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学和军校,乃是王政心中的头等大事,亦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按照他的计划,分为三个步骤。
    下邳的军校自然是第一步,这里目前主要负责培训什长之类的低级军官,一旦能从军校毕业,便可自动擢升一级, 升为都伯。
    而王政接下来的计划便是在彭城和开阳两地再办两个校区,开阳军校为中级学堂,面向都伯这一层次招生。
    彭城军校则为高级学堂,只针对军中都尉以上的将官,由王政亲自兼任校长。
    与下邳军校相比,开阳、彭城的军校因招生对象的不同, 在课目安排上也将会各有侧重点。
    同样是第一年以文化课为主, 对都伯的要求自然不会和什长一样,这么长的时间只需你脱离目不识丁即可,王政亦安排了简单的战略以及历代国史、战例战术等等科目。
    战例课,教习历代之战例。战术课,由战例引申出来,讲授攻守城池、步骑野战之区分、要领,涉及该如何培养、提升士气,以及面临绝地的时候应该作出怎样的选择等。
    战略课,讲授简单的战略,如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对作战的影响,又如大迂回、不以一城一地得失为念等,进行兵棋推演。
    而彭城的军校,针对的既是都尉一级的将官,却更重视在修养课上, 简而言之,就是教以“为将之道”。
    将有五德, “智、信、仁、勇、严”,修养课就要在这上边下功夫。不指望人人皆成名将,至少可以提高一下将领们的素质,给他们一个明确的方向,晓得该向哪里努力,更有严正的气象。
    史课是争议最大的一个课目,很多人不理解,吴胜当时更是带头抱怨,军队自有随行史官,他们负责疆场杀敌便是了,何必去学什么前朝古史,况且,多数将领本就要从识字开始学起,一年的时间,课程太多未免太难。
    有什么难的?王政毫不理睬,未来天朝孩童六七岁时便要学七八门课程呢,那可是真正的分类不同。
    如今军校的这些课程,看似很多,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语文历史加個体育罢了,便说历史吧,后世人是要把天朝几千年的历史都了解, 你们汉朝人这才哪到哪啊?
    他对天朝人的读书能力有着充分的自信,当即便坚持己见。
    学习历史, 吸取历史人物的经验教训,可以从而明白做人的道理,了然为将、为臣之道。更有一层深意,历史上爱国、御外侮的名将层出不穷,学习他们的事迹,有利培养将领们的价值观,知荣耻,加强军队的凝聚力。
    这样东西都是王政从前世关于军校这些领域的片鳞半爪中搜寻而来,由祢衡、张昭等在旁补充,实践后的效果目前自是不知,不过这等培养根底事情,之前群敌环伺的时候,王政无暇去做,如今的局面虽不能说彻底稳固,王政却已下了决心。
    摸着石头过河,自然是越早越好。
    “彭城、开阳两地的军校都由你来督造。”徐方如此勤勉,王政甚为欣赏,以他两人关系自也无需客套,直接便道:“抓紧时间,下个月内,各个学堂就要开始正式招生。”
    听到这话,徐方面现难色,看了眼王政,迟疑道:“场地倒是好办,关键是相比下邳的军校,开阳和彭城的中、高级学堂,天机营的那些人恐怕做不得堂师了...”
    “如此的话,恐怕师资上有点紧张。”
    听到这话,王政先是一怔,旋即沉吟起来。
    这话倒是不差。
    他手下悍将不少,可精通韬略的委实不多,目前为止的降将中也大抵是中低层的出身,打仗杀敌或许不差,可说到讲修养、兵制类的理论,恐怕就捉襟见肘了。
    “你接下来不是要去镇守彭城军翼吗。”王政想了想道:“一事不烦二主,那就你上吧!”
    “我?”
    “对啊。“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吾之药师,身经百战,饱读诗书,可谓文武兼济,讲课自然是绰绰有余。”
    “开始的人也不会太多,你且辛苦些,至于开阳么...”王政想了想道:“之前的降将里的那些都尉,都伯之类的找找看看。”
    “将军,用降将来讲课?能放心么?”徐方却有些迟疑疑问:“即便他们没什么心思,咱们的兵卒会听他们的么?”
    徐方的这个考虑不无道理,王政起事以来,战绩太过彪炳,手下人自然颇为骄悍,平常人尚且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是曾经的手下败将?
    若是尊师都做不到,重教就无从谈起。
    “战术、演习,这类实战型的课目,不用他们来讲。只讲一些理论,没有甚么关系的。”王政哼了一声:“手下败将怎么了?是人皆有长处,发挥他们的长处,为我所用。博采众家之长,自无不可。不但让他们教理论,读书识字也可以请他们来教。”
    “至于师道尊严,倒的确不可不虑。这样罢,待开学时候,本将去走一遭,给儿郎们先提提醒,再给这些“先生们“打打气。”
    徐方思忖了会,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
    “不过此等权宜之计,终是不可长久。”
    “嗯。”王政颔首:“这点本将知道,暂时先这样吧。”
    说完此事,徐方话题一转,霸府最近很忙,着眼远处要建军校,近在眼底又有募兵,就目前局势来说,霸府的工作重点更在招兵上,因为它牵涉到年后的用兵,迫在眉睫。
    王政虽串联了北海的黄巾余孽,又安插了内应过去,可说道理也不可能真指望不战而屈人之兵。
    “经过这段时间从从流民,良家子中甄选,下邳已经招到约有三千多人,依末将估测,加上其他地方的募兵数,两万新兵最多半月大抵已能募齐。”
    说到这里,徐方顿了顿道:“此外,天军四部有一都尉,名叫荆毅,主动提出了一个意见,认为我军目前骑兵数目还是不够,他愿为州牧前往幽州招募愿从军的异族前来补充。”
    “荆毅?”王政闻言一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倒想不起,经过徐方提醒,放才恍然大悟。
    是那个当日开阳之战纳降的反骨仔啊...
    他纳闷地望向徐方:“此人不是琅琊王氏的家将么,怎么还能联络到幽州的异族?”
    “将军,据此人所言,他年少随那王令游历天下时,曾在幽州认识一人,似是异族那边的大人物,故才有此毛遂自荐。”
    这样啊...
    王政点了点头,想了想到:“幽州突骑、冀州强弩,齐名天下,若此人真能为咱们招揽幽州骑兵,倒是一桩好事。”
    王政更是想深了一层,哪怕这个荆毅招揽的骑兵多寡其实都不要紧,如果他能和那边的异族搭上门路,以后彼此通商,自家也是多了一处战马来源啊。
    他站起身来,在堂上转了两圈,又问道,“这是此人主动提议的?”
    徐方点了点头。
    “大善!”
    王政回忆了下荆毅其人,虽然秉性不佳,似乎并非无智之人,既是主动提议,想必有些把握:“告诉此人,若真能做到此事,本将必不吝封赏!”
    “他去幽州要准备什么,无论人马财物,你悉数给与方便。”
    “喏!”
    文事诸般不顺,军事却是顺利无比,更有意外之喜,王政不由心怀大畅。
    和徐方又聊了些事,待其走后,王政思忖了会,再次离开郡府,策马向着另一处走去,不久之后,来到一处府邸。
    正是软禁郭嘉之处。
    这个院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不大,却雅致,院中假山流水,浓绿如茵,草坪四周绿树相绕。沿着林间鹅卵石铺成的曲径而上,迎面粉墙朱户,画窗雕琢,隐约有女子的歌声从内传出。
    带路的士卒停下脚步,王政示意他暂且退下,随后先不急着推门进去,而是立在窗外,侧耳聆听。
    丝竹管弦声里,此时正有一个柔媚婉转的女声在唱:“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这是祖龙焚书坑儒之后,春秋战国仅存下来的古诗十九首之一,诗名《青青陵上柏》,最为传世有名的一句却是上半阙里的一句。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王政常有听闻,故此知道。那女声唱完一遍於乎止歇,下一刻郭嘉清朗的笑声旋即响起。
    “古人做的好诗,今人唱的好曲,当真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哈哈...”
    王政透过窗户去看,见青年咕咕咚咚饮了一碗酒,又以手拍案,敲打着富有韵律的节拍,脸上浮现出回味的神色,又连连道:“再来一遍。”
    曲管稍歇,那女子又从头唱起。
    见这一幕,王政不由微微一笑。
    月旬下来,起初寻死觅活的郭嘉,就成了自比安乐,其中徐方、张昭的功劳功劳不小。
    这两人接替了王政找郭嘉聊天谈心的活儿,同为文儒,士族出身,张昭更了解对方的思虑,顾虑,不动声色的敲打,长此以往,自然水滴石穿。
    而徐方性格沉稳,荣辱不惊,又总拿王政屡次战役的事情和郭嘉闲聊,分析自家的优势、战略、思路等等,无非是证明王政英明神武,值得投靠,郭嘉亦从一开始的冷嘲热讽,变成了一言不发。
    王政的能力他曾亲身领教,更没想到区区一个黄口孺子,黄巾贼寇,手下竟是文武皆备,人才济济。
    耐着性子等那女子再度唱罢,王政方才一边鼓掌喝彩,一边阔步迈入,朗声笑道:“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词儿写的好,曲儿更唱的也好。”
    堂内陈设不多,三两乐手罗列柱畔,一个歌姬跪坐一侧,大理石的屏风前,青年倚在案椅,手中拿着刚刚斟上的酒盏。
    看见王政进来,郭嘉也不起身,自管自举起酒碗,仰头干下。王政笑道:“美酒美女美曲,先生好生悠闲。”
    乐手和歌姬见是王政,连忙伏地行礼,正准备退下,王政随意一扫,又是一怔。
    怪哉,今日怎么竟遇见熟人了?
    原来这歌姬年轻颇轻,身量更小,却是当日在彭城时,由郭益所献的婢女郭盈,字幼仪。
    “且慢。”郭嘉看了王政一眼,点了点头,又挥手拦了住她,道:“你做甚么?谁叫你下去了?”
    王政说的恰好相反,郭嘉这两个月半点儿也不悠闲,他内心着实憋闷坏了。
    他求死之心本是甚坚,只是一来自负才学,若这般默默无闻埋于黄土终究心有不甘,二则王政当日以夷族的胁迫之言时长响彻耳边,亦让他有些顾虑。
    这竖子一年便得了徐州,势头着实凶猛,既敢放出狠话,郭嘉内心里也觉得他未必没有这个本事。
    便是如今没有,来日可说不准了,说到底,他郭氏亦非什么世家啊。
    这般犹豫不决下来,时间一过去,也就慢慢淡了,毕竟人的本性且是向生畏死,又有哪个人会天天想着抹脖子呢?
    既然求死的心一天天地淡下去;再加上张昭巧言如簧,王政捷报连连,夺下徐州,拥众十万,又获得天子钦许,为徐州牧,爵厉阳侯,可谓名器俱得,俨然已成了大汉天下又一方有望立鼎的豪强,如今无论哪方面来看,已全不逊色自己本有心去投靠的兖州牧曹操,郭嘉不甘落个庸名给后世的念头也就随之一天天强烈起来。
    他其实已有心和王政谈谈,偏偏王政这段时间内外事务甚多,却是一直没来见他。
    要郭嘉主动表明自家已有心?当初闹的那般坚决,面子上又下不来。
    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王政来了,他脸上平静,心里却是极为惊喜,松了一大口气,倒是没有继续故作矜持了。
    “将军日理万机,今日竟能履至陋室,当真难得。”
    正好此时郭盈已颇为机灵地推来坐塌,恭恭敬敬地放在正中,见距离相隔郭嘉尚远,王政笑了笑,对着郭盈先是点头示意,随后亲手挪得屏风旁边,方才坐下。
    “多日不见先生尊颜,政甚是挂念,正好今日乃是新年伊始,便特来叨扰一番。”
    “嘿,嘉一阶下囚,怎能当得起叨扰二字。”郭嘉哑然失笑,又看了眼郭盈,摇头叹道:“妹妹,怎地还这般傻愣愣的跪着?”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难得将军这样的贵客广陵,还不赶紧一展歌喉,以示敬意?”
    这是你妹妹?
    听到这话,王政微微一怔。
    郭嘉不是颍川人么,怎和这个彭城女子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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