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这是五月来的第一次雨水,我推开落地窗,早晨清凉的风吹进来,赤着脚坐在地板上,捧着一杯凉开水对着院子里在雨水中摇曳的大罗红花慢慢地喝着。

    第四天了,如果不是发生炸弹袭击的混乱,今天也是我回校的日子。学校建筑被炸毁严重,幸好停课加上有执法队队员长期驻留在学校里,住宿舍的老师都被救出来,没有人员伤亡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学生们又要无限期停课,艾斯米这段时间的建筑工匠们会很辛苦吧。得找个时间将课本拿出来温习温习,免得将来回学校时因不熟悉教科书内容不小心在考试时将答案写得太过,没法维持在中上那个分数,要准计算分数这一点还是得花些心力,对于数字我实在不敏感。

    并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是一种感觉,相处久了的那份熟悉感。我回头见他边用手指顺顺容易散乱的黑发边下楼,黑色的眼瞳里没有一丝刚起床的朦胧困意。有时总觉得这小子很矛盾,先前就没有一点睡觉的概念,等好不容易死命给他灌输完累了可以睡觉等等常识后,他勉强学会睡觉了就变成一赖床王,平日里很排斥别人的接触却在睡觉时一定要死勒着我才肯闭眼,我买的抱抱熊现在搁在床脚边他甩都不甩,我说你一大堆自相矛盾的坏习惯你就活得不累吗?

    算了,睡得着就好,其余的小毛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洗完脸再吃东西。”我朝正往餐桌边走的他说,他犹豫了一下才又转身往浴室走去。

    我无力地回头,喝了一口水,你还真没给我洗脸啊,你这个一睁眼就只想吃吃吃的懒虫。

    莫名其妙消失了三天,昨天晚上深更半夜像鬼一样出现在我床边,然后伸手就将我往怀里勒,把正在跟周公下棋的我勒得差点吐血,还有穿着一身脏兮兮不知沾了什么鬼东西的衣服就想直接上床睡觉,我再能睡也被他这幅德行给气得醒过来。当下亮起五爪抓着他手臂的一块掐掐掐,你敢这样上来试一试。

    好不容易才给将这任小子拽回浴室洗澡,后又得费劲帮洗得水淋淋活似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他擦干头发,等到将他身上黑漆漆的衣服拿回洗衣机旁,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破抹布就是那件花了我四十万戒尼的水手服。我心疼得抖了半天,才咬牙将这件左一道大口子右一道大口子,上一大片黑漆下一大片黄污的衣服,不,抹布给塞到垃圾桶里,就算再好的裁缝跟洗衣机也无力回天了。

    我只能催眠自己,其实我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所以本就没有这种衣服的出现,没有!

    你到底是在哪个泥坑里打滚了一百遍才爬出来啊?就是住在垃圾堆里也不至于弄成你这德行啊,而且本人一点自觉都没有,难道他脑子里其实没有干不干净的概念?

    好不容易将他弄干净,这大半夜的他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地开口,“我饿了。”

    我累得快要拿两牙签撑着眼皮才不睡着,跟那双一专注就黑得幽暗的眼睛对视三秒,只好转身往厨房走去,行行行,我欠你的行了吧。

    在宵夜还没做好前我拿出一盒玫瑰糕给他先垫胃,我只是偶尔的恶劣因子抬头,想让喜欢用吞的他噎一下,看能不能噎得他变得正常一点。结果这家伙看到玫瑰糕竟然开始用咬,好吧,要让他上第二次当是我妄想了。

    吃完夜宵也不等消化一下就提着我上床睡觉,基本上除了想掐着我的脖子勒死我外,还是先前那种不会让人一下死却会时不时缺氧的拥抱,害得我昨晚的睡眠质量急剧下降,我怀疑再被勒下去我迟早会因睡眠不足而晕倒在买菜的路上。控制一下力道很难吗?还是真的那么没安全感?

    算了,上辈子不认识他不可能欠他的,一定是上上辈子他是我家的牛,我不小心虐待了他,这辈子专门来讨债的。养个孩子真不容易,父亲母亲又是多么伟大的名词,唉,老爸老妈,在天国的你们还好吗?幸好上辈子的你们都比我早走,不然我就罪大了,突然很想你们。

    将水杯搁到地板上,见一身雨衣的简从我家屋顶上跳下来,手里提着工具箱。

    “米露,修好了,在雨季里不会再漏雨,不过没有修理工修得美观。”简站在落地玻璃窗外,雨衣将他包得只剩一双眼睛。

    “谢谢你,简,代我向纱咪问好。”

    “不用客气,恩,我帮帕德家的猫儿花施肥去。”简一双眼睛里带着笑意,提着工具箱离开。

    我抬头望望窗外的屋檐,雨水从檐边倾斜而下,空气清凉而带有花土的味道,风铃在檐下轻轻晃动着。

    哈里斯他们还没回来,久石还有跟米诺儿也不见踪影,大家都很忙的样子。我知道贝贝街与别处不同,一开始因陌生而懵懂得不敢确定,毕竟这里跟我原来的世界是不同的,要是他们表现出的能力其实是每个平常人都拥有,那我的大惊小怪就显得我存在的不合理。后来才发现这里的人不是每一个都像贝贝街的邻居一样有那么不可思议的身手,所以才一点一点地因彼此熟稔起来而有了些模糊的概念,贝贝街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存在的吧,而且每个邻居都非常清楚这个原因,甚至是自己肩负的责任。

    这样说起来,唯独我是特别的,因为唯有我是被隔离在这份责任外,也没有人告诉我贝贝街是因什么原因才存在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没有肩负得起这份责任的能力,很大程度上来说我是贝贝街的累赘了说不定,呵,难道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脆弱吗?就这么宠着我,我要是不小心任了怎么办?

    对门是沙格利跟织樱的家,门口的绿松针花在雨中翠嫩如玉。雨停了得帮他们修修花枝才行,梅雅院子里的狗尾巴草又该拼命长了,大花田的花匠送的花籽里有一种叫鸭子花,很可爱的一种花,重要的是这种花的生命力很强,比狗尾巴草还强,待会洒一把到他院子里去,免得只有他的院子最寒碜。

    有些困意地闭上眼,轻笑了一声,喂,你们都要快点回来啊。

    我摊开一本书,是历史小说,以十大墓地相关资料为背景杜撰而成,作者有些细节跟资料都以记录的方式去服务主线,很有真实感的一本小说,文字也很优美。

    盘着腿,晨间的雨声淅淅沥沥,四五月是艾斯米的雨季,一下就会缠绵半天,不激烈却很连绵。所以四五月艾斯米的鲜花也会开得更美丽,带着一种透明的水质感。花籽也会最容易发芽,生机勃勃地生长。

    我面对着落地窗外雨下的大罗红花,用手撑着下巴,一页一页地翻读放在腿上的小说,当你悠闲的时候身边有一本合眼缘的书是最幸福的事了。

    他走过来,无声无息像幽灵一样,然后跟我挤一块坐着,我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见坐下的他将我放在地板上的玻璃杯拿起来,里面还剩半杯水,他一口气全喝下去,没有一点声音也不见咽到的迹象。

    我低头继续看书,真是的,吃东西越来越不挑了,连我喝剩一半的水也喝得理所当然。

    他喝完水凑过来,黑色的头发东翘西歪,柔软的发质很容易散乱改变发型。我一边看书,一边习惯地伸出手帮他顺顺翘起来的头发。

    他微眯下眼,将手放到我腿上的书翻了一页,“十大墓地。”声音有点小沙哑。

    我将他的爪子抓开,将他翻的书页又倒翻回来,“嗯,作者写的不错,这一套书有十三本,我从图书馆刚借出前七册。”

    “我记得这个作者好像还出版过一套以十大墓地排名第九的卡莎亚里女王皇陵为背景的文学书籍,写得还行,虽然有些细节不是很详细,但总的来说这个人算是比较了解十大墓地的那一批考古学家之一,米露对十大墓地感兴趣?”

    他边说边又要伸手去翻书,我紧握住他的手,赶紧将最后几行看完才松开他的手去翻下一页。

    “还好,副业需要,因为翻译古文字需要汲取各种各样的历史书籍,好对比当时背景下那种文字的意思,其实我对如何将一个只有狗尾巴草的狼籍院子种成一个百花盛开的院子更感兴趣。”

    又将他要翻书的爪子拍开,看那么快干嘛?又不是下一分钟就要考历史课,你这个翻一页书只需要一秒钟的阅读习惯太不可取了。

    “副业,对了,米露是负责翻译的,先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别处,这样想来米露住在贝贝街……咦?翻译。”

    他将手搁在下巴处,眼瞳的眸色幽深很多,开始轻声地自言自语,“我怎么从来没想过呢,如果那头老子想要那批资料就一定要有翻译人员啊,我一直以为是清水,不,清水是翻译者没错,可是仅仅他就够了吗?”

    清水?我撑着下巴转头看着跟我肩挨肩的他,什么时候跟清水先生混熟的?叫得那么自然。不过清水先生应该比他大很多岁,也许该教他以后不准直呼人家的姓名,如果很熟倒是可以后面加个“大哥”“哥哥”等,这样比较亲切。

    他还在那自说自,“那种文字连我都头疼,想拥有翻译那文字的人必须要拥有很高的语言天分,这种天生对于那种文字的感应后天培养几乎是不可能,也就是说翻译者也许不止一个,可是也绝对不会超过三个,第一个是清水,第二个是……”

    我早就低头看我的书,对于他偶尔脱线般的自说自话左一只耳朵进右一只耳朵出。我想这孩子童年一定很孤独,没什么玩伴,所以才养成了这个自言自语的小毛病。加上有时看书看太多会有书籍荼毒综合症出现,简而言之他现在的状况就是书呆发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还是别打搅他,让他在自己的世界玩一玩也无碍身心。

    刚刚翻过一页书,肩膀上突然力道一重,我腿上的书掉到一边去,眼瞳里倒映着我家画着浅色水粉小花的天花板,很快天花板一片漆黑,是他的眼睛跟我对视上。

    我呆呆地看着在我上方的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后背贴着地板能感受到那份凉气。

    这家伙把我按到地板上,用这种诡异得黑漆麻乌的眼神看我干嘛?

    “第二个是米露。”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俩就这样不出声互瞪着,这是什么状况?

    “?”我双眼里一定全是问号,那抹浅蓝印上那双如镜面干净的黑色眼睛,连同我眼睛里的问号也可以很明显地从他面瘫的大眼里冒出来。

    “巴巴耶文字,纳尔文字,舒沙体古文字,米露,你会哪一种?”

    我歪了下头,我们离得太近,可以感受到他的膛贴着我的身体的温度,这小子几乎是压着我的啊,这种姿势未免太暧昧了?

    可是对上他那双无辜纯净的眼睛,有些脸红,大人的思想不纯洁啊不纯洁,还是个孩子而已。

    “那个……”将眼光移到一旁,跟他互瞪有压力,眼睛比他小那么一点,瞪不过他,“这三种文字有差别吗?虽说是三种,可是以发源地及发源背景来说,其实不过就是同一种语言所衍生出来的三种类似的古文字而已,只要挑出因地域差距而产生的一部份生僻的字词,及注意因书写不同习惯词组间的组成顺序,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得出是同一种古文字的体系,甚至只要积累到一定的地步,还可以自如地用同样一种翻译方式去解决的。”

    “这三种文字没差别?”见他眼睛睁得更大,错愕得那么明显,从来没见过他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呢,一种不再掌控中的疑惑,对于连浇花水管都不肯开口询问的他可真难得。

    “难道差很多吗?”我也不确定起来,不对啊,这两三年来我翻译的古文字有一大部分就是这方面的资料,我不可能会搞错的。梅雅把那些材料拿给我让我帮忙翻译也曾说我翻译得很正确,虽然翻译这种东西有些费心血,不过因为感兴趣也就不觉得苦,而且翻译的稿费很高呢,真是一个让人无比满意的课外职业。如果翻译得错漏百出人家怎么还可能雇用我,要知道我们这里距离出版工业区很近,文字方面的人才可是很多的。

    “没差别,呵呵呵。”

    我肩颈一重,他将脸埋在那里,闷笑起来,温热的气息弄得我颈边痒痒的。

    “难怪那个糟老头子一点犹豫都没有,也对,就算得到我手上那批东西,少了米露要破译那些文字也太难了。能找出十大墓地里仅剩的三种古文字的关联并能同时翻译出来的天才,价值太高了,呵呵,我竟然会看走眼。”

    耳朵被他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有点麻麻痒痒,我想我头顶上一定有无数个小数点,组成一大排省略号,这个让人如此无言的场面到底是怎么弄的?

    “兰斯。”我冷静地叫一声。

    “嗯。”他在我耳边轻应了一声。

    “你……你……我快……不能呼吸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啊!我快被你压扁了,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哦,呵呵。”

    呵什么呵,再呵我们今天晚饭吃花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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