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川此案,只有虚证,没有实证,更无人证、旁证、死证。能拿得出手的证据如此虚浮,根本不可能判定玉川罪名。”
    阿蛮心思也极玲珑,立即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若按侍郎所言,如果真是有人想要陷害傅中令,根本无法单凭这样手段办成?那此人费尽心思又有何用,不出几日,傅中令自然会因为案情无凭据,而撤了罪名回宫的啊?”
    “所以,我才疑心将玉川贬入不游阁,或者只是某人计谋的第一步,而随后……”
    不待宗赫说完,阿蛮已是全然明白了,心中不由得一寒,便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侍郎担心傅中令会在不游阁出事?!”
    宗赫轻轻点了点头,冷冷的道:“不怕一万,只防万一。如果玉川真的在不游阁出了事,只怕还要被按上一个‘畏罪自尽’的名头,那才是真是永世洗脱不掉的罪名,便是人死了,老家的亲眷也还要吃挂落!”
    阿蛮被触动心弦,强按着翻涌不息的思绪,低声道:“侍郎,那如今之计……”
    “如今之计,便是要后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宗赫决意要护傅川周全,若谁有不轨之心,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也省得还有人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宗赫说罢,又缓缓道:“待陛下晚上过来云图阁,我自然还要据理力争,劝他早些让玉川回宫。”
    阿蛮钦佩宗赫如今敢做敢为,但也不免有些隐忧,便轻叹道:“侍郎事情想的周到,但行事如此强硬,就怕惹出事端,若得罪了季承乾,往后的日子亦不好过啊。”
    宗赫从容道:“眼见就要有人骑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我们敛手待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向来便是我行事的宗旨。在这后阁,若能相安无事,是大家的福气,如果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宗某倒也乐意奉陪。”
    阳光照在他那神情不可侵犯的脸庞上,光芒凛凛,似褪去了一丝少年的青涩,更添了几分果敢与坚定。
    阿蛮轻应了一声,咬牙道:“傅中令之事,说到底还是缘由侍郎受伤而起。这个既害了侍郎,又想要害傅中令的人,我们可绝不能轻纵了!”
    “谈何容易。”宗赫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对此事并不乐观,“季承乾受伤致残,时至今日,真凶依旧逍遥法外,你虽然说宫里上下都疑心是谢宣奉,但亦无凭无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疾风的饲料中下了药,也还未可知,再追查下去,多半也会是草草了事。往后,还是格外留心吧……”
    正说着,突听宫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宗赫便谨慎地闭嘴不言。
    “卫大叔,你怎么回来了?”阿蛮回头一瞧,来的却是才去了不游阁的卫介,不由得惊奇问道:“可是不游阁出了什么事?”
    卫介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在宗赫面前躬身道:“侍郎,小的刚才去不游阁一瞧,傅中令病了,正发烧呢,您看是否为中令郎请个太医?”
    宗赫心中一紧,难道自己布置的已是迟了?便沉声对卫介道:“这还用问?还不快去请太医!”说罢,又回首对丫头道:“阿蛮,即刻带我去不游阁!”
    “这……”要去那是非之地,阿蛮心中颇有些不乐意,便吱唔着道:“侍郎,陛下可是千叮万嘱吩咐侍郎要在宫中静养……”
    少年脸色一沉,怒道:“我的话你也敢不听?!还不快去给我备步舆!今天我还就守在那不游阁了,皇帝要是来了,让他直接上不游阁找我!”
    见宗赫上了脾气,阿蛮吐了吐舌,只好大声道:“遵!”
    17 一波尚未平
    日上梢头,不游阁。
    晏南山赶回不游阁时,宗赫与太医已是比他先到一步。见少年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南山不由得有些心疼,忙道:“世显,你怎么亲自来了,自己有着伤,正该在宫里静养着才是。”
    “我的眼睛不妨事,过两天说不定便能好转。”待卫介将太医送出了门,宗赫立马收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问晏南山道:“南山,昨儿晚玉川是怎么回事?你不用瞒我,阿蛮都和我说了,床褥子上还留着那玩意儿呢!”
    晏南山看了眼宗赫,又瞟了眼床上那人,嘴角微微抽搐,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叶琛?!”宗赫自听了傅川口中胡言乱语,便已是怀疑上了,如今见晏南山一味沉默不说话儿,更知确凿无疑,当下便怒不可遏的道:“那个挨千刀的,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亦教训了他一场,但事已至此,世显,你我还是不要再提!只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万万不可让别人知晓。”话虽这么说,但晏南山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混乱过。叶琛信誓旦旦的样子尤在眼前,而宗赫一发现傅川的事,却也立马怀疑了叶琛,压根没往皇帝身上想的样子,分明又佐证了昨夜皇帝是与宗赫在一起的事实。
    “我早让你劝劝叶琛,你还偏不听!觉得叶琛对玉川好也是玉川福气!我瞧着是晦气大了!”宗赫气鼓了脸,恨恨的道:“便是玉川守着规矩不出错儿,还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呢。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的把柄!你还想瞒下这事?简单,即刻去把叶琛剁了埋了,兴许这事还能不叫旁人知道。但只要剁不死他,你看他日后会不会挖空心思往太和宫钻!”
    晏南山心道,算是被你说中了,这会儿叶琛就在外头,千方百计想进不游阁来看傅川呢。平时那么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勾了情这一字,眼里除了心上的那个人,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简直就是着了魔中了邪!
    这么想着,晏南山便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道:“世显,劳你费心照看一下玉川,我先回宝文宫上课,得便儿再劝劝叶琛,必是要叫他死了这心才行!”
    白瞎功夫!宗赫对此才不抱指望,回头一想自己已是落下好几天的课,忙又扯嗓子喊道:“南山,别忘了帮我抄笔记!”
    “哎!”晏南山头也不回的应了,匆匆穿过院子出了门去。
    屋子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阿蛮带着侍从帮傅川更换被褥的o声响。宗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时心绪连翩。
    院子里的马尾老松遮了日头,堂屋里有一股森森的凉意。少年虽看不见,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晦涩的气息,仿佛积聚了经年的怨恨与伤戚,沉甸了无数的不甘与绝望。静静的看过所有的悲欢,静静的划过岁月的蚀刻。
    正隐隐伤感,耳边,却又听到傅川低喃了一声:“不要喜欢我……”
    突然,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难过。
    “阿蛮,喜欢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少年轻叹一声,这时候,倒又觉得叶琛似乎也有情有可原之处。
    阿蛮一边麻利的换上从云图阁带来的朱红缎地锦褥,一边口直心快的道:“婢女心里只有侍郎一个,只要侍郎喜欢陛下,陛下也喜欢侍郎,婢女便顾不得别人死活。”
    宗赫静默片刻,小丫头的话,有几分天真,却也是几分残忍。自入阁这些日子来,皇帝虽说也临幸了傅川几回,但待他与傅川,谁厚谁薄,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白。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只顾享受皇帝对自己的独爱专宠,无暇顾及哪怕是自己朋友的傅川与晏南山。虽说傅与晏在自己面前从无怨言,但自己亦无一言半语的安慰,更无劝褚云重分宠他人之心,一丝一毫也没有,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有。
    宗赫自认并不是自私自利之人,但情之一事,他却怎么也大方不来。甚至有的时候,还忍不住会想,如果傅川未能选入后阁,倒与叶琛不失为良配佳偶。
    “阿蛮……”少年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你可知太宗、圣祖之时,可有后阁侍郎自请出阁或被遣出阁的?”
    “自请出阁从未曾听说过,太宗时倒是有被遣出阁的……”阿蛮突兀的咽了下文,匆匆替傅川掖好被角,放下床帷,按着砰砰急跳的心口,回过身子对着宗赫强笑着道:“不过,如今侍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未来的日子只有升阁,哪会出阁!那么不吉利的事儿,侍郎以后可再别提啦。”
    话虽平常,但宗赫分明察觉到阿蛮语速变得异样的急促,不仅笑声发虚,语气中更是有一丝从未有过的紧张与不安。若是眼睛尚好的时候,少年只怕还不会有这等敏锐的洞察力,但偏偏他如今眼睛看不见,对外界的感观全靠听觉与嗅觉,便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与不同之处,都能巨细无遗的捕捉到。虽是眼睛一片漆黑,却更是看得透澈清明。
    直觉这丫头似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但宗赫也没有唐突发问,只先细细将两人刚才的对话复了一遍,思前想后,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正奇怪着,却听阿蛮恢复了轻松欢快的声气,一叠声儿道:“侍郎,侍郎,傅中令醒来了!”
    宗赫心里到底更牵挂着傅川,便将这点子疑心先搁一旁,忙吩咐叫取水来,又命人看院子里药熬得如何了,又听傅川虚弱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
    “世显哥哥,你眼睛不好,怎么也来了。”
    “听说你蒙冤进了不游阁,又病了,我特来瞧瞧你。”说罢,宗赫又顿了顿,压低了声安慰道:“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且安心,我与南山必是要帮你瞒着,叶琛这混蛋,这回我可不能轻饶了他!”
    傅川想起昨晚叶琛所说之话,心中一痛,又急咳了两声,方无力地道:“世显哥哥你别生气,叶琛他……至多我以后……不再见他便是了……”话虽这样说,眼角却又滑下一滴泪来。
    笨蛋!原来你也喜欢了他对不对?!傅川话中不舍之意,宗赫听得分明。刚才还想剁了叶琛,这会儿却又恨不得对傅川破口大骂。
    一对坡驮儿!车辕梢着铜包镶,鞍槽钉着铁插销,四个车轱辘二头犟驴子,倒是绝配!
    “阿蛮,药煎好了没?”宗赫窝火的一拍木椅扶手,大声道:“好了便端进来,服侍中令郎吃药!”
    日当正午,简贤讲武殿。
    日中过后,褚云重才下了早朝,皱着眉合上谢仲麟那封关于安邑的密折,摸着因熬夜泛起一层青茬的下巴,心中一阵烦闷。正要打发人去云图阁瞧瞧,侍立在旁的大侍从卫临忙回道:“陛下,不游阁的傅中令病了,宗侍御一早便带着太医去了,听说这会儿还没回宫呢。而且……”
    褚云重一皱眉,轻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起来,有话只讲一半是什么意思?剩下的是要朕猜谜吗?!”
    “是是是,小的嘴笨!话也说不齐全!”卫临自打一个巴掌,觑着皇帝脸色,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听底下人来回,说是宗侍御不仅去了不游阁,还命侍从们守着,如今闹得连季承乾的人也进去不得。承乾半刻钟前便来了资政宫,如今正在政事堂前候着求见陛下,只怕是要述一述委屈呢。”
    这家伙!眼睛瞧不见还要四处蹦哒,小小七品侍御照着四品承乾也敢打脸,真是无法无天!褚云重心里着恼,既恨宗赫成天惹事一刻不让人安生,又恨他不爱惜自己身子。但转念想着少年如此强项硬气,却又实在忍不住想笑。
    卫临见皇帝脸上神情略一和缓,忙问道:“陛下,可要宣季承乾觐见?”
    褚云重脸色一凝,摇了摇头道:“朕今日乏了,不想见他。你让莲生先回金昭体元殿吧,便说事情朕已是知道了,傅中令既是病着,还是先挪回澹月阁,旁的事容后再议。”
    “遵。”卫临领命,便躬身退出殿去。不一刻却重又回来,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神态,蹙着眉道:“陛下,季承乾不肯回宫,定是要求见呢。”
    皇帝黑曜石般的眼眸似有火花一闪,但只一瞬便重又静若深潭,坚毅的嘴角随即扯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疾不徐的道:“既是承乾不肯下令旨,卫临,你便传朕口谕,命傅中令暂回澹月阁养病,不得有误。”
    “遵。”卫临伏下身领了旨意,又仰头问道:“那殿外的季承乾?”
    褚云重略一沉吟,取过案上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字,又一连串的吩咐道:“将此字条交给季承乾,承乾是冰雪聪明之人,阅后自然懂得。再命孟驰项阳他们备马,朕即刻要去太阁府。你今日留在宫里,待宗侍御回了云图阁,便去传个话,说朕今天会晚些时候再过去。”
    卫临伏在地上一一应了,待皇帝被侍从们簇拥着离去,才悄悄打开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字不多,统共只有二、三句话:
    “金昭体元殿丹凤亭旁,前年秋末种下的那株白色曼陀罗,今年花开否?”
    虽事不关已,卫临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忙合上那纸,给还痴心苦候在殿外的季莲生送了过去。
    18 一波却又起
    皇帝步下丹墀,正等着孟驰牵马过来,不料季莲生摇着轮椅神色张惶的匆匆而来。褚云重微皱了皱眉,欲待避而不见,但殿前空旷无处可去,只得耐着性子等他来到面前。
    “陛下……陛下……”季莲生来势太急,待到了皇帝面前,身体控不住去势,往前一扑伏倒在皇帝脚下。仰起头,那张清华俊秀的脸庞已是急得失了颜色。
    “不是让卫临跟你说了,朕还有事要去太阁府,让你先回宫休息吗?”褚云重负着手,向宫门处张望了一下,心中着恼孟驰牵个马还如此磨蹭。
    季莲生觑着皇帝神色,心中因刚才看到的字条实在是忐忑不安,便期期艾艾的道:“陛下……你该不会是要疑心我?我种那株曼陀罗也是遵医嘱,为了治病之用。岂敢有害人之意,还望陛下明查!”
    褚云重这才望了他一眼,平静的道:“朕又何尝是要疑心你,你不也用自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写那话给你,也只是想提点你,单凭曼陀罗定罪,实在是过于勉强。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也算是精研律法,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陛下责备的是……都怨莲生初担大任,行事仓促思虑不周……”季莲生艰难的支持着身子,却是连跪都跪不起来,心里一时酸楚,又急又愧,声音中不由得带出一丝哽咽。
    见眼前身子残弱之人如此惶然,一脸泫然欲泣,褚云重心底亦叹了口气,便弯腰将他抱起,重扶他在轮椅中坐下,又语重心长的训诫道:
    “莲生,你且将心比心,傅川一样也是治病,就因为治咳喘配的药中有一味曼陀罗,分量也极少,便该羁押不游阁。那你这四品承乾,宫里还种着曼陀罗花,又该是何等罪名?你是朕钦点的后阁主事,自你上任之日,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一言一行?你若不能做到处事公正评判公允,而是一味宽以待已严以待人,如何能够服众?如何能够收人望得人心?”
    季莲生被皇帝训斥的耳红面赤,一时低垂了头,只觉汗颜无地,喏喏的道:“陛下训诫,莲生受教了,日后必当反躬自省,立身行己。”
    褚云重见孟驰项阳已是牵了马过来,便跃身上马,又对季莲生轻敲缓击了一番:“德之所立在于一心,你虽身残,心不能残。朕既将后阁重任交于你,还盼你不负众望成就一番事业,你莫辜负了朕的心。”
    望着皇帝远去的身影,季莲生紧紧咬住了颤抖的唇。身残,心不能残?这样的话何其讽刺!自受伤以来,每一日每一夜的痛苦与孤独,早已酿成了剧毒。而自己的五脏六腑亦每时每刻都浸没在这毒液中,腐蚀得心都仿佛空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残、或不残?!
    暖春的阳光,总是明媚而又温柔。而季莲生的身子却仍似冻结在酷寒的冬天,那么冰,那么冷。任凭阳光再暖,也温暖不了半分。
    凌太阁府。
    才踏入凌越的寝室,褚云重便不顾形象的趴倒在他那张厢玳瑁屏风床上。这一日一夜委实太累,便是之前的几日,也没一天睡得好。如今宗赫的手术总算成功,他心身一松,强力压制了几日的劳乏便潮水般席卷上来,只叫人想沉沉睡去。
    然而世事总不教人如意。凌越轻快的踏入内室,揪着耳朵把褚云重从床上拽了起来,笑道:“敢情我让哥哥过来,是来霸占我的床?”
    “好弟弟,先陪哥哥睡一会儿。亚父呢?”褚云重耍懒的搂住凌越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他也拉扯到床上,一床锦被遮盖了,倒让凌越哭笑不得。
    “亚父与仲麟去已是去了西郊大营阅军,怕是二日后方回来呢。”凌越捏着皇帝的耳朵,用力一拧,非得要他醒来不可。
    又轻又软的鹅羽被因才晒过,满是阳光的清新香味,褚云重嗅得舒坦,愈发起了困意。无奈耳朵依然被拽着,究竟睡不得,只得勉力半睁开眼,懒懒的问道:“越儿,怎么今日又急急的要我过来,可是想傅川了,急着要进宫?”
    想起昨夜那场叫人愉悦的性事,实在是自己得了傅川之后最满意的一次,凌越不由得会心一笑道:“哥哥也太无情,明知玉川是我枕边人,被关去那不游阁,你也不帮衬一声,这会儿反倒还来戳我的心,着实可恨!还好我得知了消息,昨儿已是去不游阁见过玉川……”
    “你昨晚去了不游阁?”褚云重这才大睁了双眼,略有些责备的道:“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出了岔子,或是让人瞧出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有分寸,哪次给哥哥惹过事!”凌越素来行事稳重,这一回也是因为几日没见着傅川心里不免有些念想,又有宫里人传了消息来说他被贬去不游阁,情急之下这才略有些冲动。不过去之前,他亦做了周密的安排,又一路小心,想来料应无妨。
    “适才下了朝,便听说傅川病了,我原本还疑心在别的上头,原来竟是被你折腾的……”褚云重捏捏弟弟的脸颊,暧昧一笑。
    凌越轻一皱眉,拉下褚云重调戏的手,恼道:“那地方实在住不得人,玉川只怕是夜里着了凉。还是要赶紧把他接回宫才好,哥哥若再不肯出面,我可要越矩代劳了。”
    “出宫之前便安排妥当了,你的事,哥哥哪次不帮你留心。只是下次再不可贸然进宫,总是人多眼杂,难保万无一失。”凌越素来沉稳,褚云重也向来放心,想来这次也是事出有因,云重便只略略嘱咐了几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偏偏只这一次,已是有人疑了心,以至惹出后面无穷事端来。但这是后事,此下先按下不题。
    凌越应着声,见褚云重又要阖了眼睛睡,便掀了被子拽他躺着,又取过床榻旁小几上才泡得酽酽的茶,灌了他一口。褚云重素来喝不惯茶,何况这又是一杯搁了穿心莲的苦丁茶,当下便又呛又咳,这下倒遂了凌越的意,折腾得他睡意全消。
    凌越见他起来,便也不再闹他,微微笑着递过一杯清露,问道:“宗赫如今怎样?伤可有指望么?”
    “再过二三日,便见分晓。”说到宗赫,褚云重总算有了点精神。何九龄年纪大了,操纵不得那精密器物,而那秘密地宫,他又不能带旁人进入。是以昨夜宗赫的手术最终是由九龄公在旁指点,而由他亲力亲为。虽心中倍感骄傲自豪,却也双臂沉重僵硬,酸痛至今。
    虽然疲惫不堪,但回想起自己在地宫那几个时辰,云重还是有些心潮澎湃激动难抑。年轻时他最是傲物任性不过,总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是天下至尊,只有当自己随着太宗进过了龙渊阁内的地宫,至此,褚云重方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而自己,却是多么渺小与愚昧无知。自那以后,他方知自己做为一个王朝的帝王、一方国土的统治者,真正需要为国为民为天下做的是什么。
    只可惜,地宫开启不易,未能有机会带凌越去见识一番,这亦是一大憾事。虽说褚云重亦让凌越多读龙渊阁第四层的那些书册,但总觉得,让他完全理解那些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文献内容,还是颇有难度。
    凌越哪里知晓地宫存在,只当褚云重请来的何九龄医术高超。但宗赫受伤,傅川被冤一事,他心底亦有疑惑,便歪在屏风上,直接了当的问道:“宗赫受伤一事,可有原凶了?”
    褚云重取过床头的一册文武百官志,随便翻着,漫声应道:“这可谈何容易,认真要查,后阁坐尖儿的俩位又都得被牵扯进去,这么一折腾起来,必定人心不安。又则后阁初建,羽翼未丰,若闹出丑闻,无论如何都会大损其颜面清誉。为着日后朝局考虑,我唯愿求稳求衡,便是要查,也需从缓从密。”
    “哥哥既是疑心谢仲麟和季莲生,还该放手去做。如今轻纵了,只怕后事难料。难道是哥哥念着旧情,方才如此心慈手软。若是我……”凌越冷冷一笑,将手中残茶往地上一泼。
    褚云重凝视着弟弟脸上凌厉的神情,心中微微一窒,但转念一想,他为着傅川无端被冤之事生气,亦是情有可原,便也释然。当下便转了话锋笑道:“越儿,刚才的话可千万别在亚父面前提起!仲麟最得亚父欢心,我若说要疑心他害世显,只怕还未去查,便要被亚父骂个半死。”
    凌越一听也自笑了,道:“仲麟办差得力,也难怪得亚父欢心。”说罢,又问:“我今儿叫你来,原也为着他归京前,得亚父密谕,在安邑调查的那桩事儿,你可看了仲麟的密折了?”
    “已看过了。”褚云重正为这事头疼,便合上手中那本百官册,沉声道:“据仲麟所查,安邑的佛齐工坊在朝廷本单之外,又私自冶炼了三千件兵器的事确然属实。”
    凌越轻点了点头:“佛齐工坊是梁王的本钱,工坊掌柜又是梁王府二管家的族弟,这事与梁王,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亚父他……”
    话说到这儿,凌越便握着嘴轻咳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不过他话中余意,褚云重却也知道,便一笑道:“便依着亚父的意思去办吧。梁王寿宴是哪一日?”
    “四月初四。”
    褚云重不动声色的道:“既是戏台子已是搭好了,我们便照本唱戏吧。”
    19 软刀子杀人
    下哺时分,澹月阁。
    皇帝旨意下来得这么快,被傅叶之事闹得满心郁闷的宗赫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忙安排侍从们即刻将傅川腾挪回了澹月阁。待安置好后,宗赫又命人将傅川身边的贴身大侍从叶忠唤来。
    这叶忠原是孤儿,自小被叶家收养,连姓氏也随了叶,亦是此次随着叶琛进京的几个贴身长随之一。只因叶琛见傅川家贫身边没个人伺候,怕他入了后阁吃亏,这才命叶忠随他入宫。
    叶忠在龙门巷时便与宗赫相熟,这回又见自家中令郎靠着宗赫鼎力相助才得以安全回宫,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忙过来磕头。
    宗赫知道叶忠为人敦厚老实,又有叶琛那一层关系,便不与他虚言直接了当的道:“中令郎正病着,又吃了这场冤屈,心里难免郁结,你可要用心伺候着。叶琛若有消息要你传达,你也先拒了,便说是我的意思,中令郎现时得安心养病不能乱了心神。”说罢,又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字的道:“个中厉害关系,你可明白?!”
    叶忠心中一凛,忙满口子的应了。宗赫怕他误事,又提点道:“澹月阁现住着一位中令郎,一位侍御郎,伺候的人既多也就难免人多嘴杂。若是叫我听见什么不好听的,我只唯你是问。”
    叶忠连说不敢,觑着宗赫无话,这才躬身退去。
    宗赫又陪了傅川一阵,待晏南山从宝文宫回来,这才起身告辞。南山亲自扶着他上了步舆,正要亲自送他回宫,迎面却来了裴灵阿。晏南山正有事找他,便让宗赫停一停,笑着迎了上去道:
    “裴太医!正候着你来呢,我这儿得了一张调养进补的古方还要劳烦你看一看,可繁难么?”
    晏南山是七品侍御,裴灵阿不敢怠慢,便客气的打过招呼又接过药方看了看,又笑着道:“这张方子也罢了,细瞧着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颇耗时日。侍郎要是想用,便这么着……”
    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颇耗时日……
    宗赫静静的坐在步舆上,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再合着这人的声音……如电闪天庭般,少年脑中刹那雪亮。
    如今他眼睛不见光明,耳力却愈发灵敏,竟被他认出当日龙虎山上那个神秘之人的声音。脑海中关于龙虎山那日模糊残缺的片断,原来就像是早春湖面上渐融的冰块,分崩离析,四下飘散。而今,却似时间的沙漏被倒置,破裂的冰块被溯回,重新完整了那面冰冷拼图。只是那上面的每一条裂缝,依旧深的让人不寒而栗。
    云图阁。
    回到云图阁,何九龄方醒,正在暖阁中用点心,宗赫便陪在一旁。适才的事让少年琢磨了良久,知道若再去说与褚云重听,多半又要自讨没趣,便索性先问过何九龄:
    “何爷爷,你可知如果有人想要用软刀子杀人会怎么做吗?”
    何九龄正吃着枸杞红枣银耳羹,听得少年此言不由得一怔,一个不留神差点儿叫枣核儿磕了牙。
    “毛头小娃儿,从哪里听来这些诨话?”
    宗赫打了个手势,让阿蛮屏退侍从,关上厅门插上窗销,又静待片刻,方低声道:“何爷爷,这并不是玩笑话,我确然听说有人要使软刀子伤害皇帝。您老见多识广,我这才来向你讨个主意。”
    “用不知不觉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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