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这几幅图送到匠作坊,让那里的工匠按照图所示打造器物。”
    赵黍把几幅图递给郑思远,对方瞧了一眼,发现是几根造型奇特的大槌,还有与之搭配的各种榫卯轮齿。
    “这是什么?”郑思远问道。
    “用来夯打符甲棉絮的木舂。”赵黍伸了个懒腰:“前天你不是带我到城外看过水车舂米么?那东西确实能够代替人力,只是要略作修改。我已经将自己的设想告知安阳侯,水车工坊他会替我们去安排的。”
    “知道了。”郑思远卷起图纸, 同时捧来一个竹筒:“这是最新一批符箭,还请执事过目。”
    赵黍接过几尺长的竹筒,打开封盖,里面是成捆木杆符箭,箭簇略显赤铜色泽。端详片刻,赵黍点头道:
    “不错,果然还是要用铜水包铸法。如此就不用一根根箭枝单独祭炼了。”
    即便金鼎司早先就能打造符箭,但是在新军操练兵马、演练武艺时, 发现符箭不如符兵好用, 往往一次射击便会耗尽术法效力,而且每一支符箭的祭炼水平参差不齐,兵士们难以适应。
    换做是往常,寻常将士哪里敢对馆廨修士炼制的法物符咒怀有不满?可赵黍不厌繁琐,亲自跟新军将士们交流,了解到具体情况后,立刻与郑思远、石火光等人重新改良符箭祭造工艺。
    最后几经摸索试验,不再是过往单独祭炼箭枝的方式,而是类似咒水炼丹一般,对滚热铜水投下符咒、诵经祭炼,将符咒点化的铜水包铸在箭簇上,然后安置在单独坛场中静滞冷凝、巩固气韵。
    此法好就好在能够成批大量地祭造符箭,而且灵效一致。只是这种符箭未必能有射无不中的效力,充其量具备金火双煞破甲之锐, 战场上运用得当, 披甲持盾也挡不住符箭威力。
    至于那种用来攻城的弩炮铁矢, 或者是能够索敌追踪的符箭,就要赵黍或者郑思远单独祭造, 哪怕在新军之中也是不可多得。
    把成批符箭送往校场,赵黍也见到了韦将军,两人寒暄一番,从符兵符箭聊到了近来边境战事。
    “莫非是九黎国再度兴兵进犯了?”赵黍问道。
    韦将军严肃道:“是那帮住在山里的豕喙民,不过他们并未打着九黎国的旗号。”
    “豕喙民?那帮猪头蛮?”赵黍不解:“他们难道不是早就归附九黎国了吗?”
    九黎国崇山峻岭之间,也有各种化外蛮族,非人而似人、非兽而类兽,豕喙民便是其中之一,他们五官嘴鼻似猪,因此得了个猪头蛮的俗称。
    韦将军摆手道:“九黎国那帮南蛮子声称豕喙民未曾受他们印信册封,属于化外蛮族,不归九黎国节制。并且说华胥国的农人开垦山泽,侵犯了豕喙民的领地。
    说白了,就是想以此甩脱破坏首阳弭兵盟约的恶名,让那帮猪头蛮代替他们征战厮杀。不过现在战事还不算激烈,猪头蛮力气虽大,可数量不多,充其量是屠了几个村庄。”
    赵黍闻言有些恍惚,在积宝阁遭遇行刺,都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自己这段日子在金鼎司专注祭造法物符咒,不知不觉岁月冬去春来。自己身处东胜都安享太平,对于远方战事一无所觉。
    “那朝廷打算怎么办?”赵黍探问道:“国主是否要派新军前往征讨?”
    “这不是我说了算。”韦将军摇头踱步:“对了,我听说不久之后就是瀛洲会了,贞明侯是否要一展身手?”
    “韦将军又在笑话我了。”赵黍言道:“瀛洲会乃是国主遴选馆廨英才为国效力的盛会,赵某如今已是金鼎司执事,又何必去跟他人争抢风头呢?还嫌自己不够惹人厌么?”
    “市井上一些闲言碎语,贞明侯不必挂怀。”韦将军言道。
    自从鸠江郑氏败落,赵黍获封贞明侯,各种关于他的消息在东胜都朝野传播开来,其中真真假假、外人难辨。
    其中最要命的一点,就是赵黍向国主进言清查土地人丁一事,不知为何泄露得朝野皆知。有些地方官员揣摩上意,还未得明旨法令,主动开始清查辖下大户,或者干脆借机勒索。
    果不其然,一些地方因此闹得鸡飞狗跳,甚至了发生大户豪民带着奴仆家丁围住县衙、掷砖放火的事情。
    为此朝中公卿又争执起来。一方认为国主要明发上谕,不再清查田亩人丁,以此安稳民心;另一方则认为大可趁此机会,将国内积弊日久的人丁藏匿、田亩兼并势头扭转过来。
    而挑起这桩事情的赵黍,由于获封贞明侯,难免受人猜忌,被认为是国主拿来试探朝野人心,看看能否以此在全国展开田地与人丁清查。
    “日月不明,唯黍生光。百谷不丰,唯黍满仓。万民不安,唯黍大欢……”
    马车中的赵黍听到街上童谣,无奈苦笑,他也不可能跟那些拿了一块饼就传唱歌谣的市井小童计较。
    回到城北贞明侯府,在鸠江郑氏离开之后,这座深宅大院归赵黍所有。
    只是如今侯府内中稍显冷清,赵黍没有家人,郑氏的奴婢仆从都被遣散。安阳侯看不下去,给赵黍送了几十名奴仆,给他伺候起居、洒扫屋舍。
    “侯爷,缉捕司来人,目前正在客厅。”
    赵黍刚入门,就有管家前来禀告。
    “缉捕司?”赵黍心下嘀咕一句,来到客厅见到两人,一位是赏罚院的陆校尉,另一位则是缉捕司严司丞。
    “让两位大人久等了。”赵黍上前拱手,连声致歉。
    严司丞与陆校尉起身回礼,赵黍让管家仆人退离,问道:“两位大人亲自登门拜访,不知有何要事?难不成积宝阁一案还有疑点尚未查清?”
    “这倒不是,我等此番前来,是因获得线报,最近可能有人要对贞明侯不利。”严司丞言道。
    “对我不利?”赵黍一愣:“又有九黎国的刺客要来杀我了?”
    严司丞答道:“近来我们在东胜都内外严加搜查,将九黎国的探子奸细逐一抓获,贞明侯暂且放心。”
    赵黍目光深邃:“严司丞不妨直言。”
    “真正要对贞明侯不利的,或许是国中之人。”严司丞言道:“眼下朝野形势,想来贞明侯也有所耳闻。几天前我们拿住了几名江洋大盗,得知最近华胥国绿林道上,居然有人悬赏贞明侯。”
    “绿林贼寇,悬赏我?”赵黍抬手指向自己。
    他觉得有些颠倒错乱,明明过去都是朝廷官府为了捉拿贼寇,发出缉捕文书时会附上悬赏。怎么这年头反过来,轮到自己被绿林贼寇悬赏了?
    严司丞干笑两声:“贞明侯有所不知,这些江洋大盗、绿林巨寇也算是我华胥国一大痼疾了。五国大战的乱子不去说,首阳弭兵以来,不少归附华胥国流民军被裁撤,可当时很多事情没做好,致使一些军旅作乱谋逆。还有一些军旅明面上被裁撤,实际上转为强盗贼寇、呼啸山林,并且与地方豪族过从甚密。”
    对于这些事情,赵黍都快听习惯了,问道:“也就是说,我对国主进言度田一事,触动了那些地方豪族的利益,这帮人打算纠集一伙江洋大盗来对付我?”
    “正是如此。”严司丞答。
    赵黍冷笑道:“我这是被人看轻了啊,什么江湖蟊贼都敢来找我麻烦了?”
    “这也是我们要跟贞明侯说的。”一旁陆校尉言道:“这些江洋大盗不全是凡俗之辈,他们盘踞的几处险恶山泽,内中也有妖物邪修出没。”
    赵黍问:“哦?这不正是缉捕司的职责所在吗?”
    “惭愧,缉捕司真正能掌控的,也不过是东胜都内外一带。”严司丞叹气:“而且那些贼寇妖邪藏身之所,多是险山恶水,大军难以攻伐。若只有少数修士进入,万一身陷埋伏,也难以脱困。”
    赵黍并未苛责,缉捕司虽有缉捕妖邪的职责,但办案难免受到各方掣肘,而且也没有那么多修士可以派出去跟妖邪厮杀。
    实际上,能够像星落郡剿匪那样,同时调动各家馆廨修士一同参与,已经是五国首阳弭兵以来,华胥国修士参战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事了。
    而星落郡剿匪背后牵连甚广,赵黍估计这里面还有国主评判各家馆廨的用意。
    但不论怎么说,世间修士总归是极少数,不可能处处衙署职司的官吏曹佐全都是修士担任。
    这也是赵黍对人间道国心怀顾虑的原因。一国军政民事何其繁难艰深?以如今华胥国修士数量,哪怕全派出去担任要职,也根本填不满华胥国上下职司官吏。何况修为高低深浅,跟能否管治军政民事并无必然关联。
    赵黍自己也是有过亲身体验,哪怕他凝就玄珠,在华胥国内也算一号人物,可具体军政实务仍是知之甚少,远远比不上王郡丞那样的吏道老手。
    如果真让赵黍这种人去管治军事民生,怕不是立刻就要祸及一方。
    更别说真正心向仙道的修士,要是成天应对各种俗务,妨碍清修不说,年深日久之下也会劳碌身心、自损修为。
    实际上华胥国这些馆廨修士,真正堪当大任的还是少数,即便是梁韬身兼国师之尊,平日行走朝堂也是靠分形变化接人应事。而世间修士又有几人能与梁韬比肩呢?这位梁国师本身就是罕见异数。
    就算梁韬真的能开创一方人间道国,可未来具体管事能有几个修士?各地治所道官如果只是凡人官吏改了个名头,那恐怕和如今局面不会有太大差异。
    哪怕赵黍真的能够布下覆盖整个华胥国的科仪法事,其结果也无非是梁韬上证仙道,并且统御一国鬼神,世间修士也并不会就此修为提升、法力大涨,更不会凭空多出一帮修士来帮忙治理国家。
    “贞明侯?”严司丞几次轻呼,将陷入沉思的赵黍唤醒。
    “失礼了。”赵黍轻揉眉间:“金鼎司公务繁忙,心神有些恍惚,两位大人刚才说到哪里了?”
    严司丞说:“是关于贞明侯的安危。虽然我们缉捕司能保证东胜都内外一带不受妖邪作祟,但要是到了山野境域,缉捕司恐怕有心无力。”
    “我明白了,就是尽量别远离东胜都,对吧?”赵黍问。
    严司丞拱手道:“其实以贞明侯的修为术法,等闲妖邪不敢冒犯。不过您如今肩上担着金鼎司的职责,若是出了差错,乃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我等不敢轻忽。”
    “承蒙两位大人告知,赵某铭记在心。”赵黍点头。
    其实缉捕司说的情况,赵黍也不觉得意外。现在恐怕有不少地方豪族,对于赵黍是恨不得食肉寝皮。如果不是他有修为术法在身,又是朝堂新贵,早就暗中纠结杀手刺客前来东胜都,搞一场光天化日大锤碎颅的好戏。
    “对了,赵某尚有一事请教。”赵黍问道:“先前九黎国的两名妖人刺客,下场如何?”
    严司丞笑道:“那两人已被废去修为、斩断手脚筋,但暂时留下性命。待得国主下令征讨九黎国,便将他们斩首祭旗,以壮军威士气。”
    赵黍默默点头:“我先前听说青罗衣乃是半妖,那另一名狼头怪人又是什么来历?他也是半妖么?”
    陆校尉接口道:“我们查验过,发现他这副形貌乃是妖变而成。”
    “妖变?”赵黍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成阳县的戴家少爷,以及星落郡那头驱使行尸的妖怪。
    “不错。”陆校尉言道:“据妖人所说,他是服用了一种名叫‘当路壮骨丸’的丹药,随后形体妖变成这副模样。并且类似的妖变之人,在鬼市当中不止一位。”
    “难不成九黎国已经掌握以丹药催动妖变的手段?”赵黍惊异非常,即便是掌握妖变之法的瑶池国,想要兵士获得神鸟法力,也不可能只靠服食丹药就能做到。
    “九黎国妖邪混杂远甚于华胥国,那里发生何等怪事都不稀奇。”严司丞言道:“不过这些南蛮子服下妖变丹药,注定会变成这副不人不妖的模样,根本见不得光。只要现身人前,立刻就会暴露,贞明侯不必过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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