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住手。”
    虽然魏广德打心里不想管这事儿,可是听到那男子嘴里说的“为民做主”四个字儿,魏广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官服,还是打算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管。
    虽然被骂很不舒服。
    两个番子这会儿停下打人的动作,都是陪笑着向魏广德行礼,“冲撞大人,卑职该罚。”
    地上的男子没人压住,就想起身,不过刚起来就被两个番子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不是趴在地上而是跪在那******子嘴里还骂道:“没个规矩的种,见到大人还不跪好。”
    “你外地来京的吧,说说,什么冤情。”
    之前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似乎这人不是京城口音。
    不过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去,估计是进京做生意的吧。
    “大人,最好别......”
    一个番子这会儿忽然冲着魏广德摇摇头,示意他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大人,我要告徽......昂.......”
    男子才不管其他,终于有官老爷肯听自己说话,马上大声说道,只是瞬间一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吐字不清。
    “惠昂是谁?”
    听到那人念出的姓氏,魏广德自然而然按照百家姓里面去找,姓hui的,也就是惠了。
    “呜呜......”
    虽然被捂住嘴巴,但那人不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两个番子又联手要压住他。
    “啊.....你是狗啊,咬人。”
    捂嘴那个番子忽然猛地抽回捂嘴的手,嘴里骂着话,对着那人连踢了两脚。
    “大人,我要告徽王,不是惠.....”
    那人虽然没有理会番子拳脚加身,快速对魏广德说完话,可是马上嘴又被捂住。
    魏广德这会儿脑袋轰的一声,怪不得没人管你告状,你告谁不好,要告徽王,那是宗室好吧。
    大明朝宗室确实是个毒瘤,只要府城里被安排来王爷,运气好遇到好王爷也还好,要是遇到个坏的,那真是要鸡飞狗跳的。
    关键这玩意儿还不好告,因为只要不是造反谋逆的大案子,皇帝基本就不会管。
    顶天了骂两句,罚个俸了事。
    串联起来,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徽王把这男子的女儿害死了,这人不服气跑京里来告御状的。
    可御状这东西,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啊。
    魏广德快速衡量利弊,这事儿管不得。
    现在的徽王好像是叫朱载埨,他和他爹一样,都会哄嘉靖皇帝。
    开玩笑,虽然人家不能来京城陪着皇帝一起修炼道家秘术,可是都是被皇帝封为真人的。
    魏广德是知道徽王的事迹,第一代徽王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九子朱见沛,这也是他最小的儿子,朱见深的兄弟,传到现在应该是第四代了吧。
    明宪宗朱见深将幼弟朱见沛封为徽王,封地定在河南钧州,那里离开封很近,也算是个好地方。
    朱见沛一开始虽然有点胡闹,可那时候毕竟还小,等大点就知道要低调做事了。
    应该说,徽王前两代还算好,并没有在地方上搅风搅雨。
    只是到了嘉靖朝,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开始就有点变了。
    朱厚爝发现了嘉靖皇帝好道家这点,不仅公开支持嘉靖皇帝的修道事业,还推荐方士觐见皇帝,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方士就是陶仲文。
    陶仲文入宫受到嘉靖皇帝的推崇,而举荐人就是徽王朱厚爝。
    朱厚爝死后,他儿子朱载埨袭爵成为第四代徽王,依旧是按照老爹的套路来,所以现在的徽王一系,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眼里还是很得宠的。
    自家亲戚当中也有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啊。
    魏广德知道这些,也佩服朱厚爝的眼光老辣。
    自己现在没事儿都翻看道家经典,人家二十年前就已经做上了,那会儿自己都还没出生。
    现在这个朱载埨犯事儿了,听那意思是草菅人命,怎么管?
    在皇帝眼里,就是死个人而已。
    “你们放开他。”
    魏广德心里叹气,只能怪你自己和你女儿命不好啊,还能做什么?
    随即开口对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草民耿安,钧州人氏。”
    嘴巴被放开,那男子也不再挣扎,跪在地上回答道。
    “你要告的人呐,是皇室亲王,只要不是造反谋逆就不会有事儿.......还是放弃吧,好好安葬女儿,别再闹了。”
    魏广德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劝了两句,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说,那男子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大人.....没有了......我女儿尸骨无存.....被......虎笼......”
    话虽然说不清,但是魏广德还是大概明白了,安葬一事是没可能了,听话里意思,朱载埨是把他女儿喂老虎了......
    “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得多狠毒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特么怎么能这么做。
    “你去都察院告过吗?”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
    他现在心里也不满起来,对于朱载埨的做法他很不爽,你强抢民女也就算了,还做这样的事儿,真特么不是人了。
    “大人,他要告的那位,没有衙门管的。”
    一个番子小心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看来都察院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都察院虽然都是一群疯狗,就喜欢咬人,可那也得能咬伤咬死才行。
    就徽王,告了又能怎么样?
    申敕、罚俸,然后人家还是继续做王爷,你把人也得罪了。
    最关键,你亮出了牙齿,可结果未必能告下来,现在徽王还是很得嘉靖皇帝欢心的。
    魏广德这时候叹口气又说道:“你听到了,虽然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帮不了你。
    看你也是有地位的人,回乡去吧,如果没有路费盘缠,找找你们钧州的会馆,或者河南会馆,总是能凑出来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那一直不断咒骂的男子终于还是伏地放声痛哭起来,声音哀鸣嘶哑,让人闻之不觉落泪。
    其实耿安到京城已经几天了,找遍了本地同乡,也告到各个衙门去,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一点成效。
    不知道的还帮着他说两句,可知道徽王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分量后,都自觉的退缩了。
    今天他再次跑到这里,就是想要拦下个高品级官员喊冤,结果被番子发现直接把他拖走。
    以为遇上个官员能脱困,没想到述说以后还是劝他放弃。
    此刻,他想要告状复仇的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开始渐渐崩塌。
    魏广德看到他伏地痛哭不起,知道他此时应该是万念俱灰的状态,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或许告状,为爱女复仇是支撑他下去的唯一信念。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几句话以及近些天的遭遇,已经让耿安彻底崩溃,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又对那两个番子说道:“别再压着他了,好言相劝,都是苦命人。”
    “大人慈悲。”
    一个番子马上陪笑奉承道,“之前我们兄弟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他就是不信,徽王那里是能告的,那是皇亲国戚,亲王爵位啊。”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轻轻摇头,这事儿真不是他能管的,而且耿安这人明显拜错了庙门。
    你就算要告徽王,你也应该从家乡的在京官员那里想办法,跑到衙门里来做什么?
    没有在京官员暗中帮助,谁敢接你的状纸。
    转身,魏广德就欲离开,只是没想到先前还伏地哭泣的耿安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又扑向了魏广德。
    之前两个番子还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此时因为魏广德的吩咐两人松了手,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暴起。
    所有人对此都措手不及,魏广德转身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左腿直接就被耿安给牢牢抱住。
    还好,耿安不是刺客之流,抱住魏广德的腿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痛哭道:“小人还有陈奏,请大人让他们先退开,小人单独和......呜呜呜......和大人细说。”
    刚刚哭过,耿安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哭腔,很是不利索。
    突然变故把魏广德吓一跳,下意识就想要一脚踢出,把人甩出去,可是听到他说还有说法,而且若这人对自己有恶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动手,而不会继续扯其他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魏广德低头看看蓬头垢面的耿安,还是比较理解他的心情。
    女儿被人抢走祸祸了,还落个尸骨无存,确实徽王做的太过了。
    “好,我让他们退开,你说吧。”
    说话间,魏广德站定,伸出左手挥挥让张吉等人退开。
    这时候,耿安平复下心情,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徽.....徽王是有谋反之心的,他在王府里建了个万岁山,经常在那里操练死士......”
    京城的坊市很热闹喧嚣,可是这里只是一个街巷,抬眼望去两边,除了他们这里几个人就再也没人了,显得很是安静。
    耿安的声音很轻,魏广德听力还算好,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魏广德也用很细小的声音问道:“可真?”
    “什么?”
    耿安没有听清楚魏广德说什么,甚至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因为想要告倒一个亲王就去构陷,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魏广德这次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问道。
    “绝无虚言呐,大人。”
    这话是耿安大声说出来的,不再是之前细小的声音。
    “你们两个回去当值吧,这个人你们劝不动就我来劝好了。”
    魏广德这时候对那两个番子说道,这是要撵人走了,清场。
    魏广德不是魏圣人,之前觉得凭白招惹一个亲王嫌忌不划算,单纯草菅人命对普通人来说是大罪,可到了皇室,到了亲王一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实在不能掺和进去。
    可是刚才耿安的话让魏广德看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告倒徽王朱厚爝,闹不好除国都有可能。
    嘉靖皇帝是宗室继承大宝,最忌惮的也是宗室。
    至于他魏广德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还用说吗?
    卖直啊。
    这年头的文官,谁不想头上顶个青天老爷的牌子,不畏强暴,为民做主。
    如果,耿安说的是真的,倒徽貌似就变得可行起来。
    “你住在哪里?在京的老乡,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你都找过吗?”
    看到两个番子拱手后退离去,魏广德才开口问道。
    “找过,但是他们听说是告徽王都不敢接。”
    耿安带着哭腔说道。
    “你先前说的,和他们说过没有?”
    魏广德好奇道。
    有这条把柄,要是坐实了,徽王一系不死也要脱层皮,绝对是可以操作的。
    魏广德想不明白他那些老乡为什么不帮把手,这操作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他们一听是告徽王,都直接拒绝了,也没说告倒他的办法,大人你说只要徽王涉及谋逆就可以办,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咚咚咚......”
    耿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忽然又激动起来,边说边给魏广德磕头,额头不断撞击着石板发出声响。
    魏广德被吓了一跳,继续下去不得撞死在这里。
    左手挥挥,指指耿安,张吉会意马上跑过来扶住磕头的耿安,此时他额头已经破了,鲜红血液从伤口流出自那张憔悴的脸颊向下形成一条血道。
    “给他止血。”
    看到这样的情况,魏广德当即吩咐道。
    后面李三等人上前,从怀里取出止血伤药和布带,在伤口上洒下药粉又用布带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你现在住哪儿?”
    “河南会馆。”
    耿安回道。
    “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下才好帮你,你先回去收拾下住到我家里,有些事儿我还得找人查查。
    先前我已经和你说了,你要告的是当朝亲王,如果你说的话里面有半句虚言,不止你家要倒大霉,连带我帮你也要受到牵连。
    我不想冒险,所以先前你说的话,我还要查清楚了才能给你准确答复。”
    魏广德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有此事,须得想办法查实才能上告。
    “小人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京多日了,耿安终于听到一句让他安心的话了,有人愿意为他出头,这些天的遭遇都还是值得的。
    “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李三,你一会儿驾车把他送回去收拾行李带回来。”
    魏广德吩咐道,现在耿安就是苦主,也是第一证人,可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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