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天里,巡逻的士兵又抓了不少逃离战场后走投无路的努比亚人。
    他们几乎都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据他们所说,很多人都死在荒漠里了。
    罗杰不清楚那个很会跑的努比亚人是死了,还是在这些俘虏里面。
    毕竟在他眼里,这些黑哥都长得差不多。
    当五天之后,罗杰准备启程返回阿里什的时候,营地里努比亚俘虏的数量已经突破6000人了。
    对于这些俘虏的处置,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罗杰需要迅速地赶回阿里什,并且路上还要穿过西奈沙漠。
    他不可能带着这些步行的俘虏上路,这会严重拖慢行程,并且增加路途中的风险。
    劳伦斯悄悄建议道:“阁下,这些努比亚人都是信基督教的,就算带回耶路撒冷,也没有办法作为奴隶卖掉,不如......”
    罗杰谨慎地看着劳伦斯,他问:“难道你想让我把他们都杀了?”
    劳伦斯点头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罗杰摇头。
    他并非妇人之仁,经过那么多战斗,他早就见惯生死,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他一来是有些迷信,毕竟东方人常说“杀俘不祥”;
    二来是,他觉得这样做有违骑士风度,因为这些努比亚人不是异教徒,他们都是信基督的,大规模杀害基督徒,会让他被冠上“残暴”的名声。
    罗杰不希望在继承耶路撒冷王位前,给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
    劳伦斯又献上一计:“我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把这些俘虏赶到荒漠里,沙漠会替我们解决了这些没有补给的人。”
    罗杰想,这么做和直接杀俘有什么区别?
    自己现在率领的部队里,有耶路撒冷骑士、有各个贵族的骑兵、有贝都因人,他们又不是瞎子、傻子。
    只要自己下了这种命令,等回到耶路撒冷,自己“狡诈残暴”的名声就会流传出去了。
    那等到自己继承了耶路撒冷王位,就会被人看成是大马士革国王图格蒂金那样的人。
    谁会信任这种人?
    得不到民众的信任,自己的政令就无法贯彻下去。
    到时候自己恐怕只能依靠贵族们的支持,通过他们去统治王国。
    罗杰不动声色地看着劳伦斯,他想,或许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
    罗杰思考了一下,作出了选择,他召集军官、酋长们说:
    “我希望把这些俘虏押回耶路撒冷城。
    “但我不准备让他们随我们的主力行动。
    “我决定派500个骆驼骑兵押送他们,通过摩西古道,直接去耶路撒冷城。”
    费萨尔扭头和几个酋长商量着谁去做这件事。
    罗杰等不了这些人商量,他直接点名,让那个白发酋长负责押送。
    他记得白发酋长是认得路的。
    随后罗杰招呼费萨尔:“快走吧,回阿里什还有老长一段路呢。”
    于是部队出发,离开了亚喀巴。
    罗杰回程走的,还是来时的路。
    在离开亚喀巴的第十二天午后,罗杰坐在骆驼背上,想着还有三天就可以沿着河水到达阿里什了。
    他心情愉悦地看着极远处金黄沙丘和蓝天的分界线。
    突然他座下乖巧的骆驼躁动起来。
    随后罗杰听到包括费萨尔在内的贝都因人都在喊:“沙暴!沙暴来了!”
    他看到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线。
    略过他耳边的风越来越大,身上的阿拉伯袍子“啪啦啪啦”地乱抖。
    有经验的贝都因人招呼众人下骆驼,他们指挥着让骆驼跪地,把马也牵到骆驼背风面跪下。
    罗杰看那黑线越来越粗,成了一堵黑色的墙。
    黑墙在快速接近。
    等它又靠近一些后,罗杰注意到,那墙并非通体黑色。
    他看到,风沙墙的上层是黄至红色,中层呈灰黑色,下层为黑色。
    他听到贝都因人在喊:“不要乱跑,你们跑不过沙暴的。
    “趴下,趴在骆驼边上!
    “你个蠢货,你想替骆驼挡风吗?趴在这边!
    “面朝下,用衣服捂住自己的脸,眼睛、鼻子、耳朵都要捂住!”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罗杰看那接近的,已经不是一堵墙了,而是一座山。
    他可以看到接近地面的部分,被风沙卷起的沙土,翻腾如海浪。
    猛烈的风几乎要把他掀飞。
    罗杰扑到自己乘坐的骆驼和跪在骆驼背风面的“礼物二世”中间。
    他用阿拉伯纱巾把自己的头脸整个裹住,然后双手合抱搂着头,在自己面孔下面留出一寸空间。
    几个呼吸之后,天黑了。
    罗杰什么都看不见,他知道纱巾外面,浓密的沙尘已经铺天盖地,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他灵敏的耳朵隔着纱巾,只听得狂风肆虐,如鬼哭狼嚎般“呜呜”作响,还有“噼里啪啦”沙石撞击的声音。
    他感觉空气携带着大量沙尘上下翻滚不息,形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沙尘团在空中交汇冲腾。
    他身上火辣辣如同被无数的鞭子抽打。
    渐渐的,他的手臂、双脚已经被沙土埋没,后背上也越来越重。
    渐渐的,他感觉不到风沙了,他只觉得头脑发昏。
    他喉咙干涸似乎积满了尘土。
    他呼吸困难,觉得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是自己吐出去的二氧化碳,缺乏氧气。
    罗杰脑中不由想起了自己溺水的经历,他惶恐地想要站起。
    但是他强迫自己冷静。
    罗杰在心中喊着:坚持住,不要慌,冷静,缓慢呼吸。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狂叫:笨蛋,你已经被活埋了,别人都起来走了,他们把你忘了!
    罗杰告诉自己:我是统帅,我有亨克、有亲卫,他们不会抛下我。
    脑中的声音尖叫着:氧气没了!氧气没了!他们来不及挖你出去了,快站起来!
    罗杰昏昏沉沉想要睡觉,他对着脑子里的声音吼:吵死了,别叫了,别叫了!
    那声音还在叫:啊~啊~啊!
    罗杰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怀疑可能有一个世纪。
    突然,他感觉到了抖动。
    是他身边的骆驼正在站起来。
    罗杰连忙挣扎着爬起,但他的手脚陷在沙子里,背上又不知道堆了多少沙土,他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忽然,他两边都有了空隙。
    骆驼和马都站起来了。
    罗杰扭动身子,身上的沙土“哗哗”地流到身体两边的空隙里。
    他像一个刚学会爬的孩子一样,笨拙地撑起身子。
    他咳嗽着,站了起来。
    他扯下头巾,弥漫的灰尘跑进了他的鼻孔,痒痒的。
    罗杰睁开眼睛,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就像前世记忆里,重度雾霾的天气。
    风小了很多,尽管吹在脸上还是斯斯咧咧得疼,但相比刚才肆虐的风暴,简直温柔得可爱。
    他看到所有的人、马、骆驼身上,如同流水一样还在淌下沙土。
    他嗡嗡作响的耳朵听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
    罗杰猛地回过神来。
    他从及膝的沙子里拔脚,然后一个踉跄跌倒在松软的沙地上。
    他又挣扎着爬起,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
    ......
    沙暴彻底过去了,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荒漠上忙碌的人们。
    有经验的贝都因人,正用随身携带的清水,帮眼睛里进了沙土的士兵冲洗。
    他一边冲一边说:“别用手搓揉眼睛,会瞎的。”
    劳伦斯和奥丁带着人在照顾马匹和骆驼。
    伍德沃德领着低级军官们,正在统计人、牲畜和物资的损失情况。
    罗杰看着费萨尔带着士兵在原来的河道里挖坑。
    阿里什河不见了,完全被沙土掩埋了。
    原来的河道里堆满了沙土,上游的水不知道还会不会流过来。
    在这片平坦的荒漠里,河流改道是很自然的事情。
    所以费萨尔第一时间就带人去掘坑取水,他要赶在所有的水被沙土吸收干净前,抢一点回来。
    他们掘到了地下河水。
    乌斯曼带着侍从们,拿着皮囊去汲水。
    但坑里面的水还有点浑浊,于是他们开始用沙石过滤水。
    罗杰看到众人忙而不乱,他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夜间宿营的时候,劳伦斯汇报了损失情况:
    “损失了60个重骑兵,40个骑马军士,80匹马。
    “真是见鬼,没死在战场上,却把命丢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罗杰叹了口气,人的生命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本就是无比脆弱的。
    好在这个损失并不算太大,他还承受得起。
    接下来的行程,除了水有点紧张,并没有遭遇其他的困扰。
    当罗杰一行看到阿里什广袤的椰枣树林后,所有的人都爆发出了欢呼。
    罗杰并没有立刻进入阿里什,他派出了一整个斥候队,先一步去侦查。
    他可不想犯下敌人犯过的错误。
    当斥候队长鬼魅的身影被亨克一把擒住后,罗杰得到了好消息:
    “阿里什在基督徒手里。”
    但是斥候队长接着说道:“大人,情况和您的计划有些不一样了。”
    斥候队长的报告让罗杰皱起了眉头。
    等到部队继续前进,罗杰看到了无数的基督徒,他们扎营在镇外的空地上。
    罗杰看这些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贫民,手里拎着根木棒。
    等到进入镇子,罗杰发现除了中央一条大道还能勉强通行,其他所有地方,包括民居、大街和小巷,几乎所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他们或躺、或坐在地上。
    这些人大多穿着简陋的皮甲,有长矛和盾牌。
    而在进入城堡大门后,罗杰在广场上看到一些曾经见过几面的耶路撒冷低级贵族和军官们。
    他还看到很多精锐的战士,个个身穿锁子甲,手拿盾牌,腰挂长剑、战斧或者狼牙棒。
    在城堡石屋附近,罗杰看到了新搭建的马厩,里面马不多,大概只有一百多匹,但品相都很不错。
    石屋门口有守卫,禁止身份低微的人进入。
    罗杰下令部队解散,让奥丁、伍德沃德和乌斯曼,带着士兵们找地方休息。
    他带着有爵位的劳伦斯和亨克,走进了石屋。
    在大厅里,罗杰看到了很多熟面孔,但也有些完全陌生的人。
    劳伦斯快走几步,和那些耶路撒冷贵族们互相招呼着聊了起来。
    罗杰从他们当中穿过。
    他看到人群前空着一块地,在空地尽头,大厅中央,摆着一把椅子。
    椅子是空的。
    罗杰意外地在椅子边上,看到了熟人。
    他高兴地招呼道:“嗨,埃德萨的约瑟林,你怎么来了?
    “医院骑士团长吉拉德,见到你真高兴。
    “还有的黎波里伯爵庞斯阁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庞斯礼貌地对罗杰行了礼。
    约瑟林上前挽住罗杰的胳膊,高兴地说:
    “我听说了你的战绩,援救卡拉克城堡、攻陷提尔,干得真不赖啊。”
    罗杰嘚瑟地说:“你知道的都是过时的消息了,我打赌你一定不知道我又做了些什么。”
    耶路撒冷贵族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罗杰扭头看去,那些人,包括他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兴奋地围着满脸通红的劳伦斯。
    他们七嘴八舌地提问、议论、赞美、感慨、懊悔、惊叹,比挤满人的菜市场还热闹。
    罗杰没把灵敏的耳朵放过去,他猜得出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对庞斯、吉拉德和约瑟林的到来更感兴趣。
    在罗杰的询问下,的黎波里伯爵庞斯骄傲地说:
    “我从的黎波里伯国带来了一万个士兵,其中有两千个最精锐的战士。”
    埃德萨的约瑟林说:“我们一得到埃及人大举进犯的消息,就立刻动员了埃德萨伯国所有的力量,前来支援。
    “我带来了5000个士兵,有1000个穿锁子甲的。
    “这一路上赶过来可真够呛,不过总算及时赶到了。”
    罗杰问:“伯爵鲍德温没来吗?小博希蒙德还好吧?”
    约瑟林笑着说:“小博希蒙德很好,他受伯爵亲自教导,和爱丽丝小姐也相处得很融洽。”
    然后他正色道:“我带走了埃德萨伯国的主力部队,所以伯爵必须亲自镇守埃德萨城。
    “万一塞尔柱帝国在这时候来袭,只有伯爵才能动员城里的民众,守住城池。”
    罗杰点点头,然后他四顾着问道:“那个臭嘴居然没来?!”
    医院骑士团长吉拉德说:“安条克的摄政亲王鲁杰罗委托我来。
    “我带来了5000个安条克战士,都是能打的。
    “鲁杰罗手里兵不多了,国王鲍德温还命令他去防御大马士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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