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苏希锦规划完金州三年建设,手里拿着一本整理好的计划蓝图,命下人叫几位大人前来开会。
    当时太阳正好,给蓦然降温的金州带来许多温暖。
    郁大人一党听说她出来,个个紧绷着面皮,生怕她找自己麻烦。而当听到苏大人找他们过去时,个个都觉乌纱帽不保矣。
    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通,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提心吊胆应约。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苏希锦一没纠察过去,二没惩罚他人,只心平气和与他们讨论未来。
    “这些天本官在附近走了一遭,遍访了一些老人,也算对金州情况有了个大致了解。”她抬手示意众人莫要拘谨。
    花狸等人有秩序地为他们斟茶。
    郁大人一行弄不清她是否在示敌以弱,消除他们的戒心。遂只能放下一半的心。
    苏希锦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而后缓缓说道,“金州地理位置特殊,但也有其独特性。为官者当取长补短,发挥其特长,造福百姓。如此虽一时贫瘠,未来也能大放异彩。”
    逐日将写有内容的白纸发下去,上面是她制定的三年发展计划。虽未写具体措施,也指名了方向。
    几位大人握着手中薄薄几张纸,陷入沉思:这是个什么流程,从未听说过。
    却还是低头查看起来,这一看可了不得,众人瞬间觉得目光开阔,思维清明。好些个本就良心未泯的人,心中陡然生起一阵豪气。
    “这……大人,”兵曹参军捏着纸,复杂说道,“这可是真的?未免太难了些。”
    三年建设军事要塞、经济枢纽雏形,闻所未闻,难于青天。
    “有何可难的?”苏希锦含笑,便是蛮荒如岭南,她也能带动起来,何况是金州呢?
    金州虽不如岭南地区海资源丰富,然居住条件可比那边好得多。
    但凡人能居住的地方,就不愁发展不起来。
    “只要有计划,肯出力,再难的事也能做到,”怕就怕大方向错了。
    “可是大人,”录事参军指着上面一项,“大人说自这里修路,那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凡几,莫非朝廷肯给咱们拨款?”
    他们也知这样做的好处,但没钱啊,没钱寸步难行。
    “不能什么都靠着朝廷,”朝廷财政压力大着呢,苏希锦轻轻扫过他们,不容置疑,“咱们得自己想办法。”
    众人不解,那么大一笔钱。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前头陛下曾在几个州上实行摊丁入亩,效果颇佳。想来过不了多久,该政策就会普及所有州府,咱们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大人意思是……”几人双眼明亮,用税赋来修路?
    自然不是,她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苏希锦知道他们想错了,却并不解释。
    转头对郁大人道,“大人且将近些年金州的税赋详情呈给本官。待本官查阅后方可做进一步打算。”
    该来的还是来了,郁大人心里苦,“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不单指他,苏希锦又转头对剩下几位大人发布任务,个个都一个头两个大。
    方才还激动澎湃的人,不约而同蔫巴下来。屋里房门大开,房间四面透风,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能看到他们脸上的难堪。
    苏希锦抬眼宣布,“日后这里就当作会议室,有什么公务诸位就在这里商议。为官者最忌讳结党营私,为了各位前途,咱们日后私下还是少来往得好。”
    郁大人等面面相觑,本来还打算以接风洗尘为由,请苏希锦出去聚一聚。到时候酒过三巡,顺理成章为她推荐“新人”。
    如今她这般一说,断了几人后路,想好的话被塞回了肚子里。
    怎会这么巧?郁大人疑惑,怀疑有人走漏风声,让她提前预判到自己的打算。
    一堂会议开得人七上八下,惊心动魄,走时还心惊胆战,各自生疑。
    出了门,郁大人习惯性叫大家一起出外小酌两杯。众人想起苏希锦的话,不得不拒绝,并保持距离。
    前有章知州,后有陈县令,没人敢与她硬碰硬。
    下午六曹的资料就送到苏希锦案前,许多卷堆积在一起,占满了整个桌案。
    苏希锦只淡淡扫了一眼,将目光聚集在户部的税赋上。
    方才她没与众人说实话,她查税、改变税制自然不是拿朝廷的钱修路,而是另有图谋。
    金州贪官污吏横行,地主豪绅勾结,上下行贿受贿。她一早就说了要整治贪官污吏,建立清廉的领导班子。
    然法不责众,她只有三年时间,大面积换人换血时间不允许。因此,退而求其次让他们付出代价,今后不敢再犯。
    打开户部送上来的文书,苏希锦一目十行,过了不久又命人拿上笔墨纸砚,带着京中几个随从一一核算些关键的。
    此行又是三天三夜没合眼。
    三天后,知州府两名身穿蓝色布袍的小吏,手捧苏大人亲令,在金州人口最密切处张贴告示。
    百姓见状立刻围了上去,有读书识字之人大声念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善待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本官谨记陛下之言,不敢违也。今初到金州,观税赋混乱,漏洞百出。又有上下行贿受贿者,心有感触……”
    “然过去之事,不可不追,亦不可轻易放过。因此,诸位若能坦言相告,补缴之前所欠之税或行贿受贿之物,则日后将不再不追究。若今观此告示,但心存庆幸,仍然不上交者,他日一经发现,将依照律法加重惩处。或上交并罚款,或抄家灭族。”
    “此令从今日起,至后一月内有效。知州府苏希锦。”
    书生一字一顿念完,百姓闻言俱是感叹,赞扬她仁慈厚道。
    “苏大人仁慈啊。”
    “是啊,那些勾结上面,欺压咱们这些小平民赚黑心钱的家伙,合该抄家了才好。”
    “苏大人还给他们机会,当真是厚道心软了。”
    “现在只盼望他们不要太贪婪,听从苏大人的话才是。”
    人群中也有人唱衰,“吃进肚子的东西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还能让大人抓到把柄?”
    “退一步说,大人能抓住一个两个,还能抓住所有人不曾?”
    心是好的,恐怕执行困难。
    百姓两极分化,而一早就盯着知州府的眼线,早心急火燎将消息传给各家主子。
    户曹参军府。
    “补税?”郁大人从小妾的榻上披衣坐起。
    “是的。”外头的小兵恭敬回道,“我家大人问如今该如何做?”
    郁大人冷笑,“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才几天她就能查到什么?不过是吓唬咱们的罢了。真要查出来,到时候补就算了。”
    “可……”小兵面有为难。
    他家大人担心的不得了,怎么说要查也是从几位领导人物查起来。日后若真抓住了,老本没了不说,乌纱帽不保不说,把命搭进去才最不划算。
    “你家大人是个胆小的,”郁大人难免轻视,“这不还有一月吗?但凡自己手脚做得干净些,就没有后面的事。且去告诉你家大人,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披着狼皮的羊而已,只要他们团结一致,还能让她在他们的地盘上翻了天不成?
    小兵带着原话回去,那边怎么想就不知道。
    外间一石激起千层浪,而扔这颗石头的本人,彼时正悠哉游哉地写着家信。
    “君君吾女,见信如吾。三日之期已过,汝近日好否?是否有听爹爹和曾祖父之话……娘亲这三日公务繁忙,查阅案卷不曾合眼。索性金州风土奇异,民风纯朴,娘亲曾见着……
    娘亲时常牢记一句话,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身为一方父母官,自当尽自己所能,为百姓做事。此话与你共勉,日后若……待我向你爹爹问好。庆丰十七年十月二日,娘亲苏希锦落笔。”
    写完书信,苏希锦用蜡封上,交由专门送信之人,送往封都。
    她如今每三日会写一封书信,与呈折一道寄回京。前头她留京写了一封,后京中将士离开,她又带了一封走。加上如今的,怎么有三封了。
    信中内容没什么奇特之话,无外乎问好、所见所闻所感,和自己的人生感悟。
    那些感悟极其珍贵,年幼的韩明珠不懂,由曾祖父代为保存。年长的韩明珠懂了,珍而藏之。
    这些信为她日后做官,成为一代名臣,打下了坚实基础。
    “将昨日在城外买的小木马,与这书信一并带回去。”苏希锦细细交代。
    送信小吏恭敬回好。
    脑中皆是女儿和丈夫的模样,苏希锦甩了甩头,将心中思念埋藏在心中。
    她抬头看向窗外,见日照杆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回大人,快晌午了。”花狸说。
    “去张贴告示的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奴婢见大人忙着,就先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苏希锦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出几分乐趣,“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最近三天别歇着。拿着告示在城诵读,务必让全城之人听见。”
    “奴婢这就去,”花狸抿嘴忍笑,心觉大人促狭,不留余地。
    “另外,”苏希锦敲了敲桌子,“让人在州府散播消息,就说我已经查出来哪些官员贪污行贿,正等着他们露面自告。”
    “是。”
    啧,苏希锦摇头,机会给了,若在不珍惜,休要怪她无情。
    接下来几日,苏希锦一直盯着金州农田、山势察看,仿佛之前的告示只不过是个玩笑话。
    殊不知她越悠闲,别人越痛苦忐忑。
    录事参军彻夜不能眠,眼看着快要头秃了,实在忍不住撑起身子出府。
    能平时疫,富惠州之人,怎会是那样简单的一名女子?
    他还是不要抱有庆幸之心才是。
    得知录事参军求见,身在城郊的苏希锦勾了勾唇角,立时回府。
    终于有成效了,有他做榜样,余者不知凡几。
    这样才对,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他们不补税,不拿出赃款,她怎么修路?怎么建设金州。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却在快入城时与一辆红色马车相撞。
    苏希锦身子向后猛倾,后脑勺撞在车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嘶!”
    “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大人,”花狸嘴里念叨着恕罪,一边小心翼翼上前查看伤势。
    “不碍事,”苏希锦摇了摇头,摸着后脑勺问,“逐日,怎么回事?”
    “回大人,”逐日愧疚自责停下马车,“是一家人的惊了马,险些与咱们撞上。”
    幸好他反应快,才不至于如此。
    苏希锦立时关切问道:“你可有受伤?那家人如何?马儿制服了吗?”
    “没,朝三已经前去帮忙。”
    如此,一车人等在城外,约莫一柱香后,朝三身骑大枣马,带着一绯色马车,摇摇晃晃回来。
    马车在苏希锦前面停下,一只纤细素手拉开门帘,而后探出一只脑袋,
    那是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身白衣,因着吓到的缘故,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然他本身却并未表现出来,一双眼睛镇定温和,带着浅浅歉意。
    不论其面貌,竟是个十足温柔之人。
    温柔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苏希锦身边,拱手道歉:“草民马儿受惊,叨扰到苏大人,还望苏大人见谅。”
    “无事,”苏希锦摆了摆手,瞥见他白衫上一抹艳红,“公子似乎受伤了。”
    温柔公子摇了摇头,“小伤,已然习惯。草民观大人捂着后脑,大人可是后脑受伤了?”
    苏希锦放下手,摇了摇头,只觉脑中传来阵阵疼痛,“无事,既然公子也没事,那本官就先回城了。”
    “草民多谢大人大度,不追究草民之责。”温柔公子躬身行礼,“方才大人救了草民一命,来日比方结草衔环,报答大人恩情。”
    苏希锦挥了挥手,在她心中他不过是自己治下的一名百姓而已。何况方才救他的是朝三,不是自己。
    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吩咐逐日驱车入城,见见第一个上门自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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