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源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围着屏风处的几名军士听到,几人神色微动,萧沂扯了扯嘴角,目光沉沉的望着那些流民。

    “大家上,给小六子报仇!”一个躲在人群后面的男子喊道。

    梁肃眼睛一眯,出箭如电,随着一声惨叫,男子的脖子破了一个大洞,他瞪大眼睛,捂着脖子倒退了几步,重重的倒在地上,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如果男孩的死让流民愤怒的话,男子的死让流民彻底恐慌起来,他们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这些人绝对不是那些只会大声骂他们贱民,但没什么战斗力的富家老爷,而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我再说一次,谁再靠近一步,杀无赦!”梁肃沉沉的声音传来,不仅让流民开始倒退。也让萧源打了一个寒噤,在男子倒地那一瞬间,她已经被祝氏搂在怀里了,双眼被祝氏紧紧的捂住。

    知道是一回事,真实看到又是另一回事,那血淋淋的场面可不是电视剧那种番茄酱造出的血可以比拟的,萧源脸埋在祝氏温暖的怀里一声不吭。梁肃的辣手也把刘氏和萧家几姐妹吓呆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将士和家丁手里闪烁的武器让流民们不敢轻举妄动,就同萧家这么对持着,他们是很饿,但命没了,他们抢到粮食也没用。

    萧家的下人们在萧沂的吩咐下,收拾好了东西,牛车也牵来了,刘氏和姑娘们纷纷上了牛车,萧源对使仆妇说:“你让大夫去将士那里一趟。”

    “是。”仆妇暗暗疑惑,这将士又没受伤,要大夫过去干什么?

    “元儿,你没事吧。”萧沂安排好了一切后,上了妹妹的牛车,关切的问。大队人马快速的离去,梁肃带着一小队人断后。

    “我没事。”萧源望着车外那些流民,嘴动了动,“三哥——”

    萧沂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并没有说话,萧源靠在了他的怀里,“要是在家里,我们这么多人,一人省出一口来,说不定就够他们这么多人吃一顿的了……”

    萧源絮絮叨叨的说,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但看到今天刘氏那一碗饭,吃了几口就丢了,还有姐妹们,嫌弃腌太硬,就这么随便的丢在碗碟里……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她喃喃的说,她第一次体会里其中残酷的含义,她是幸运的,生在了萧家。

    “我给他们留了一些粮食。”萧沂说道。

    “什么?”萧源欣喜的抬头。

    “我在几个火堆边上留了几袋大米,应该够他们吃上几天了。”萧沂说。

    “可是会不会很危险——”萧源既想帮那些流民,又担心大家的安危,流民暴动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吧,是梁肃让我留下的,他应该有分寸的。”萧沂笑了笑,“再说那些流民站都站不稳了,怎么可能追的上我们。”他们的人,不是骑马就是坐牛车,速度可不是那些流民可以比拟的。还有两天,就要到冀州同通州的交接处了,那里自有重兵守卫。

    “嗯。”萧源点点头。

    萧沂轻轻的拧着萧源的小脸,“元儿长进了,‘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不错!从哪里听来的?”倒不是说萧沂看轻妹妹,而是萧源吟诵的这两句话看似简单,实则寓意深刻,绝对不是萧源这种娇养在深闺、从来没吃过苦的弱质女流能写出来的,只有饱经沧桑之人才能说出这种发人深省的名句。

    萧源大汗,“我忘了。”这可是杜大大的名句,但貌似她看到的历代名人中,还没有类似李大大和杜大大的名人,或许诗的黄金期还没有到吧。

    梁肃领着几个亲兵断后,确定萧家人已经走远了,而流民并没有轻举妄动,才接过亲兵递来的一袋子大米,他挑开米袋子,雪白的粳米散发着阵阵的香味,流民中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也亏得梁肃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这种眼神丝毫不惧,寻常的家丁怕是早吓趴下了!

    梁肃左手一用力,将米袋子用力的往半空中一丢,随即一箭出,“噗”米袋子半空中散开,雪白的大米如大雪般纷纷落下,流民一哄而上,纷纷趴在地上捡着米粒,拣到一粒擦也不擦,就直接往嘴里丢。几名亲兵如法制,将萧沂留下的那几袋子大米全部打散。

    “走!”梁肃一声令下,积雪飞溅,骏马奔驰而去。

    “郎君,想不到这萧家还挺心善的。”亲兵诧异的说。梁肃遇到流民,除非必要,很少真得动手打伤他们,走的时候,时常还会留些吃的给他们,当然把米袋子打散是必要的,那些流民拼命起来,不比匈奴人安全多少。他们想不到这高高在上的萧家郎君,也会做这种事。

    梁肃微微点头,“萧家家教极严,以仁义诗礼传家,萧三郎君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再次看了那些流民一眼,能做的他们的都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众人刚追上大部队,就见萧家的大夫对军士说,“没事,只是饿晕了而已,等醒来的时候,喂他一点米汤就好了。”

    “多谢大夫。”军士有礼的扶着大夫下车,牛车上赫然躺着刚刚冲进来的小男孩。

    “郎君,是五姑娘派大夫过来的。”那亲兵低声说着刚刚听到屏风的动静,不可否认,萧源的一番作为,让军士们对萧家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等那个孩子醒来,你问问他想怎么办。”梁肃没有想到萧家兄妹居然这么信任自己,一个过来问自己可不可以留粮食,一个问都不问,就认定自己没杀人,不可否认,梁肃紧绷的神色一下子柔和许多。

    “是。”

    萧沂策马走了过来,“他们走了吗?”

    梁肃脸色微沉,摇了摇头。

    萧沂叹了一口气,一路上走来,他见多了那些已经被饥饿、贫困折磨的麻木不仁的人,而这些人还算是幸运的,很多人已经死了……“阿砖,如果在江南或是在冀州,哪怕搬空家里的粮仓来救他们,我也不在乎!”但现在不行,萧沂一点都不敢拿这么一大队人的命冒险,那些流民是很可怜,但同样他们也是最危险的!

    “阿盛,事难两全,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就好了。”梁肃轻拍他的肩安慰道,“那些流民是很可怜,但这样的流民太多了,到处都有,凭借我们一己之力本救不过来。”

    “是啊!”萧沂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留下几袋粮食,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这还是担着那些流民会反咬他们一口的风险,但——

    “不要因为你的恶意猜想,为自己不想做的事找借口!”这句话是萧沂的曾祖父一直教导他们的话,曾祖父说过,他当年要不是很多人怀着善意救助他,他早就死了!因此萧家的家规第一条就是,在能力许可范围内,以善待人!所以萧沂趁着离开的时候,和梁肃商量下,听说他也准备给流民留些粮食,他也让人留了一些。

    “那个孩子没事吧?”萧沂问。

    “没事,就是饿晕过去了。”梁肃说。

    “那就好。”萧沂松了一口气,“等那个孩子醒来,就让人送他回去吧。”

    梁肃没说话。

    “怎么?”萧沂不解的望着梁肃。

    “那孩子不会回去的。”梁肃说。

    “为什么?”萧沂说。

    “就算有,他回去了,流民也不会收留他的,他在让冲出来那一刻,流民那里他就是死人了。”

    “怎么会呢!他不是还有父母——”萧沂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萧沂锦衣玉食惯了,对低层贫民的生活不清楚,但他不是傻子,联想起流民之前的那种种举动,“你是说那个孩子是流民故意让他冲出来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不错,我不打晕他,现在死伤的就是我们了。”以梁肃的为人,本不屑向误解他的人解释什么,但萧氏兄妹不一样,他并不希望他们把自己看上杀人不眨眼的人。

    “梁大哥,幸好一路上有你。”萧沂苦笑,原本他是和父亲、大哥主动请命护送妹妹的,但是父亲和大哥坚持让梁肃带队,大哥临走前还让他多跟梁肃学学,他原本还有些不服,现在他终于了解大哥的意思,梁肃的确比他干练多了。萧沂既然服气了梁肃,梁肃也比他年长一岁,他就再也不叫梁肃的小名了,而是正经的唤他“大哥”了。

    “你跟我一样,多走几次就知道了。”梁肃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萧姑娘没受惊吧?”

    “没,她在让人熬米汤,说等孩子醒来,就给他送去。”萧沂一笑。

    萧源的细心梁肃早知道了,却没想到她真会去关心一个小流民,不过他也不好和萧沂讨论萧源的个,“还有一会就要到驿站了,我先让人去前面探路了,等到了驿站,你组织下家丁,轮流守夜。”梁肃担心那些流民会追上来,虽然那几袋子米应该够他们拣上很多时候了,但小心些总没错的,他顿了顿,“阿盛,你还是叫我阿砖吧,别叫我大哥了,不然二哥怎么办?”他只大萧沂一岁而已。

    “霍二哥是霍二哥,梁大哥是梁大哥,两者有没有冲突。”萧沂不以为然道,“梁大哥你着相了!”

    梁肃闻言哭笑不得,不愧是兰陵萧氏的贵公子,那任肆意的脾气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萧沂一扬马鞭,“梁大哥,我们跑上一场如何?”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梁肃无可奈何的一笑,“好。”萧家人就算依然有那种士族高高在上的骄傲,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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