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李额驸、陈中丞下去休息!”
    谭泰一番嘘寒问暖的废话之后,挥挥手让人把辛苦逃出生天的李率泰和陈锦带下去安歇。将来这俩人要被怎么问罪,那就不是他可以决断的了,需要京城的回复。
    李率泰、陈锦两个也很是知趣,知道现在的谭泰必是一片的焦头烂额,他可没太大精力来招待他们两个败军之将。
    当下就告谢一声,退出了大帐。
    然后看着一片忙忙碌碌的清军大营,二人对视一眼, 面上堆满了苦涩。
    历经了之前的顺畅之后,清军于胶东的攻势就急转直下。
    先是柯永盛大败,然后是李率泰部全军覆没,到现在和托还没有身影呢,然后急忙增援高密的续顺公沈志祥也是一场大败,干脆利索的丢了快一半的兵。
    要不是后者手中握着一支骑兵,震慑着秦兵不敢追击的太过,只那一战,沈志祥就可以直接宣告完蛋大吉了。
    刚到高密就完蛋大吉。
    所以可想而知清军在秦朗手中已经吃了多大的亏了。
    等到秦兵的大部队陆续赶到高密,沈志祥和柯永盛求援的急报已经一封封送到潍县,所以没看清军对潍县的攻势已经停歇了么?
    李率泰心里头很平静,这回大败,他能逃回一命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没看身手更好的和托,现在连影儿都没有吗?
    朝廷削职削官他都认了。
    毕竟败了,还折损了不少的八旗健儿,他认打认罚。
    大不了沉寂一两年,然后再东山再起么。
    但是更叫李率泰担忧的是接下来的齐鲁局势,大军主力迟迟拿不下潍县,而秦兵主力却已经在高密城外汇聚, 这一波攻势多半是要无功而返的。
    那么接下来鞑清即便坐拥坚城益都,可以把明军的威胁远远隔离济南之外,但秦兵也在胶东彻底站稳了脚了啊。
    那他们的水师战船就能继续对渤海一线,甚至对辽东发起扰袭了,这不知道还要牵制住鞑清多少的兵力呢。
    在眼下鞑清兵力不富裕,钱粮也很紧缺的情况下,清廷还要沿海布置重兵防卫,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直接牵制到了鞑清的军事重心。
    而此番清军大举南下的一大战略重点——击破登州水陆明军,解决沿海危急,也可以彻底宣告失败了。
    并且秦朗手下的那支水陆军,在一连串与清军的对碰中,一次次显露出强大的实力。
    几乎可以预料,这支队伍必然会成为鞑清席卷中原的一个强大绊脚石,李率泰脑子里都想到了五百年前打的女真狼狈不堪的岳爷爷了。
    当年完颜家横扫大辽,势如破竹的杀入中原,可不就跟眼下的鞑清一样,开局也是顺顺利利。
    但随着赵九妹的南迁,那两边的战局是一点点的扭转开来,待到岳飞第四次北伐,朱仙镇大捷的时候, 金国的统治真心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了。
    然后赵九妹很是忙了大金一把,连下金牌召回了岳飞, 继而又一刀砍了他。
    那么现在的大明呢?
    似乎也很可能重现当年那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一幕。
    李率泰挺能打仗的,但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绝不是鳌拜那种纯粹的武夫,又因为身份足够高,很是能了解一些鞑清对江南侦探到的机密消息。
    所以金陵君臣对秦朗的不满,崇祯帝这个老丈人对自家女婿的戒备,他都清楚的很。
    这肯定是个能够利用的点。
    或许他们翁婿君臣彼此间的矛盾,将会是清军彻底解决秦朗这个大麻烦的关键因素呢。
    李率泰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对鞑清席卷天下的信心产生动摇。
    因为跟当初的南宋比,大明更加稀烂,更加的弱。
    南宋时候,其内部虽然也有杨幺这样的农民军势力,但杨幺如何能跟李自成张献忠比啊。
    而且南宋初期的宋军,虽然也有军阀化的苗头,但看看大明的左良玉、郑芝龙,还有这位新鲜出炉的驸马爷,南宋赵九妹兵权之稳固能吊打崇祯的。
    所以李率泰依旧坚信鞑清必能席卷天下,重现当日蒙元之功业。
    “报——”
    李率泰和陈锦刚刚被请去歇息,谭泰这儿就又收到了急报。
    “高密丢了?”
    谭泰有些不敢相信的道。
    沈志祥和柯永盛虽然一直在求援,但高密城中有两千多清兵,城外还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马队在游弋,怎么看都不是要陷落的意思啊?
    秦朗军对之的攻势也仅仅是炮击。
    但高密城防完善,城墙在天启年间才得到修缮,之后的多番厮杀,比如历时一年半的吴桥兵变,对之也并无损害。所以谭泰判断,秦兵只用大炮轰击,沈、柯二人还是能支撑一阵子的。
    怎么现在高密就陷落啦?
    灰头土脸的沈永忠跪在谭泰跟前,眼泪都掉下来了。
    高密怎么陷落的?那纯粹是被秦兵用药粉给炸塌的。城墙都塌了,守军还有几分勇气啊?
    他叔父人直接就被埋进了坍塌的城墙里,要不是他一直跟着骑兵在城外晃荡,保不准他的小命也一起没了。
    “续顺公人没啦?”
    谭泰惊讶的嘴都合不住了,高密丢失就丢失了,清兵又败一场就又败一场了。可他根本就没想到沈志祥会死。
    那可是鞑清的续顺公啊。
    三顺王一顺公里的续顺公,世袭罔替之公爵,这放到八旗里也是一等一的显贵了。
    而且沈志祥部足足有五个牛录,这五个牛录的兵佐家眷还都没有编入八旗汉军中,而是归续顺公府治下。(三顺王也是一样,他们在清军建制中就等于是弱小版的吴三桂,小号的军阀)
    这放在八旗中也是一等一的实权了。
    五个牛录,这就是一千五百个家庭,全都是沈家的奴才,知道现在的多尔衮手里才多少人吗?
    吞并了豪格正蓝旗二十三个牛录之后,他手下直领的人马也不过63个牛录。
    所以,沈志祥活着的时候,谭泰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轻轻松松的压沈志祥一头,但沈志祥这么一死,事情就大发了。
    清廷必然要以续顺公应有的待遇来郑重对待这一切的。因为沈志祥旁边还站着三顺王和吴三桂呢,兔死狐悲啊,多尔衮必须处理的叫那么四个心满意足才行。
    也所以,谭泰的麻烦大了。
    而柯永盛这个时候的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再谭泰的眼中,他哪里还管得了柯永盛啊。
    谭泰甚至都不敢下令沈永忠闭嘴,因为沈永忠不仅是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三等男),沈志祥这么一死,作为沈家的继承人,沈永忠的身份地位陡然间就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
    别看他刚才老老实实的跪在谭泰跟前,但等他精神镇定下后,你再看他的表现?
    所以潍县城外的清军队伍里,很快就传言开了。
    连李率泰、陈锦都很快听说了沈志祥的消息。
    二人面面相觑,突然间觉得自己的下场已经很好很好了。
    不看堂堂的续顺公都死了吗?还有柯永盛这个胶州总兵,也死的无声无息……
    ……
    就在胶东战场发生大逆转的时候,登州水师,安义飞准备多时的水路攻势也开始发力了。
    一艘艘平地沙船轻松的越过了大清河口的浅滩暗沙,顺利的驶入了大清河。
    然后利津、蒲台、青城几县根本就没有丝毫的阻碍,轻轻松松就拿了下来。
    当地,也就是济南府的东北部地区,守卫不是一般的空虚,你根本就见不到一队经制清兵,只有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民勇民壮。
    在水师部队大炮都没开火的时候,就一窝蜂的全都逃散了。
    以至于轻轻松松的,安义飞率部就已经杀到了济阳。
    这地方是济南东北最后一座城市,一旦安义飞带领船队越过了这里,他们的大炮就可以直接轰向济南城了。
    坐镇济南的鞑清齐鲁巡抚方大猷,本来只是井陉道,但因为投降的快么,所以轮了个齐鲁巡抚的差遣,可以说是连升三级啊。
    但他绝不是一个多么有能力的官员。
    鞑清在齐鲁,一凭借的是强劲的兵锋,二凭借的是招抚大臣王鳌永那张臭脸。
    后者是齐鲁名宦,现在已经去益都坐镇了。
    眼下的济南城中除了方大猷外,就只剩下柏永馥了。
    这厮和马化豹在投效鞑清之后,一直都很卖力气,现在马化豹坐镇济宁州,与滋阳明军对垒,柏永馥部则由两个儿子柏天毓和柏天储带走大半,在谭泰军前效力。
    柏永馥前两天才接到了李率泰部覆没的噩耗,儿子柏天毓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他心底里一边痛恨秦朗军,一边对李率泰破口大骂,不过儿面上却是什么都不显。
    哪里想得到,这心头的伤口还没半点愈合呢,秦朗军的水师就已经杀到跟前了。
    那么他该如何是好呢?
    是领兵前往济阳拒敌,还是老老实实的缩在济南呢?
    柏永馥心底里当然倾向于后者。毕竟秦朗军只是一群水师,他们的战船又开不到陆地上,而济南城距离大清河却还有段距离。
    可他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断绝的,城内毕竟还有方大猷这尊巡抚。
    收到东北各县的急报后,他是赶忙去寻方大猷。
    说来也吸怪,这急报不可能不送到巡抚的手中啊,怎么方大猷现在也不使人来招他?
    “方中丞可来寻过我吗?”
    “没有。”
    留守总兵衙门的侄儿柏天敏立刻回道。
    济南城中兵力甚是空虚,柏永馥部投降时的上万人,先是分出三千人去了东昌府,然后柏天毓柏天储兄弟二人又带走了三千人马,同时还有上千人被派去泰安镇守,这济南城内那是就只剩了三千兵。
    偌大的济南城,平安无事时,三千人当然可以镇住场面,但一旦起了兵祸,少少的三千人马如何能守住?
    至于征召城内的丁壮守城,那是想都别想。
    济南城内的百姓与清兵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还少吗?
    让他们上城助守,那是帮清军的忙的啊,还是帮明军忙的啊?
    再有就是济南城内囤积的大批粮草,也时刻需要兵丁看守,这就又减去了一部分人了。
    柏永馥心中本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方大猷询问起来,就回说坚守泉城为上。绝不再分兵济阳去阻击秦朗军。
    但他想的再好,你也要先见到人不是?
    怎么到现在方大猷还没出头露面啊?
    柏永馥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却也忙跨上马背,带着一群家丁奔向了巡抚衙门,关键时刻巡抚却连影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到了巡抚衙门,柏永馥直接闯入,向一文书问道:“方中丞何在?”
    那文书指了指后方道:“柏总兵,中丞大人人在书房呢。”
    他們这位巡抚大人是每临大事要静气,不叫外人打搅的。
    “书房?”柏永馥对巡抚衙门并不陌生,大步向书房方向走去。
    “方中丞。”柏永馥叫了一声。
    方大猷刚放下手中的笔,也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东西。
    “是柏总兵啊。本官知道总兵来意,然本官一介书生,对兵阵之事一窍不通,如今泉城局面只能全托付于总兵了。”
    “一切之事宜,柏总兵只管放手去施展,后果本官一力担之。”
    方大猷给了柏永馥一个叫他很意想不到的答案,但你还别说,这还真的挺不错。
    “那末将就立马使人召回东昌、泰安之兵……”
    “柏总兵不需多言,只管决断就是。”
    方大猷伸手阻止了柏永馥的话,“本官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他早就方寸大失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不明白怎么明明是鞑清在攻势如潮,就突然被人打到眼皮子底下了?真不如放手叫柏永馥去施展来的更好。
    至于他自己,在书房里一心为将士为济南祈福,都比他胡乱瞎指挥更有效用。
    柏永馥脸上带上了笑意,如果方大猷是这态度,他也不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
    起身告退,刚走出不几步,柏永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祈祷的声音:“……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这是道家的经文吧?
    柏永馥有些无语,但旋即又释然了。
    人家都放手让他施展了,那还要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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