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平静下来,许安北和琳儿姨娘也渐渐好了起来。
    许安北是个要强的孩子,刚刚出了院子,就挺着那张惨白小脸,找到了许昭的外书房,只是坐在一边练字看书。
    “父亲,我生性愚钝,只能勤奋。”
    许昭只得亲自教了这孩子,且不管读书练武,安北能学多少就是多少吧,只求这孩子能开心些。
    转眼,万青临盆,又生一子,这孩子,倒是和许昭一模一样,哭起来也是惊天动地。好事成双,三艘大船这一天到了近海,咕咕噜噜带回了丁铁牛的消息。许昭当即给这孩子起名,许定北。
    映月冬梅等人,在万青临盆前,就扔下了各自的小铺子,这院子里多了个小公子,几个出嫁的大丫头心里总是惦记着,怕那些小丫头们伺候不到,怕陈姑姑于婆婆过于劳累,想来想去,还是回府才能安心。
    这一来,着实帮了万青大忙。万青坚持自己喂养孩子,许昭查了祖上三代选出的奶娘被万青赏了百两银子送出了总兵府。
    万青这爱银子的性子,使得这月子都是在账本和算盘里坐出来的,映月和冬梅冬月,三个轮班守着许定北,让万青放下心来,彻底这海船的账本较劲,出了月子,这大账才盘出来,只说收益,单程就是千万两银子!于是,万青给安定北取了小名,千金。许昭听万青喊这小名,那脸色瞬间变了数次,许定北对这小名已经很是认同,只要他娘亲喊了,定会开心的骨碌着一双龙眼,看向喊着这小名的人。
    海船回来,许昭也是忙了很久,这一个疏忽,好好的儿子变成了千金。
    万青这个月子,倒是真的胖了,奶水充裕,喂养一个,实在是省心省力。
    许昭告诉万青,药脂在那些岛国,是换了金子的,这不起眼的物件,竟是赚了大头。万青也是痛快着,这一次远航,真的赚回了金山银山。
    曾经给陆九承诺,收益的两成,万青倒是算不明白了。许昭哈哈大笑,“这海船本就有陆九的两成股。”
    许昭想起的是,当年泅水两岸,当今的皇上散出白银三百万两,皇上养出一窝骄兵贵将,那些军勋里,那些老兵十之□都还活着,伤残也是极少。
    有了银子啊,才能养得起这一窝保命兵,如若时光倒流,许昭倒是希望也养着这么一窝保命兵,在沙场上,活着最难。
    丁铁牛这一次也到了一些只有海盗的荒岛,这三艘海船不仅是多数都是武将,还带着火炮,那些海盗倒是被这三艘海船抢了。臣服,一向都是在铁腕下,臣服都是打出来的。
    许昭问万青,“该给这些护卫多少金银”
    万青瞟了一眼许昭,这是考验吧,“大公子随意。”
    许昭伸出了三个指头,“三成收益分与护卫。”
    万青痛快的点头。面色还是那般。
    海船带回了一些精巧的小玩意,珠宝水晶,琉璃珠子,还有那镜子,多数都在这海口就地发卖了出去,余下的,给那几个丫头的铺子里分了一些。
    这收益,也有三百万两。
    这一梦竟然成真,万青睡梦里都在微笑。
    海船进了船厂休整,三个月后才能再次出港。趁着这世间,许昭又是一翻南北调运货物。如今,这总兵府在这海口的产业,也算是颇为富足。
    海船日志送到了万青手上,一年半的时间,在这茫茫大海中,海浪,海盗,暴风雨,这日志里,每一章一页都是漂泊,在那些岛国,也是经历了太多危险。
    皇上的这些保命兵被许昭练了四年多,终究是有了些铁骨,风气已经是大变,不仅是吃好喝好,也是带了几分血性,西疆两场大仗,海口派去的三千兵将,倒也冲锋陷阵,杀的颇为利落。皇上极为满意,把这杜总兵调到了国都,许昭变成了这海口的唯一的总兵大人。
    一翻调任下来,四皇子也有了封地,就是那原本的北疆关外,当年那一片杀场。
    四皇子这四年里,终究是仗着皇上宠爱,动作大了些,引得皇上动怒。如今的皇上又添了了三个小皇子,皇子年幼,却有那贵妃在经营。
    朝中御史丞相,甚至是钦天监,都在上书,要皇上立下太子。
    万青一直只是猜测许昭有上千家兵,直到银票和账本有较大出入,才明白,许昭这家兵怕是不仅一千。只说古安两个庄子,南北的两个商队,跟随海船的三百多护卫,还有这院子里的二百护卫。知道的越多,就是越不能置身事外,终究是和许昭捆在了一起。
    许昭对万青越发温和,万青越是害怕,那么多银子被抽了出去,让万青不得不怕。
    千金百天,这总兵府大办了一场,国都许夫人亲自来了。
    许夫人还是偏疼于许安北,在海口的码头,抱着许安北一通心肝,老泪纵横,确实是老了,头发几乎是全白了,那张脸,已经是变了形,老态龙钟。转眼四年多了,儿女都不在身边,虽说是尚书夫人,终究是在内宅里,孤单着守着那偌大的院子,每一个院落都只能是回忆,这样的日子最催人老。
    金宝银宝千金,对于许夫人而言,实在是遥远了些,只是记名的孙子而已,许家族谱上的孩子。
    到了总兵府,许夫人直接发作,“安北是你们的长子!就由着金宝银宝任性胡闹!”
    许昭垂头不语,实在说不清了。平日里,许安北的身边的丫头婆子只是和琳儿姨娘的丫头婆子往来。总兵府里,琳儿姨娘和许安北,变成了一条特殊的风景线。万青从不曾苛待了谁,更不曾给谁立规矩,万青母子四人的丫头婆子都不及这琳儿姨娘和许安北身边的丫头婆子多,但凡这娘俩的医药补品,万青都是让老管家买了最好的。
    金宝银宝这小哥俩和许安北,实在是玩不到一起,还能如何?三个孩子到这海口,都已经六岁了,各自怀着心思,金宝银宝不认许安北是大哥,许昭训斥下来,小哥俩差点囔着换个爹爹。许安北对金宝银宝本有妒意,这几年下来,年纪大了,这妒意越发浓重,这哥三如何亲近?
    老管家曾喊过金宝银宝二公子三公子,差点被这小哥俩扔进湖里。
    许昭怎会不知母亲的用意,只是,终究是许安北扛不起大任,金宝银宝过于优秀,任谁也是无力回天。
    万青也只是站在一边,随便这许夫人发火,不过是耳旁风而已。
    满屋子人,都是垂头不语。
    琳儿姨娘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姑。”这一声姑姑唤的百转千肠。
    “琳儿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姑侄两人抱头痛哭。
    万青神色如常,许昭这脸色却沉了下来。
    千金哇哇大哭起来,竟是被吓到了。金宝银宝立即围了过去,蹦跳腾空翻跟头,大声哄着弟弟。
    那边哭,这边哭,加上金宝银宝这肆意的声音。
    许昭这脸,阴沉的变了形。
    好在这姑侄两人只是哭了这一场。
    许夫人住进了总兵府内宅东面最大的院子,安定下来后,先把许安北接了过去。这一次许夫人带了国都的大夫,还有一位许老爷重金聘来的先生。如此,外院专门给大夫先生腾出了两个小院子。加上一同和许夫人过来的丫头婆子,这总兵府倒是热闹起来。
    许夫人嫌琳儿姨娘的院子过于偏僻,指了一处院落让琳儿姨娘搬过去。
    万青这耐心才算是到了尽头,只吩咐了一句话,“按照规矩来,”琳儿姨娘搬家就成了空谈。且不管如何,姨娘就是姨娘,最多算是半个主子!堂堂总兵府不能乱了规矩。
    许夫人一个不如意,就给万青母子四人立规矩,每日晨昏定省,这母子四人谁也不能免了。
    万青带着金宝银宝千金,身后丫头婆子也是一片,还有咕咕噜噜红袅,顶着星光就出了院子。许昭自然也是不能幸免,跟着妻儿一起给母亲大人请安。
    总兵大人和夫人披星挂月的在这内院里浩浩荡荡,府里下人自然也要早早起来伺候着,许安北和琳儿姨娘也是不得消停。到了许夫人的院子,许夫人还未起身。许昭带着妻儿就在这院子里候着。
    听婆子说许昭也来请安了,许夫人脸色大变。一刻钟就已经梳洗换了衣裳。这许夫人上身赭色长袄,□一条灰色八瓣裙。端坐在楠木椅子上,手上端着一杯青茶,腕子上露出的翡翠镯子,才显得这人有几分精神。
    许昭带着妻子先给许夫人跪下问安。这样的大礼,多年未用,许昭有些不适应。
    许夫人看着脚下跪倒的这一片,尤其是亲生儿子那张不冷不热的脸,顿时也就明白,儿子和儿媳已经是一条心。许夫人挥了挥手,“起来吧,都坐着说话。”
    许昭接过万青怀里的许安北坐到了许夫人的下手,冷声说,“姨娘怎么还未到?难不成要请了来!没规矩。”
    许夫人那脸当即变了天,喝了一口茶,说道“难为你们这一片孝心。”
    许昭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很是恭敬的答话,“孝敬母亲是应该的。”
    万青点头附和。
    许夫人淡淡的说,“昭儿,你忙于公务,就不要过来了。我啊,就是想着儿媳,让她过来陪我说说闲话。”
    “儿子也有孩子,总不能让孩子们笑话。”许昭低头看着怀里的千金,脸上倒是有几分笑意,只是这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温度。母子对话倒是像那公事公办。
    说话间,茶水送了上来。
    许夫人换了一盏茶,慢慢喝了两口,才说,“正好,你也来了。你这总兵府实在糟乱,我教教儿媳管家。”
    万青忍着笑,装作低头喝茶。
    金宝银宝你看我,我看你,四只眼睛最后看向了许昭。
    许昭似乎没听到许夫人这段话,还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儿子。
    许夫人手上的杯子,抖了起来。
    “昭儿!”
    许昭听到母亲呼唤,抬头看向许夫人。
    “我这一次来,要住上一段时日,战且帮你们操心一翻。”许夫人语气明显带着火气。
    “母亲,你来了,好好养着就是,府中杂务自有万青安排。”许昭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许夫人手中茶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一手指着万青,呼呼喘气,说不出话来。
    金宝银宝立即走上前去,一个拍许夫人的后背,一个扶着许夫人的前胸。许夫人被两个孙子一拍一顺,脸色更是难看,只是不再那么喘气了。
    “你们两个倒是真有孝心。”许夫人这气被拍顺了,话也是说了出来。
    金宝银宝呵呵一笑,“远不及许安北。”这个时候,许安北还没来请安呢。
    许夫人这脸色从红到青,压着火气,对这两个孙子说“你们要称大哥。”
    金宝银宝一阵风,回到了原本的椅子上,对许夫人这话,自然是没听见。
    许夫人这一肚子火气更是旺盛,只是总不能训斥这两个孙儿,“儿媳,你倒真是会教养孩子!”训斥儿媳还是可以的。
    “谢母亲夸奖。”万青笑着回话。
    许昭还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儿子。
    许夫人终究是受不得这气,一挥手,“你们快回去吧。”
    许昭起身,“母亲缺什么用什么,只管找了管家,母亲养好身体,儿子退下了。”这一番话倒是说的顺畅。说罢,带着妻儿退出了许夫人的大厅。
    这一家五口,刚到了院门,就听到屋子里茶杯落地的脆响。
    顶着星光,一家五口漫步在这内院小路上。
    转眼就是许定北的百天筵席,海口这满地的大小官员皇亲国戚以及各家商行,都聚到了这总兵府里。
    许夫人带着许安北招待这海口的官家夫人,一开口就是说“这是我家长孙。”
    且不管如何,总不能自家闹出笑话,万青只是在一旁赔笑,做足了孝顺儿媳,外人看来,这婆媳倒也是亲如母女。
    只是,谁不知道,这嫡庶有别。
    翌日,北道带着金宝银宝,到了许昭外书房。终究这总兵府过于纷乱,金宝银宝一直分心,北道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回无量谷。
    这是辞行了。
    许昭舍不得两个儿子,只是,还是盼着两个儿子学一身本事。
    万青舍不得,哭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大早去了这师徒三人的院子里,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房空。
    那空空的院落,一草一木都未变。只是一夜之间,金宝银宝跟着北道走了。
    万青趴伏在这院子里,放声大哭,心里明白,两个孩子定会回来,只是实在忍不住这揪心的疼,万青的肉啊,这心肝里装着的一直是这两个儿子,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也是为了这两个儿子。就这么走了,连个辞行都没有。
    许昭赶过来时,万青已经哭晕了过去。
    这是许昭同意的,金宝银宝怕娘亲舍不得,连夜就出了总兵府。咕咕噜噜红袅都跟着去了。无量谷其实是一个海岛,离这海口并不是太远。师徒三人到了无量谷,咕咕噜噜就会带信回来。
    许昭抱着万青,慢慢的走在这晨光中,夫妻这么多年,万青从未如此脆弱不堪。
    回到院子里,许昭就在里屋陪着万青。
    还有千金呢,这小家伙很是机灵,都是儿子啊,
    万青这伤心一场,直接没了奶水,只得给千金找了个奶娘。
    这位奶娘姓赵,海口人,本就是万青生子前选出来的。
    春节,咕咕噜噜回来了,金宝银宝的信中说,秋天回家看弟弟。
    万青看着这熟悉的字迹,眼泪又掉了一场。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天气暖和的日子里,海船又一次起航。万青突然发现,自从有了千金,竟是一直只会看账本,那些生意,已经放手很久。
    许昭给万青的,就是账本和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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