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午门炮响,这数百位侍选的长随伴当们,将早就准备妥当的各式心愿灯点燃放了。顿时,这在破晓时分,在这澄空明静的天空下,成千上百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带着这六百多位侍选满心的期盼,壮观的布满天空,高高低低,在微弱的几缕金色阳光照射下,蜿蜒飞向那无尽的天际。
    因腿脚还不方便,傅川拄着一支木头拐杖,晏南山和叶琛二人左右搀扶着他,并肩儿缓缓走在往学宫的路上。没能寻回宗赫,哥儿仨心情都很低落,全不似身边其他那些侍选正是雄心壮志、斗志昂扬。
    望着那些镀上淡淡一层金色的云层在广袤的天空缓缓飘过,望着那些满载了心愿的孔明灯伴着云浮浮沉沉,傅川停住了脚步,轻轻的道:“我只愿宗哥哥平安无事。”
    晏南山心中黯然,为了不使傅川难过也强笑道:“世显是大难不死过的,必能遇难成祥……”
    话音未落,一个佝偻龙钟的盲眼老乞丐敲着云板唱着道情,从巷子那头蹒跚而来,那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异常沉重悲壮,如钟鼓石磬击在每一位侍选的心上:
    世人皆谤,使君何苦?善良的,未必善终。
    前尘往事,利令智昏?算计的,却将命送。
    说甚么此生自负总成空,不堪回首,恨天意捉弄。
    到头来奇谋难悟谁真龙,朱门紫院,最是无言中。
    料你难忘昨日情,真心错付,醉醒黄梁梦。
    若非初见,人生何如不相逢,相负太匆匆。
    孤鸿岂悲秋风月,鹰击长空,露峥嵘。
    且去,长歌当笑,一程风雨一江东……
    三个人听着这异常苍凉的歌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都感到隐隐的哀伤。愈有所思,愈似有五岳碾过,重愈千斤,又似有四海倒灌,奔涌而出,压抑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站在道边的一位侍从见这老乞丐形容难看,皱着眉拿拂尘驱赶道:“去去去!哪有这时分来要饭的,唱这道情也甚不吉利,快滚!”
    见那老乞丐被赶得跌了一跤,傅川心下不忍,忙拄着拐赶上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又自荷包中摸出仅有的十几枚铜钱,又将自己的拐一并递了给他,好心劝道:“这位老爷爷,这儿正有国之大典,不容你乞讨呢,快拿着钱别处去吧。我这拐你也拿着,你眼睛看不见,拄着拐走路也方便些。”
    “娃儿,你倒是个好心的。”那老乞丐枯骨如柴的手掌摸索着握住傅川的手,长声叹道:“只是如今这世道,良善被人欺啊!你且要用心看,趁着你现时眼睛还明亮,用心看吧……莫像老乞丐我,盲了双眼,才后悔莫及啊……”
    傅川听不明白,总觉着那老乞丐是有感而发,又似冥冥中意有所指,正茫然,叶琛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又对着那老乞丐大声呵斥道:“老头儿胡说些什么!什么盲不盲的,你才瞎了呢,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傅川紧紧握住叶琛的手,低声道:“叶哥哥,你别凶他,好歹是上了年纪的可怜人。”
    那厢几位侍从愈发不耐,持着拂尘一齐将那老乞丐赶了去。那乞丐也混不介意,自是被人驱赶惯了的,只拄着傅川赠与的拐,敲着云板大笑着离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那悲凉的歌声,响彻天际。
    安埭镇。
    安埭是紧临京城西边的一处小镇,因地势好,风水佳,倒也有许多京城的富贵人家或年老退休的大官在此地购地建屋,远离京城繁华,安享田园风光。
    这日初五,冠丰堂的小押当在门前放了八串千响炮仗,摆过香案接了财神,又祭了旗杆,这才慢里斯条的拆了铜锁起了门板,年后第一日开门迎客。
    才不过辰时,小押当原想着不会有什么客这时上门,趁着当家的正在里头库房盘点,便想在四尺高的柜台后头美美的补上一觉。只是才趴下没多久,前头便有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传来。
    “当衣服么?”
    哟嗬,小押当瞪大眼睛瞧着来人,在当铺待久了,向来只有给别人脸子瞧的,平日里低声下气陪着笑脸来当东西的人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比当铺伙计还冷着脸的。再瞧那人递上来的衣裳,倒是一件大毛儿的硬当货,又是顶贵重的纯黑色,只是边角带了些破相,那就降了个档次。
    心下计较定了,便摆起脸子,冷冷的丢出一句:“这么破的衣裳,不值钱!”
    那裹着灰狸围里遮住了大半个脸颊的少年似怔了一怔,皱着眉望了望摆在柜台上的那件衣裳,也没作声,只默默的取过那衣裳转身便要走。
    小押当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不识相,价也不还就要走,心里十分不舍得那件黑狐大氅,忙将身子探出大柜台,抬手招他回来。
    “喂!你这衣裳是要死当还是活当?要是死当,倒还能给你几个钱。”
    这来当衣服的正是几日前离了京城的宗赫,他其实倒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当衣服的地步,只是这件皇帝给的黑狐大氅于普通人而言太过扎眼,而他又不想将之随随便便的抛弃野外,这才起念找家当铺先当了再说。
    “死当……”宗赫停住脚步,心内挣扎了片刻,分明已是与那人断了关系,死当便死当就是了,不过是件衣服,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当铺小押当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见宗赫面露为难之色,怕黄了这笔好买卖,咬牙道:“罢了,新年正月的图个吉利,这开门第一笔生意,我们冠丰堂也不煞你价钱,一口价,八百文!这价钱可真是便宜你啦。”
    宗赫轻哼了一声,他原以为这狐皮衣裳破了些便不值钱,看来还是这当铺伙计纯心要讹他。他心底原就不痛快,当下更不愿意便宜了这冠丰堂,便冷冷的道:“三贯,要就拿走,不行,衣裳还是我自己带走。”
    小押当被噎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原只当这外地口音的傻瓜蛋子懵懵懂懂的好糊弄,谁知这人竟也会坐地起价。要说那衣裳,其实三十贯也没处儿买去,即便是边角有些破损了,死当就算倒出去三贯,也有好大一笔利头赚,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正在迟疑的当口,门口一阵脚步声,又进来一位青年男子。丢在人群里认不出的长相,身上穿的也不贵不贱。小押当见他身无长物,料想没什么好买卖,便翻了一个白眼,正要拉着宗赫再煞煞价,却突然发觉才一眨眼的功夫,那神情冷淡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宗赫走的很急,他是生死关头几番打滚过来的人,对危险的讯息有特别的嗅感。那个陌生人一进冠丰堂,他就敏锐的注意到那人看到自己手中的大氅时那种特别的眼神。随即,那人还似有意无意的瞄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虽短促,却叫人寒毛直竖。
    便是现在离开了冠丰堂,那人的眼神依旧如蚁附骨,不若不离的贴在自己脊背上。这感觉,就像被一只来自深山老林的饿狼盯上,冷嗖嗖的,如芒刺在背。
    难道族叔已是得了自己被除名出京的消息?这又怎么可能?才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就是耳报神踏着风火轮,消息也没可能这么快递到那万里之遥的曼丹岛。
    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宗赫不敢在这安埭镇多待,七拐八绕的转过几条街,相中了一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年轻小乞丐,命他披着自己的黑狐大氅随自己去车马行雇一辆骡车,并独自去白鹿县找长庆楼的老板报个急讯儿。
    “事儿办完了回来,我还有银钱赏你。”说罢,宗赫解下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将里头装着的小金锞子在他眼前亮了一亮。
    那乞丐没曾料到还有这等好处落在自己头上,忙没口子的应了,二话没说便披上大氅随着宗赫去了。
    事情办妥,宗赫默默的站在墙角,心情复杂的望着那骡车载着小乞丐渐行渐远。阴霾的天空下,车声磷磷,一路压着高低起伏的碎石子路,便如同自己那难以预测的命运,坎坷前行。
    第33章 第八章 ?三
    文华殿。
    皇帝的贴身大侍从卫临端着一盘文册,小心翼翼的推开文华殿的门。这几日皇帝脾性不好,殿里殿外伺候的人没一个不格外小心谨慎,就怕触发皇帝无名之火。便是卫临这头等大侍从,皇宫中一等一的红人,这些日子也不敢托大,只要在皇帝身边,便连走路都蹑着脚尖。
    进了殿,见皇帝神色尚好,卫临稍稍松了口气,垂眉顺目的将文册送至皇帝书案前,举过头躬身声道:“回禀陛下,摄政王差小的来,将侍选们的文选册子送来给陛下过目。”
    “搁着吧。”正站在东墙前看地图的褚云重头也不回,只不冷不淡地问道:“卷子梁王都看了么,有说什么没?”
    “摄政王殿下已全都阅过了,亦按着各位侍选各自州属分了等。”卫临一边儿往书案上搁文选册子,一边儿恭敬回道:“小的现在送来的,是头三十名和末三十名的册子,摄政王殿下特地嘱咐陛下再细看看,若有中意的,用朱笔圈起来,小的再送回摄政王处。”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褚云重如今并无心情看这些侍选文册,因此话中隐隐便带出一丝不耐烦来。
    “遵。”伴君如伴虎,卫临巴不得这一声,忙悄声退了下去。
    殿门轻轻合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这熟悉的声音让褚云重心头一窒,眼前恍惚又浮现那夜,那人离去前在大殿门口那一回眸,少年眼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绝望,让他难忘至今。
    望着眼前地图上,京城周遭那一个个被朱笔叉掉的小县城,褚云重只觉心是沉甸甸的重。过去的时日愈久,能将人寻回来的希望便愈渺茫,这样的道理,他如何不知。只可恨差谴的人竟如此不得力,那么大一个活人,竟寻了五六日都还没有一丝消息!
    一群饭桶!
    正着恼,才退出去的卫临却又推门进来,躬身禀道:“陛下,孟驰在殿外候着,有要事回禀。”
    “宣。”一听是孟驰,褚云重不由得眼前一亮,难道得了消息了?
    孟驰在外头听得这一声宣字,也不用卫临传话,风风火火的就进了殿来,一撩袍角单膝跪地,朗声道:“臣,孟驰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褚云重转过身,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这个最得用的侍卫,只盼他此番带来的正是自己期盼的消息。
    “好叫陛下高兴,下头寻访宗侍选的人,昨夜在白鹿县得了些消息!”说罢,孟驰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件黑色大氅躬身呈至皇帝面前。
    不用看第二眼,褚云重立马就认出这正是自己赏给宗赫的那件,才一下欢喜,心立即又沉了下去。
    “衣裳倒寻着了,那人呢?!”
    “这衣裳是在白鹿县陛下和宗侍选住过的那间‘长庆楼’店子门口寻见的,当时正穿在一个乞丐身上。据那乞丐所言,衣裳是旁人给的,让他去长庆楼递个消息。”
    “可是世显?!”皇帝眼底的神色异常的凝重起来,心底只觉隐隐不安。
    孟驰点头道:“据那乞丐描述的形容,定是宗侍选无疑。但为臣不明白,侍选此举是何用意。”说罢,便从怀中掏出薄薄一张纸片,递到皇帝面前,“陛下请看,这便是宗侍选让那乞丐传递的消息。”
    纯白纸面,墨线镶边。上头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草字:戌时三刻,兰亭古墨。
    这张便条真是再熟悉不过,褚云重接过来的时候手指忍不住微微一颤。小小的纸片,折痕很深,但纸边十分平整,显见得曾是被妥善保管着的。这瞬间,胸口好像裂开一条缝,由着这薄薄的纸边,细细的割过,细细的疼。
    孟驰见皇帝眸色一下暗淡,忙宽慰道:“陛下莫心急,虽不知侍选此举何意,但好歹有了可以继续追寻的线索。那乞丐说是在安埭县遇上的宗侍选,为臣已加派人手连夜赶去那儿,便是翻个底朝天,也定要将侍选寻回来。”
    你不知道,我却懂得。他此举,分明是不愿被我寻着之意,所以,才使这金蝉脱壳之计。褚云重抿紧了唇,才心疼了他,一时又恨得牙痒。竟是这样凉薄无情之人,自己不过一时待他严酷了些,便如此任性妄行。
    可笑孟驰还当去安埭县便能寻访到他。褚云重斜睨孟驰一眼,冷笑道:“朕瞧你平日里办事倒还机灵,今日是吃了浆糊了吗?宗赫分明存心在戏耍你们,难道还能老老实实的留在安埭县等你们去寻?”
    孟驰被喷得抬不起头,惶然道:“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租骡车要付定钱,朕料他此刻身上银钱应是所剩无多,如无马匹代步,必走不远。”说罢,褚云重几大步走到东墙所挂的地图前,又指着图中道:“白鹿县在京城东面,安埭在京城西面,可见他是想引我们南下而寻,而他自身却是往中原腹地而去,你可加派人手,往安埭西南西北二个方向周围的小镇小村庄细细搜寻。”
    “遵。”孟驰大声领命,正要告退,却又被皇帝唤住。
    褚云重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宗赫身上是有功夫的,纵然还有旧伤,一般人也难拿他。你把宫里事务交待给项阳,此番你亲自去,多带几个功夫好的御前侍卫。你是他救命恩人,他对你必不敢动粗。你好言劝他回来,若他一味刁蛮,便是用强,也要给朕把他拿回来!”
    孟驰一怔,讪讪笑道:“陛下,这刀剑无眼,就怕一个不留神,伤了侍选,岂不罪过大了……”
    褚云重缓缓折起手中那片纸,走至案前,用书案上的螭虎玉厢镇纸小心压住,这才回头瞟了孟驰一眼,沉声斥道:“要你何用!难道手下就没有分寸么?若伤了他一根寒毛,朕只唯你是问!”
    “遵……”这分明是为难人了,孟驰接了这烫手山芋,真是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项阳自己来回了这消息呢,大大失策啊。
    土地庙。
    这个不知道名的小村庄郊外西南面儿有座日渐败落的土地庙,因多时没有香火,这新年新水的也没人来修葺,显得又破又旧。宗赫轻轻推开没有落锁的院门,只见里头破落小庙无阶无槛,只有一溜半人高的矮墙,被往日的烟火熏得发黑。地上连石板都没铺,因下了雪才融过,满地稀浆样的雪泥子水和东倒西歪的野草枯藤污了一院子。
    少年一路飘泊,见了这安静所在,心中欢喜,哪里还会嫌其残破,立马拎着从后山打来的野鸡踏进了庙堂。
    庙堂里头也是落了一层灰,四周墙面上的墙灰也多半都斑驳剥落了,长起一片片青褐色的霉菌。宗赫将供桌前盛香火的那个铁鼎搬出来,用院子里矮树上的雪水擦了擦,便将野鸡就着那鼎放血拔毛。
    自那日在当铺遇上那个眼睛如饿狼一般的男子后,宗赫一直昼伏夜行,两三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了。今日逮着这野鸡,倒正好打顿牙祭,好好慰藉一下自己那快要造反的五脏庙。
    一时将那野鸡剥洗干净,宗赫又去院子里拾了几段藤蔓枯枝点起火来,只是那些藤蔓在雪水里浸得久了,一时半刻燃不起来。少年便丢下物什,先往庙子后头小山中去寻些干柴来。
    太阳早已落山,小山丘上大树也不多,宗赫好不容易捡了一把干枝,便急匆匆的回来,正升了火要将那野鸡架起来烤,却意外的发现铁鼎旁好似多了二个不属于自己的脚印。火堆渐渐燃得盛了,一纵一纵的火苗将铁鼎旁每一粒尘土都照得清晰可见。那两个多出来的脚印极轻、极浅,若不是少年心细,本也是不容易发现。
    宗赫用随身带的匕首挑着那野鸡在火堆上慢慢烤着,心中念如电转,脸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庙堂本小,压根藏不住人,除了少年自己压抑的呼吸和火花噼波声响,再无其他声气。外头院子更是鸦没雀静,全无人息,但宗赫不敢大意,只将全身的神经绷紧。冥冥中,仿佛能感觉到那双饿狼的眼睛,在黑暗中的某处,正幽幽窥视。
    这人究竟会是谁?竟这样阴魂不散?难道真是族叔派来的人?可宗贤行事从来不是这样风格。宗赫心中疑惑,完全理不清头绪。
    一边吃着那淡而无味的野鸡,少年心中莫名的又想起褚云重,他将自己赶走的时候,也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日的吧,而他,竟还是那么狠心,果然自古帝王多无情……本以为要忘却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是难事。但为什么口中的鸡肉几乎吞咽不下去,少年只觉舌苔一阵泛苦。
    正在这时,那人终是现身了。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打扮,宗赫甚至记不请他的脸,却记得他这双眼睛。
    那人施施然从院子里走过来,笑道:“宗少计谋不错,竟然把我也涮了一把,有趣有趣。”
    “可你终于还是找到了我,岂不是更胜一筹。”宗赫缓缓的将匕首从野鸡翅膀上拔了出来,捏在手中紧紧握着。
    “干我这行的,要没这点本领,还怎么混饭吃呢。”那青年微微笑着,细长的眼眸精亮似饥饿难耐的苍鹰,在空中翱翔半日终于攫住了自己的猎物。
    宗赫心知今夜凶险万分,因不知对方实力如何,倒也不敢造次。便自火堆旁慢慢站起身,静静地问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向来不喜欢动粗。”那青年倚在门边,也不急着动手,只用猫戏老鼠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少年。
    “你……”宗赫突然眉头一皱,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火堆旁,似喝醉了酒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看来宗少体质敏感,这药效在你身上发作得倒快。”那人嘿嘿笑着走近来,俯身蹲下,伸手捏住少年下颌,目中渐有淫邪之意。
    “听闻你是皇帝侍选,我倒还从未尝过皇帝禁脔的滋味,今夜正好得尝所愿。只不知你身子其他地方是否如你这张脸蛋般一样讨人喜欢。”
    宗赫一动不动的躺着,脸上已是变了色,阴云布满额头。从未受此奇耻大辱,心中已是恨极,当下便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死个明白。”
    “叫我魏三爷吧,乖乖我的宝贝儿。”姓魏的松了身上腰带,淫笑着将他胯下那狰狞的东西掏了出来。
    “待会儿被我操的时候,记得叫我名儿务必叫得亲热一些,若你伺候的好,三爷我会赏你一个痛快。”
    第34章 第八章 ?四
    男人迫不急待的撕开宗赫衣裳,将手朝他下身摸去。少年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憋着气问道:“姓魏的,你在我那只野鸡上抹了什么药?”
    “不过是软筋散,只可惜这么一来你不能主动服侍我……”
    “那我就放心了。”少年眼眸倏的闪过一道冷光,猛得抬膝踢向男人下阴,右手一翻,已是将火堆旁的匕首持在手中,左手自他项后扼住那人咽喉,又快又狠的一刀往他心口扎去。
    那人胯下最要命处被重踢,痛得几乎叫出声来,还好他反应够快,头一缩身子一躬,竭尽全力挣脱少年掌控向右狼狈地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
    缅钢煅制的匕首锋利无比,虽被他躲过了要害之处,依旧刺穿了他的左手臂,顿时血流如注。魏三爷一下黑了脸,眼中欲望顿去,复又阴沉狠辣。
    “倒是我小瞧了你……”此刻也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魏三抽出衣带中的软剑,闷哼一声便向宗赫刺去。从少年刚才那一招一式,便知他功夫不弱,又因自己已先受了伤,因此下手再不留情。此刻更无贪图少年身子的绮念,只一心取他性命,好回去交差复命。
    宗赫功夫虽不错,到底不如职业杀手,若不是那人受了伤,毕竟行动不便,早落了下风。苦苦支撑得愈久,少年心中愈是烦躁,虽然之前吃那野鸡时发现不对,预先服下一颗九龄公赠与他的辟易丸,但尚不知药效能维持多久,因此更是心急着要速战速决。
    眼角瞥到火堆旁的那只铁鼎,宗赫心中一时有了主意,便卖了一个破绽,似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两步。魏三果然趁机揉身上前,手中软剑直刺向少年胸口。宗赫将那鼎奋力一踢,那人下意识侧身一躲,却不料那鼎中鸡毛鸡血全泼了出来,糊了他一脸,魏三忙要后退,哪知那鸡血半凝成冻,才退了一步,脚下一捻一滑,身子一栽,眼见就要控制不住身形。
    高手过招,只差分毫,宗赫要的就是这短暂如惊鸿的片刻,当下便一个箭步跳到鼎上,再奋力一跃凌空踢向他面门,手中匕首快若闪电划向他的颈项。那魏三垂死挣扎怒吼一声,将软剑横拉,逼少年回身自救。
    但宗赫却横了心,自知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拼着一脚踩上那剑刃踢飞剑势,手中刀势不变,精准的划过男人的咽喉。
    血如箭雨喷洒而出,魏三瞪大双眼,单手抓着喉咙,似不敢相信般,高大的身躯轰的一下倒在火堆中。
    宗赫满脸是血的滚倒在地,咬着牙将穿透脚背的软剑用力拔掉,鲜血一倾如注。撕下衣袍下角,简单的将右脚包扎了一下,少年忍着剧痛站起身,冷冷的望着那人的身子被火苗吞没,鄙夷的吐了口唾沫。
    “操你大爷!”
    事情一了,心下这才一松,只觉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望着火堆旁那半只再不能吃的野鸡,少年黯然一笑,眼中怒焰渐渐熄灭,心中悲凉如这死气沉沉的黑夜。
    这操蛋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隔日一早,去小镇上的药房买了些治伤的药,身上银钱已是所剩无几,拖着伤腿无法生计,宗赫索性买了一把砍柴刀,每日自山上劈柴去镇上卖,一边治伤,一边攒些钱再作计较。
    元宵这日正是晴好,碧空万里无云,暖冬的太阳在小镇那灰白的城墙上镀上一层金黄,墙头那一排五彩缤纷的宫庭制式花灯亦喜气洋洋的随风微荡。普天同庆的日子,正是皇恩浩荡。
    站在城墙脚下啃着烧饼的卖柴少年拉低了头上戴的斗笠,遮住那有些刺目的阳光。口中那饼似烘过头,又像是隔了夜,干巴巴的比往日更难下咽。
    从城中来的巡检手中高举着一卷紫金色的榜文,威风凛凛地来到城墙前,不耐烦的将少年身旁的两担木柴一脚踢开。
    “去去去,别处卖去,没眼色的小兔崽子!没见这里是贴皇榜的地方吗?!”
    “皇榜!”街道上的百姓哪个不好奇,忙都围拢了过来,挤挤挨挨的将少年的木柴踩得满地都是。
    “可是皇帝后阁大选的名册出来了吗?”
    “啊哟,真是后阁名册!快瞧瞧,我们蜀州可有侍选入阁?”
    少年蹲下身子,先将被挤落在地的烧饼捡了起来,咬在口中,复又费劲的将自己的木柴一根根收拢回来。人人都急着看热闹,哪个不嫌他这卖柴的在此地碍事,他那消瘦的身子也就被这些看热闹的人群推来搡去。耳边依旧喧闹声不断,逼得他将斗笠又往下拉了些。
    挤在前头看榜的,兴冲冲的道:“我们蜀州哪次都不会落空,这次是京兆府的蔺如意,入了宝相阁呢!”
    “啧啧!上四阁,好前程啊!”
    “上四阁还有哪些人物?”
    “多半就是各州头名侍选罢?”老百姓们对这些宫阁之事,素来津津乐道。
    “纯阳阁倒也是辽州头名,只这澹月阁的傅川,年纪最轻,候选的时候也是籍籍无名……”
    旁边立有一人驳斥道:“那是你没见识,我听京兆府的亲戚说,这傅小侍郎在京城破了一桩拐卖女童的大案,最得皇帝和皇太阁赏识,入阁头一夜,便侍寝龙德殿呢……”
    正忙着拾木柴的少年身形微滞,但只短短一瞬,随即又恢复从容。身边人潮越来越汹涌,他只能加快手中速度。
    “破案一事倒有耳闻,不是说我们蜀州的叶琛也有功劳吗?怎地叶琛怎么没被选入后阁?”
    “今年统共就只有八个人入选后阁,你当人人都有这么大的福份,那叶侍选便是入选太学,也当属不易啦。今年太学名额也只二百多名,余下几百个落选的,还不是只能回州府等机会熬资格,哪怕以后升发了也是杂途出身,哪比得上后阁太学正途出身的尊贵。”这人说的在理,旁边立即响起一片点头附和声。
    听着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少年心中突觉轻快。
    他们都很好,没有被我的事牵连,这便很好。
    不用再想太多。少年专心致志的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木柴聚拢起来,复又用麻绳捆紧,悄然远离了人群,再没向那张金光熠熠的皇榜看上一眼。
    那个世界,离他已经太过遥远。
    一个中年随从打扮的人走到木柴担前,随口问道:“这柴多少钱?”
    来了主顾,少年忙答道:“自取十文,送到府上十五文。”
    那中年男子摸出荷包,捡出十五枚铜钱,交到少年手中,道:“尺渎桥下的蒋府。”
    少年接过铜钱收好,低声谢了,便担起那柴。他的右脚还使不上劲,因此只能拖着一腿,一瘸一拐的往尺渎桥去。
    还好那蒋府并不难寻,远远便可望见尺渎桥下沿着河边那一溜刷得粉白的砖墙,三五间青堂瓦舍。门前的老槐足有合抱粗,虽是冬日,冠盖似的枝叶倒还依旧茂盛,虽压着薄薄一层雪,倒愈发显得颜色精神。
    少年见院门开着,便招呼了一声,径直将木柴挑了进去,整整齐齐的将柴码在墙角。因这些木柴刚才被踩踏得沾满了灰土,少年又主动拿过搁在木厩边的竹帚,拖着伤腿将落在青石地面的泥土扫了扫。
    本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老者见状站起身来,慈眉善目的道:“怎么腿脚不便,还送柴上门呢?我看你倒面生,是新来这镇的吧?”
    少年抿了抿唇,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饿了吧,我灶台上正炖着南瓜粥,你喝一碗再走。”老者说罢,不容少年拒绝,便自屋里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来。
    少年咽了咽口水,怪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便捧着碗将那香甜软糯的南瓜粥喝了个底朝天。
    “多谢蒋爷。”喝了这碗粥,少年只觉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正要道谢辞去,那老者却又拉住他的手,递过一贯铜钱。
    “这……”少年一时迟疑,却不肯接。
    “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老者轻叹一声,握着少年手温言道:“这钱你拿着吧,我知你流落此地必有苦衷,腿脚伤残着生计也不易。这一贯钱你拿去,先安顿一些日子,把脚伤养好了,再作计较。”
    少年一时怔住,被这简短数语刺痛心弦,咬着唇眼中已是泪光隐隐。那老者却云淡风清的一笑,温言劝道:“小儿郎须有泪不轻弹,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时候,有人搭把手,容易也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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