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将他的心掏出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殿内,赌着气的二个年轻人,便这么拗着。褚云重不肯放手,宗赫亦不愿屈服。幽幽灯火下,彼此气势汹汹的对望,似凝住时间的沉默。
    殿外,夜色深沉,泼墨似的夜空只间或点缀着几颗星子,几片铅似的浓云渐渐飘近,遮掩了这圆月星辰。当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片的黑暗的时候,殿门却被突兀的推开,褚云重贴身的侍卫孟驰神色慌张的直冲进来,急道:
    “陛下!资政宫突然几处走了水,众人正要忙着救火,却有许多兵吏不知何故阻了各门。又有各宫门的巡卫飞驰来报,说皇宫外街已是人心惶惶,都说陛下……驾崩……有人亲见吴王府几百名侍卫已拥簇着吴王前往内庭即位……”
    谋逆!这二个字电光火石般闪过宗赫脑海,回首急看褚云重时,皇帝却只眉心轻蹙。
    “来得这么早……”褚云重沉吟着,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的布局,这下都落了空。感觉掌心中少年的手正紧张得微颤,便轻轻抚了他一下,方问道:“谢仲麟呢?”
    孟驰更是发愁,忙道:“宣奉正午后便未见人影,内三重御前军平日皆由宣奉统率,这可如何是好?!”
    危急之刻,宗赫便暂将个人情怨搁下,甩开皇帝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沉声斥道:“孟驰,你是御前大侍卫,此刻岂能乱了阵脚!听我号令,速速告之各宫门巡卫,陛下安然无虞,让大家坚守内庭。再传陛下旨意,命后阁诸位侍郎带各宫会武艺的侍从即刻前往龙德殿护驾!”
    31 平乱显将才
    月黑风高,资政宫冲天的火势带起滚滚浓烟。因皇帝病重,值守在政事堂的几位宰辅正觉着事有不妙,一位外三重的御前军都领却领着十几个兵吏将政事堂团团围住。
    领头的都领正是吴王的人,见几位执宰已是网中之鱼,便在马上微笑着略一躬身道:“请诸位大人们见谅,下官戎甲在身不能全礼。陛下驾崩,吴王已遵陛下遗旨前往龙德殿灵前即位。今夜宫中诸事紊乱,为防意外,还请大人们暂且在政事堂委屈一下,待新皇龙登大典,必定还有恩旨的。”
    三位宰辅中,为首的江屹东乃三朝元老,正三品的吏部尚书,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仍是精神矍铄,见此都领行事不伦不类,便瞪了双眼厉声斥道:“陛下若是驾崩,我等老臣正该前往龙德殿守孝,尔是何人?胆敢阻拦?不要性命了吗?!”
    “诸位大人们请稍安勿躁!”那都领皮笑肉不笑的道:“事起突然,宫内又有人犯上作乱,为保护诸位大人周全,还请大人们静候一夜,无谓枉送了性命。”
    说罢,便将手中马刀一扬,吩咐兵吏们上前将几位上了年纪的三品大员赶入政事堂大厅,又用粗锁链锁了门,这才得意洋洋的前往吴王统领处复命。
    而龙德殿此刻亦是情势危急。吴王的大队人马今夜倾巢而出,一路人马封住了太阁府通往皇宫的街道,另一路人马自有内应的玄武门进了资政宫,便一路北上杀气腾腾的直扑龙德殿。
    龙德殿此刻轮值的守卫约有二百余众,皆是内三重御前军,因谢仲麟离奇失踪,此刻便都听从宗侍御的号令,分守在龙德殿通往资政宫的宣德门、长庆门、正阳门,势要将叛贼阻击在太和宫外。
    此时后阁各宫侍郎亦已带着侍从们匆匆赶来龙德殿护驾,见褚云重身体硬朗精神清明,皆是又惊又喜。
    褚云重稳稳地坐在龙椅上,知众人不明其因,便笑道:“大家不必忧虑,此乃朕设下的圈套,病重只是个幌子,正是要诱吴王前来。外头虽喧闹,形势仍在朕掌握之中,吴王此来,不过是自掘坟墓。”
    宗赫站在皇帝身边,亦冷冷的道:“诸位不必慌乱,贼人虽来势汹汹,亦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守住这龙德殿,护陛下周全。只要能守到天明,贼人自然不破而灭。”
    坐在轮椅上的季莲生既生系皇帝安危,又不忿宗赫此刻强出头,便向褚云重献策道:“陛下,吴王谋逆,太和宫已不安全,不如带上御前军从章德门出宫前往西郊大营,营中足有上万人马,定能护得陛下平安度过此夜!”
    宗赫素来与季莲生不对付,此刻更是嫌他添乱多事,便毫不留情面的严词斥道:
    “季承乾可是在说笑么?古来遭遇叛乱的帝王,弃宫而逃者多有何下场?更何况如今夜深,敌我不明,往西郊大营路途遥远,你能保证这二百余众能护得陛下周全?便是到得大营之中,你能担保营中将领没有随吴王叛乱的?承乾若是怕死,这就请便。你那金昭体元殿,想来贼人亦不会有多大兴趣。”
    季莲生被驳斥得狗血淋头,行兵打仗之事他本就一知半解,此刻被骂得哑口无言,见皇帝神色又对宗赫多有维护,只得羞恼的闭了嘴。
    永熵阁的贺兰真亦附和道:“宗侍御说的是,黑夜之中,我们不可自乱阵脚,如今死守龙德殿方是正理。”
    听得殿外已渐渐传来厮杀之声,宗赫心一沉,咬着牙道:“各位侍君侍郎,大敌当前,验看胆色能力的时候到了。我已派傅川与晏南山执陛下的金箭令牌前往宝文宫外的殿前军大营,只要援军一到,皇宫便足已化险为夷。但在此之前,龙德殿还要靠你我合力守护。”
    诸位侍郎望着宗赫,纷纷点头。在这危急时刻,不知为何,这个神情冷傲淡漠的少年从容不迫的样子,竟会这样叫人安心定神。分明他的年纪也不大,品级亦不高,却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信,运筹帷幄的冷静,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服从他的指令,听从他的派遣。
    便是桀傲如耿骜,与宗赫素来不和的韩锦,亦心甘情愿的遵从宗赫的指令,去龙德殿外头值守。八、九位侍郎各宫里的侍从再加上龙德殿的侍卫侍从,也有一百多号人,便由着宗赫分派在大殿四周易守难攻之处。
    直到人马分配停当,宗赫才觉得有些脱力。昨夜才呕了血,又加上身上有些杖伤,情绪又低落,是以体内一直都有些气血翻涌。此刻见众侍郎带着侍从们四下散开,已将这龙德殿守得铁桶似的,心才一松,眼前却一阵昏眩。
    少年的身子才晃了两晃,已是被褚云重抱在怀中。
    “世显,你怎样?若是身子不舒服,先到我寝室歇息片刻。”
    少年咬着唇,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扶着殿中立柱,沉声道:“大殿里并不安全,随时会有流箭射进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暂往寝室密道躲避。赫乃后阁侍御,自有位份职守,该当为陛下坚守龙德殿。”
    褚云重亦知此刻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只是见他虽尽心尽力守护自己,却依旧神色冰霜,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到底难过,还是忍不住道:
    “你不是要断绝与我的情意?那我今夜若死了,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出阁,岂不正合了你心意?又何苦在旁人面前做这样关心我的姿态……”
    宗赫霍地转过头来,被他气得又是一阵咸腥上涌,恨不得喷一口血在他脸上。但见他神色哀戚,不似说笑,又回味他那番话中无奈,心下却也莫名伤感。而今突遭宫变,这一夜还不知会有何等变故,哪怕平安度过此夜,未来又将如何?想到此处,少年不由得眼中一酸,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天边,那时有时无的月色,清薄如水,照得人身上通透冰凉。少年侧过脸,低低的道:“你是天子,我是你的侍郎,无论情意深浅,我自当尽我的本分……”
    话音未落,褚云重却疾然抱住他,滚倒在柱后。原来,果然有一支流箭穿进殿来,堪堪擦着皇帝的背脊,又划过他的脸颊,飞落在龙椅之旁。
    宗赫忍不住抬手抹了抹他左边脸颊上被划破的那道血痕,又一眼瞟见他那桃花似的眼睛脉脉如水望着自己,便冷哼一声道:“破相了也活该!我早叫陛下去密道暂避,你到底肯不肯听我之言!”
    伏在少年身上,褚云重凝神望着他眼眸中那一瞬不由自主显露的担心,心下顿觉比喝了甘露还要痛快,脸上亦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早破相了,昨夜右边脸颊上不是被你用剑划了一道小口子,这下倒好,弄了个对称的了。”
    宗赫这才惊觉皇帝赖皮伏在自己身上,这样子若是叫殿外的侍郎们瞧见,可不丢尽了脸。少年便愤愤然将他推开,恼道:“陛下要开玩笑也不瞧瞧时辰!我可没功夫陪你贫嘴。”说罢,便拧身出了大殿,到大廊上查看外头形势。
    殿外虽无硝烟弥漫,但隐约传来的厮喊之声,以及重物撞击宫门所发出的沉闷声响,亦在这暗夜中令人动魄惊心。宗赫一边穿上卫介递来的盔甲,一边问从大殿里赶来的孟驰:
    “三处宫门的情形如何?可吃紧么?”
    孟驰便道:“看样子叛贼人多势众,御前军人少,此刻虽勉力支持,但内外隔绝人心惶乱,也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少年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和红樱枪,翻身上马,只是才一坐在马鞍子上,顿觉臀间腿部的杖伤似钻心般疼。咬牙硬忍着,宗赫向孟驰点头道:“孟大哥,走,我们去看看。”
    宣德门、长庆门、正阳门这三处都是内庭宫门,只有高耸的宫墙,并无像门楼、哨岗等可以居高临下防守的建筑。而且御前军只二百余众,因此防卫得相当吃力。
    此刻统领着御前军的一名御武校尉见孟驰与宗赫策马前来,忙上来述苦情道:“宗侍御,孟侍卫,贼人猖狂,将士们怕是要顶不住!援军何时会到?”
    宗赫抬头看到一名头上缠着白色孝布的逆贼正攀上长庆门的墙头露出半截身子来,便张弓搭箭,毫不迟疑的便是一箭。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那人哀号一声便从墙头跌落下来。搁下弓,少年方冷静的道:
    “逆贼人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御前军乃是正牌上三军,难道还不如叛臣贼子的家丁长随?我如今没有援军给你,将军难道便要束手无策了吗?”
    那御武校尉带着血啐了一口,他本是粗人,这时便也没了顾忌,只破口粗言道:“直娘贼!待老子豁出命去,死也要堵实住宫门!”
    见这些御前军如此忠勇,宗赫不由得微微一笑,缓缓道:“将军勿急,既是迟早守不住,不如诱敌而入。请将军安排人马密守长庆门、正阳门,而宣德门则渐渐减缓放箭数量,让叛贼以为宣德门兵力不支弓箭尽绝,诱他们攻破此门,再将左右伏兵断其后路,前后合而攻之。”
    “末将遵令!”那御武校尉下意识的向宗赫行了个军礼,这才领命而去,自去布置设伏。
    宗赫却又对孟驰道:“孟大哥,你且回龙德殿护卫陛下左右,我在此代替谢宣奉统率御前军,必定会坚守到援军到来。”
    孟驰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嘿嘿笑道:“陛下有令,命我追随护卫宗侍御,若侍御有什么闪失,我只好提头去见陛下了。”
    “胡闹!我自有功夫傍身,谁要他自作多情!”想起那人行事,少年直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也,为着他这份舍己的关心,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前情往事历历在目,又岂能真的无动于衷。逼着自己恨,逼着自己忘,又如何能够真的相忘于万丈红尘中?
    见宗赫沉默着拍马飞驰而去,孟驰一边紧紧追赶一边大声问道:“宗侍御,你去哪儿?”
    喧嚣的喊杀声中,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擒贼先擒王!”
    32 一战决生死
    四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漆黑的夜空,看不见日月星辰,唯有浓厚的云层,像倒悬的山峰,垂在所有人的头顶之上。宫墙之下,尸横遍野,逼仄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叫人不由自主的呼吸沉重。
    吴王骑在马上,随着时间一分分流逝,心也越来越沉。此刻的他,早失去了决定行动时的豪迈从容与踌躇满志,一重重的冷汗渗透背脊,透湿了衣衫。
    “形势如何?”他故作镇定的询问一名前来报讯的侍卫。
    “中了御前军的计,损失了一些人马,但好歹逼近了龙德殿,此刻还在强攻。”
    “还在强攻?!”褚云闲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情愈发焦躁,早知内庭如此顽抗,还不如赌一把,将全部人马都带进宫,全力冲杀龙德殿。如果褚云重不死,待得天一亮,他褚云闲便是有死无生!
    吴王的侍卫抹了把汗,觑了觑吴王脸色,嗫嗫嚅嚅的道:“陛下……陛下尚未驾崩,正亲领着后阁侍郎们在龙德殿阻击我们的兵力。有些投诚过来的兵吏见了陛下现身,已是人心涣散,溃不成军。”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大事不妙,皇帝病危之事必是精心布下的陷井。
    吴王阴沉着脸,恨得咬牙道:“真病也罢,假病也罢,待攻下龙德殿,本王亲自送褚云重归天!”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嘶声力竭的喊道:“王爷!王爷!宫外的御前龙卫军几千人马已经出动,正由皇帝的二位侍郎亲率着由长信门进宫来了!横街外也传来消息,说凌铮带着西郊大营大队人马正往皇宫赶来!”
    这个噩耗让在场所有人都肉跳心惊。吴王腰一软,几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好有左右侍卫护持着扶住了。
    倒只有子虚还沉着冷静,虽一双三角眼亦急得赤红,但还是稳稳的道:“王爷,如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全力攻下龙德殿,挟天子以令诸候!”
    话音未落,劈空三支弩箭连珠射来,箭箭夺魂,子虚连哼都未及哼一声,已是滚落马下,眼见是丧了性命。
    “老贼,想得倒美。”
    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冷笑的声音,一位披挂着银铠盔甲的少年如从天而降的哪吒般,威风凛凛的站在墙头。世间再好的画笔也描绘不出的绝色容颜,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嗜血煞气,顿时窒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一时,几乎让人忘了身在何处。
    少年的身后,御前军的大旗正迎风飘舞猎猎而来,成百上千的马蹄声,震得吴王魂飞魄散。大势已去。褚云闲哆嗦着手,举起刀来,正要横刀自刎,冰冷的刀锋触及温热肌肤的那一瞬,却无论无何也下不去手。
    大军未至,他身边的侍卫谋士家丁以及附拥的兵吏已是鱼惊鸟散,崩溃逃命。只有那个投靠于他的禁中统领突然调转枪头,突兀地向他一枪刺来。吴王慌乱中使刀架住那枪,瞪目结舌的道:“你、你这是何意!”
    那统领阴险一笑道:“王爷既要自尽,不如成全下官。借王爷人头保全我一家性命!”说罢,便是一枪戳进吴王心窝。还未等人死绝,他又一刀割下吴王人头,举在手中向奔驰而来的大军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杀死了逆贼褚云闲!我杀死了逆贼――”
    还未等他喊上第二遍,一支箭便顺着他张开的嘴钉住了他的咽喉。
    城墙上,少年嫌恶的放下手中弓箭,撇了撇嘴。吴王死在叛贼手下倒也好,他可不想沾上此人的血,到底是宗室,又是圣祖血脉,糟心的事已经够多了,没得给自己再惹上什么麻烦。
    大局已定,宗赫轻松的跃下城墙,才坐上马背,杖伤处又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痛。忍着疼,少年双腿一夹马腹正要飞奔回龙德殿去瞧瞧褚云重那个家伙,宫墙上却突然滚下来一个头绑着白布的逆贼。
    宗赫目不斜视,提起手中红樱枪便要送他上路,那侍卫打扮的逆贼却抱住马首,急急哀求道:“侍御饶命!侍御饶命!吴王一死,再没人知道谢宣奉生死下落!侍御饶我性命,我便将谢宣奉的下落告诉你!”
    谢仲麟?!宗赫心中一动,手中的红樱枪去势一滞,停在那人胸口。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分,没有人发现,在平叛时功勋显赫的宗侍御,悄然无声的消失在这夜色中。曙光曦微,几缕阳光冲破重重云霭,将墨色的夜空撕开一条裂缝。
    黑暗终将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吴王秘宅地处偏远,若不是有人带着,实难寻得到。宗赫随着那侍卫进了关押谢仲麟的地下暗室,此处皆是用大块的青石砌成,墙底是夹土砖坯,最是坚固不过,用来做地牢,倒也实在是妥当。
    沿着湿漉沾滑的台阶走下阴暗潮湿的暗室,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积年的霉尘味与老鼠腐烂的恶臭,宗赫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这儿怎么无人看守?”
    那侍卫一路被他用匕首抵着后颈,嚅嚅的道:“只怕,得了吴王事败的消息,四下逃窜了吧。但谢宣奉是用铜锁链锁在牢室,必定尚未逃脱。”
    宗赫一想到谢仲麟那般骄傲尊贵之人,竟也有沦落到这地步的一日,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轻哼一声,少年向那侍卫踢了一脚,喝道:“走,带我去见他!”
    外头天已亮了,这暗牢之内却仍是一片昏暗,几缕微薄的晨光穿过透气的栏栅照射进来,在少年眼前拉出几道灰朦朦的光线,映透着腐臭的空气中那些上下飞舞的尘埃。
    就着这幽暗的亮光,宗赫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斑驳潮湿的青条石墙角。修长健硕的肢体随意的躺着,只足上有一根又细又长的铜链锁着。年轻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破烂,露出几处伤痕和象牙色的肌肤,虽有些血迹,但看来却不像是受刑留下的痕迹。不知为何,少年心头略略一松。
    感受到宗赫瞟过来的冰冷目光,那侍卫膝盖一软,瑟瑟的跪了下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只有牢房的钥匙,宣奉脚上的锁链钥匙,却不在小的身上。侍御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
    宗赫本可随手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因此而食言,便沉声道:“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那侍卫感激涕零的谢着,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地牢。被这动静一闹,昏睡中的谢仲麟亦悠悠醒了过来。在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居然是宗赫的时候,他也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
    抚了抚酸痛的太阳穴,谢仲麟挣扎着爬起身来,牵动脚上的锁链一阵当啷乱响。
    “宗赫?你怎么在这儿?吴王呢?褚云重呢?!”
    “吴王败了,褚云重……这会儿恐怕正在庆功吧。”宗赫从来没见过谢仲麟这般狼狈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略带讥讽的微笑,调侃道:“我道昨儿晚上紧要关头怎么找不着宣奉的人,原来却成了吴王的阶下囚!这秸秆草铺水帘洞,宣奉昨晚睡得可舒坦么?”
    谢仲麟抬起腿晃了晃足上挂着的锁链,耸了耸肩,索性重又倚着墙坐了下来。既知褚云重没事,他便也心中一宽,扬了扬剑锋一般的眉,居然想到了昨天子虚那壶醉八仙,不由得可惜道:“早知道昨天会着了那老牛鼻子的道,还不如喝了他那壶酒呢。”
    宗赫见他神色这般从容,心下倒也佩服,便冷笑着回道:“既知宣奉好酒,原该带一壶来送你一程。”
    谢仲麟猛得抬眸,凝神看了少年一眼,抿了抿干裂的唇,平静的道:“宗赫,你特意找来,原来是想杀我?”
    少年爽快的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的道:“某确有此意。谢仲麟,我讨厌你还需要理由么?”
    这倒并不意外,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个性脾气,除了娘亲、凌铮以及年少时的褚云重,没几个人还喜欢过自己。便是现在的褚云重,只怕也是讨厌自己胜过喜欢……更何况是眼前的少年,为着褚云重的缘故,他只怕是恨死自己了吧。
    谢仲麟自嘲的想着,唇角弯起一抹无奈、亦无所谓的笑,问道:“为何还不动手?”
    “我不愿趁人之危。”少年说罢,将手中的匕首抛了给他,又干脆的道:“自己撬开锁链。你身上带了点轻伤,我亦有伤在身,你我之间,尽可公平一战。”
    缅钢制成的匕首锋利无比,谢仲麟用力一凿便撬开了脚上锁链。将匕首抛回给宗赫,谢仲麟活动一下足踝,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又有几分好奇的问他:
    “宗赫,你又打不过我,又何必自取其辱?难道是被褚云重伤透了心,故意前来送死?”
    这人倨傲而又轻蔑的语气,实在是比针尖还要尖锐刺人,宗赫却不理会他这讥讽,只冷笑道:“宣奉不如想想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若输了,别怪我手下无情!”
    谢仲麟正要试他功夫,一时心如电转,手下却也没空着,先用脚尖挑起那条锁链,权当长鞭,在手中一抖一拉,劈头便向少年打去。
    宗赫早有预备,他知谢仲麟力大,便避其锋芒,侧身躲过那锁链,手持红樱枪虚晃一枪,身形突然欺近,手中长枪如长蛇出洞笔直向他胸口刺去。
    谢仲麟早从褚云重口中知他功夫不错,此时见他枪势凌厉,也不由得赞了一句:“好俊的枪法,难怪褚云重会这么喜欢你。”
    谢仲麟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褚云重,宗赫只觉胸中一口恶气急欲发泄,当下再不与他客气,枪舞游龙般招招直逼他要害之处。
    谢仲麟功夫并不弱,只吃亏手中锁链太不趁手,见少年枪势如虹气势夺人,知长此以往必占不到便宜,便动了心思,在招式之间将锁链故意绕上他的红樱枪,再借自己臂力,震得少年长枪脱手,他便也趁机弃了那锁链,揉身直上与其贴身肉搏。
    这下宗赫却吃了亏,他俩的武艺虽旗鼓相当,但他才在皇宫中厮杀了半夜,体力上却是远不如谢仲麟。再者,他腰腿臀背又都有着杖伤,腾挪不便,使枪之时枪法本就沉稳,一招一势尽在枪中变化,闪跃脚步皆是小巧。而此刻没了枪,要与谢仲麟对抗擒拿招数,体力不及脚步没他快,更是每每被他拳掌击得隐隐作痛,不一刻便落了下风。
    而谢仲麟又全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拳脚密不透风,专向他柔弱处招呼。宗赫一次闪躲不及,后腰尾骨处更是被他大力一掌,他那儿还带着杖伤,一时痛得浑身一软,差点倒在他的怀中。
    宗赫恼极,当下便卖了一个破绽,似被地上锁链一绊,身子一个踉跄往旁一晃,趁其不备却左腿向后飞起,踢向他要害之处。
    谢仲麟被踢中要害当即疼得闷哼一声,眼中火苗一窜,拉住少年的足踝就地一滚,将他压倒在铺满着秸秆草的地面上,恶狠狠的道:“想要玩真格的吗?”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少年的匕首已是抵住他的咽喉。
    “何不动手?!”感觉冰冷锐利的刀尖已凹入自己肌肤,谢仲麟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波澜,凝视着被压在自己身下的少年,他用极镇静的声音缓缓道:
    “杀了我,褚云重便是你一个人的。”
    在他这双洞若烛火的眼睛注视下,宗赫只觉自己强撑的冷硬坚强都无所遁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以及眼前这人带给自己的全部耻辱,都似潮水般涌起。让他心头一阵揪紧,胸口又开始血气翻涌。
    几缕单薄的阳光下,匕首雪色的光芒幽幽闪烁,带着灭顶的寒气,照亮这一双年轻人彼此寒星般的眼睛。
    第三卷?夺政
    01 连晋三级
    吴王褚云闲的这场宫变,来时如急风骤雨,去时亦风卷残云。除了宫墙上难以洗去的斑驳血色痕迹,以及街头巷尾酒肆茶馆中的切切私语,已经没多少人再会刻意去想起这场迷离着重重浓雾的谋逆大案。
    吴王是圣祖血脉,皇帝和凌太阁瞧在圣祖太宗的颜面上,并没有太过为难吴王家眷亲属,只发落到偏远的云州安置了。更令朝中众人关注的是梁王被平反,安邑的佛齐工坊一案,经查证,亦是吴王所为。
    只是这梁王虽被解了圈禁,这摄政王的职务皇帝到底没再赏还给他。朝中有人私底下为梁王叫屈,梁王亦只是云淡风清的一笑而过。气度如此洒脱,倒也叫官场士林民间都钦佩不已。
    叛乱之夜,御前龙卫军、御前侍卫以及西郊大营一众人等皆立下功劳。皇恩浩荡,但凡有功的,皆有赏赐,或晋品级,或赏功勋。便是后阁侍郎们,亦都各升了一级,唯有这云图阁,倒毫无动静。
    按理说,这云图阁的宗赫,论功劳在列位侍郎中当属第一。偏偏紫辰殿庆典封赏之时,既不见他的人影,也未见他获封赏。
    那夜与宗赫结下交情的御武校尉忍不住为他抱不平,便偷偷地问孟驰:“宗侍御怎么连庆典都未曾来?敢情是那晚受了伤?便是人不来,怎么陛下连恩赏都不赐?别的侍郎们都升了一级呢,他若不得晋升,这也太……”
    “嗨,这事哪轮得到你瞎操心!宗侍御的福气在后头哪!”孟驰笑着拍了拍那校尉的肩,这些武将哪知内情,宗赫之前被皇太阁一道口谕还封闭在云图阁呢。如今,虽是禁令未解,他心底也知道必是快了。
    云图阁内,宗赫正悠闲自得的躺在合欢树下看书,阿蛮坐在春榻旁的小杌上,一边剥着从琼州供来的新鲜芒果,一边小声的抱怨道:
    “婢女听说今儿其他侍郎在紫辰殿都很是得脸,哼!论那天平乱的功劳,侍郎认第二,谁敢称第一?!皇太阁没瞧见侍郎英勇,皇帝也瞎了眼吗?!真是叫人不服气……”
    卫介亦点头附和,连叹可惜道:“侍郎之前入阁未经紫辰殿大选,已是落人话柄,足足被说道了好几个月。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本该是侍郎出头露脸的机会,正好能在紫辰殿扳回这脸面来……唉,难道皇太阁忘了侍郎还在被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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