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
    终于找到偷懒借口的苍国皇帝于是垂下眼,很干脆地将御笔朝桌子上一扔,懒洋洋挥手道:“把老大老二都叫过来。”
    这是苍景澜第一次正眼打量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作为一个同情心和父爱匮乏的人,他不是很喜欢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样。
    而且苍天素早产,他七个月大生下来时比一般小孩都小了不少,小小的一团,哭声比猫叫还小。
    当初苍景澜扫了一眼襁褓里皱巴巴粉红色像个大老鼠似的所谓儿子,他刚当父亲还算喜悦的心情,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所以等到半个月后,足月的,比哥哥大了一倍的苍天赐被抱到他跟前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的苍景帝还能够打起精神,勉强给予自己的二儿子一个刚成形的古怪微笑。
    现在他看着眼前比同龄人都小两圈的小豆丁,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形成的认识是错误的。
    ――原来老大并不丑。(苍天素:……)
    苍天素长得跟他去世的娘亲有九分像,柳眉凤目,肤白如玉,眉梢不经意间地一挑,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味道。
    唯独嘴唇还能看出一点苍景澜的影子,削得极薄,泛着薄情寡义的味道。
    苍景澜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的目光。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两个儿子:“今天发生的事,朕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希望类似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发生。”唉,当皇帝,说废话是一种使用最多的天赋技能。
    苍天赐难得老老实实罚站,却仍然忍不住偷偷摸摸抬眼瞄着苍天素很自然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皮肤上,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暗红色血斑。
    有意无意的,苍天素觐见之前,并没有洗手。他在私心里,希望苍景澜多少能够关注自己一点,哪怕只有施舍般的一点点也好。
    “孩儿想拿回那把刀子……”他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是李宓托易豪从宫外买来的,刚上手没有几天,他实在舍不得。
    虽然是易豪自个儿咬牙跺脚掏的腰包,但是终究是李宓送的,在苍天素心中总是跟旁的不同。
    苍景澜点了点头:“你要想要,朕会派人送去――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他有些吃惊,没想到苍天素压根不关心张云松的伤势,仿佛那一刀不是他砍的一般,反倒对杀人凶器念念不忘。
    这是一种天赋。景帝脑中念头急转,企图还原刚刚的景象,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怀里揣着一把尖刀,低垂着头,默默听着不堪入耳的辱骂。
    一切跟往常一样,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脸上没有凶狠,眼中没有恶毒,他的手不是很自然地下垂着,左手紧握,右手摊开。在动手之前,他没有朝怀里看一眼,手也没有朝那个方向挪动一下。
    当他跳起来的时候,心中没有犹豫,拿着刀的手更没有丝毫打颤,直到刀尖入肉,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刀势也没有停顿,义无反顾地插入,最后卡在骨头里,用尽全力,也再不能深入半分。
    到了现在,受害人生死未卜,苍景帝甚至似有若无地可以看见他心中的懊恼,于是越发兴致盎然。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半刻钟前杀人未遂,再怎么着,也该有些愧疚害怕吧?
    从这几年易豪的监视来看,这孩子别说是杀一个活人,平日里连麻雀都不忍心看它活活冻死,捡到了都会捧到屋里去养上两三天。
    苍天素闻言抬起头来,含笑脆生生喊道:“父皇!”
    苍景澜心头一抖,心尖一颤,默然半晌,坐正身子挑眉一笑:“怎么,还有事?”
    苍天素先是认认真真冲他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然后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朗声道:“孩儿希望,在这件事情揭过之前,您能让张云松给我奶娘道歉。”
    苍天赐见鬼一般斜着他,偷眼见自家父皇嘴角的笑痕淡了,心知不好,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死命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惹了这种事,父皇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其实已经有被人说护犊子的觉悟了,这位居然还不满意?
    苍天素恍若未觉。
    果然,苍景澜沉默良久后,突然低低冷笑一声,低头摆弄着绣图繁杂的玄黑色衣袖,声音低沉悦耳:“你可知在宫中行凶,就算你是皇子,本来也少不了二十下板子。”意思是,把这事放过,彼此脸上都能好看不少。
    苍天素再次抬头,紧盯着苍景澜眯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孩儿愿挨。”
    在这一刻,不只是苍天赐,连苍景澜都不自觉被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慑去了小半心神。
    苍天素沉黑色的凤眼中,有异样光彩闪烁,耀眼夺目,其华灼灼。
    ☆、阿斗的幸福
    苍景澜说到做到。
    张云松伤口血还没完全止住,就被人从太医院的病榻上扯起来,硬拽着拖送到了庞龙殿。进门的那一刻,殿内站满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转头看着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带着宫中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少说凑齐了大半。
    被人推倒在金黄色殿砖上,张云松看到他作为礼部侍郎的父亲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惨白着脸直接软倒在大殿中央。
    然后,完全懵掉的张云松就被他父亲连拽带拉,粗鲁地提了过去。就在这一刻,人群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锁骨上的伤口裂开了,他疼得嚎啕大哭,然而没有人理睬。礼部侍郎只是死死按着他的头,朝面前的女人磕了一个响头,金砖跟额头亲密接触,金属的凉意一直渗透到心底。
    “小畜生,还不快道歉!”张云松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在额头第三次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时,他终于用余光勉强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形象。
    这个并不算多么漂亮的女人俏生生地站立着,微微低下头,清浅的眸子看着狼狈不堪的他,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后只是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叹息。
    李宓并不高兴。对方磕头时“咚咚”的声响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很清楚,不论是眼前这些聚集起来的宫里大大小小的管事,还有这二十下响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与其说是苍景澜在利用这次机会给皇后一个小小的警告,倒不如说是,他在借此向一声不吭挨了二十下板子的苍天素致敬。
    听到消息的时候,李宓正在冷宫给苍天素晒被子。而当她扔了被子急急忙忙赶到庞龙殿的时候,苍天素已经挨打完了。
    庞龙殿的侍卫揣摩苍景帝的心思,这二十下板子是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苍天素后臀到腰际,正中间一片血肉模糊,在边缘处,原本嫩白的皮肤也呈现出了狰狞的紫黑色。
    李宓哆嗦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触了触他肿胀的皮肉。已经感官模糊的苍天素下意识地抖了抖,却紧咬着牙根没有吭声。
    他咬烂了自己的下嘴唇和两只手的手背,拼命瞪大眼,浑浑噩噩的脑袋里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哭,不能哭。
    李宓黑着脸给死猪似的趴在床上的苍天素上药。她现在看到过了几个晚上显得更加可怕的伤口,就心里发堵。
    苍天素的下半边身子都高高肿起,李宓盯着他紫黑色皮肤下面若隐若现的青蓝色血管,都在怀疑自己用力一戳,会不会直接把皮肉给捅破,放里面的淤血痛痛快快流个干净。
    她将皇上赐下来的伤药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开口进行教育大业:“天素,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不是为别人活的。”
    见苍天素并不出声,李宓很有耐心地半蹲下身子,将下巴支在被褥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是跟我无关的事情。”
    她小心地摸了摸苍天素软软的头发:“天素,我不在乎,真的。”
    “……可是我在乎。”高烧了数日刚刚退烧的身体疲软得可怕,苍天素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奶妈,我不想当阿斗了。”
    李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三年思想工作没有成功的事,一句辱骂就轻而易举办到了。
    李宓心头一酸,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抬高脑袋,努力掩饰着泛红的眼眶,勉强笑道:“傻孩子,当阿斗多好啊,他有钱有房有女人――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李宓最后总结:“阿斗也有属于他的幸福。”
    她是希望这孩子放弃当阿斗的人生最高目标没错,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种撕心裂肺的成长,该有多痛?
    苍天素不为所动,他的心中正在酝酿着一场平静的风暴:“可是,只要曹丕一个指令,他的钱会被抢走,他的房会被砸烂,他的女人还会被卖到青楼。”
    “这样的幸福我不要。”苍天素轻声下了最后的结论。
    他执起李宓的手,眼中有着十二万分认真:“奶妈,他们说我娘,父皇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容忍他们在宫闱里说这种话,迟早那些人都会倒霉。我如果因为这个跟他们打架,那这件事情就可以被轻飘飘说成小孩子不懂事胡闹过头,性质就变了――所以我可以忍。”
    “但是你不一样。不会有旁人因为你的事惩罚他们,所以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来承担。”苍天素浅浅地冲她笑了,眉目弯弯,神色难得的乖巧。
    李宓无声叹气,她觉得一向早熟的苍国大皇子在一瞬间真真正正地抛下了他所有的孩子气,选择了成长和蜕变。
    她的心中喜忧参半,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成长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会得到,也一定会失去。
    无可选择,也无可避免。
    一个时辰后,易豪敲响了房门。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李宓心情极差,她头也不抬黑着脸低吼:“没事不要来烦我!”
    “……有事。”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的易豪停滞了一秒钟,在心中感叹一句某人真是个彪悍无敌的老女人,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人敢要。
    “有事更不要来烦我!”李宓理直气壮地又吼了一句,低下头一见苍天素古怪的脸色,突然间醒悟自己要在孩子面前树立一个完美的模范榜样,当即软了口气,端坐在床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进来吧。”
    易豪抽了抽嘴角,手上轻轻一用力,推门进去了。迫于李宓的低气压,他用三两句就将自己的官方来意简单说明了一下。
    苍景帝今早下旨,昭日殿整理完毕,他们两人已经可以收拾一下,搬出冷宫了。
    苍天素听完,低着头,苍白的唇角无声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昭日殿早在三个月前他被送往书房的时候就收拾好了,只不过有人别有用心一直把这事拖到现在罢了。
    易豪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孩子只有面对着自己和李宓,才会把情绪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难得的可爱一面。
    他见李宓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转而说出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这是他来之前,苍景帝才告诉他的决定。
    苍天素自今日起可以不用天天去书房泡着了。易豪再次成为了他的夫子,不过不再只局限于教书识字。
    只要是苍天素想要学习的任何东西,他都有义务提供该方面最好的讲解和书籍。
    ――虽然这话刚说出来,易豪就接收到了一大一小四道毫不掩饰主人内心怀疑的打量目光。
    接受着两人x射线般犀利目光的易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苍天素想了想,歪着脑袋选择了自己的第一个研究方向:“我想要学功夫――就是奶妈以前讲过的,能够飞檐走壁的功夫。”
    易豪双目如电,恶狠狠地瞪了李宓一眼。
    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天素小爷,我好像不只给你讲过《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吧――你怎么偏偏把牛顿第一第二第三定律给忘记了?
    她是知道的,武侠小说中的那些轻功什么的实在不能够算数。
    青天白日下,秋风微微里,大侠a和大侠b决战于黄河之畔,两人剑气千幻,在眨眼间各自使出一千八百剑招。棋差一招,大侠a不敌大侠b,转身踩住河里的一块浮石,飞一般地从河面上掠过。b大侠更是了得,使出水上漂轻功,浮在水面上急速追赶。两人在河中央又是一场大战,一时间波浪滔天,好不壮观。行人纷纷驻足,摇旗呐喊,拍手助威。
    ――别这样,就算她是个彻头彻底的文科生,也还是知道这样的场景要是真正出现的话,牛爷爷开创的力学体系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的。
    反正在这个自己穿来的无极大陆上,武学还没有发展到这种高度。剑术拳脚什么的虽然存在,但绝没有小说中吹嘘的那么神。
    就好像外国人总以为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有躲子弹的本事一样,许多中国人自己,对于老祖宗的东西,也都存有理解上的偏差。
    易豪在苍天素无声而又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只得一边暗骂李宓害人不浅,一边硬着头皮道:“天素,你为什么想要学功夫?”
    苍天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我的手劲能够大一点的话,今天张云松铁定活不了。”
    就算不把肩膀削下来,张云松也一定会死于失血过多。毕竟从书房到御医院,是一段不小的路程。
    易豪沉默了。
    礼部侍郎被罢官,张云松被驱逐出张家,在族谱里连名字都被抹掉了。跟这件事有关的几个孩子也都受了不小的惩罚,最轻的一个也被割了舌头,终生不能入朝为官。
    苍景澜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下手干净利落,当真没有半点留情。
    易豪明白,如果这几天里,苍天素仍旧对辱骂没有反应,早就听到风声的苍景帝还是会处罚这些人,不过肯定不会做得这么狠,小小惩戒意思一下,给双方都留足面子。而且还会在之后,彻底的放弃这个大儿子,任他在冷宫中自生自灭。
    苍天素选择了一个他们都没想到的方式发难,这才有了苍景帝现在一番对他的人生全然不同的安排规划。
    易豪现在是在头疼怎么说服苍小爷改变主意,然而他很清楚,苍天素做的决定,没有人能真正更改。
    就算是李宓的意思,最多换来的也只能是阳奉阴违,更多的时候,干脆直接是阳违阴违。这孩子实在倔得很。
    许下了无数空头支票的易豪匆忙走了。他生怕李宓会在下一秒毫不留情面地大笑出声,来嘲笑他这个拙劣的缓兵之计。
    李宓鄙夷地斜眼瞅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丫的恐怕在一个月内是不会露面了吧?易豪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很好面子,这次睁着眼睛说了个大瞎话,短时间内应该是没脸再见一脸信任与期待的苍天素了。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易豪再次拜访。
    全职教书夫子在李宓见鬼般的注视中,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还在床上摊煎饼的苍天素:“天素,你要明白,高强的武功也许可以杀死你的敌人,但是不能让他真正臣服。”
    苍天素无声抬头看向他。
    “也许我不能教给你杀敌的高强武功,但是我可以教你――教你如何对付你的敌人。”
    “我可以教你――教你如何――崩其势,碎其形,融其志,灭其神,消其灵!”
    苍天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易豪一看就知道这一仗是自己胜了。
    皇上的话果然好用。他有些得意地朝李宓笑了笑,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高兴或者夸奖他的意思。
    这一瞬间,李宓想冲入庞龙殿,指着苍景澜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知道,武林高手一刀只能杀死一个人,但政治家一个指令就可以轻松杀死千万人。
    所以政治家是最肮脏,也最让人向往的职业。
    ――你难道想毁了他?
    ☆、养肥计划
    搬到了新的宫殿,不仅意味着居住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还意味着成群结队的宫女太监,意味着吃不完的玉盘珍馐,意味着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也意味着苍国最高统治者对自己大儿子身份的承认。
    李宓摆脱了兼职保姆的任务,全身心地开始了自己早就制定好的苍天素养肥计划。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豆丁实在是太瘦弱了,跟他同岁的小不点每一个提溜出来,都最少高了他半个脑袋。
    让李宓头疼的是,苍天素的合作态度很值得怀疑。
    苍天素对肉类和甜点类这些能够迅速增加脂肪储量的食物都不感兴趣,就算是蔬菜水果也吃的不多,每顿饭的饭量,常常给李宓一种“其实我养的是一只鸟”的错觉。
    这几天一直兴致勃勃跑过来蹭饭吃的苍天赐听到了李宓的抱怨,支着小脑袋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后,很高兴地提议:“要不,我把东宫殿里的那些特制的小点心弄过来?”
    东宫殿毕竟是正宫娘娘居住的地方,吃穿用度跟普通的宫殿差别很大。李宓确实听说过,就因为苍天赐爱吃甜食,殿里还专门配了糕点厨师。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最高精神,李宓点头同意了这一提议。
    苍天赐于是屁颠屁颠跑回东宫殿,挥舞着短短的胖手臂,指挥着太监宫女们将所有的糕点都打包起来,自己一个人背着,再屁颠屁颠,满头大汗地来到了昭日殿。
    当时接近午时,苍天素刚从冷宫逛荡出来,见着这个气喘吁吁偏偏笑容灿烂的傻弟弟,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礼,就直接将头撇向一边。
    真是个别扭小子。李宓在心里笑了笑,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戳破,帮着苍天赐把糕点一盘一盘地摆到桌子上。
    “这个这个,这个我觉得最好吃了!”苦苦耐着性子的苍天赐在苍天素洗了手刚坐下的瞬间,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挑出一块糕点塞在他手里。
    对方愣了愣,盯着手里被压得不成形的糕点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向苍天赐,眼神中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他没有说谢谢,而是怀揣着感动,用力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动作僵住,小脸登时皱成一团,还泛着隐隐的铁青色。
    ――实在太甜太甜了……
    苍天素嘴里满满含着糕点,飞快看一眼满脸期待的弟弟,想吐又不能吐,后悔得差一点没哭出来。
    他没敢接着嚼,不动声色地用唾液将糕点润湿后,小口小口囫囵着硬咽了下去。
    迅速做完这一切,他做出咀嚼的动作,努力蠕动了一会儿腮帮子,假装吞咽后,抓起旁边的米汤狠狠喝了一口,来缓解嘴里残留的浓重甜味。
    “好吃吗?”苍天赐万分地期待,黑亮黑亮的眼睛睁得滚圆。
    苍天素在对不起弟弟还是对不起自己的问题上纠结一下,然后极其乖巧地笑了起来:“很好吃。”
    苍天赐乐滋滋地从自己的座位上滚下来,扯着凳子,紧挨着苍天素坐下,又塞了一块糕点在他的左手中:“那你多吃点,这种味道的我带来了好几块呢!”
    “……可是我想先尝尝其他的。”苍天素小脸煞白。
    苍天赐带来的十几种糕点,说句实话,苍天素还真没有找到哪一种很合他的口味。只能说明苍景澜的两个儿子在饮食方面看法南辕北辙,相差甚大。
    他现在正在啃最后一种糕点。
    有了前面十几次的教训,苍天素压根就没敢当真去尝味道,他小心翼翼咬了不大不小的一块,把舌头在口腔里高高卷起,一股脑将口中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很诚挚地看着苍天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味道很不错。”
    “啊?”没想到听了这话,苍天赐很是吃惊了一把。
    小豆丁二号从他手里劈手夺过那块艳红色的糕点,小心地尝了一口,登时痛苦地皱起了鼻子:“可是我觉得好难吃啊……”
    苍天素没有应声,在心中用力翻了个白眼:觉得难吃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拿来?
    苍天赐随意地将糕点往桌子上一扔,顺带着将口里的糕点吐在随身携带的手帕上,用茶水漱口后才道:“我还是吃不惯这个味,这玩意叫殷燕糕,因为父皇喜欢吃,母后就在东宫殿里常备着,我顺手就带过来了――真搞不懂父皇为什么喜欢吃这么古怪的东西……”
    苍天素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摔得形状越发古怪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后,认认真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立刻扬唇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好吃……最好吃了。”
    李宓看得出来,苍天素是真的很想吃殷燕糕――虽然不管是她,还是苍天赐,都觉得这玩意苦中带咸,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儿童零食,但扛不住人家就是喜欢。
    但是苍天素吃了几顿饭,就不再吃了。李宓趁着苍天赐回东宫殿睡觉,旁敲侧击了好多次,终于渐渐找到了原因。
    ――原来苍天素小爷觉得天天为了一盘糕点麻烦自家二弟,实在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干脆改口,推脱自己又不喜欢吃了。
    她哭笑不得,最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李宓教给苍天素桂花糕的做法,让他用此作为回礼。
    苍国皇宫北角种着一大片每2个月到3个月开一次的四季桂,一年四季都有桂花飘香,食物的原料还是很好找的。而且做法也很简单,很适合她觉得天生味觉失灵的苍天素。
    吃到了自家大哥亲手做的糕点的苍天赐很高兴,觉得自己不欠自家二弟什么的苍天素也很高兴。
    就在两个人皆大欢喜深情对望的时候,易豪正一边咒骂着李宓,一边认命地在桂花树上爬上爬下,采摘桂花。
    ――李宓那厮一定是知道他对桂花花粉过敏,才居心叵测地提出那个建议―― 一定是这样……
    苍天赐看着苍天素蹲下身子,将手里捧着的盒子埋在冷宫他跟李宓居住了八年的小破屋门口。
    盒子里面是苍天素在这几年中,收集的大部分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有苍国两个皇子共同完成的让人哭笑不得的涂鸦,有两个孩子蹲在一起玩的陶瓷弹珠,有苍天赐学字时用坏的毛笔,有两人第一次相见时苍天素身上那印了脏爪印的衣衫。
    还有一块殷燕糕和一块桂花糕。
    抱着盒子来到这里之前,苍天赐还哭着喊着硬朝里面塞进去了他给苍天素画的一幅画像――虽然这幅仿佛是以花斑老母猪为蓝本完成的作品,实在无法得到苍天素的认可与夸赞,但是原作者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苍天赐不知道的是,苍天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朝本来就拥挤不堪的盒子里塞了个不大不小的拙劣木偶。
    那是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有资格给苍景澜庆生,辛辛苦苦雕刻了半个月的木偶。苍天素当时一共做了俩,一个作为生日礼物给自家父皇送了上去,另一个被他藏了起来,视若珍宝,悄悄保存。
    他甚至掰着手指头算过,无极信奉风雨雷电四神,一年雕刻一个,等到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正好凑成一套。
    苍景帝对于这个纯手工制作的礼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很随意就扔到了一边,反倒白白引得皇宫里的人明里暗里嘲笑了苍天素好久。
    娼妇的儿子,到底跟血统尊贵的正经帝室天胄不一样,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居然都好意思拿出手。
    偏偏苍天素的劲头上来,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拒绝苍天赐好心帮他准备的华贵礼物,坚持把自己雕刻的木制品送上。
    手工从粗糙到熟练圆滑,本来看不出五官的木偶渐渐变得精致漂亮。到了后来,苍天赐还特意跟他要了一个去,放在床头天天把玩。
    苍天素并不介意自家父皇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不入流的生日礼物,他不想学几个弟弟,乖巧地将皇帝从不缺少的金银美玉捧上。
    他私心里想要跟别人送的不同,至于苍景澜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另类礼物,并不在他关心的范畴之内。苍天素一向认为,他送什么礼物是他的事,收礼人喜不喜欢,完全跟他没有关系。
    十二岁的苍天素心中现在有了两个半人,完完整整的一个李宓,半个易豪,半个苍天赐,以及半个苍景帝。
    苍天赐黏在他身边软磨硬泡好几个月,才终于让苍天素放下心防,但是当八岁的苍天素看到龙椅上那个慵懒而危险的男人时,就已经毫无理由地冲对方敞开了心扉。
    为人子女,他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虽然这样的结果,多少对苍天赐显得有些不太公平。心虚的苍天素出于这个原因,每次给弟弟端过去的桂花糕的分量都格外地足。
    十二岁在无极大陆是一个很重要的年龄标志。对于民间的孩子,他们可以娶一个或几个老婆,从父辈那里得到一份家产。而商人的孩子则可以获得接触家族产业的资格,为以后继承家业打下基础。
    王公贵族的孩子更是会在这一年得到一块封地,将一部分信得过的人率先派到封地,发展那里的事业,等到满十六岁行过成人礼,就可以正式迁入封地了。
    所以苍天素才会带着苍天赐来到这里,想要将过去的种种封存,以示纪念。
    当天晚上,苍天素脱了外衣正待入睡,没料到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然后自己的房门被人撞开,苍天赐一边大哭着,一边无比熟练地窜进了他的被窝。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挥手示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昭日殿头号侍卫景田回去站岗。
    这样的情形在这四年里时有发生。据苍天赐说,自从他的三弟出生后,他的母后就莫名其妙越来越不待见他,最近几年尤甚,已经发展到时常吵架的地步。
    而每回东宫殿发生家庭不和事件后,离宫出走的苍天赐都会一头撞进他的房间,非常自觉地裹起被子嚎啕一番。
    “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苍天素见怪不怪,径自在床外侧躺下,伸手扯了扯被子,见实在扯不动,也就放下了这番心思。
    反正现在还没到深秋,盖被子就热,不盖被子就冷,有没有被子的舒适度都只能打到六十分,没有太大区别。
    苍天赐不接话,只是一个劲的呜咽,顺便把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往苍天素的被子上抹。他一向喜欢苍天素房间里的味道,浅浅淡淡,不愠不火,平和而安然。
    一如苍天素习惯性给自己裹上的外壳。
    然则这次的事情没有苍天素想得那么简单。苍天赐流了快半个时辰的泪,期间只是把脑袋从被子里蹭到苍天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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