显然是被人驯养过的剧毒种类,一只两只还不足畏惧,但数量如此之多,不免让人头皮发麻。
    护卫们开始奋力对抗虫群,萧廉看顾天正动作迟钝,几次差点被虫咬到,急道:“天正,发什么呆!”
    顾天正一剑斩断爬到裤腿上的蚰蜒,看到那身体的断口处冒出浆液,密集而细长的虫足犹在挥舞挣扎,顿觉一阵恶心,执剑的手越来越僵,脸色也越发苍白。
    也就一晃神的功夫,一条被旁人扫过来的蚰蜒掉在了顾天正的脖子上,顾天正感觉到了异样,脖子下意识地动了下,那只蚰蜒一口没咬到,但上百只虫足在皮肤上肆虐的触感令顾天正瞬间僵硬,甚至不敢用手去把虫子抓下来。
    萧廉发现他的异样,来不及甩脱爬上自己身上的毒虫,直接伸手去抓顾天正脖子上的那只。那只蚰蜒察觉到逼近的危险,一扭身转移了目标,毒颚在他虎口处狠狠夹了下,与此同时,萧廉的小腿传来一阵麻痛感,差点半跪下去。
    顾天正一惊之下这才回过神来,再想不了那么多,一把扯下萧廉手上的虫子,连同他身上的那些,统统挥剑斩碎。
    他拉着萧廉急退到后方,想帮他及时处理伤口,然而这虫确实厉害,此时萧廉已然站不稳了,左手掌上也蔓延出一片黑紫色,顾天正心神剧震,语无伦次:“你……虫毒……”
    萧廉却只是笑了下,放松自己的那条腿,半边身子赖上他:“原来你怕虫子。”
    顾天正咬着牙不说话,手忙脚乱地替他扎紧胳膊和小腿,防止毒液继续侵蚀。他的脸上血色恢复,双眼也带着微红。
    难得看到这人的木头脸上有这么生动的神色,萧廉反而不觉得身体不舒服了,他在他耳边小声安慰:“没事,大不了断条手臂断条腿,死不了……”
    “别说了!”顾天正猛地抬头瞪他。
    萧廉趁势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别怕。”
    说完这句,萧廉就不负责任地昏了过去。
    顾天正身上一重,心里一提:“萧……”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萧廉的颈脉:“顾侍卫,别急,这种虫毒会致人麻痹,暂时性命无虞,你先把他扶到那边吧。”
    温和的嗓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作用,顾天正终于冷静下来:“辅学大人,殿下,此处危险,二位还是回马车上去,属下定会竭尽所能保护周全。”
    荆鸿道:“无妨,你不用顾及我们。”
    顾天正一怔:“大人?”
    夏渊率先几步走到虫群之中,有护卫上前去拦,却见他身周数尺之内,毒虫尽数避让,竟是对他极为畏惧。
    荆鸿朝他走去,两人所立之处,无一只蚰蜒敢进犯。
    夏渊回身望向荆鸿,哼笑道:“要么是这人运气不好,用错了方法,要么……他要对付的不是我们。”
    众人皆讶异于夏渊与荆鸿的百虫不侵的本事,有人说那是王气驱邪,殊不知荆鸿身体里的蛊气比这些小虫子要重得多,夏渊又是以他的血解的痴魇虫的瘴,自然不惧这些。真要说的话,倒是夏渊占了荆鸿的便宜。
    自己的主子临危不乱,这让华晋的护卫们大受激励,尽管毒虫源源不断地袭来,但他们对付起来显然顺手很多。目睹了这一画面的封楚四王爷立刻就坐不住了,肥胖的身躯从马车里钻出来半个,冲他们招招手:“那个,你们过来,到本王这儿来,这儿安全……”
    华晋护卫们纷纷嗤之以鼻,这四王爷脸皮可真够厚的,遇险的时候不见他出面,这会儿装起好人来了。分明是他自己吓得哆嗦,还摆着一副“为你们着想”的嘴脸,拖着殿下和辅学大人给他驱虫。
    见荆鸿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夏渊连忙拉住他:“你还真要去他那儿?说不准这些东西就是来对付他的,别管他就是了。”
    荆鸿道:“殿下,我们一路跟他们行来,多少承了四王爷一些恩情,总不能恩将仇报。而且,倘若四王爷真的在这里出事,我们也会有麻烦。”
    夏渊想了想:“行了,我知道了,我去他那儿护着他,你去我们车队那里。”
    荆鸿不放心,欲言又止,夏渊干脆把他拉了过去,看他老实待着了才去了四王爷那边。
    那个四王爷正在大骂自己的护卫:“没看到这边有两只虫吗?快把它们弄出去!啊啊,要咬着我了!怎么做事的!信不信我砍了你脑袋!”
    那名护卫百忙之中把那两只已经被削断百足、毫无威胁力的蚰蜒挑出去,对自己这胆小又不讲理的主子敢怒不敢言。
    夏渊道:“王爷莫慌,我已命人去取些樟树叶来烧,雨天虽燃不着火,但能烧出些烟雾来,这些毒虫怕烟,想来要冲出山谷也不难。”
    四王爷忙把他拉上车:“哦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你来本王这边坐着。”
    夏渊强忍着对他的反感,刚要坐下,空中蓦地响起一阵急促哨响,那声音与之前的阴邪调子全然不同,夏渊立刻全身警戒起来。
    与此同时,车队的南边发生骚乱,接踵而来的是十数个青衣刺客,他们直奔封楚四王爷的马车而来,丝毫不顾专心对抗虫群的华晋护卫,招招攻向封楚车队。来人手段很杂,有用毒的,有用剑的,还有许多古怪武器,半点看不出来路,但都武技卓绝,下手狠辣,不过瞬息,已有数十名封楚护卫被杀。
    四王爷整个人但都被吓傻了,惊叫着让人保护自己,情急之下紧紧抓着夏渊做挡箭牌。
    夏渊心中一怒,下意识地把他扔到一边,不曾想一名刺客的流星锤骤然砸下,生生砸烂了马车的顶部和侧面,顺势把四王爷抡出车外。
    回过神来,夏渊想拉没有拉住,就见四王爷脖颈上被射入一根牛毛细针,随即面容泛紫,七窍溢出腥臭黑血,刹那间就被夺了命。
    刺客解决了首要目标,对剩下的几名封楚护卫也是赶尽杀绝,华晋护卫想施以援手,奈何被虫群缠身,实在分身乏术,而且那些刺客似乎很不想与他们交手,刻意避开他们,尤其避开了夏渊,在虫群的掩护下迅速撤退。
    远远看到此番景象的荆鸿暗暗叫遭,夏渊也是心头一跳。
    阴阴邪邪的哨音再次响起,漫山遍野的虫群很快退了个干净,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华晋众人有不少人被咬了,但还不至于致命,而封楚一行人,未留下一个活口。
    夏渊走到荆鸿面前,目光沉郁:“这下麻烦了。”
    荆鸿叹了口气:“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夏渊皱眉道:“没办法,还是要先把四王爷的尸首送回封楚,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同盟,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荆鸿替他理了理杂乱鬓发,忧心忡忡:“怕只怕……”
    荆鸿给四王爷的尸体做了些防腐,尽管如此,他们到达封楚王都之时,棺木中还是散发出阵阵恶臭。
    封楚的城防军发现棺中是当朝四王爷的尸体,立即把夏渊等人团团围住,随后皇令下来,把他们全部收押断罪监。
    事情向着荆鸿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然而夏渊只挑着唇笑道:“想我堂堂华晋储君,儿子当了皇帝,自己却还是太子之身,国家危亡而无能为力,如今又要身陷囹圄,当真是糟到不能更糟了。”
    此番话他说得飒然,没有一丝悲戚失落,看向断罪监官吏的眼神也是坦坦荡荡,毫不掩饰一身的王族威严。
    那官吏问:“你们究竟是何人!杀害四王爷,潜入王城意欲何为!”
    夏渊道:“你耳朵聋了么?我一进城就表明身份了吧,华晋君主亲自出使,封楚以此大礼相待,真是让人吃惊。”
    那官吏还待再审,却见台阶之上缓步走下一位华服男子,那男子十分高挑,眉骨突出,鼻梁挺直,瞳孔为妖异的深蓝色,眼神如鹰一般锋利凛然,看人时自有睥睨之姿。
    官吏垂首行礼:“国师。”
    那国师冷笑道:“华晋君主?据我所知,华晋君主夏瑜好端端地在龙椅上坐着,何来亲自出使一说?”
    夏渊全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模样,直视他说:“华晋只有一个皇帝,就站在你面前。”
    第67章 封楚王
    国师打量了夏渊几眼,昏暗囚室中,那目光透着幽蓝色泽,薄凉而冷硬,谈不上恭敬,也谈不上轻视:“且不说你是不是君主,就算真是华晋来使,带着我们封楚四王爷的尸首前来,又是何意?”
    “瓯脱武斗大会之后,四王爷恰巧与我同路,途中遭遇刺客,不幸罹难,我不过是出于道义,将其尸首送回,国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才是不讲理吧。”
    “是么?与你们同行的封楚人尽数被杀,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事实如此。”
    夏渊不屑与他在此事上周旋,他很清楚,这国师定然知晓个中内情,不过是有意拿他们当替罪羊罢了。相比于这些污蔑,他更在意这人瞟向隔壁囚室的探究眼神,那里面关着荆鸿,他们一行人被分开关押,他与荆鸿之间隔着厚厚的石墙,见不到面,摸不到人,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
    果然,几句不痛不痒的询问之后,这人便不再纠缠四王爷被杀的事,转向荆鸿那边道:“这位是……”
    夏渊哼了一声:“既然我们说的你们都不信,又何必问呢?”
    国师道:“信不信在我,问还是要问的。不管怎样,你们现在的身份尴尬,封楚也不想平白惹得一身腥。”
    夏渊强咽下一口气,这话明摆着就是拿乔――你们是谁我心知肚明,但就是不会放人。
    荆鸿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微有些沙哑:“苏罗国师,在下荆鸿。”
    苏罗淡淡“哦”了一声:“华晋的太子辅学……”
    “是。”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听说是你治好了这太子的痴症?若不是你,恐怕这太子早就被倾轧成宫闱斗争的一缕冤混了。”
    敢当着夏渊的面这么说,可见这国师是真的不畏他们。
    夏渊也不恼,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何所图。
    荆鸿语气轻缓,然而字字戳心:“吾王夏渊本就是天子之身、帝星之命,就算没有在下,也定然会成为一代明君。偶有波折,不过是命中历练,自古以来,哪一条成王之路不是曲折坎坷,血流成河?”
    苏罗眉峰微动,在他听来,荆鸿是话中有话。他几乎要以为这人对他所做之事、所谋之人早已洞察清晰,一时竟接不上话。
    夏渊面上不动声色,但“吾王夏渊”一句,却令他心中万般火烫。与谢青折和荆鸿的相遇曾叫他痛恨迷茫,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没有这人自己会是如何,但此时此刻他更加确信,能得此一人,纵然十年痴惘他也不后悔。
    荆鸿继续道:“国师怀疑我们对封楚有威胁,自然可以关押审讯,不过还请国师顾念护卫里的几名伤患,他们身上余毒未清,恐会危及性命。”
    “你要我给他们找大夫?”
    “那倒不必,只需几味草药即可,若是条件允许,在下自会配制解药。”
    “你懂医?”
    “谈不上,寻常病症治不了,只是对蛊虫、毒理略通一二。”
    苏罗套了半天的话,就是为了这一句,而荆鸿顺着他的话说,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人一来一往,竟是在互相博弈。
    苏罗知道那些人中的是何种虫毒,也知道那些毒不是轻易能解的,看荆鸿胸有成竹,不像是在敷衍。苏罗提起夏渊的痴症,也是为了试探这一点,他怀疑过,那个传闻中的白痴太子,一朝痴傻又一夕痊愈,是不是中了痴魇虫的缘故,痴魇虫比毒蚰蜒难解得多,他想见识一下,能解得了毒蚰蜒、解得了痴魇虫的人,或许……
    “好,我可以给你一座药庐,不过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解不了毒,那些人估计也救不活了,你就回这里继续待着。”
    “三天?”荆鸿笑了笑,“一天足矣。”
    大概是还有事情要准备,苏罗没有立即放荆鸿出去,他走后,荆鸿静坐了一会儿,就听夏渊沉不住气道:“你就这么想出去?你不管我了?”
    有阵子没见他这么闹脾气了,这孩子气的质问让荆鸿忍俊不禁:“殿下,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有人出去周旋。”
    这些夏渊都知道,他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把荆鸿弄出去,毕竟这里环境阴冷潮湿,实在不适合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可是,眼见着那个国师和自家辅学默契地相谈甚欢,一步步刻意把人往外引,他心里就很不痛快:“谁知道他们要你出去干什么!吃亏怎么办?”
    荆鸿安抚道:“殿下你的身份在这里,他们面上不敬,却不敢真的为难我什么,华晋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要考虑好自己的立场。 ”
    夏渊哼哼:“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相信我,在试探我,看我到底有没有能力重回华晋掌权,这封楚王行事还可以说是谨慎,可那个国师真真讨厌!”
    “封楚也是新王即位,这位苏罗国师出力不少,以前只听过关于他的零星事迹,如今看来,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我们也需加倍小心。不过,殿下你不用太在意他的言辞,他的目的就是激你,你不要与他置气……”
    “我不是气这个!我的肚量才没那么小!”
    “那殿下是……”荆鸿也觉得有点奇怪,从方才的交锋看来,夏渊张弛有度,局面控制得很好,不知苏罗国师是哪里触了他的逆鳞。
    “那个国师他……他……”夏渊憋了半天,憋出两句,“他那么高,我看他都要仰着头,难受!还有他那个模样,不像中原人,扎眼的紧……你是不是对他挺有好感?”
    “……噗。”荆鸿实在没忍住笑,“原来殿下是觉得自己输在这上面了吗?”
    夏渊耳尖一红:“不许笑!”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说回正事,夏渊道:“说起来那个封楚新王神神秘秘的,听说很少在人前露面,连上朝都是垂帘听政,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封楚新王的确深居简出,坊间关于他的传言甚少,只说是年纪不大。”
    “他们试探我们,我们也要试探他们,荆鸿,你出去之后,记着先好好调养身体,有机会的话试着接触一下封楚王。”
    荆鸿道:“嗯,苏罗国师如此行事,多半是有事相托,若能帮就帮一些,我们手里攥着他们的人情,也多些谈判的筹码。”
    夏渊别别扭扭地叮嘱:“不过也别走太近了,当心引火上身。”
    荆鸿莞尔:“殿下放心,我有分寸。”
    “还有……”
    “嗯?”
    “我个头还有的长的,不见得比那个国师矮。”
    “……”
    次日,断罪监的官吏将荆鸿带了出去,夏渊看他脚上还戴着镣铐,心有不满,不过最终没说什么,只冷着一张脸目送他离开。
    苏罗按照约定给了他一座药庐,这药庐里的药材十分齐全,其中不乏稀有名贵的人参、虫草、鹿茸等补药,但令荆鸿惊讶的是,这里的制毒原料比补药还多,有整整一间屋子里装的都是各类毒物,血蜈蚣、五色蟾蜍、蓝尾蝎……全都活生生地养在这儿,若是寻常人贸然闯入,说不准都没命出去。
    转悠了一圈,大致找齐了所需的药材,荆鸿觉得头有些昏沉。这几日没休息好,看来这副身体的确要好好调养一番。含了块参片在口中,荆鸿给自己提提神,萧廉等人还在受虫毒折磨,只有一天时间,他不敢怠慢。
    中毒的共有九人,荆鸿做了九副药,收好药汁之后,他让人通报一声,希望国师能过来一趟。苏罗处理完手中事务,来到药庐,端起其中一碗药汁闻了闻:“这就是解药?”
    荆鸿请退帮他熬药的小药童,道:“还差一味药引。”
    苏罗问:“什么药引?难道这药庐里没有?”
    荆鸿笑了笑:“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什么意思?”
    “袭击这九人的毒虫是有人驯养的,驯养蛊虫之人的血便是解毒的最佳药引。既然国师来了,这药引也就有了。”
    “照荆辅学的意思,莫非怀疑是我半途拦截你们,谋害四王爷的?”
    “难道不是吗?”
    “……”
    安静的药庐中,两人沉默对峙着,连偶尔吹过的风都好像凝固了。
    短暂的僵持之后,苏罗幽蓝的瞳孔收缩,避开了荆鸿的目光,径直走到那三排药碗边,扎破手指,依次向碗中滴了一滴血。
    作为各自君主最信任的人,对于他们而言,有些事,便是心照不宣。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给你药引?”
    “我们的人死了,对封楚没有好处,国师又何必得罪我们呢。”
    苏罗道:“若无药引,伤患需连续服药三日方可清毒,而你昨天就与我说只需一日,你早就知道是我?”
    荆鸿把九副药装好,随后端起另一碗给他自己熬的药,拧着眉头喝了:“最先怀疑你的人不是我,是殿下。”
    “夏渊?”
    “遇袭后,殿下在来这儿的途中就说了,一入封楚,谁先抓我们,谁就是杀害四王爷凶手,因为那个人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消灭自己的罪证。我当时还说他太过武断,后来证明是我错了。在断罪监看到你之后,我就更加确信你是那个引虫人,养虫之人身上的气味……多少有些异于常人。”
    “呵,荆辅学不也是吗,我养的那些与你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比如痴魇虫这种东西,我就只在典籍中见过,荆辅学却已是得心应手了。”
    荆鸿没有接话。苏罗唤了人过来,把荆鸿做好的药送去给华晋中毒的那几名护卫。
    当晚,萧廉等人就把体内的毒吐了个干净,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苏罗信守承诺,没再把荆鸿关在牢里,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一个都没放出来,只是牢头们得了吩咐,对待这些人须得客气点,好吃好喝供着,不能打骂,也不用审问。
    过了几天,荆鸿自己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苏罗终于点出了正题,他派人来请他入宫:“荆辅学,君上传你觐见。”
    这一请,不是在正殿上,而是请进了重重帷幕的内阁之中。
    外出时荆鸿依然被拷上了脚镣,以示他是戴罪之身,链子拖行在封楚王的庭院内,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听见屋内有一个清亮的孩童声:“苏罗,那是什么声音?哗啦啦的。”
    苏罗语气温和:“是你要见的人来了,他戴着脚镣。”
    孩童不满道:“脚镣?快拿下来吧,他是我的客人。”
    荆鸿踏入内阁,看到一个身着王服的小公子,约莫八九岁模样,被苏罗抱在腿上,他双臂环着苏罗的脖颈,显得很是依赖。
    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极是漂亮,可那双眼睛却让荆鸿吓了一跳。
    那是纯然的黑色,没有眼白,没有一丝光亮与神采,仿佛被浓墨浸染,就那么空空洞洞地望着他的方向。
    苏罗给一旁的侍女示意,侍女帮荆鸿取下了脚镣。
    孩童没有穿鞋,他赖在苏罗身上,冲荆鸿招招手:“你过来呀。”
    荆鸿走了过去。
    他白嫩的小手摸索了下,摸到荆鸿的掌心,笑着说:“你叫荆鸿对吧?我是封楚王于凤来,苏罗说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荆鸿暂且成了封楚王的御医,这事夏渊在监牢里也得了信,于是他本就枯燥无聊的日子越发难以忍受了。
    那个封楚王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享受我曾有的待遇!
    还有那个讨厌的国师!凭什么不让荆鸿来探望我!荆鸿是我的辅学好吗!还有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夏渊一个人生闷气,为了维持华晋王族的风度,还不得不压着满肚子的火。
    这天他又听说荆鸿给封楚王出主意,铲除了一个宫里的叛臣内奸,明知道这是那个国师在故意激她,还是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他拿起前几日用稻草扎的小人,把它当成荆鸿亲了几口,又去捏捏他故意安上去的胸前两个草结和下面一根小棍棍,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叫你不听话!混都给勾去了吧!信不信我给你揪下来!”
    自言自语地混闹了一会儿,夏渊叫牢头给他送来笔墨,撕下自己里衣的一角,洋洋洒洒写了几笔,看了看,想让人替他送给那人,又觉得太矫情,不送出去吧,又堵得慌,最后他把那片衣角丢在一旁,盯着小草人发呆。
    盯着盯着,心里的气消了,身体的邪火却又上来了。
    忍不了了!不忍了!
    夏渊自暴自弃地岔开两腿,大马金刀地发泄起自己的心火。
    前来送晚饭的牢头都给他吓傻了,不是没见过自己玩的犯人,可哪个不是躲被窝里偷偷摸摸地玩,这人一副完全不避嫌的样子,气粗地喘息着,那眼神盯着个小草人都快盯出火来了,倒把他这个旁人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牢头丢下晚饭就赶紧撤了,这位爷是真大爷,他惹不起。
    半晌,夏渊呼出一口热气,随手拿过一片布擦擦手,擦完了才发现,这不是刚刚题词的那块么?看着上面的点点污渍,夏渊勾了勾唇,这回再送过去就不矫情了。
    荆鸿替封楚王扎完针,回房就看到一个丝绢包着的东西。
    抖开丝绢,里面掉出块皱皱巴巴的破布。
    鼻尖掠过一丝淡淡的腥气,再见上面的点点斑驳,荆鸿愣了愣,刹那红了脸。
    破布上是两行词,字迹潦草狂放,显然,题这首词的人心情不是很好,可看的人却笑了起来,眼前浮现的,尽是那少年略带委屈的眼――
    坐对青墙望草扎,恨为新王扫落花。
    你看那风起玉尘砂,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第68章 一线差
    夏渊恨他照顾封楚王,给别人劳心劳力,也预见了封楚看似平静,实则一阵风便能吹起漫天烟尘的局面,为他担心,又怕他乐不思蜀……
    荆鸿对着这几个字便能想象出那人纠结的心思。
    苏罗走到他身边,拿起捣药杵闻了闻:“你今天是怎么了?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荆鸿顿了下:“没事,昨夜没睡好。”
    苏罗似笑非笑:“你真不去看看你家那位太子?听说他在牢里挺能闹妖的。”
    给调配好的药水加上塞,荆鸿淡淡道:“不去了罢。封楚王醒了吗?醒了的话,我给他试试这个药。”
    “刚醒,这会儿脾气大,等等再试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内间那人气哼哼地嚷道:“苏罗?苏罗你人呢!苏罗!”
    苏罗疾步走进内间,柔声哄着于凤来穿衣服,又取了温热的毛巾在他脸上敷了敷,仔细地伺候他擦手洗漱。
    于凤来缓了一会儿,红润的脸上透出笑模样:“苏罗,我闻到炸果子的香味了!”
    苏罗抱他走出来:“嗯,昨天君上不是说想吃吗?”
    于凤来亲昵地环住他的脖子:“苏罗最好了。”
    眼看着苏罗把那炸果子一颗一颗喂过去,把人宠得没边了,荆鸿先是有些不赞同,后来想到自己似乎也没资格评判别人,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说到底,人不是被宠坏的。
    于凤来依然没有穿鞋,他很不喜欢穿鞋,有时苏罗不在,他就光着脚瞎跑,有一次踩到泥塘里被碎石扎了脚心,从那以后苏罗就经常抱着他,也不嫌累。
    荆鸿在为于凤来诊治时得知,他的眼睛在两年前中了虫瘴,这虫瘴本是封楚大贤院圣者找来一位高人下给苏罗的,却阴差阳错被于凤来沾染了,那之后苏罗用尽了办法,只堪堪保住于凤来的性命,而那双眼睛就此陷入了黑暗。
    大贤院是弥陀教的总教坛,很多封楚人信教更甚于信王,百余年来,大贤院表面上只传播教义,实际上却越来越深地干涉政事,到于凤来父皇那一辈,封楚朝中逐渐分成了亲教派和亲王派两股势力。
    圣者一直视苏罗为眼中钉,谋害不成,以为那位高人失手,很快将其秘密处死,苏罗失了线索,时至今日也没找出消解这种虫瘴的方法,只好求助于荆鸿。
    荆鸿道:“真亏你们能瞒下来,一国之君深居简出,垂帘听政,总归是会惹人非议,光是宫里就有君主身患恶疾面目溃烂之说。”
    苏罗冷哼一声:“那也比被人说是妖瞳诅咒要好些。我这双眼已经成了大贤院诋毁污蔑的把柄,要让他们看到君上的眼,怕是又给他们篡权找到个借口。”
    由于那双蓝眼和狠辣的行事作风,苏罗在封楚的名声不是很好,朝中亲教一派有人说他是妖魔化身,会给封楚带来大灾。
    荆鸿叹了口气,确实,初见封楚王这双纯黑的眼,连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那些容易被动摇心旌的教徒与百姓。
    妖言惑众,三人成虎,这也是他曾经亲身体验过的。
    不再想这些,荆鸿专心给于凤来试药:“这药是点入眼中的,可能会有些许不适,君上需忍耐一下。”
    “嗯,我知道了。”于凤来乖巧地应声。
    苏罗让于凤来仰靠在自己身上,荆鸿以干净丝绸蘸取药水,往于凤来的眼中滴了两滴。于凤来闭上眼,微微皱眉。
    眼中的刺痒感越发强烈,于凤来紧咬着唇,一声不吭。苏罗怕他忍不住伸手去揉,心疼地攥着他的手,问荆鸿:“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试着为他祛除眼中的瘴气。”
    “有效果吗?”
    过了一会儿,待于凤来放松下来,荆鸿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摇头道:“瘴气散去了一些,但很快又重聚在一起,收效甚微。”
    苏罗颇为失望,这已是不知第几次的失败了。
    倒是于凤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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