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财务室,马丁意识到有人在注视自己。
    他迎上对方的目光,发现古德曼来到了协会。
    老鱼人穿着那件不换的黑色大衣,没有戴帽子,露出发际线极度后移的宽广额头,他面容干瘪,鳃裂处更是一动不动, 仿佛停止了呼吸。
    他双眼直勾勾盯过来,让马丁感觉面对着某种人形怪物。
    “我正要找你。马丁·威尔逊。”
    古德曼用冷淡而缓慢的调子说:“真理骑士团攻击码头的时候,你也在场。我不得不怀疑,你与骑士之间有着某种内在关系。看来协会并没有认真在审查。”
    面对老鱼人的挑衅和诘问,马丁只是平静地说:“我再重复一遍在港镇街道说过的话。”
    “这是我们的地方。”
    “我无须对你进行任何说明。”
    老鱼人嗤笑一声:“年轻人的血,总是热得最快, 也冷得最快。”
    “老年人总是以为什么都懂。”
    马丁反唇相讥:“什么都懂, 结果还是一事无成, 孤独一生,真是遗憾。”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对方,让古德曼失去了笑容。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会客厅里传来迪莉娅声音:“两位闲聊稍后,现在还是做正事,都请进来吧。”
    马丁和古德曼互相瞥了一眼,走入铺满紫红色地毯的会议厅。
    迪莉娅脚下趴着雄狮玛库鲁,这头野兽形态的英灵在舔自己爪子上的毛,对其他一切毫不在意。
    古德曼此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看向正在里头整理文件夹的迪莉娅:“我为接回艾铎而来。”
    “市警察厅对它的笔录已经完毕,你们也是时候放人了。”
    迪莉娅将手里的资料放入纸袋,卡在书柜的格子上:“古德曼先生,这件事此前我们已经通知过你,你养的那一头超凡生物,已经非法逃出了我们的禁闭室,不知去向。”
    “我们也想问你要一个说法。”
    “希望你给出它的行踪,将它交给我们限制出行, 避免造成进一步的灾难。”
    她的答复让古德曼眯起眼。
    老鱼人冷冷说:“迪莉娅,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不管你们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现在,交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迪莉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扭头看向这位兴师问罪的神眷贵族:“古德曼先生,你刚才已经听到了我的回复,这件事不是我们给你交代,而是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至于要不要既往不咎,看你和艾铎的配合与否。”
    马丁听得呼吸一滞。
    还以为迪莉娅要来点温和的谈判安抚什么的。
    结果她比自己还要刚,语气更是强势无比。
    有那么一秒钟,马丁感觉到这里要直接开干,他手指动了动,随时准备使用外像冲锋枪或者唤出艾尔。
    趴在地上的玛库鲁也察觉到什么,浑身肌肉绷紧。
    古德曼的脸上涌起毫不掩饰的杀意,双眼盯着迪莉娅。
    迪莉娅报以冷漠的目光。
    空气陷入迟滞。
    忽然从墙上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唉?大家怎么都站着,坐,坐下谈,我给你们泡茶。古德曼先生要红茶还是咖啡?”
    片刻后,墙上油画里走出一个拄着手杖的驼背老人。
    是协会的另一个副会长老里德。
    “不用了。”
    老鱼人嘴唇动了动,勉强压下自己的暴躁情绪:“不论有人把艾铎藏在哪里,我都会让做出这件事的人付出惨重代价。”
    这番话让马丁更是笃定。
    果然那半个脑子为古德曼本人的。
    他要找艾铎,是要拿回覆盖神文的半个大脑。
    “请便。”
    迪莉娅表示:“有艾铎的消息请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对此也很关心, 对艾铎是如何逃离这里的也很有兴趣。”
    离开前,古德曼看向迪莉娅,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听说了你的事,迪莉娅·米切尔,红龙狄俄尼索斯对你的惩罚……祝你健康。”
    迪莉娅只是淡淡说:“不劳你费心。”
    直到老鱼人离开。
    老里德才看向迪莉娅,有些无奈地说:“这些事好好说不行吗?”
    “当然不行。”
    迪莉娅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越是忍让,越是会被得寸进尺,贵族都这样。我在协会就是做这种得罪人的事,也无所谓了。”
    老里德又望向马丁,嘟囔着:“难怪你欣赏马丁,他和你简直就是同一类脾气……”
    “好了,我得去找海根公司的约克聊聊……古德曼看起来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说着,老人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马丁等他彻底离开,这才关上门。
    “红龙狄俄尼索斯的惩罚……是怎么回事?”
    “没事。”
    谷慧
    迪莉娅似乎不想提,反而问他:“那条狗,梦魇统领的去向你知道吗?”
    “不知道。”
    双方点到即止。
    他们都明白,对方不想说,怎么问都无用。
    两人都是固执的性格。
    “我倒是有两条有趣的消息。”
    迪莉娅坐在沙发上,翘起腿。
    英灵雄狮缓缓踱步过来,重新趴在她脚下,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利齿。
    她喝了一口酒:“骑士团出现的那一晚,那个好脾气的拉森部长和古德曼正面叫板,似乎是把他给镇住了。”
    “拉齐尔会长曾经说过,拉森·霍桑是一个有趣的贵族,他热衷于平庸的稳定,因为这对贵族风险最低。不过谁要是打乱他的生活,他生气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可惜他们没真刀真枪干起来,不然我们就能看大戏了。”
    马丁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为什么呢?”
    虽然他早已知道最清晰的内幕。
    但现在得装无知。
    “不知道。”
    迪莉娅摇摇头,摇晃着酒杯:“那艘帆船周围有一股特殊力量,太靠近就会被发现,这条消息也是根据前后情况推断出来的。”
    她转过头:“安洁莉卡之匣对你有用吗?”
    “有用,不过还需要些时间。”
    双方一时间找不到话题,陷入沉默。
    沉默来自隔阂和隐瞒。
    他们心知肚明,但谁都无法坦白。
    “那我就先走了,你继续忙吧。”
    马丁起身。
    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迪莉娅的声音。
    “我活不过三十岁。”
    他回过头,看到迪莉娅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摸了摸玛库鲁的鬃毛,若无其事地说着:“当初我进入酒城,拿到了「银龙手杖」。那其实是红龙狄俄尼索斯设下的龙裔试炼,我通过了试炼,拿到了宝物,但拒绝成为他的龙裔。”
    “狄俄尼索斯为了惩罚示威,他对我施展了一项诅咒魔术「酩酊之息」。”
    “「酩酊之息」会让我慢慢遗忘过去的记忆,渐渐失去理智……”
    “他诅咒我将失去珍惜和引以为傲的一切,彻底变成酒精的奴隶,从理智臣服于欲望。”
    “我必须保持每日饮酒,配合协会配置的特殊药物,才能暂时性缓解「酩酊之息」的影响。”
    “即使是这样,极限也是三十岁。”
    “到了三十岁,我就会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追逐酒精的怪物。”
    迪莉娅轻声说:“那时候我会自我了结,不会让红龙看笑话。”
    马丁脸色微变。
    难怪迪莉娅一直都需要饮酒,协会会客厅里更是放置了大型酒柜和各种酒。
    他脑子里想了很多。
    很多激进得罪人的事,都是由迪莉娅在做。
    因为各组织高层都知道,迪莉娅时日无多。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哪怕是神眷贵族也不想得罪。
    谁知道最后的时间里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是格瑞普市探险家协会最锋利的刀,也是最让人不想对上的矛。
    马丁看着面色平缓的迪莉娅,有些心疼。
    迪莉娅笑了一声:“其实协会总部一直在想办法给我解决这个问题,可惜连卡托贵族都毫无办法。因为这是以龙躯展开的龙语魔术,自成独立体系。”
    “协会也去和红龙交涉过,不过狄俄尼索斯根本不肯松口。”
    “他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向他屈服,成为他的龙裔。”
    “我可对那个自恋酗酒狂毫无兴趣,与其那样,我宁可和怪物战死。”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马丁很快恢复了冷静:“既然是魔术,肯定有消除办法。”
    “当然。”
    迪莉娅点点头,嘴唇轻轻翕合:“要么让红龙自己解除龙语魔术。”
    “要么获得他的一部分血肉。”
    “只要能获取红龙的血肉,就能擦去他展开的龙语魔术。”
    马丁松了口气,这还不算无解。
    “等处理完古德曼,我们去找红龙血肉,实在不行,就干掉他。”
    这句无比狂妄的话从马丁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单纯的诚恳。
    迪莉娅嗤笑了一声,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漆黑天幕。
    “傻瓜,管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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