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吸鼻子。浅浅的清香入鼻,段少将军的脸又涨红了一分。他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右手狠狠掐了一下左手,下定决心一般,飞快扑过去,照准脸蛋用力亲了一口。
    段羽“噌”地一声跳了起来,不敢看苍天素的反应,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期间顺便碰倒了堆在地上的一沓书册。
    苍天素手中的几张薄纸掉到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脸上那一小块濡湿的皮肤,把手放下来后又看了看指尖亮晶晶的口水,眉目弯弯,突然笑得很是无害。
    半个月后,苍国军队的驻扎地又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五百里。
    西北军年轻的主将正低着头整理杂乱的书桌,军中真正的兵马统领徐偿直接冲了进来,一巴掌用力拍在檀木桌上:“大皇子,我们在山谷中的屯粮地被人端了!”
    “我知道。”苍天素头也没抬,指了指桌子最角落放着的战报,示意上面都有详尽的叙述,自己也是刚刚看完。
    徐偿的嘴角狠狠抽动着,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粮草被烧,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这反应?!”
    开什么玩笑,就在昨天夜里,戚国几百伪装成平民的士兵趁军营挪动守卫不足,连夜直冲屯粮地,中间连迟疑犹豫都没有的,一把火将粮仓烧得干干净净,这里面要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出来谁也不信。
    “段将军几个月前曾经同我提起过,军中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奸细。”苍天素幽幽叹一口气,声调跟平时略有不同。
    徐偿听了这句话,火气更大了:“你都知道有奸细了,为什么这次还要特意把屯粮的地方在会议上说出来?”
    那可是十万人半年的补给,差不多是苍国最富饶土地――澄亲王封地云州一季上缴国库粮食总量的三分之一,现在被漫天大火吞噬了,皇上追究起责任来,谁都担待不起。
    更别说后备粮草还要好几个月才能运过来,这么多天,十万人难道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徐偿话刚说完,突然间反应过来,急忙把还撑在桌子上的爪子拿了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警戒地看着苍天素不说话了。
    对,明知道军中有内鬼,公布出来的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屯粮地点。恐怕大火烧了一夜,烧的也不是真正的粮草,而是这位为了把戏演得真一点,不知道放那的一堆什么东西。
    这小子太鬼了,对自己人说话都这样,话里话外的,全都是隐藏的陷阱,自己再跟他磨叽下去,不定什么时候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不得不防啊!
    苍天素终于抬头看向他:“徐将军……”
    苍国大皇子在开会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对每个将领近几天来的所作所为挨个进行总结,总是负面评论占多数,偏生说得句句在理,谁也找不出地方反驳来。现在每个将领走出主帐的时候,都顶着满头的冷汗,灰头土脸的。
    徐偿还是第一次见此人跟他说话这么客气,头皮一阵发麻,挥手打断他:“得得,我错了我错了,您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苍天素从袖子里把刚刚写好的军令拿出来:“这几天,我在每个将领身边都安了人,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身为主将,我并不希望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手下。”
    徐偿哆嗦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可以揽下来。”谁让自己头脑一热,就跑来兴师问罪呢?正撞枪口上了,人家这不正在找替罪羊呢……要让那群兄弟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人手监视他们,不把自己活扒了皮才怪呢。
    他拿过军令来看了看上面清秀的字迹,越发惊讶了,抬头道:“景侍卫不是您从宫中带来的吗?”
    苍天素冲他扬起嘴角,并没有接话。
    徐偿立刻明白过来,这话自己不该问,点点头将军令往腰带上别好:“抓过来再怎么着?直接砍了头挂城门上?”这是军中处理叛徒的惯例,徐偿现在看苍天素眼神不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苍天素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眼神清亮,笑容浅淡:“小的时候,奶妈曾经跟我讲过一种很有意思的刑罚。”
    徐偿定定看着这个让人惊艳的笑容,浑身却一阵冷寒,如坠冰窖,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难得晶亮的眸子中,波光流转,在最深处汇聚成如芒刺骨的恨意。
    苍天素悠然抬手,广袖长衣,随风而动:“那种刑罚,叫做千刀万剐。”
    “这种刑罚,就是用渔网将人捆起来,然后行刑者将露在外面的小肉削下来,要保证削下三万六千片肉,每片肉重不能超过二两,当最后一片肉下来的时候,犯人还要有气。”年少时期特有的清凉嗓音在空荡荡的军帐中铺开,透着华然而凉薄的味道。
    “由我亲自来行刑。”苍天素手指轻动,眸中的光彩如梦似幻。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夜半惊醒,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把仇恨真正发泄出来。
    对景田,对皇后,对当初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
    当他对现实还无能为力的时候,就选择做白日梦。
    千刀万剐。
    他在心中,早已经把这个刑罚重复了百千次。
    如今,梦该醒了。
    ☆、军权
    苍天素朝着将军主帐迈着步子,不疾不徐,脚踩着黑绒云头落花鞋,踏地无声。
    他此刻仿佛抛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笑容格外明媚耀眼,漂亮得连天边那一片氤氲暧昧的橙红淡紫都失了色彩。
    他身后隔了数米远,脸色惨白中泛青的段羽慢吞吞地往前挪动,嘴唇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德当了十几年的镇北大将军,威望无两,说一不二,但是也绝没有享受过苍天素此时的待遇。
    西北军的新任主将每往前迈一步,两旁站着的将士都沉默着纷纷后退,除了此时纠结得要死的段少将军,没有人敢接近他身侧十米之内。
    苍国大皇子从来没有想过为了拼到军功,自己要上战场拿着砍刀跟人拼死拼活。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当真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这几年敷衍般学过的本事只能够自保,勉强做到不拖别人后腿而已。
    再算上戚国人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生食自己的血肉,当真披甲上阵,对方肯定别人都放着不管,一个劲地照准自己砍杀,八成是别想活着下马。
    苍天素想起自己跟段羽说过的话,杀人立威。既然不能让人信服,那就要让人敬畏,如果连崇敬都没有,那就用双倍的畏惧来弥补。
    景田现在还有力气惨叫。苍天素行刑前,特意命人用老参熬成浓汤,一碗碗地灌了下去,他又注意了及时止血,呕吐到一半被他硬扯上邢台的军医一边咽酸水,一边断言,侍卫长估计还有几个时辰的活头。
    你当然要活着。苍天素低下头,嘴角的弧度渐渐模糊了。要不是形势所逼,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早杀掉景田的。
    死亡永远不是最可怕的东西,而是你好好地活着,眼睁睁,看着你在意的人被一个个杀掉,你喜爱的东西被一件件毁掉,你的梦想被人践踏,你的坚持被人耻笑,你的尊严被人侵犯。
    苍天素很明白那种感觉。
    前尘往事,就像一个魔咒,在他的周围织下的无形大网,明明看起来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却又那么密不透风,他撞破了头,磨烂了手指,刮破了皮肤,也没有办法挣脱它的束缚,只能沉在水底,一言不发,任由潮水般的回忆一波一波淹没。
    苍天素一直不明白,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一千四百五十六天,时间的洪流荡涤冲刷而过,为什么还是无法抚平他心中的沟壑?
    回忆在每个难眠的夜晚喧嚣汹涌,他是多么想要忘却,却还是会想念,一闭上眼睛,属于李宓的脸就回来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望着军帐四方的顶棚发呆,睁大眼,企图在上面找到儿时熟悉的,从冷宫稀疏砖瓦间冒出来的,残破的深蓝色天空。
    还有灿烂耀目的星光。
    苍天素一直想把自己的痛苦归还给引起这一切的人,所以他痛不欲生,却还要昂头活下去。这是一种咬牙切齿的不放弃。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哭都成了奢望。
    苍天素没有打算换衣服。
    他对于穿衣,如同饮食一般,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因为段羽曾经羞答答地表示比较喜欢看他穿白衣,所以苍天素才常年一身朴素的纯白布衣。
    而如今,一身白衣染血,血色的衣袖在风中抖动,发出轻微的悉索声,带着冲天的血腥气与异常的凝重感,更增添了三分震慑力。
    看着苍天素进了主帐,段羽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敢迈步子进去。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现在翻山倒海的胃部,并且万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犯贱坐到离邢台最近的那一排位子。
    段羽想起自己爹爹很久之前的话。年近不惑的镇北大将军骑在马上,双眼微眯,老神在在,“你选择追随的主上是一把刀,无需出鞘,寒已伤人”。
    段羽看了看放下来的帘幕,又回头望了望邢台。
    带着莫名的默契,没有人选择在此时站在主帐与邢台之间。段羽轻而易举地看到了瘫在上面蠕动的一团。
    被割了舌头,此时已经不成人形的景田根本无法发出正常的惨叫,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从喉咙的缝隙中,挤出不绝的风,透过声带的振动,最后形成可怖的尖细嚎叫。
    像是地狱里恶鬼的索命曲。光是听,都让人忍不住汗毛竖立,冷汗直流。那代表着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
    段羽在门口驻足不前的时候,苍天素早已经走了进去,冲面无人色的晓丝扬起笑脸。
    他勒令所有的士兵前去观看,对这位打小就服侍自己的小侍女倒是没有做硬性要求,不过看这个情况,对方倒是很自觉地前去看了一眼。
    也好,倒是省去了不少心思。
    他并没有对景田的所作所为进行任何评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股脑灌了进去,从清晨到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因为要观看行刑,所有人都是水米未进。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苍天素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不能够这么不人道,从主帐里探出去一个脑袋,想要吩咐下去可以开饭了。
    十几个将领正呆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苍天素冒出头来的时候,徐偿正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换换气氛。
    他正在吸气,突然看到这个一脸无害笑容的人头,登时三魂不见了七魄,想也未想,原本站在段羽身后的他瞬间跟着一大群心有余悸的将领们齐齐往后退了十几米,小心道:“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该开饭了。”苍天素摸了摸平平的肚皮。
    徐偿听了这话,嘴唇泛青,差点就哭出来,大哥,您老这么一整,整个军营里十万士兵,现在还有心情吃饭的铁定不到两指之数。
    徐偿回头看了看张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将领们,深知他们的畏惧从何而来。不论什么时候,人对与死亡都是存着敬畏之心的。
    身经百战的将领们也许不害怕在战场上被敌人一箭射死或者是一刀砍死,但是绝对没有人愿意是这么个死法。
    别说是长达数个时辰的缓慢死亡过程,就算都是瞬间死亡,没有太大的痛苦,很多人还想留个全尸呢。
    千刀万剐……这得是多狠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刑罚?
    更何况,台上的倒霉蛋还是苍天素从宫中带来的唯一贴身侍卫。很多人对景田都很熟悉,平日里喝喝小酒,吃点小菜,谈天说地,一块玩闹的次数着实不少。
    徐偿深深明白,换了自己,就算有把一个人活剐三万多刀的胆气,对着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也是下不了手的。何况对苍天素来说,景田从他八岁起就天天守在身旁,整整跟着他走过了现在十六年人生的一半时光。
    对自己跟前的人下这种狠手,徐偿自认没这个魄力。他再多杀几万个人,也依旧狠不到这个地步,这根本不是在战场上拿砍刀杀人、流血受伤就能培养出来的。
    徐偿明白,苍天素这次杀人,一半是为了惩罚通敌卖国的侍卫,一半则是做给自己这些在段大将军死后,渐渐有些不服管的人看的。
    同时,徐偿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明知道对方的意图,自己也还是难以遏制地起了恐惧之心,相信大部分将领也是如此。
    需要在战场上打拼数年才能有的效果,苍天素杀了一个人,就已经达到了。此日过后,西北军在他手中,一定如指臂使,再也没有人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了。
    徐偿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指臂使?扯淡!
    成功收回了军权的苍天素此时脸色很难看。
    段羽站在主帐外面,看了看地上,仔细找了半天,都没能发现落脚的地方,只得立在原地,不好意思地挠头道:“素素,这些东西踩了没事吧?”
    “你说呢?”苍天素从厚厚的纸张中抬头,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见大个子很是委屈地回望自己,郁闷之气倒是消了大半,声调不自觉放软,“踩着过来吧,注意别把顺序弄混了。”
    段羽满脸堆着的委屈顿时没了踪影,小心翼翼地翘起脚尖,颠着小碎步,横着迈了进来,每一步都要先仔细打量盘算,生怕踢倒了哪一摞,那都将是一场灾难。
    太可怕了,这是真真正正的堆积如山啊!
    完成了一个夸张的劈叉跳跃,扭了腰的段少将军惨叫了一声,两手迅速撑住胯骨两侧,把到嘴边的长长哀嚎咽了下去,两手一齐用力,硬生生将筋别了过来。
    “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弄成这样了?”段羽心有余悸地挥手示意满地雪花一般堆积的纸张书册。
    苍天素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喜怒莫辩:“李将军罢工了。”
    原先西北军分工很明确,子弟兵由段德负责亲自带着,军务报告由李仁锵和他手下的十几位文书官处理。
    大部分不重要的琐碎杂事都是段德的这些好下属们直接处理,真正重要的大事都会直接送到段德手上。李仁锵也会将手下处理的事情把关,挑拣出手下拿不准的来,让段德自己拿主意。
    这么算下来,身为镇北大将军,其实并不需要每天累死累活,三更睡五更起的。但是前面几个月,由于李仁锵配合态度不怎么积极,苍天素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熬夜加班那都是常事。
    更别说现在,人家直接挥挥手,强制命令十几位属下一齐收手不干,很潇洒地将所有的军务都直接堆到苍天素帐子里。
    苍国大皇子掰着手指头算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除非老天爷开眼,把自己的一天增加到二百个时辰,否则要想不耽误军中事情正常进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瓶夜城的事,李将军心里还有怒气,不发出来憋在心里容易影响后期两人的合作,也就是说,那十几位文书官暂时是不能动用的。
    可是他又不能贸然让人来帮自己处理,先不说临时找来的人手可不可靠,一旦真的用了新人,在李仁锵那里恐怕更不好做人了。
    “算了,拼死拼活,也就这么几天,李仁锵还是有分寸的。”苍天素见段羽脸色不对,挥手宽慰道,“让晓丝给我冲杯浓茶来。”
    段羽握了握拳头,低声道:“我可以去找李叔叔,不管怎么说,这是军中的公事,他怎么能这个样子?”
    苍天素笑了笑,没有接话。正因为是军中的公事,自己要因为这个急眼,恐怕会引起对方强烈反弹,但自己要是不声不响承受下来,相信过不了几天,李仁锵自己就会心虚。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随意换了个话题:“兵练得怎么样了?”
    “还好!”段羽就近拣了把椅子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每个将领身边,亲近跟着的人都少了很多。”
    徐偿是表现得最明显的,以前干什么,身后都要跟着一大溜的亲随,这几天来,总是简简单单一个人满军营地晃悠。他想了半天,都没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苍天素闻言,神情越发和悦了:“因为抓捕景田的时候,我暗示徐大将军,在每一个将领身边,都安插了我的人。”
    谁都不想让主帅每天都能知道他偷了几次懒,喝了几杯水,骂了几次娘,睡了几个女人,上了几次茅房。光想想有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在暗中窥探着,没人能心里舒坦。既然找不到亲随里哪一个是眼线,干脆就都赶了了事。
    段羽皱起眉头,将脸凑到苍天素近旁,低声道:“素素,难道我身边也有?”
    “没有。”苍天素摊了摊手,见他似乎不怎么相信,含笑将实情说了出来,“这些将领身边的人少说也跟了几年了,我哪有本事和精力策反他们去?”
    段羽挠着头,想了好久,眼睛渐渐有变成蚊香眼的趋势:“那,你怎么知道是景田给戚国通消息的?”
    苍天素想了想,进一步解释道:“景田并不是戚国派来的人,所以根本就不会给戚国通风报信。我只是想要动他,找了一个借口罢了。”所谓安排人马监视,不过是为了给那群将领敲敲警钟,让他们注意一点罢了。
    段羽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得重重一拳砸到桌子上:“我明白了,烧粮草的那群人是你安排的!”
    “……本来是这么计划的。”苍天素皱起眉,有些苦恼地将头贴到凉凉的纸张上,“我本来想动用先前在难民中安插的一部分人手的,但是没想到有另外一个人真的跟戚国勾搭上了。”
    段羽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揉着额头道:“怎么什么事都这么麻烦……那你知道是谁了吗?”
    “知道了。”苍天素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现在暂时还由着他去。”
    段羽点了点头,对这件事的兴趣已经消了下去。他有一种本能,心底隐约明白苍天素更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从来不抱怨“素素我这么笨是不是给你拖后腿”。
    段羽看得出来,当初那么多人上赶着来讨好苍天素,人家唯独看中了自己,恐怕就是喜欢自己脑子不怎么好使这一点。
    如果自己长了一个李叔叔那样的聪明脑瓜,那跟苍国大皇子恐怕就永远只能是陌路了。
    所以遇到复杂难懂的事情,段羽在一开始会动脑筋去想想为什么,想不出来就开口问,该说的苍天素会很乐意说出来,没说的都是他不应该知道的。段羽也从来不会过分追问。
    苍天素埋下头,继续在书山中挣扎,嘴角扬起的弧度,跟平时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活见鬼
    苍天素微微缩起脚,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一大群将领,良久的酝酿后,终于扬起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对大多数人来说,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和微寒的初春,在春暖花开,一年四季中最最美好的时节,应该是心情舒畅,快然自足的时候。
    但是就现在的情形来说,隶属西北军的每一个人,头上都压着一座大山。本来应该在上个月抵达的运粮团走到藏量山脉,突然不见了踪影。
    加上卫队,足足有几百人的队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而就在前一天,军营还收到了消息,领团表示一切安好,都在预定轨道上进行。
    “藏量山脉有大量的流寇,说不定是被他们劫持了。”坐在徐偿下首的,是他麾下最能征善战的一员猛将,叫朱耳达。
    李仁锵跟他不大对头,当即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对,如今这个世道,人人都吃了豹子胆了,敢劫皇上派下来的使团,还敢扣押运给军队的粮食。”
    苍天素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互相瞪眼,也不出言阻止。他一直觉得,李仁锵是个很特别的将领。
    跟徐偿隐隐约约的拉帮结派,提拔亲信不同,李仁锵在军中,除了段德,几乎连说得上话的朋友的朋友都没有。
    他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怎么在意,十几年来,威望越来越高,军功越来越大,手中握着的兵反倒越来越少。
    需要上战场了,就干脆在新兵或者降兵中挑拣几千,临时凑成一个勉强拿的出手的队伍,充充数就算完事。
    与此同时,这人也从来不怕得罪人,三天两头就能跟哪个将领吵闹一番,就连苍天素这个主将,他照样敢甩脸子。
    也正因为如此,苍天素才觉得这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像是徐偿所做的,在兵营里好哥们不少,一呼百应的,他说什么话也格外受重视,看起来比这几年不大动弹的李仁锵风光得多,其实是很犯忌讳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也不论在哪个地方,拉帮结伙,变相搞派别,笼络人心的,都是一把手最最讨厌的手下类型。
    所以徐偿在段德在的时候,军功是立了不少,位置却一直没有提上来。直到苍天素接任,手中缺少可用的大将,这才让他十年媳妇熬成婆,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苍天素最近几次三番暗中提点,徐将军才若有所悟,终于是收敛了一点。
    蠢人终究是蠢人,自己难道还能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在心理上,苍天素还是更倾向看似跟自己不对盘的李将军的。
    下面十几个人翻来覆去,几乎找到了所有人脑能够设想出来的构思,依旧没有一种能够说得通,几百个人浩浩荡荡大张旗鼓而来的运粮团,究竟是怎么会在六个时辰中人间蒸发的。
    会议开了一个时辰,每个人都说得口干舌燥,再看上位的苍国大皇子,对方正在打第五个哈欠,然后抬手,施施然抹掉眼角的水汽:“讨论完了?”
    徐偿收到不少人暗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道:“完了。”
    苍天素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扫视一圈:“出结果了?”
    “……没有。”看这话问的,徐偿抹了一把汗。
    苍天素侧头冲他笑笑,直到看见徐将军脸色由苍白转青,这才摆正脑袋,正色道:“诸位将领都是心思缜密头脑聪颖之人,但是十几个人的智慧终究是有限的,这事不急,诸位不妨回去问问手下的人。明天谁能给我拿出个合理的理由的,奖赏他一车西凤酒。”
    他没说金银珠宝。要勾起这群大老爷们的兴趣,说钱是行不通的,在座的这些,也没人是缺少零花钱的。
    再说,苍天素前几年一直是按未成年皇子的身份领月俸,是这几个月才有正式将领的银子花的,他又要填赵六手中那个庞大情报网的黑洞,自己本身算起来反倒是最穷的一个。
    果然,此话一出,不少人眼睛都是一亮。
    李仁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李将军现在有些担忧段大将军的独子,段羽打小就没了娘亲,童年在边关跟这帮子大老爷们混,一个人人过得孤零零的,一群将领叔叔们再怎么疼爱,跟母亲的关怀也是两个概念。
    所以段羽很早就有了危机感,决定要为自己的孩子找个最最温柔最最漂亮的母亲,没想到,千挑万选的,挑来挑去,最后居然挑到了苍家头上,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
    李仁锵这几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不好越过人家老子去,段德自己没有说儿子什么,他也就不好开口,只能把话憋在心里。
    苍天素说话办事,他一直冷眼旁观,发现这人心机实在深沉,所说所做,每一步都有特殊的用意。
    就像今天,哪是为了找出使团失踪原因,根本就是借一群将领的口,把运粮团失踪的消息在普通士兵之间传播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李仁锵甚至相信,使团莫名其妙失踪,也是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半大少年使得坏。至于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李将军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找出答案。
    这个人跟段羽根本是两个极端,性格上的巨大差异,使得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把两个人真正粘合在一起,做到亲密无间,心心相印。
    李仁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经意地抬眼,跟他隔着段羽而坐的苍天素正巧遥遥看来,双眼漆黑,似笑非笑。
    李仁锵一个哆嗦,瞬间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回了对方一个敷衍一般的笑容。
    会议散去,他第一个站起身,匆匆扭过头,避开了那道一直看过来的,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李仁锵左手握住了右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手心中已经尽是冷汗。
    待人都走光,苍天素侧头冲段羽笑道:“这下好了,十几个苦力明天就会开工了。”
    苍天素承认自己失算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李仁锵能够顶住各方的压力,硬生生将原本以为只是几天的罢工拖了半年。
    他算了算日子,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正正经经脱了衣服上床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大多数夜晚,都是一杯一杯地灌浓茶,只有在困得不行的时候,才闭上眼支着额头小憩一会儿,往往趴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已经有了早起的士兵晨练时发出的呐喊声。
    真正的昼夜不分,累死累活。一天满打满算,阖眼的时间也是连两个时辰都不够。头疼欲裂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李仁锵是苍天素见过最聪明的人,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折磨了自己大半年的苦日子总算该到头了。
    苍天素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战报,西北军现在推进得很顺利,再没有遇到什么瓶颈。现在大军所驰骋的土地,因为荒凉干旱,居民居住地极其分散,通常百里内都看不到人烟。
    戚国大抵会守在这片平原的外围地带布重兵防御,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荒凉地带的中心跟苍国军队决一死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大规模混战导致伤亡惨重的事情不太可能遇到。苍天素之前掐着时间,紧赶慢赶,还是比原先预定的,晚了十几天到达这块地界。
    不过勉强也能算是按计划抵达。
    今天的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苍天素已经吩咐下去,从明天起,士兵们每餐两勺半的米粥一律减为两勺。
    谁也不知道使团什么时候能够像它失踪时一样,莫名其妙地再从地底下冒出来,而粮食明明白白放在那,谁也不能变出更多来。
    就算明知道这样一来,士兵的士气很可能低落,众将领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能低头,默认了苍天素的安排。
    这是长期征战深入敌后遇到的最大问题。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话放到数个月的战役中,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一旦战线拉长,时间拉宽,就很难能保证粮食的及时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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