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的幻境,是她最大的梦魇,也是她最大的希冀。
    先前随着眼睛缓缓闭上,晴雯恍恍惚惚进入一个黑暗之所。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热,没有鬼怪,没有生机,没有忘川河,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伸手去试探,却发现手没了,因为虚无般的黑暗让她无法感知到手的存在。
    她拼命呐喊,却发现不会发声了,因为这个空间声音同样不存在。
    她拼命吹气,却发现气也没有了,因为这里同样没有气这一说法。
    她的身体,她的发丝,没有一样能够感知,甚至连动和静,上和下,前和后,生和死,都无从分辨,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东西。
    这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寂。
    晴雯很害怕,想呼喊贾宝玉的名字,最终还是把他放下,那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晴雯本能地喊出生物最安全的庇护所:“娘……”
    晴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娘,更不记得此生是否喊过一声娘,但在最孤寂可怕的时刻,她依然喊出了这个字。
    这一声过后,黑暗中忽然有一个光点缓缓亮起,向外荡漾出一层层光的涟漪,最终把她照亮。
    光源中心,竟是一个中年妇女,头戴精致的王冠,风姿绰约,泪眼婆娑看着晴雯,满脸慈祥。
    这个身影陌生无比,晴雯从没见过,可感觉又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个身影熟悉,似乎刻在骨子里一样。
    “娘,我怕!”晴雯本能扑在中年妇女怀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化作眼泪淌出来。
    可明明还没能哭几声,贾宝玉这厮竟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话不说一下就把她逮回现实中。
    回到现实的晴雯委实气愤,贾宝玉这个天杀的,等他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他冒出来了。
    晴雯都还没来得及看看那边的世界,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还没来得及问问娘亲的名字,记住她的样貌呢!
    “我再也不想去那边了,好黑,好冷,好可怕。”晴雯在贾宝玉怀里喃喃道。
    “胡说,那边很快乐的,我这就送你过去。”贾宝玉以为晴雯不想去离恨绣庄,便教训道。
    “想是你才要死了。若是必须得去,我也一定要带上你。”
    晴雯粉面含煞,星眸带怒,说起她先前经历的幻境。
    “误会了误会了,我以为你说的地方是绣庄呢。”
    “……得得得,一起去,一起去,还不行吗?”
    晴雯提到幻境,贾宝玉也把这几天困扰着他的幻觉说出来。
    前天黄昏时分,贾宝玉正在紫霄城外惬意地溜达,没成想面前却突然冒出两个白胡子白头发老头虚影瞪了他一眼。
    这两个老头就只是在人群中瞪了他一眼,贾宝玉的噩梦却从此拉开序幕。
    现实世界中,这两个老头没和贾宝玉有任何交集,贾宝玉对他们的样貌却熟悉到骨头里。
    每年清明祭祖,除夕元宵给祖宗上香,贾宝玉都要对这两个老头的画像拜的,他们赫然便是宁国公和荣国公哥俩。
    贾宝玉的确到过太虚幻境,但那是仙境,警幻和可卿是仙子,确有其人……哦,确有其仙。
    可说到白日见鬼这种荒唐事,贾宝玉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那只是胆小鬼的说辞,误把幻觉当成鬼。
    所以当那两个老头在人群中瞪了他一眼时,贾宝玉心下便暗叫不好,坏了,这两天没休息好,都出现幻觉了。
    贾宝玉十万火急赶回房中,闷头便呼呼大睡。
    可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贾宝玉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屁股和腿子火辣辣地疼,隐约还可以看见一排触目惊心的巴掌印。
    贾宝玉思来想去,解释只有一个,铁定是小太保……哦,薇儿公主,这娘们趁着熟睡之际,装神弄鬼报复老子。
    贾宝玉可是睚眦必报之徒,还睡梦中的薇儿一顿巴掌,心情倍儿爽,在薇儿炸毛之际溜出紫霄城,远远躲着薇儿。
    然事件发展得很急剧,紧接着不但出现幻视,还出现了幻听,幻听的内容隐约是两个老头骂贾宝玉无法无天。
    联系上无法无天这个字眼,贾宝玉总算是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这些天所干之事,在祖宗眼里肯定是无法无天的,反过来说,其实不是祖宗之魂真的出现了,而是他内心的胆怯在作祟,说明他还没有真正做好直面祖宗的准备,他对祖宗依然存在恐惧心理。
    贾宝玉如是想。
    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便是直面恐惧。
    反正面对的是自己心里的魔障,贾宝玉没有心理包袱,便对着眼前的俩老头虚影狠命拳打脚踢,边打还边吆喝着为自己壮胆。
    一番拳脚操作过后,幻觉才没再出现,贾宝玉也安心不少。
    贾宝玉不知道的是,这两个虚影还真不是现代心理学所说的幻觉,而是真真正正的宁荣二公之魂。
    红尘一劫很三千,就算鬼神亦有憾。
    当初,一来因为警幻娘们恼恨贾宝玉,二来这红尘劫原本并非是好东西,警幻担心贾宝玉这泼皮知道真相后,没完没了跟她扯皮,所以红尘劫的诸多秘密皆未曾与贾宝玉透露。
    就比如红尘一劫能招魂……呸,招求的魂,实际是惹鬼缠身。
    红尘一劫,留下的是憾,心中有憾的鬼魂,便能循着红尘劫的气息,随时随地找到贾宝玉。
    宁荣二公一生可谓风光无限,生而无憾,但偏生死之憾便在这里。
    九死一生打下大好江山,偏生生命短暂,无法拥有。他们便只能让儿孙接续下去。
    可惜贾珍等子孙一个比一个混蛋,除了在肚皮上磨蹭外,干的全不是人事儿,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好不容易出一个贾宝玉,勇猛狂傲直逼哥俩当年,堪堪能担起扛起贾府大梁的重任。
    哥俩感到很欣慰,同时也更气愤。
    这小子确实是可造之材,问题是他不走老哥俩的路,净干些歪门邪道的事,简直比贾珍等人还要可恶。
    这事儿老哥俩能忍?
    宁荣二公于是合计,决定亲自出马管教贾宝玉,好生敲打敲打这个王八蛋,让他走上正途。
    可老哥俩做鬼也想不到,贾宝玉无法无天的程度,简直都超出了鬼神的想象,他们才刚露面不久,就被贾宝玉打得鼻青脸肿,老骨头都散了。
    简直岂有此理,下次得逮着这小子往死里整。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老哥俩的盘算,他想到的是去看心理医生。
    可是这个世纪没有心理医生一说啊,贾宝玉便想到林妹妹,向林妹妹倾诉,求林妹妹庇护,最好是能进到林妹妹怀里美美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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