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诸生免礼!”
    此等行礼场面,也是让周叙情绪激昂,内心有股热血上涌。
    “今日看到诸生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本官甚感欣慰。”
    “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这是大明每一座贡院门前都有的牌匾。本官别无他求,只愿诸生日后心中切记家国社稷,天下万民就足矣!”
    中举就意味着有做官的基础了,明代会试的通过率也就十分之一的样子。所以这里面大多数人是考不上进士的,将被分配到大明的各个州县当地方官。
    恰恰是地方官,才与普通平民百姓相距最近,为官作风如何,将直接决定当地百姓的生存状况。
    周叙不求这里面所有人都能大公无私、待民如子。只求自己亲手取中之人,不要为祸一方就好。
    “学生谨遵教诲。”
    众新科举子们,不管心中有何想法,至少表面上都得点头称是。
    听到这句回答,周叙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就与唱经楼上的其他官员们转身离开。
    这种公开场合之下,本身就只需要说两句客套话,真正与新科举子们交流,还得等到后面的鹿鸣宴。
    随着众考官们离去,之前还喜气洋洋的府前广场,瞬间哀嚎痛哭声一片。许多落榜生员看着别人的意气风发,而自己却要等到三年后再战,就忍不住悲从心来。
    特别是一些年龄老迈的生员,那更是悲痛欲绝,都不知道自己人生,还有没有下个三年。
    对于这种场景,沈忆宸也算是见过多次,早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感伤之情。
    他只是面色如常的转身,准备返回成国公府。
    不过身为解元,此刻想要低调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周围的文人士子们,纷纷围了过来与他打招呼。
    “沈解元,久仰!”
    “解元公,在下熟读你的诗词,能否交换下拜帖?”
    “沈解元,鄙人将在京师最好的醉仙楼设宴,还望赏个薄面。”
    乡试在同一榜,放古代也勉强称得上是同年,只不过这种同年的关系非常薄弱,想要混个熟脸,就得趁早开始经营。
    沈忆宸身为解元,而且背后还有着成国公这座靠山,不出意外的话日后飞黄腾达,只是个时间问题。
    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都知道在沈忆宸还没有起飞之前搞好关系,等来日这小子崛起了,恐怕再想去抱大腿,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抱歉诸位,在下府内还有要事,就恕不相陪了。”
    沈忆宸拱手致歉,倒不是他清高不愿意搭理人,而是人数实在太多,答应了这个就意味着回绝了那个,干脆找个借口脱身得了。
    能考到乡试这步,不存在什么弱智之人,哪怕明白沈忆宸这话只是说辞,其他人也只好顺着话接下。
    “无妨,沈解元慢走。”
    “真是遗憾,沈解元来日再见。”
    “鹿鸣宴上在下定要与沈解元把酒言欢。”
    很多人都拱手相送,沈忆宸也一边走一边还礼,就如同他的性格那样,不管别人有什么心思,愿意给三分薄面,他就不会无礼驳了别人的脸面。
    礼数上面的规矩,沈忆宸从来都不缺。
    不过就在沈忆宸即将走出人群的时刻,有几名年轻人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为首一人抱拳说道:“在下顺天府监生孙绍宗,对沈解元的大名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赏个薄面吃顿庆功宴?”
    孙绍宗?
    对于京师的勋戚重臣子弟,沈忆宸了解就没有应天府那么清楚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对方身份。
    但是在发榜唱名的时候,沈忆宸听到乡试第四名的经魁,好像就是顺天府的孙绍宗,理论上同名同贯籍的可能性不大。
    “不好意思,在下今日确有要事,还望见谅。”
    能得到经魁的头衔,学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并且日后在会试中,取中进士的可能性也很大。
    换做其他场合,沈忆宸可能就给这个面子了,也算是给自己多结交一点人脉。但是之前说有要事的话都放出去了,食言岂不是相当于自打脸?
    并且这种举动,很容易被外界认为自己过于势力,看人下菜。
    名声这种东西放在明朝,平常不显山露水的,但在士大夫阶层里面,有时候比权势还好用。
    如同周叙这种老学究,秉持文人风骨,就算给成国公个面子见见沈忆宸。但是想要让他乡试关照优待,光靠权势压迫绝无可能。
    之所以拜访相处会如此顺利,还得靠沈忆宸自己之前在应天文坛积累下的名声,否则周叙当日见面客套两句之后,就得端茶送客了。
    被沈忆宸给当众拒绝,孙绍宗感觉自己丢了面子,于是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说道:“沈解元有何要事需如此着急,要不告知在下,说不定能解决一二。”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要戳穿沈忆宸的推辞,本来相互恭维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也变的有些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萧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摸摸的贴在沈忆宸耳边说道:“沈兄,对方是会昌伯孙忠之子,更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还是答应下来为好。”
    明朝虽然已经在制度上断绝了外戚干政的可能性,但并不意味着外戚就没有权利跟地位。至少在本族女儿是当朝皇太后的前提下,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小瞧了会昌伯孙忠。
    就算沈忆宸是成国公的儿子,在皇帝心中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亲外公,更何况沈忆宸名义上还不是成国公之子。
    所以萧彝是在好言相劝,不要惹怒了对方这种真正的当朝权贵子弟。
    萧彝的言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不被人听到也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认为沈忆宸哪怕中了解元,面对孙绍宗肯定也得低头给这个面子的。
    结果沈忆宸只是面带笑容,非常淡然的拱手道:“孙兄这份好意在下心领了,今日就先告辞。”
    说完还没忘了向周围众人告别:“诸位再会。”
    说罢就洒脱转身离去,不带走一丝云彩,余下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懵。
    许久才有一人出声感叹道:“不愧是解元啊,果真潇洒。”
    “人与人没法比,这份气质在下自愧不如。”
    “这也太从容了吧,就没把外戚子弟给当回事?”
    “开玩笑,他也是勋戚子弟,属实针尖对麦芒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音,听到孙绍宗的耳中,仿佛变得无比刺耳。
    平日里靠着当朝皇太后的背景,孙绍宗可谓无往而不利,谁都得卖他几分薄面。今日主动示好沈忆宸,想着对方高中解元,并且背后还有成国公,可以拉拢一番。
    结果沈忆宸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还选择不接下这份邀请,属实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了。
    “我们走。”
    只见孙绍宗面色无比难看,衣袖一甩带着几人就扬长而去。
    另外一边沈忆宸回到成国公府,远远就看到公府门前正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公府仆役看见沈忆宸过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带着讨好表情恭维道:“恭贺沈公子喜中解元。”
    自从拿到公府令牌之后,这些仆人门房什么的,对于沈忆宸态度就要尊重了许多。不过如同今天这般讨好的模样还是没有的,看来中了个解元,待遇就是不同以往。
    “客气。”
    沈忆宸随意拱了下手,算是回应。然后就穿过这群仆役,走进了公府。
    公府里面也与外面情况差不多,只是除了张灯结彩,还有许多仆人端着各种盘子背篓来回穿梭,另外有些人摆设桌椅,一副大办宴席前的准备场景。
    虽然沈忆宸还没有入宗谱,但事实上已经住进公府,报喜也是往成国公府送贺贴。
    高中解元这种事情,放在古代是要大肆庆祝的,同时本地上至府尹,下至知县各级官员,都会上门前来祝贺。
    就算沈忆宸目前身份有些尴尬,成国公府也得给他办这场庆功宴,否则传出去对于双方名声都不太好听。更何况这本就属于给公府门楣增光之事,以成国公的性格反倒会大办特办。
    吴管家看到沈忆宸回府,也是立马迎了上来。弯腰行礼道:“老仆恭贺沈公子高中解元。”
    “谢过,吴管家客气了。”
    “沈公子,今日高中解元公爷很是高兴,老仆都许久未见过公爷如此,他现在正在内堂等着你,赶紧先过去吧。”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不管自己对于成国公态度如何,今日高居解元这事,还是得首先拜会他。
    成国公府的内堂属于后宅,一般除非是公府宗亲或者亲信,是不允许进来的。
    就算沈忆宸住进了西厢别院,也很少来到内堂这种地方,与成国公相见那更是第一次。
    今日朱勇身穿勋爵专属的朱红麒麟服,站在内堂中央,配合他那高大的身材,显得异常霸气。
    沈忆宸跨过门槛入堂后,首先行礼道:“拜见公爷。”
    “嗯。”
    成国公点了点头,只是这次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今日顺天府衙役报喜,得知你高中解元,我甚感欣慰。”
    “谢公爷厚爱。”
    沈忆宸却一如寻常,并没有因为朱勇的态度而改变,非常官方客套的回答。
    “说实话沈忆宸,你能有今日之成就,属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除了开场的客套之后,朱勇也没有再与沈忆宸文绉绉下去,因为双方心中都很清楚,对方不太吃这套,也不喜虚伪。
    “现在你已经有了举人头衔,未来不管会试如何,都将有入朝为官的资格。加之解元名声远扬,官场上想要不知道你的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选一良辰吉日入宗谱吧。”
    入宗谱!就是今日成国公朱勇在内堂,想要与沈忆宸说的话!
    高中解元之后,沈忆宸的名气将会越来越大,同时他婢生子的身份,也将被众人所熟知。
    虽然古代对于婢生子并无任何歧视,但如果始终不入宗谱,没有那层父子上的名分,就意味着私生子头衔甩不掉。
    长久以往无论是对于成国公朱勇,还是对于沈忆宸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往大了说,甚至能影响到在士大夫阶层的名声。
    所以这次让沈忆宸入宗谱,并不是与他商量,而是成国公朱勇直接替他下了决定。
    甚至按照朱勇所想,沈忆宸与他母亲沈氏,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入宗谱获得身份吗?
    以往这对母子不敢开口提及,今日自己之举,算是让他们得偿所愿了。
    成国公想的没错,过去十几年来沈忆宸母子,确实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获得朱勇的承认,正式改姓认祖归宗,名字纳入宗谱之上。
    哪怕就是现在,母亲沈氏依然抱着这样想法,渴望儿子得到公爷的认可。
    但是如今的沈忆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顽劣不堪的废物了。
    所以听到成国公这句话,沈忆宸首先是震惊跟意外,回过神来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嘲笑。
    父亲,入宗谱这种事情如今在你看来,还是一种恩赐与施舍吗?
    成国公朱勇本以为沈忆宸会感激涕零的应承下来,结果等了许久,对方除了脸上那抹深意的笑容外,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你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叩谢公爷的恩赐吗?”
    听到这句话,朱勇脸上的那么淡淡笑意褪去了,他已经明白了沈忆宸的答案。
    “沈忆宸,你真的以为凭借重视,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了吗?”
    无比冰冷的语气,甚至还饱含着威胁之意,丝毫感受不出这是父子之间的对话。
    如果有,那恐怕只有皇家父子才会如此。
    “不敢。”
    嘴上这么说,沈忆宸却抬起头来直视朱勇的眼神,用行动表达自己态度。
    我沈忆宸绝对不是成国公府这块牌匾下的操线傀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哼,不敢?”
    “别以为中了个区区解元,就认为自己翅膀硬了,没有勋戚宗族的身份加持,你真以为有这么多人会高看一眼吗?”
    不得不说,成国公这句话是实情,就算婢生子这个身份从小为沈忆宸带来了许多嘲笑跟羞辱,但同样也为他铺平了许多道路跟坎坷。
    至少无论勋戚还是大臣,只要得知了沈忆宸身上的成国公血脉,就会另眼相待。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无法彻底否认。
    不过很可惜,朱勇的这番话说晚了,现在的沈忆宸翅膀确实有些硬了。
    “公爷,就算没有勋戚宗族的身份,我也能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不入宗谱,以私生子身份入仕,确实会遭受到很多的非议跟负面影响。
    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绝对的,就拿儒家圣人孔子举例,史记里面明确记载“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也就是说孔子是野合而生,不符合婚姻礼法,标准的私生子。
    先秦太远,其实在明代还有一个更好的例子,那就是万历年间接替了张居正任内阁首辅的申时行。
    申时行同样私生子出身,被苏州知府徐尚珍收养,而徐尚珍的父亲是随母姓挂在舅家,故幼时的申时行也算随舅族姓徐。中了状元之后,才改姓归宗姓申。
    沈忆宸随母姓,那是用现代的方式形容好理解,事实上放在古代,准确描述是沈忆宸随沈姓舅族,这才是正确的说法。
    只不过成国公势大,加上毕竟是父族,想着日后还要认祖归宗的,所以家中才祭拜着朱氏先祖牌位。否则严格遵循礼法的话,在没有改姓归宗之前,是要祭拜沈氏先祖牌位才对。
    当然,最终申时行取中状元后,还是认祖归宗改了姓。但那是申时行没有扛住外界压力,选择遵从了古代的礼法,而沈忆宸不愿屈服!
    “好,好,好!以前我还没发现,原来你沈忆宸是如此的有志气。”
    今日沈忆宸的态度,属实有些颠覆了成国公一贯以来的观念,他从未想过这个婢生子,有不入宗谱之心。
    如果沈忆宸不姓朱,那所谓一荣俱荣的想法,简直成了笑话。
    唯一没变的,就只剩下一损俱损了!
    一阵怒意汹涌之后,朱勇重重深呼一口气,平缓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沈忆宸,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今日你要是拒绝了,未来再也得不到成国公府的支持。”
    虽然沈忆宸中了解元代表着未来大有可期,但还不至于让成国公落下脸面去求着他入宗谱。
    来日就算沈忆宸官居文臣巅峰,在成国公这种顶级勋戚面前,也不过尔尔!
    再次听到朱勇嘴中这种略带威胁的逼迫,沈忆宸忍不住摇了摇头,表情充满了嘲弄意味。
    “父亲,入不入宗谱对你而言,就只剩下利益交换了吗?”
    这是沈忆宸第二次公开称呼朱勇为父亲,说罢他没有等成国公的回答跟允许,就直接转身离去。
    徒留一脸错愕的朱勇,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沈忆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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