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终于停了,街道被淋得湿漉漉的。
    方进石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从御廊大街的锦线庄到城西汴河边的大门楼,要穿过半个汴梁城,大门楼其实是一个状元牌坊,只是汴梁当地人口语称之为大门楼。
    方进石在大门楼前把马车停下,施全夫妻从马车上下来,冯婉扶着腰道:“这么远来吃人家一桌酒席,就是吃山珍海味我也觉得自己亏了。”方进石打趣道:“就是,太不值了,走走走,回去了,不和这柳五公子做这趟生意了。”
    冯婉道:“那我可舍不得。”
    方进石笑了,施全四下望望道:“也不知那辉月楼在何处,附近也看不到招牌酒旗。”冯婉道:“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施全于是就拦了过路的人询问,一连问了三四人,都推说不知道,施全有些气馁道:“附近住的人都不知道,真是怪了,请别人吃酒,地方却没说清楚。”
    冯婉道:“多找几个人问一下,大老远来的总不能这么回去吧。”三人正无计可施时,街对面走过来一个灰衣壮汉,在施全面前停下行了一礼:“敢问可是锦线庄的施大爷么?”
    施全转过身来道:“在下施全。”灰衣壮汉恭恭敬敬的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施大爷前往辉月楼。”
    施全三人听有人带路,自然高兴,跟着这灰衣壮汉穿过大门楼的花草集市,再从一家卖家具的店铺堂穿行,一直走到最后有一条窄路,路边长了许多杂草,有一座半旧的两层楼房,简单的木条钉成的木门上有一小小的木牌,用鸡蛋大小的字写着“辉月楼”三个黑字,木牌还有花枝遮挡,若是不凑上前去就看不清楚。
    怪不得久居本地的人都不知道辉月楼,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是根本不可能找到此处的。
    灰衣壮汉带着施全三人推开门走进小楼,方进石抬头一看,不由眼前豁然开朗,这楼外面看着宽度不大,里面却很深,间摆了二三十张桌子,有三五十人正在吃饭喝酒,没想到藏的这么深的一个酒楼还是有不少人呢。
    灰衣壮汉把施全三人带到柜前,向酒楼掌柜的道:“施大爷已接到了,其他几路兄弟可以让他们回来了。”原来柳五公子还派了几路人前去迎接施全一行。
    掌柜的赶紧从柜后出来,向施全三人行礼道:“见过施大爷,三位后面请,酒席已准备好了。”这酒楼掌柜的引着三人继续往后面走,穿过这两层小楼,走过一条不长的花径,迎面又是一座二层小楼。
    不过这小楼更低了一些,二层更是四下通透只有柱子和顶棚,倒像一个大亭子,酒楼掌柜的客客气气地把三人迎上这亭子,这亭子虽然没有围墙,却放了许多花草,到处一片绿意,方进石毕竟在蔡驸马府做过两天花匠,认得其一些花草不是凡品,靠围栏还有一条长长的石水槽,里面养了观赏的鱼虾,站在这二层小楼向外看,脚下就是一条不太宽的河流,河面上不时有船只来往,原来这小楼就在汴河岸边,站在楼上观看河上风景,让人神清气爽。
    亭子间放着一个大木桌,几个精致的圆木凳,四周摆了一排的矮柜子,也不知做什么用。酒楼掌柜引三人到桌前就坐,然后道:“三位稍候,我让人送茶水上来。”说着行礼下楼而去。
    方进石站来,扶着围栏向河望了片刻道:“这儿真不错,谁会想到花草集市后面隐藏着这么一所精致典雅的所地。”
    冯婉道:“这儿是不错,只是一路走进来这么深,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方进石问:“哪儿怪了?”冯婉摇摇头道:“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这酒楼和别处不一样。”
    施全缓缓道:“是太安静了,前面那么多人在吃饭,别说猜拳吆喝了,大声说话吃饭的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轻轻地悄悄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方进石坐回座位道:“不止如此呢,这么大的一个酒楼,居然一个女客都没有,别说女客了,连老人和小孩都没见到一个,无论是吃饭的客人还是掌柜跑堂的,全都是青壮男子。”
    冯婉细想了一下一路走过来的情景,果然如此,不禁惊讶道:“真是这样,为什么这辉月楼如此奇怪,这柳五公子想要干嘛?真是请我们吃酒来了?”
    方进石一笑道:“这个倒可以放心,她真是诚心请我们吃酒来了。”
    施全忙问:“你怎么如此肯定?”
    方进石道:“很简单,若是要对我们不利,可以把我们安排在方才来时穿过的大堂之,在这亭子,逃跑比那大堂方便太多了,跳到下面河游水就是了,把我们安排到这亭子来,自然是吃酒看风景了。”冯婉施全想了一想,也确实有些道理,于是安心坐了下来,停了一下冯婉又道:“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安静地吃饭,此处又没有一个妇儒老人,可想到什么道理出来?”
    方进石自信的道:“若是让我大胆假设一下,其实也不难,原因只有一个,此处表面看是一座酒楼,实际是一座军营。”
    施全吃了一惊:“军营?”
    方进石正色道:“不错,只有军营,才全都是青壮男子,也只有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营,里面的兵士才不敢大声说话吃酒吆喝。”
    冯婉道:“朝廷把军营藏在这儿,不知道有什么意图。”方进石不由的莞尔一笑,这大嫂有时候确实不那么聪明,方进石接道:“他们不是我大宋的兵丁,这些人应该从西北而来,人数应该也不会很多,可肯定个个是好手硬茬,他们的目的也应该只有一个,保护请我们来吃酒的那位柳五公子。”
    施全道:“西北来的精兵强将保护柳公子?以你来看,是西北哪一支势力最有可能?”方进石却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可能是女真金国的大小姐,也有可能是黑汗国的某位千金,或是西夏某位王爷之女,那怕说是西北兵马总管谢亮将军的爱女,我觉得也有可能。”
    施全冯婉听了一时陷入沉思,方进石张口打了个哈欠道:“不过有两点我可以肯定,第一,刚刚说的那些名门贵千金小姐,我一个也不可能认识,我们今天是来吃酒的,只管做个酒囊饭袋,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去想。第二,上个茶水都要这么久,这位柳五公子家烧茶的炉子一定是坏了。”冯婉听他后来说得有趣,不由噗呲笑了,无论再严肃得再让人猜不透的事,方进石看来都不是个事,都全不在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进**刚说完,就见跟着柳五公子一前去锦线庄买布的那个管家老者带着五名大汉走上楼来,这五人都捧着一个木拖盘,每个拖盘放着两三个茶壶。
    冯婉看了看方进石,刚才还说酒楼没有老人呢,却忘记了跟着一去锦线庄的老管家,方进石看他们走上楼来,向那老管家道:“老人家,我和我大哥在打赌呢,我猜你们这儿的茶炉坏了,他说没坏,不知道我们两个谁赌赢了。”
    老管家陪着笑道:“贵客你说笑了,主上说三位是第一个来我们辉月楼做客的贵宾,一定要好好招待,只是事先也没了解清楚三位都喜欢喝什么茶,只好准备了十三种茶来让客人挑了。”
    方进石惊讶道:“准备了十三种?”老管家道:“没错,也幸亏你们只有三位,十三种之应该能挑到各位喜欢的茶来,若是十三种没有喜欢喝的,告诉在下,在下单独再去准备。”他说着话一挥手,五个大汉端茶壶走到三人身后的矮柜前,把十三壶茶水整齐的摆放在柜上,每个茶壶把手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壶内的茶水名字,方进石挨着看过去,有福建的武夷茶,四川的峨眉白芽茶,有江南的径山茶和金眉茶,甚至还有来自大理国的大昆茶小昆茶,作为一个整日收茶的大茶商,这十三种茶来自于的地域之广,让方进石都觉得汗颜。
    给客人准备十三种茶水,也是闻所未闻过。
    方进石道:“多谢老人家,这些茶我们都品一品,有好几种都没喝过呢。”老管家躬身道:“只要贵客满意就好,主上还让准备了一些瓜果,酒前酒后品尝一二。”
    施全忙道:“不劳费心了,喝茶就好。”
    老管家道:“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瓜果若是不吃,很快就坏了,贵客就随意吃一点吧。”施全看人家如此客气,也不再说什么,过不多时,又是五名大汉端着水果大拖盘上到楼来,这些木制大拖盘都堆放着满满的瓜果,是的,是堆着满满的而不是只有盘底一层,方进石觉得,别说是他们三个人了,就是三十个人,恐怕也吃不完这五大木拖盘的水果,里面有北方鹅梨、梨条、枣圈、桃圈、煎西京雨梨、红嘉庆子、蜜桃、油桃、胭脂桃、甘棠梨、枇杷、雨梨乌梅、红梅、苏梅,甚至还有此时汴梁城少见的小西瓜,有许多水果方进石真是见也没见过,就这么满满的堆了几大盘。
    方进石施全冯婉三人相互看看,都不说话,老管家也觉得这瓜果实在是太多了,就过来道:“下面的人没听清楚,准备的是有点多了,不过已经端上来了,贵客就随意尝一点也就是了。”
    施全向老管家拱了拱手道:“柳公子盛情,我等已经感激不尽,菜品随意上几样就好,切莫再费心了。”老管家回礼道:“施掌柜的放心,主上吩咐,菜要上精而不在多,只要八样。”
    施全听后坐回位置,过不多时,四个大汉每人提着一个木箱走上楼来,这些木箱都制作得极为精致,一看就非凡品,箱子外面有黄灿灿的铜锁,四个大汉把木箱放在那矮柜之上,拿了锁钥前来开锁。
    方进石心想,也不知什么食物要装在箱子锁来,说话间这几个大汉打开箱子,箱子隔了几格,里面垫着红绸细布,四个大汉打开红绸布,从里面首先捧出一个黄铜小碗来,小心地放在三人面前,第四个放在空位桌面,等一下柳公子会前来坐在那个位置。
    跟着四名大汉又从箱拿出白色金属筷子,又拿出一个玉酒杯放好,方进石拿小铜碗想看一下,觉得这铜碗格外的沉重,按碗的大小来说不应该如此沉重。
    他正诧异时,耳边听施全惊呼道:“这碗是金子做的。”这碗连施全这种稳重之有也失了态,方进石再去看那金碗,果然感觉这金碗闪闪发光,入手极重,器身外腹还有巧匠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图案,他虽然在四海钱庄见多了金银,却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捧着一个金碗来吃饭,他的脑海甚至生出了一种把这金碗盗了拿回家,让他的四个妻妾也开开眼的想法。
    他也算是见过大钱的人,但眼见这金光闪闪的金子做的碗,也不由的有一种见钱眼开的冲动。
    面前的筷子虽然平平无奇,但方进石稍一用心就可以看出,这筷子是纯银打制的,面前的那玉酒杯红艳艳的,施全面前的却是一只纯白色的,冯婉面前的是一只灰白色的,而还没来的柳五公子面前的却是一只黑色的,这酒杯都是整块上好的各色玉石一点点硬磨出来的,玉石坚硬,要把这玉石做成精致的酒杯,着实不易。
    怪不得这餐具都要用精致的箱子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要小心保管,方进石都已经深深的被这金碗震撼到了,冯婉做为一个女子,捧着金碗感觉手心都是汗,若是回去以后给哥嫂们,和小姐妹们说用了黄金做的碗,银子做的筷子吃过饭,用玉石杯喝过酒,那一定能得意好久了。
    方进石开始的时候认为,这柳五公子只不过家有些钱,或者家大人有些权位,此时看到她侍客用了这金碗银筷玉酒杯,方进石觉得自己之前看低了人家,以她如今的气派来说,决不是一个大官宦之女可以做到的,至少方进石认为,大宋西北兵马大总管谢亮的女儿是不够资格的,他老丈人刘成川的女儿更不可能有如此土豪,西北之,刚刚站稳的耶律大石不会有这种气势,那么只能是女真金国的某位权臣之女,黑汗国的公主,西夏国的皇亲贵族,这三者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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