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得那么让人猝不及防,又扑得那么气势汹汹,谁都不敢靠近,怔在那里讷讷看着。
    沈南宝早先在屋里就听方官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自然料到沈南伊会迁怒她,遂当下眼疾手快,轻轻松松地就闪到了一壁。
    沈南伊扑了个空,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不知哪处哼哧的一笑,如同倾盆骤雨,起初不过伶仃一两点,翣眼功夫便带动了四方,齐齐哄堂大笑。
    沈南伊屈辱极了,抬起头,隔着凌散在眼前的青丝看向沈南宝,她依然如初见登府的那个模样,恬淡的神气,婷婷站在那里,精瓷得像一樽白玉做的娃娃。
    沈南伊已经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她浑身火烧似的,只想把沈南宝撕个四分五裂。
    可是不能够,她连起都起不来。
    风月和方官害怕沈南伊发疯伤着沈南宝,一人一壁的架住了她。
    于是沈南伊只能趴在那里,在所有人的嘲笑声里,在重重胳膊的桎梏里,衔恨指着沈南宝。
    “都是你!是你串通了萧逸宸,是你让萧逸宸把脏水泼到了我母亲身上!”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在沈莳耳边炸开,他瞠目看着沈南宝,一双眼里蓄满了风雷,“你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那罗刹娑……”
    对比沈南伊,沈南宝没有半点慌乱,她朝沈莳屈了屈膝,转过头,碧清的妙目无波无澜地映着沈南伊,嘴却轻轻牵了起来,“大姐姐的意思是,萧指挥使为了我污蔑了母亲?”
    沈南伊搓着牙花道如是,“你能勾引得谢小伯爷晕头转向,萧指挥使还不是一样的手到擒来!”
    沈莳听到这话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喝住沈南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母亲没个样儿,你跟着摆烂就罢了,还要闹这么一通,你是嫌我丢的脸还不够多么?”
    家主都这样发话了,众人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七嘴八舌的,势必要把夫人和大姑娘砸进土泥里去,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平日里跟哈巴狗一样的明筝也审时度势,明白再这么死忠心下去也讨不得什么好,便站出来为自己谋出路了,“老爷明鉴,大姑娘这话简直就是泼污水给五姑娘!五姑娘怎么可能和萧指挥使勾结,要说和萧指挥使勾结,最有可能的就是夫人呐。”
    这话就像个巨大的碾子,推动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变化。
    沈莳坐在位置上看着突然蹦出来的明筝,眉心紧紧的颦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筝道:“昨个儿半夜,小的亲眼看见夫人揣着一大叠的抄引往殿前司的方向过去了。”
    沈南伊趴在地上,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一直伺候自己的丫鬟如今竟然倒戈了,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盯着明筝,“你胡说!你个下贱的杀才,我母亲才没有……”
    要说刚刚明筝还有点心虚,现下被沈南伊这么一骂便理直气壮了起来,登时一跪,郑重地朝沈莳磕了个头,“老爷,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信您去问问其他的下人,昨个儿夫人是不是叫了一辆车往殿前司赶去。”
    这话落,很快得到了旁人应证。
    彭氏果然昨夜偷偷跑去了殿前司,临去前还好好变卖了库房里的东西,其目的为何自然不言而喻,不过去是去了,结果失败而回,所以主仆二人闹起了内讧,白茋这才被彭氏当场掐死了。
    沈莳越听越气,拿了茶杯就往已经疯癫的彭氏身上掷,“你个贱妇!我平日里这么厚待你,就是倬哥儿的事我也不同你计较,没想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竟然……你竟然去贿赂萧逸宸那个罗刹娑,你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我本来还念着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伊姐儿的份上,想对你网开一面,现在看来是不必了,我现在就写休书!”
    说着唤来张士廉,让他拿来笔墨纸砚还有家中账簿。
    沈南伊晴天霹雳般的,膝行到沈莳身边,抱住他的腿哭,“爹爹,您不要,您……”
    沈莳却踢开了她,“你再替她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也逐出家门!”
    沈南伊打了个寒颤,顿时不吭声了。
    倒是一旁的殷老太太慢慢地点起头,“休是肯定得休,但不至于现在,先放出点风声,叫大家都知道大夫人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遭了老天爷的报应疯了,我们再休。”
    这样顺理成章,也不会和中侍大夫闹了阋,外面人说起这事,也只会把脏水往彭氏身上泼,这样沈府所有的不堪都能被洗清了,沈府仍然是众人口中的百年世家,高门贵族。
    沈莳想着,愈发急不可耐,当下吩咐了人把彭氏关在偏宅,让各人都往外散风声,至于沈南伊到底没参予这事,被禁闭在静怡轩不能踏出一步。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了,所有人都跟茶馆里的看客,戏一唱完,便各自抚掌走人。
    沈南宝携着风月、方官慢慢地往荣月轩走。
    前日里遭的那些气,而今都撒了出去,风月说不出身心通透,她看着廊檐外白炫炫的光,长舒了口气,“往日看大娘子,以为多聪明多有城府的一人呢,没想到是个泥心的主儿,才遭了多少的事啊,就这么疯了?”
    沈南宝却有不同的见解,“未知的恐惧能把人推到不敢想象的低谷,在这样的低谷里,人的所有决策、所有想法都会没有周章。”
    风月听了,默然了半晌,在跨进荣月轩的时候,她方了悟道:“所以,姐儿您先前才会这么敲锣打鼓地让大娘子知道那些事,您就是要她惶惶终日?”
    是也不全是。
    但,总归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前进,也不必去纠结这些了。
    沈南宝想着,满眼看着前方甬道密布的那一格格天光,突然觉得一霎清透了、鲜亮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她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日后只会越来越差,且等着看罢。”
    风月与有荣焉地点头,“有萧指挥使在背后使劲,也不怕她们翻得了身。”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嘲讽地笑出了声,“不过大娘子也真真是太慌不择路了,这求谁不好,跑去求萧指挥使。”
    风月虽说被郑妈妈陡然抓去,错过了沈南宝和萧逸宸那几次的会晤,但她是耳报神啊,四下一打听,哪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遂说了这话,风月一个转头,便暧昧地朝沈南宝一笑,“也不想想,萧指挥使向着谁呢。”
    沈南宝心头打了个突,颊畔一霎羞红了起来,“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壁角。”
    风月却笑,“府上而今各个都紧顾着看大娘子的热闹,谁还分心来看我们呐。”
    风月这话说得极是,彭氏被打发到偏院去自生自灭,往日府上但凡遭了点彭氏罪受的下人,此刻见缝插针地要去踩上一脚,踩不了一脚,也要啐一口。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这样子还是少不得叫人有些唏嘘。
    风月伺候着沈南宝笔墨,那墨锭在砚池里千转百回,声音也跟着悠悠转了出去,“而今也只有大姑娘真心待着大娘子,还自掏腰包遣下人出去给大娘子找大夫来瞧。”
    沈南宝觑了她一眼笑,“怎么?瞧着她们这样,你心生不忍了?”
    风月摇了摇头,“哪会,小的就是感叹一下世态炎凉。”
    一旁方官却道:“这哪是什么世态炎凉,这是报应,她们若是往日宽待下人,而今就是路走窄了,落魄了,这些个下人也不至于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以怨报德?”
    她说得很在理,风月一时也不兴叹了,倒是沈南宝咂出点深意,停了挪管的动作看向她。
    没想方官正也在看她,浓眉下的那双大眼春风拂过似的,潋滟出柔和的笑,“姐儿您高兴了么?”
    她这话问得太引人深想,沈南宝不得不审慎看她,顷刻,抿了抿唇道:“高兴。”
    方官听到这话,语出惊人,“那姐儿既然高兴,便不要置主子的气了?”
    沈南宝一顿,墨汁‘啪’的一下掉在纸上,晕出一团的污渍。
    沈南宝有些慌张地揉了纸,抛进书箧,“我什么时候置他的气了。”
    方官视线划向那端正放在黑漆螺钿妆奁台上的匣子,下颌努了努,“姐儿一次都没打开过。”
    风月很有眼力劲,作势要放了墨锭去给沈南宝拿过来,“想是姐儿忘了罢,小的这就去给您拿来,瞧一瞧里内的真章!”
    沈南宝颇有些‘孤家寡人’的感受,娇喝住了风月,“你跟着她瞎掺和做什么!”
    一旁的方官却兀自笑了,“看来姐儿尚不满意,也是,夫人而今不过是被休弃罢了,她欠顾小娘的还没还呢。”
    沈南宝怔了怔,看向方官。
    方官眉眼弯弯,“姐儿想见绿葵么?后日就是嘤小娘和温小官人成亲的日子,姐儿要是想,主子就把人带过去给姐儿您见一见,就权当哄姐儿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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