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了一下,大皇子波澜不惊,侧脸在柔和的烛光下看起来俊美得天怒神怨。
    昭日殿的位置本身就比较偏僻,四人说话间才走了半数路程,不过刚得知战事又起的消息,众人兴致都不高,也就没再找话题,维持着沉默走到了苍天素少时生活的宫殿门口。
    左相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李泉可千万别是晃点他,怎么皇上在里面,连蜡烛都不点呢?这光线也太暗了,伺候的人也不怕大不敬的名头压下来,这也太不上心了。
    李泉颇有点小心翼翼味道地轻轻推开了殿门,里面一如在外边看的一样,极其昏暗,只象征性点了四个角四根蜡烛,苍景帝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根本看不真切。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行礼后就到皇帝赐下的座位上坐了。
    苍景帝明显兴致不高,一仰头示意李泉把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自个儿缩在座位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发生了啥事情李泉在来的路上已经都说过了,不过皇帝有令,他自然就需要详细解释一遍,因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三天前承国皇帝正式向岳国下了战书,并且赶在岳军调动之前率先攻下了两国相交处六个城池,其中包括名镇卧野。”
    左右丞相都不是武将发家,人家是彻头彻底的文臣,虽然面上一副凝重模样,不过其实脑子里没有多少概念,所谓名镇啥啥的,那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字摆在一起组成的陌生名字。
    与他们不同,苍天素的神情却立时变了一下,甚至往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等待着李泉的下文。
    李泉本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皇帝精神一振,没有任何前兆就直接把话接了过去:“现在消息并没有传开,暂时朕也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今天叫你们来只是想要听听三位的看法,朕想要借机同岳国结盟,同时向戚国宣战。”
    昭日殿的气氛静滞了半晌,右相方才起身道:“皇上,自澄王……乱臣谋反,虽然最终没能掀起大波澜,不过我大苍也是伤筋动骨,民生凋敝,百废俱兴,值此时节,臣认为不应妄动兵戈。”
    一帮子乌合之众烧杀抢掠都差一点攻破了国都净京,更何况苍景澄在无边恨意的驱使下本身就是走的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被占领城池几乎全都报废了,尤其被波及的地区包括了锦州云州,几乎把苍国的富饶地区全都囊括其中。
    不仅右相不赞成,左相也不赞成,确实没有多大胜算的事情,人承国是跟岳国打仗,又没把大苍牵扯进来,何苦还要自己巴巴卷进去?
    不过右相已经把话直说了,为了皇上的脸面记,左相就把话说得更委婉了:“皇上,天灾人祸之下,臣听闻今年的收成并不好,西北部更是将将颗粒无收,诚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若广积粮草,再谋后事。”
    确实是伤筋动骨,没有八九年的休养生息想要恢复过来,简直是痴心妄想,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你还想打仗?苍国的储备粮食够熬过入不敷出的前几个年头就该谢天谢地了。
    话已经说了,两位丞相是满心的忐忑,本来得罪上司的事情自然应当谨慎注意着,不过这次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敢装痴卖傻。
    连着被驳了两次,按照往常的情况,皇帝该拉下脸发火了,不过让两个人有点吃惊的地方在于,景帝一点也没有发火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是啥意思啊,皇上借此来试探我们的忠诚度?左右丞相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虽然搞不清楚顶头上司是怎样打算的,不过人家已经赶人了,也没有多磨蹭的理由,左右丞相试探着站起身来,苍天素自然也一样,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了,景帝一直在用左手掐右手虎口,在看到大儿子已经半边身子出了殿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巴,却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神情变幻半晌,还是带着些许黯然地低下了头。
    ――――――――――――――――――――――――――――――――――――――――
    苍天素出了宫门,诧异万分地发现老老实实等在马车旁边的刘权身边多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牢车,里面隐隐有撞击声音传来。
    苍天素抬眼看向刘权,后者扯出一个苦笑:“王爷,这是犯妇刘氏。”景帝在新年晚宴上已经宣布剥夺皇后的身份,刘权便改了口。
    饶是苍天素早对苍景帝的不按理出牌有了深刻的理解,也仍然顿了一顿,方才道:“那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这个架势,苍天素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是刚刚李公公过来把刘氏,传皇上口谕,祝您玩得愉快。”刘权答道。
    原来刚刚拖住他是为了这个,想想也是,景帝再不靠谱也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出把前妻子当人情送给儿子处置的事情。
    虽然在心中腹诽着,苍天素仍然心情不错,毕竟严格算起来皇后才是他的大仇人,整个刘家都可以说是捎带上的,现在皇后落到了他的手中,苍天素心里也是承了景帝这个人情。
    当下不再耽搁,雍亲王千岁殿下打道回府,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让刘权拿着手令把张坤调了过来,同时附赠一百米亲兵。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交给段羽来做的,苍天素闭了闭眼睛,惆怅了一下,旋即打点起精神,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看着张坤带人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皇后从牢房中拽出来,往中央的空地上一扔。
    “苍天素,你这个肮脏妓女的儿子,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本宫是大苍国的皇后,你敢对我无礼?”皇后肩膀上的衣服都磨破了,露出来的肌肤不是白的,而是青紫色的,还有零星流血的伤口,显然刚刚在前往雍亲王府的路上,她撞牢笼撞得十分卖力。
    苍天素薄唇微动,做出来一个略带讥讽的浅淡微笑:“您说笑了吧,‘本宫’这两个字也是您有资格自称的?”
    他口中说着讥讽的话,却偏偏要用敬语,皇后脸庞更是火一样的红,赤红着眼睛骂道:“苍天素,你不得好死!”
    “天底下,期待本王不得好死的人千千万万,本王等着报应临头的一天。”苍天素神色淡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胜利者特有的傲慢,“您能有今天,说不定也是亏损阴德的缘故,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换了五年前,苍天素也不敢想象还能有这样的一天,端的是通体舒畅。
    苍景澄听闻了风声赶忙跑了过来,他随时准备着帮有那么万分之一概率可能心软的大侄子解决后患,斩草除根。
    皇后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癫狂地仰头大笑道:“你还以为那个贱女人是多干净的人?我告诉你,你的母亲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我能弄死她,就算是损阴德,死在你这个小贱种手中,我也不后悔!”
    苍景澄脸色阴得能滴水,皇后一眼看到他,心中恨意更深,脸上的得意也更重了:“你知道那个贱女人死了之后我是怎样招待她的吗?二十多个侍卫,轮着来了一遍,要不是她死了,肯定会爽得大叫吧?”
    周围的侍卫全都低下了头,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苍景澄眼中闪过受伤野兽一样的疯狂恨意。
    苍天素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他死死攥着拳头,碎片深深扎进了肉里,最大的一片直接刺破了手掌,在手背上露出了一截。
    场面寂静了半晌,苍天素冷笑了一声:“去,把本王的三皇弟领过来,本王赏给你们了。”
    张坤腾地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满头满脸的冷汗,苍天素敢送,他真的不敢接。
    苍天素一想也对,抬手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盘扣:“那本王就自己消受,烦劳母后观赏了。”
    “我去天桥下找点乞丐,皇后娘娘也同乐。”苍景澄立刻接口。
    ☆、79章
    “哦,朕听说昨天雍亲王府上不是很太平?”苍景澜脸色不是很好,看向刘权的目光也很不善,明摆出一副“你回答要是让我不满意我就翻脸”的姿态来。
    刘权已经是满头大汗,背后的衣服紧贴着汗湿的皮肤,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还都是不好跟皇帝阐述的,他也不想说,可是要是景帝把他放在雍亲王府上就是为了充当眼线,他要是不抓紧时间说了,万一被其他人抢了先机,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他越发把头埋了下去,压低声音道:“回皇上,是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个……”
    费力不讨好的破事,怎么就让他正撞上了,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刘权咬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大皇子把皇……刘氏带回去以后,两人言语间发生了不小的冲突,隐约提到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景帝完全不意外前老婆和大儿子会打嘴仗,皇后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癫狂,未必会顾及自己还捏在人家手里的儿子,皱着眉头问道:“你说话别含含糊糊的,什么旧事?”
    刘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是雍贵妃娘娘身死后发生的事情……”
    偷眼看看景帝神色,见他并没有想到是哪件事情,仍然在等着下文,刘权也只得直说了:“是刘氏在您面前求,您同意后下令把雍贵妃娘娘尸体赏赐给她的事情……”
    这样一说景帝果然立时想起来了,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半天后才道:“她说了多少?”
    当然不能明说,刘权斟酌了一下:“提到了二十个侍卫。”
    景帝半天没有说话,这事儿他其实挺冤的,他也没想到皇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时候他也很恼火,再怎么说那都是他苍景澜的女人,所以二十多个侍卫他转头就都给弄死了,也重重惩罚了皇后。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景帝甚至没办法跟大儿子解释,他虽然没料想到艳姬会被人奸淫尸体,可是他当初把尸体下赐的时候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的。
    “……后来呢?”完蛋了,苍天素心里面肯定会恨死他,再大的自责也只能压在心底,皇帝闭上眼睛,只感觉无边无际的疲惫涌了上来,轻声问道。
    后来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刘权狠狠咽了口唾沫,掐着自己壮了半天的胆才道:“大皇子就找来了几个乞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几个?”皇帝紧紧看着他。
    刘权腿肚子都在发软,心中也只能苦笑,您说您何必问这么清楚呢,由着我混过去,彼此面上都好看。不过苍景帝已经明着问了,他再害怕也只能老实给出答案:“一共找来了五十个……只上了三十多个,刘氏就死掉了……”
    苍景澜对究竟有几个人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十分后悔懊恼把皇后转手当人情送到苍天素手上的事儿,不然他的大儿子终其一生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苍景澜现在一点也不敢过于乐观地思考他跟苍天素的关系,指望苍天素只把仇恨值投射到皇后一人头上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苍景帝这样的心智都忍不住苦笑连连,当初他是只恨为啥苍天素不恨他,下死手把人家往死里逼,现在后悔想要弥补,却当真是步履维艰,困难至极。
    他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完了,失魂落魄愣了半晌,挥挥手示意刘权可以滚蛋了,别再留在跟前碍眼,没想到刘权战战兢兢继续道:“皇上,大皇子为了报复刘氏,还把三皇子带到了现场……”
    后面的话可真难说出口,刘权只得拼死压低声音道:“大皇子恩宠了三皇子。”
    苍景帝愣住了,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后额头上爆出了一条条青筋,桃花眼中一抹戾气一闪而逝,强自按耐住脾气道:“当着你们的面?”
    刘权急忙解释道:“大皇子根本没褪衣服,也……也没脱三皇子的,奴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别说遮得严严实实的,确实看不到有料的东西,就算苍天素大大方方脱得精光,给他们上演活春宫,谁敢睁眼睛看?这是自个儿不要命了。
    刘权是真没看到啥,倒是听到苍天瑞惨叫了,确实是单纯的惨叫,不带让人想入是是非非的色彩,就这样他还忍不住想要把耳朵堵死呢。
    苍天瑞再怎么说也是苍景帝正儿八经的嫡皇子,就算已经失了圣宠,皇帝不喜欢,自己下手糟践的时候毫不留情,转头拿来讨好大儿子的时候也没啥犹豫的,可是要是随便哪个奴才都敢来踩一脚,难免皇上会有意见。
    刘权话一出口,苍景帝脸色更难看了,自个儿没脱衣服,也没给旁人脱衣服,这描述挺耳熟的,他实在不愿意多想,可是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就单纯是一个巧合。
    在苍天素眼中他跟苍天瑞有多大的不同呢?皇帝心头一阵阵发苦,最起码大儿子跟他的三儿子上床多少还出自于自愿,跟他完全就是为了解毒药。
    皇上神色很不对劲,刘权十分识趣地帮着他说话:“大皇子完事后回书房就吐了。”不过苍天素给苍天瑞处理了伤口还洗了个澡,这话刘权当然不敢说了,他知道那天反正庞龙殿是没有传水沐浴的,可见苍天素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了。
    苍景帝听完却没有心情好转,说不定跟他完事后苍天素回去也吐了呢,谁比谁好多少?更何况苍天素和苍天瑞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跟苍天瑞相比较才得来的微弱优越感反倒让他觉得更难受了。
    ――――――――――――――――――――――――――――――――――――――――
    苍景澄紧了紧手中的包裹,一步三回头显得十分恋恋不舍:“要不我还是留下吧,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哪里能够放心得下呢?”
    苍天素冷着脸看着他压根就不为所动:“你昨天表现得太不对劲了,被侮辱的那个是我的母亲,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跳脚了,刘权不可能没有发现蹊跷。他现在不说只是因为拿不准苍景帝的心思,不代表永远不会开口。”
    这话显然是在责备他,苍景澄却也没有辩解,他昨天确实是太急太气了,方寸大乱确实做了傻事儿,不过仍然有点不甘心,乱出馊主意道:“你就没想过招安刘权?你老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两面的细作前途一片光明,可行性很大的。”
    “走了啊。”苍天素眉间一跳,神色不变心中却已经戒备了起来,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还需要细细思量,摸清楚刘权对苍景澜的忠诚度到底多深厚后,才能够决定到底是把他赶出王府还是收买过来自己用。
    苍景澄看他的反应,心中有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有没有想过,苍景澜那个王八蛋知不知道药是我给的皇后呢?”
    你还好意思说,苍天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笑道:“皇叔开玩笑了,深宫中的妇人哪来的这样歹毒□的药物呢,必然是有人偷偷给的,父皇焉能不探查清楚?”
    苍天素最为恼火的地方其实不在于这人害得自己被迫跟亲爹上床,而在于苍景澄这样随随便便就暴露了自己,万一被皇帝发现了他的行踪,亲兄弟明着算算谋反和下药的帐,苍景澄必死无疑。
    不然比起把苍景澄发配到封地,把人留在身边随时解释皇帝抽风一样的行为,对苍天素来说好处更多,毕竟他对于苍景帝十分忌惮。
    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脸上的人皮,似笑非笑地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表情:“我当初跟皇后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进行多大的伪装,京城当中谁身边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呢?我想除了雍亲王千岁殿下,就没有别人了吧?”
    “那又怎么样?”苍天素早已经做好了迎接苍景帝质问的准备了,到时候就推脱并不知道苍景澄的真实身份,把自己撇干净就好了。
    苍景帝要是气不过派人追杀苍景澄,净京和锦州千里之遥,只要提前一步收到了消息,以苍景澄的本事,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神鬼不觉地消失掉。
    苍景澄哈哈大笑,大侄子的反应说明了他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也说明了人家对于跟苍景澜睡觉的态度十分回避,这自然取悦了喜欢看苍景澜痛苦的皇叔。
    不论是他大笑的时间还是程度都让苍天素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有啥好笑的呢,搞得都有点恼怒,皱着眉头道:“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傻孩子,心眼这么实在。苍景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苍景澜探查半天,结果发现原来是雍亲王府他大儿子的心腹给他下的药,他心里会怎么想?”
    苍天素一下子给问懵了,他心里一直把苍景澄和他自己分成了两个派别,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虽然他不把苍景澄当自己手下,苍景澄显然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可是在别人眼中两个人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尤其还是在直接对皇帝动手的事情上,有几个人会相信苍景澄是完全没告诉苍天素,自己就做出来的呢?
    苍天素当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苍景帝跟着一块误会了,那乐子就大了。
    他愣怔了很长时间,再看苍景澄的时候觉得这人更加不顺眼了。
    偏生苍景澄仍然喜滋滋乐呵呵的,用一种“你懂的”的目光跟他深情对视了三秒钟,方才一扬马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80章
    大苍国景帝二十二年秋,承岳交战的消息辗转传入苍国净京都城,无极大陆两年来的平静局面终于被一举打破。
    无极四国关系大体格局在一百多年前承国建国时就已经成形确立,四国中,苍国戚国乃是生死大敌,脱胎独立自岳国的承国同半个母国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彼此的矛盾不可调和,当真是实打实的仇深似海。
    此时摆在苍天素面前的是两份来自不同国家的结盟书,自古政治辞令翻来覆去也脱不开那个框路,他大体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不动声色把两份材料递给下首的李仁锵。
    苍景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左手抚着桌面,右胳膊肘搭在扶手上,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桃花眼对上苍天素沉沉的凤眼,轻轻眨了一下。
    他鼓着勇气小小示好,结果发现大儿子根本不为所动,苍天素神情坦然自若,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往上方抬过眼。
    苍景帝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旋即把黯然都收敛起来,耐心等待着在座的武将把两份同盟书都传阅了一遍。
    “诸位都是我大苍国的柱石栋梁之才,全靠你们领兵征战,不畏生死,方才有我大苍国如今的赫赫国威。”当皇帝需要明白啥叫松弛有度,这二十几个武将都是苍国能征善战的统兵将领,苍景澜并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之词,先夸了一顿方继续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承岳两国交战,两国实力差距并不大,他们各自的使节都在驿站驻留着,等待着朕的答复。”
    苍景帝的眼中带着了然与透彻,缓慢而沉重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大苍国立国之时,太祖曾言,天下与诸爱卿共治之。今天的决策,必定会影响到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近千年的各国局势,关系着大苍国的荣辱沉浮,朕想要询问一下各位爱卿的想法。”
    下面一应武将没有人选择率先出声出头,毕竟大皇子也在,不论是人家的身份还是在民间的威望,理应由他一马当先开口。
    苍天素却另有打算,虽然苍景帝明着询问他们的是选择结盟对象的问题,其实也在影射了苍国同戚国的国际关系。
    用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岳国是食草的水牛,承国是野性的猎狮,对于苍景帝来说,选择联合狮子吞掉水牛还是帮助水牛抵御雄狮真的有本质区别吗?苍景帝想要的,是把水牛和狮子都吞进肚子里,把他们的血肉作为食粮,化为苍国的一份子。
    这个交由众人讨论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选择哪一个国家都跟景帝的初衷不符,他抬眼看了看装傻的皇帝,苍景帝正巧也在死命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眼中绽放了无尽的欢喜。
    苍天素神情微妙了一下,抓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静静低下头听着皇帝挨个点名,让在场武将们挨个儿发表一下看法。
    等一圈人都说完了,景帝方才抬手一指苍天素,笑容比刚才要温和许多:“天素,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我们并不需要在其中搅混水,如今承岳两国实力差距并不明显,他们都不会拿出过多的筹码同苍国结盟,就算我们帮助一方战胜了另一方,也绝对得不到超过四分之一的土地。”他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与其寄希望于遥遥不可期的利益,不妨把目光放在苟延残喘的戚国身上。”
    十年之前,戚国本身的土地范围就是无极大陆之最,如今因为同西北军交战损失了大半领土,剩余的不足二分之一的土地面积却足以跟整个承国或者岳国同一等级了。
    更何况,无极大陆东边的土地普遍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戚国和苍国都是农业大国,注重畜牧业的承国哪里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只要苍国作壁上观,趁着承国和岳国战斗白热化的时候出手蚕食鲸吞掉戚国,其他两个国家□不暇,为了不树此强敌,八成不会干扰插手。
    唯一的问题在于,现在民力衰微的苍国是否还有同戚国开战的能力。
    苍天素话音刚落,景帝徒然亮起来的双眼表明了人家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无赖方法,只不过苦于迟迟没有人提出来罢了。
    先时所有的武将无一例外都是选择了单一某个国家,倒不是这些人全都没有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的能力,除去有一小部分是当真没有看透其中的蹊跷外,绝大多数武将心里都是门清的。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不说是不愿意傻乎乎出头,另一部分人则是想要把这个机会留给深得帝宠的雍亲王。
    果然,景帝用一种“天底下还是你懂朕”的表情长长叹着气,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盏,抬头深深看着苍天素,如此重复六次后,方才一拍桌子笑道:“吾儿所言甚是。”
    那种写满了“咱俩心有灵犀朕好高兴”的眼神,让苍国大皇子低头默默喝下了第三口茶水,李泉急忙殷勤万分地凑过来给他添满了茶盏。
    景帝又对着他笑了一笑,方才正色起来,放足底气沉声道:“自今日起,屏扬军和中央军合并,由章广闻任主将,李广德任副将。西北东南两个部队增兵至三十万,西北军主将李仁锵明日立刻赶赴边疆,一有风吹草动,朕准许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遇到了能占便宜的机会,为了防止延误时机,可以不用上报皇帝,直接自己做主。毕竟从西北传了战报到净京,等皇帝批示后再运送西北,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就过去,啥事都能给耽误了。
    李仁锵不着痕迹看了看前边静坐的苍天素,口中没有丝毫犹豫,即刻便郑重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李将军实则已经是满心的忧虑,段羽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仍然处在生死不知的状态,战事就已经马上要开启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李仁锵本来打算得很好,段羽在护送宁远大师的事情上做了傻事出了大岔子,职位被皇帝公报私仇一掳到底,也就算了,自个儿也只能认栽,好歹等再跟戚国交战的时候,能凭借着军功再提拔起来。
    没想到现在人还没找到呢,景帝已经要把他调离京城了。李仁锵现在心中最担心的并不是苍景帝,他最担心的人反而是平时跟段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苍天素。
    苍天素平日里是对段羽很够意思没错,不过那也是对着手中捏着段家势力的西北军段将军,而不是如今一无所有的段羽。
    段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李仁锵心中明白万分,跟苍家人谈论感情是不现实的问题,尤其苍天素又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苍家人,李仁锵实在无法做到乐观地说服自己要对苍天素抱有信心。
    景帝重新把军队编排了一番,一群人讨论细节讨论到半夜,完事后他还不忘叫住了苍天素,拐弯抹角说了一大通,大意是我不让你上战场,不是为了防着你,当然不是为了防着你,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你,朕如何能够心安。
    一番话说得苍天素意兴阑珊,更加不想搭理他了。昨天见面的时候,苍景帝看着他还是一副委屈到极点,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不知道为何,不过是一个晚上的问题,皇帝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焕然一新了。
    苍天素甚至专门蹙起眉头回忆了一番,他记得自己跟苍景帝的关系好似还远没有达到对方表现出来的这种微妙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程度。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摆脱了羞答答状态的皇帝,苍天素看了看照常送他出宫的李泉,思索半天,等快出了宫门,才轻声试探道:“李公公,本王看着,今日父皇心情不错?”
    您看您,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装傻,您别是害羞了吧?也对,这种事情可不就该害羞吗?李泉对着他暧昧一笑,觉得他这是年轻人脸皮薄,也没有点破,笑道:“奴才听说您昨天把先前在刘家那边受冤的平民下放到封地去了?”害怕苍天素没听懂,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是叫李狗子的吧?”
    他妈的,苍景澜知道了给皇后秘制迷药的人是他的手下后,果然想歪了,苍天素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发僵。
    李泉絮絮叨叨道:“不是奴才多嘴,您平时呢,有事没事的,还是多来看看皇上,皇上要面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盼着您呢。每次您来一趟,皇上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81章
    好不容易摆脱了絮絮叨叨、仿佛嫁女儿的爹一样嗦个没完的李泉,苍天素一边在心中痛骂着苍景澄一边坐马车回到了雍亲王府。
    苍天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从别人的错误中得到启示、进而发展完善自己,尤其他富有自苍家特色的多疑性格让他把这个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大思想家苍天素现在正在深刻地对自己的错误进行反省,他真切地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抽风犯傻收留苍景澄的举动到底是否正确。
    他同时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憨傻感到痛心疾首、后悔莫名,他当初竟然会指望苍景帝的孪生兄弟来帮忙,除了脑袋被驴踢了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这种病急乱投医、自寻死路的做法。
    惨痛的事实也表明,苍景澄来了这么长时间,对他的帮助远小于拆台带来的巨大麻烦,显然比起来建设,人家更擅长破坏。
    尤其最后苍景澄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优哉游哉、潇洒万分地拍屁股滚蛋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大堆烂摊子焦头烂额。
    苍天素都不知道怎样张开嘴跟全身心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苍景帝解释,其实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不太美丽的误会。
    尤其这种事情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他占了人家便宜,更是长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苍天素倒是很希望当初压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实在不行哪怕他让苍景帝那啥一次,只要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他也未必不是愿意的。
    他回到自家,就看到李仁锵满面焦急在等着他,苍天素心中暗自叹息着,面上带着微笑迎了上去,温声宽慰他半晌,花了大把时间才把人哄走了,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书房。
    没了段羽,不仅李仁锵心里着急,难道他就不急吗?李将军话里话外尽是质疑的意思,苍天素也是很无奈,明知道解释了人家也不会听,他却还得硬着头皮解释,真是有够烦的。
    段羽失踪这都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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