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缓缓调匀真气,随后抬眼望向郑图南,和颜悦色道:“如何?你满意否?”
    郑图南头脸憋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黍轻拂衣袖,厅内烟气虚摄变化,勾勒成符。扣指一弹,烟气云符毫无征兆地射向郑图南胸口。
    梁东佑脸色一变,奈何被赵黍方才手段所震惊,不及出手救护。但郑图南被烟符一打,却无半点伤损,张口呛咳几声,胀红的头脸缓和不少。
    “怨怼愤恨积郁胸臆不去,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我自作主张,给郑公子疏散气血,还请梁执教不要追究。”赵黍负手而立,一派超然风范。
    梁东佑瞧了郑图南一眼,阴着脸没有说话。赵黍环顾其余崇玄馆修士:“方才三科考校,你们只要能通过一项,金鼎司大门任君往来。如若不能,还请珍重仪表,不要损了崇玄馆与梁国师的声誉。”
    其实当赵黍亲自展示过考校科目之后,在场便无人敢质疑了,而且修为越高,越明白赵黍方才手段何等高超。
    “注目空书,已在引气书符之上。可见赵黍此人在符法一途有超凡造诣。”梁东佑心下暗道:“随后运符进火、调制香药,这不算难,但他竟然还能同时以符咒炼箭,不光要分心两用,还必须要对火候运用尤为精通……”
    不提梁东佑和其他崇玄馆修士如何震惊思量,赵黍心里则有几分感叹。
    方才所设三科考校,赵黍的确就是以自己为标准,至于这门槛是高是低,其实他也不确定。
    不过赵黍也切身体会到,修为境界的精进,确实对术法行持有极大提升。
    引气书符这事,赵黍在接触灵箫之后,修习九宫守一法不久便渐渐做到。但是像方才那样,直接运起明堂玉镜赤光,凭借双目凝注气机书成符篆,还是头一回,就连赵黍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而分形散符,用来炼制香药、祭炼箭枝这两件事里,赵黍都暗中耍了小聪明。比如把疏脉散化作熏香,那其实就是靠着丹鼎炉火调合药性,略过收摄炉火、抟合丹散的步骤,直接在炉中焚燎成香。
    至于祭炼箭枝,赵黍干脆就是硬搞。不经过细心调摄,符咒效力几乎要当场摧毁箭枝,赵黍就是抓紧时机,趁着箭枝自行爆毁前,直接扬手掷出,穿透甲胄。
    这一通表演看上去很精彩,里面不足和欠缺,只有赵黍自己明白,也幸亏这帮人被唬住了。
    要不是赵黍在见证铁公飞升后修为精进,方才那三合一的把戏还真玩不来。
    当然,过去的修炼积累也不容忽视。毕竟赵黍拿出来做考校的科目,就是他自己最为精通的。只有不容忽视的真本领,才能镇住场面。
    “祭造法物的考校,没有哪位道友来试试么?”赵黍取出几支箭枝,示意厅外仆从把假人重新立起。
    估计是被赵黍方才那一手给吓住了,不少崇玄馆修士心生退意。赵黍环顾一圈,也懒得多问,正要叫人撤去东西,有一个声音从角落处弱弱传来:
    “我、我想一试。”
    赵黍抬眼打量,正是先前拦阻郑图南的青衣男子。他神色卑弱,郑图南闻言朝他一瞪,青衣男子脑袋本能一缩,但还是倔强地迈步上前。
    “还未请教?”赵黍将箭枝递给对方。
    青衣男子低头接过箭枝:“崇玄馆,郑思远。”
    “图南、思远,倒是对称。”赵黍心下暗道一句,然后开口说:“还请自便,但要谨记,金鼎司祭造法物不是修真之辈炼制防身法宝,不宜久耗时日。”
    郑思远微微点头,然后将箭枝横置双手食指之上,双唇微微开阖,真气随经咒之声行布在箭枝表面。
    赵黍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暗赞:“这个郑思远,看着谦卑胆小,其实也会用心思嘛。”
    祭造法物这项考校,赵黍并未给出更多要求,全凭各人发挥。其他人都被赵黍方才书符祭箭所慑,却忘了最朴素简易的布气祭炼也是可行。
    吐纳炼气有成,就算不会什么高深妙法,布气于物这种事,多少还是能摸索出来的。
    而这个郑思远背着崇玄馆众人施术,经咒之声细不可闻,似乎是刻意回避其他同门。
    但郑思远施展的术法,却不能瞒过赵黍的英玄照景术,他察觉箭枝上流转的气韵就是箭矢之形,与自己惯用的箭煞之术有几分接近。
    片刻过后,郑思远祭炼完成,将箭枝递还给赵黍。
    “哦?你为何不直接掷箭?”赵黍问。
    郑思远恭敬答道:“赵执事方才说了,寻常将士手中只有凡铁兵刃。想来金鼎司祭造的法物,就是给寻常将士准备。他们没有修为法力,只能依仗一身气力开弓射箭,若是我自己掷箭破甲,恐怕不能通过考校。”
    “哈!”赵黍笑了一声,这个郑思远不仅点破自己方才的破绽,而且能看懂考校科目的真正用意,这确实让赵黍感到意外且喜悦。
    赵黍接过箭枝,言道:“那好,我这就找一位兵士过来。”
    “不必麻烦!”这时安阳侯上前,一抖袖袍:“我年轻时也曾研习射艺,就由我来亲自一试。”
    赵黍将箭枝递给安阳侯,有仆从匆忙送来一副弓,安阳侯搭箭开弓、姿态中正。不过赵黍发现他好像偏了几寸,正要开口提醒,箭矢应声离弦。
    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命中厅外假人。箭枝轻而易举贯穿三重甲胄,箭簇甚至从另一侧透出。
    厅外仆从把披甲假人搬来,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把箭枝拔出,掀开铁甲、剖开假人,里面填充的草席被搅成碎渣,比起赵黍先前赤明火箭留下的焦痕,威力更加惊人。
    围观众人表情各异,赵黍颇为惊奇,因为他看出郑思远的祭箭之法别具玄妙。而梁东佑则是不免猜疑地望向郑思远,似乎没料到此人有这样的本事。
    “如何?”安阳侯兴致勃勃地问道。
    “侯爷神射。”梁东佑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不。”安阳侯当即解释起来:“方才我是故意指偏,但还是射中了。”
    梁东佑皱眉不语,赵黍手捻箭枝点头说:“箭枝经过祭炼,能随射者心意,只要心念凝注,便能射无不中。”
    “射无不中?这难道是天夏朝的《扶国素矰祭》?”当即就有崇玄馆修士窃窃私语起来。
    “不可能吧,斩龙一役后,《扶国素矰祭》被有熊国视为立国之基,非宗室子弟不得研习。郑思远就是一个侍妾之子,能拜入崇玄馆就是天大侥幸,他还能学到《扶国素矰祭》?”
    “没想到这个郑思远比他嫡出兄长还要高明,郑图南这回算是把鸠江郑氏的脸都丢尽了。”
    “鸠江郑氏也就靠着前人曾经救护过梁国师,这才勉强挤进崇玄馆。若非是这点承负恩情,郑图南这种人也配在崇玄馆呆着?”
    赵黍听着这群人低语取笑,却没有半点幸灾乐祸之意。这帮人看不起郑图南,但他们也没通过金鼎司的考校,纯粹是五十步笑百步。
    “恭喜这位道友。”赵黍起身对郑思远言道:“这祭箭之法颇为高妙,稍后得闲,我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郑思远连声道:“不敢、不敢。”
    赵黍瞧着郑思远,莫名想到不久前的自己,也是这般青衫后学的模样,也是遇见大人物就畏畏缩缩、自卑自弱。
    “好了,还有哪位要一试?”赵黍回望众人,打断窃窃私语。
    前厅之中一片寂静,剩下那些崇玄馆修士兴致缺缺。他们倒不是怕了赵黍,只是想到金鼎司不是那种清闲衙门,说不定进来之后一天到晚都要祭造法物、看顾炉火、书符不绝。忙碌日子难以忍受,众人都开始打退堂鼓。
    安阳侯则说:“金鼎司这种小衙门,能得六位出身崇玄羽客高真垂青,是我等之幸!东佑兄,我还要多谢你啊!”
    梁东佑拱手道:“首座之命,尽力而为。”
    一番交谈之后,梁东佑没有多留,带着其余崇玄馆修士离开,郑思远、荆实等六人,则在赵黍陪同下游览,了解金鼎司的东西府院和各项事务。
    处理完这些,安阳侯找到赵黍,两人私谈一番。
    “没想到还是有六个人通过考校,看来崇玄馆也没衰败到外人所言那样。”赵黍说。
    “俗话说,烂船也有三斤钉,何况崇玄馆这艘大船还没沉。”安阳侯笑道:“不过还是世侄有本事,若非你展露妙法,镇住那帮务虚慕玄的世家子弟,梁东佑恐怕要当场发难。”
    “世叔认识这个梁东佑?”
    “当然认识。”安阳侯说:“我记得他是梁国师的侄子,那一代人在五国大战中折损严重,能平安活下来的,要么是百战余生,要么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之辈。
    梁东佑曾被九黎国巫祝擒住,挑断了手脚筋,五脏六腑被用来养蛊。后来即便得救,可人也废了,所以留在地肺山当一个执教。包括郑图南的父亲,当年也是一员骁将,谁料到后人竟是如此无能。”
    赵黍则说:“我看那个郑思远就不错,值得好好栽培。”
    安阳侯点头道:“确实,郑思远受嫡长欺凌,若能在金鼎司谋得一官半职,就无需仰人鼻息。此人若能善加调教,未尝不是得力臂助。”
    聊到郑氏,赵黍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龙藏浦偶遇贺当关,他的家传宝物解忧爵就是被郑氏霸占不还。考虑到安阳侯能够从鸠江郑氏“骗”来玄圃玉册,说不定也能将解忧爵也弄到手。
    只是这话有些不好开口,贺当关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人家安阳侯身居高位,恐怕不会为了一个落魄剑客出力。而且现在赵黍还求着人家找到真元锁,也不宜索求过多。
    “倒是那个荆实,你怎么看?”安阳侯又问。
    赵黍边想边说:“这位女子话不多,我也不好判断。但是她确有引气书符的本事,我见她行走步伐轻重有律,估计也有剑术武艺在身。”
    安阳侯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此人来金鼎司有何用意。”
    赵黍不解:“她并非仙系血胤四姓世家,这种人在崇玄馆不得重用,前来金鼎司另觅前途,也不奇怪吧?”
    崇玄馆中不止四姓世家子弟,也有其他馆廨通过首座荐书转投过去的修士,一些传承凋零的宗门修士也归附于崇玄馆,或者是靠着姻亲关系拜入其中。
    安阳侯言道:“我只是担心,这个荆实会对你不利。”
    赵黍皱眉问:“金鼎司乃是国主明旨设立的衙署,若是在此处闹出什么争斗死伤,只会落人口实,对崇玄馆和梁国师并无好处。”
    安阳侯笑道:“若要对你和金鼎司不利,何必打打杀杀?崇玄馆派人来,就是为了插足事务,更好掌控金鼎司。或是浪费灵材,或是推诿职责,祭造法物大加损耗,炼制丹药私自贪占,把简单易办的事情拖到猴年马月,甚至把衙署度支把持住,如此种种等同把金鼎司废黜,这也是一个办法。”
    赵黍闻言,心下暗自惊疑,看来他之前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不过我也料到他们会这么做,也幸好你把考校门槛设高,六个人还是办不成什么大事。”安阳侯还说道:“我已经跟张公商量好了,过几天就会有一批怀英馆修士来到,你有熟人帮衬,做起事来也方便得多。”
    赵黍松了一口气,他来到东胜都,最不习惯的就是孤身一人,要是有熟人在旁,他底气也会足一些。
    “另外,也有必要给你安排一些侍卫。”安阳侯说道。
    赵黍微笑说:“世叔好意,但大可不必。我又不是全无自保之力。”
    安阳侯摆手道:“你们修炼之人是有术法傍身,可是在东胜都这种地方,若非必要关头,还是不要自己动手。身边要养几个护卫剑客,能够挡住那些不开眼的货色,必要之时让他们替你动手。不然的话,哪天东胜都街头风传金鼎司赵执事与人斗殴,这实在……有失风度。”
    赵黍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但他忽然想到贺当关,于是说:“世侄在东胜都倒是认识一位剑客,稍后抽空去跟他联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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