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人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可惜苏希锦不是。
    在身体获得自由之后,她就琢磨着如何逃跑。无奈身边两人格外警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
    但机会很快就到来。
    这日马车到达一处河岸停下,苏希锦三人需要下车换乘水路。
    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苏希锦眼睛一转,说要去方便一下。
    “拾娘,去跟着大人,”古维坚命令,又笑着对苏希锦道,“大人可要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她一派正气,“本官向来说话算话。”
    借道酒楼茅房,拾娘与她寸步不离。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苏希锦已经习惯了。
    “拾娘,”她与对方闲聊,“这里味儿重,你其实可以出去等,你放心,我这人说话最是算话。”
    “大人交代拾娘寸步不离。”拾娘冷冷道。
    苏希锦叹了口气,“你应是要让我说实话吗?你在这里我没法起来。”
    如此,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狠狠威胁,“拾娘信大人这一次,大人可不要让拾娘为难。”
    苏希锦打了个手势,待她一走,从开始在茅厕里寻了起来。头顶斜上方有个一尺来宽的窗口,以她的身高,跳一跳应当是能抓住窗檐爬出去的。
    但如何能将拾娘引走呢?那小姑娘是个练家子,耳聪目明,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拾娘,”她捏住鼻子,“茅房没纸了。”
    外面停顿了一下,接着走脚步离开。
    待她一走,苏希锦就跳动身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窗口爬出去。甫一着地,就见古维坚双臂束立,站在墙边。
    “今天天气真好。”她尴尬地说道。
    古维坚硬梆梆道:“大人身手了得。”
    她皱眉,开始恶人先告状,“古大人,这是女厕,你怎这般变态?”
    莫非之前他也如此?一想到自己隐私被人窥探,苏希锦只觉心中一阵恶心。
    “有曹华前车之鉴,”古维坚道,“古某不敢有一丝疏忽。”
    两人正说着话,拾娘拿着草纸追了出来,看向苏希锦的眼神幽怨又失望。
    苏希锦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冲她招了招手。
    “再有下次,你那双手就不用要了,”古维坚面目冷凝,阴森森命令,“此次就先记在账本上。”
    苏希锦挑眉,从来只有她杀鸡儆猴,现在自己做了那只猴,这感觉甚是奇妙。
    指尖处传来微痛,她轻轻捏了捏,血已经止住。古维坚老奸巨猾,心思缜密,她自知这次逃不掉,是以在厕纸上写了血书,藏在茅房里。位置十分隐秘,只有人蹲下才能看见。
    有了这次逃跑经历,两人对她越加防备起来。因要走水路,船上来往人员众多,三人一路做夫妻丫鬟打扮。
    “委屈苏大人了,”古维坚道。
    苏希锦头戴帷帽,外面看不见其面容。然她却可以透过帷帽的细缝打量外界。
    “这是去惠州的船只?我们在桂州?”她问。
    这些日子她昏昏欲睡,古维坚又专挑小路走,竟让她不知身在何方。
    “苏大人好记性,”古维坚捧场拍手,不忘威胁她:“这里人口众多,为了百姓的性命,苏大人还是安分些。”
    “四面是水,古大人难不成还以为我会长翅膀飞走不成?”苏希锦讽刺,未免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些。
    人声嘈杂,船员不停往上面上货,来往百姓逢人就笑,“多亏了苏大人,咱们才有如今这样好的生活。”
    “可不是?”有人回,“以前咱们就呆在村子那旮旯里,哪能出远门见世面?”
    “以前也没这好日子,”又有人插进来,“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多的卖给旁人?”
    苏希锦早已离开惠州,可惠州的一群人对她感恩戴德,恋恋不忘。然而被他们感念的人,刚从他们身前经过。
    轮船入河,缓缓向河中心驶去,船随着加速度摇晃,苏希锦身子晃动,头晕目眩,胸口涌上一阵恶心。
    “呕,”她捂着胸口到船边呕吐。
    古维坚警惕地看着她,小声警告,“苏大人,你若有个好歹,这船上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苏希锦吐得厉害,在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见过演技这么逼真的人吗?
    几人入了包房,或许是她太过虚弱,也或许是她面色惨白,古维坚心底一沉。等到了下个港口,就去岸上为她请了个大夫。
    大夫白须蓝布,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看看,凝神为她把脉,几吸之后抚须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帷帽之下,苏希锦面色惨白,“大夫莫不是诊错了?”
    “那不能,”大夫摇头,不满责备:“这喜脉再寻常不过,老夫行医多年,如何能诊错?”
    “多谢大夫,”古维坚笑道,“我家夫人多年无子,一时高兴太过,未转过弯来罢了。”
    如此,那大夫面色缓解,抖着胡子交代,“你还年轻,身体健康,这么着急做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是是,”古维坚点头附和,认真仔细地询问怀孕注意事项。
    “你倒是个疼媳妇的,”大夫老看了他一眼,“吃好喝好,莫要操劳,夫人情绪不稳,需要好好养着才是。”
    “大夫,”苏希锦突然抓住他,“我昨日从高处跳下,应当没事吧?”
    说话间,趁着几人不注意将一纸条扔进他衣袖里。
    “你这妇人当真不知事,怪道多年无子,”大夫责备,嘴硬心软,“老夫且为你开副安胎药,你好好将息,莫要思虑。”
    古维坚送赔笑他出去,跟着他上岸拿药,临走仍不忘交代拾娘好好监视她。
    这个孩子来得当真不是时候,苏希锦捂着肚子,思虑万千。如今她为鱼肉,尚且不能自由,如何能带着这个孩子离开?
    她成亲近两年,前段时间还曾与韩韫玉打闹,说要生对双胞胎,一个随他姓,一个随自己姓。
    不想如今怀孕了,却不知前途在何方。
    京城,离苏希锦失踪已有近十日,朝廷翻地三尺都没找到苏希锦的影子。而周武煦的寻人启事,已经顺着驿站发到大江南北。
    韩韫玉几日未眠,眼睛熬得通红,身子日渐消瘦,精神每况愈下。
    拿着从陛下那里的得来的天牢令牌,韩韫玉悄然下到牢底。
    牢里阴冷潮湿,加之是冬日,里面阴风阵阵,凡进去之人莫不哆嗦抖腿。
    大牢最里面,稻草铺地,一位衣着破烂的女人抱腿蹲在其间。这么冷的天,牢房里竟然连一床被褥都没有。
    地面肮脏晦气,韩韫玉浑然不觉,径直来到女子面前。
    “公主,今日可愿说了?”他冷冷问。
    “你想找她?可以呀,”嘉乐灰头土脸,神色癫狂,明媚的脸庞如今血肉模糊,“娶我,你娶了我,我就告诉你。”
    韩韫玉不恼。只吩咐两边狱卒,“将她关进水牢。”
    狱卒打开门,就要进去抓她,浑然没有一丝怜香惜玉。这妖女冒充皇室,刺杀陛下,合该诛九族,下地狱。这样这么折磨,可还是太便宜了些。
    “韩韫玉你不得好死,”嘉乐双手被擒,挣扎不得,破口大骂,“你家苏大人被上面盯住,说不得一辈子回不来了,哈哈哈,你活该。”
    “你也不过如此,你不是爱她吗?那你跟我成亲啊,成亲了我就告诉你。”
    “大人可要想清楚,你再晚一时,苏大人的命可就没了。到底是苏大人生命重要,还是你对苏大人的承诺重要。”
    韩韫玉听得眉头直皱,眼里冰寒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他说,“我惯不以最大的恶意对付女人,你是第一个例外。”
    ……
    自打查出孕事后,苏希锦整日食不下咽,闻着油腥味儿便呕吐不止。几日下来她神色恹恹,精神萎靡。
    她花了三日才接受孩子到来这个事实。三日,她完成了从女子到女人的蜕变,整个人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河风吹拂,烦闷的心里得到一丝舒缓。苏希锦深吸一口气,头伸出窗外打量。
    拾娘双手戒备,小心谨慎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再逃跑,”她捂着自己的肚子,“这般冷的天,我能守得住,它可受不了。”
    这个孩子是她与韩韫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
    拾娘闻言,稍微松懈,“大人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大人。”
    苏希锦不置可否,她心里尚且有隐忧,“你们之前给我下得药,真的对孩子没有影响吗?”
    “没有,”古维坚端着安胎药从外面进来,“苏大人放心,上面交代不能伤害你一根头发,古某不敢违令。”
    “这是你说的,”苏希锦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若我的孩子有一点意外,休怪本官无情。”
    以上面对她的重视程度,她纵使不能要他性命,想来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古维坚直言不敢,看着她将安胎药一饮而尽,问道:“苏大人为何不让我放你离开?”
    说不得他念在孩子的份上,一时心软呢?
    “你会吗?”苏希锦挑眉。
    “不会。”
    “所以我何必做这无用功?”她抚着肚子道。
    “但我能确保大人安全,”古维坚讪笑,“大人不必担心,到了北方,你一样可以享受京里的荣华富贵。”
    闻言,苏希锦对他所说的地方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国家,可以有京里的繁华,而她又没有听说过?
    轮船到达惠州,几人由水路改陆路。这日马车经过一处官道时,正逢两辆马车发生事故,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这马是来自北地的汗血宝马,这窗幔是从成都府购买的蜀锦,价值千金。你一伶人要如何赔?”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
    “呵,”又一清媚的声音冷笑,“倒是长了见识,奴家头一次听说有人用蜀锦做窗幔。”
    如此清媚的男音,当今世界只有一人拥有,玉华公子。
    苏希锦心中微动,正好马车一阵颠簸,试图绕过双方人马让路。她捂着胸口趴在窗口呕吐不止,借着这个由头,手指在车壁上无声写出一个字。
    帷帽挡着,她不知对方能不能看见,也不敢出声呼救。古维坚与拾娘功夫高强,前者还擅长下毒,而玉华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没得累及他人性命。
    事实上,平地而起的声音很快吸引玉华注意,他眯着眼睛看那车边素净的手,只随意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与人理论。
    做他们这一行,最忌讳多管闲事,他一直秉承着这一原则。
    “你说你的马是汗血宝马,我还说我的马是乌骓呢。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底线,莫不以为奴家没见过世……”他猛然变色,方才那手势……
    再朝那方向看去,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与你浑说,”他神色几变,拿不准自己的猜疑,“童倌,先回醉春风,快。”
    ……
    一路向北,马车走出陈国,绕过辽国边境,翻过雪山,驶进一陌生而又熟悉的国度:女单。
    苏希锦曾听女娥公主说起过,后来又在韩韫玉的书中见过。只不过女单早已投奔辽国,后来女娥公主杀了辽皇,辽国皇子一怒之下,踏平了女单国,尸骨无存。
    所以怎会是这里?
    “欢迎来到月萨国,”古维坚笑容可掬,“苏大人,你可摘掉头上帷帽了。”
    帷帽拉开,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座座豪华阁楼、一面面诡异符号的旗子和一抬红色轿撵。
    几名男子躬身正对着她,古维坚道,“大人快上轿子吧,大人是月萨贵客,他们不敢得罪大人。”
    苏希锦扶着拾娘上轿,她们用了一个月到达这里,按照日子来算,她肚子的孩子已有两个多月。
    或许是天气原因,一路过去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位也是男子在扫雪。
    古维坚安静的走在轿子旁边,苏希锦深觉奇怪,“你们月萨国这般穷吗?连个多余的马车或者轿子都没有。怎么说你也好歹是个大官。”
    他这会儿很恭敬,“苏大人有所不知,在月萨城内只有女人才能乘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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