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的怔愣一闪而逝,继而加深了那抹笑意。
    “大哥,不是说明日才回城。”
    来者正是关越凌,潼城城主。
    浓黑的眉倏地一挑,双手环胸依靠着廊柱。关越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名义弟,越看越是暗暗心惊。
    不过短短月余,眼前的男子竟又似换了个人般,益发成熟稳重,气度非凡。
    连得脸上的疤痕,也隐隐被那一身气势压了下去。
    松开环胸的手,随意拍了拍。关凌越走向南竹,却是忽而探手,一股劲风骤然而至,直取南竹门面。
    南竹不恼,冷静的一步后退。举手握拳回对,硬生生接了那一掌。
    闷哼一声,不及停顿,身形回转,左手跟着出势,俩人顿时便打做一团。
    顷刻间飞沙走石,庭院里一片狼藉。
    你进我退,招招化解。南竹平淡的面容在见到那株“碧落”时微微一变,若避开关越凌的掌风,那这株碧落,便要遭殃。
    眼色一沉,暗自咬牙,运足内力便想迎面接掌。
    “砰”地一声,关越凌惊讶的退后几步,而南竹的唇边却是留下一缕鲜红。
    “义弟,你没事吧?”关越凌皱眉上前,刚才那一掌,南竹该是十成十的能避开。为何却站在原地不动,还硬生生接了自己一掌?
    关越凌绷紧了脸,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定落在南竹身后的那株碧落上。
    若是自己没记错,这株碧落是两年前义弟在潼城立下大功后向自己讨的封赏,也是他唯一一次问自己要过的赏赐。
    为了这株碧落,他和北北费了不少心思,才从东霖关内将花取来。
    “不过是株花而已,义弟何须如此。若是毁了,大哥再替你找十盆百盆来赔你。”
    略微不悦,不满自家兄弟竟是为此而受伤。幸而自己留了情,只出了七分内力,否则,南竹定要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月。
    南竹却是摇头笑叹:“大哥每次回来都这般折腾小弟,怎么还反而怪到小小花草上去?”
    自从三年前全身伤势痊愈,一北便决意要让自己习武。
    前世一代名将,今世却连半分武功都不懂,受尽欺负,怎么可以?
    便是一北这么一句话,自己不得不用医道所学,花上百般心力,改造自己这具已经错失学武时段的身体。
    我顾一北别的不好说,但钱这东西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又是一北的一句话,世间各地的华贵药材,稀有珍品一一被送到自己身边。让自己竟然真的捡回了一身武学。
    昔日记忆犹在,有要有了内力,对南竹来说招式便应然而生。
    只是,终究不及过去,不及青衣。
    然,现在的自己,已是恢复了七七八八。对付大哥这般的世外高手尚且不及,但一般人物自也不放在眼中。
    关越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一株小花,大哥说了,毁了便赔你。”
    边说,便熟练的探入南竹衣襟,从胸前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颗丹丸。
    南竹就着关越凌的手吞下丹丸,但笑不语的闭目,开始聚气推血。
    见此,关越凌只好无奈一叹,站起身,绕到南竹背后,替自家兄弟一起运功疗伤。
    南竹倒也没说错,是自己激进了。总想着帮他提升武学,却不曾考虑武道之学大忌急于求成。
    片刻后,俩人各自收功。关越凌一把拉起南竹,一手勾上他的肩膀。爽朗的笑容是这潼城人的标志,当然关越凌也不例外。
    “走,陪大哥喝酒去。”
    南竹一摇头,并非拒绝,而是三分无奈七分感叹。
    “大哥,你瞧你这性子。大哥乃城主,几日归程,尚未接风洗尘,如何能说走便走失去踪影。”若让大家好找,不又是自己的活儿了?
    只这最后一句,南竹却没有坦白的说出口来。
    关越凌烦躁的挠了挠头,再看了看南竹,见他一脸肃然,不容置疑的模样,最终无奈的哀叹。“我真是作孽,找来这么个管家公。”
    “大哥的意思是嫌弃小弟了?好,那小弟明日便交出副城主之位,望大哥……”
    “得得得。算大哥的错,竹弟可别往心里去。”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是开个玩笑,但关越凌最最见不得的便是义弟与自己开这种玩笑。
    自己的性子自己也算清楚,若没有义弟,潼城依然会是屹立于四国外的必然存在,却未必能在自己手中成为当今第一大城。
    然而,一北带来了南竹,也带来了潼城的改变。
    自己与南竹起初算是一见如故。而后越了解,越心惊南竹的才华气度。结拜乃自己提议,副城主之位乃自己提议,然真正让全城认可关南竹,认可副城主的,却是南竹本人。
    为此,他花了不少心血,他对潼城的情义,早就超越了与自己简单的兄弟二字。
    这些,关越凌又岂会不懂,岂会看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还请大哥回府准备。今晚的接风宴大哥切莫缺席,到时,小弟再与大哥不醉不归。”
    南竹终于舒展开了双眉,笑着对关越凌一拱手。
    “好吧好吧。顺便叫上顾一北那婆娘。”
    婆娘?
    南竹默默一叹气。这个世间,也唯有关越凌敢这么称呼一北了吧。“一北要照顾南北。”
    “那小娃子也来了?”关越凌眼底忽而闪过兴奋之色。对那个男娃儿,自己可是颇为感兴趣。“好啊好啊!那就一并带来。”
    “大哥。”不赞同的唤了声,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对方的决定。“南北还小。”
    “小?呵,你大哥我二岁多便能喝酒了。这饮酒的能耐,自是该从小培养。”
    关越凌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他想收那娃儿为徒很久了,可惜顾一北那家伙一直唧唧歪歪,磨磨蹭蹭。
    罢了罢了,南竹心底又是一叹,不再与关越凌争辩。
    “行了,大哥走了,晚上记得带上人。”关越凌咧嘴一笑,再拍了拍南竹肩头,一个飞身便失了踪迹。
    南竹站在原地,看着关越凌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转为深沉。
    如今的日子,这般恰意,这般自得。若是可以,自己真的不想改变。
    然而,无论再如何的满意,失了那人,自己的心终究是不完整。
    一阵凉风吹过,淡然的眸子一闪,视线转向某处。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庭院中,对南竹躬身一揖,缓步走来。
    “主子,有消息了。”
    南竹心底一颤,却被巧妙的掩饰。
    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厉,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可能会补足三千字。 也有可能直接往下章走。
    第三十三回
    原来这三年来,齐澜并非不想来找自己,而是无法来找自己。
    原来派出探子,一个个无功而返的原因,全是受李辰翔阻挠。
    幸而自己没有误会他,没有放弃他,没有对他产生丝毫的恨。
    听着齐厉打探来的诸多消息,心痛的感觉渐渐加深,入骨的寒意越发透彻。
    他为了自己啼血流泪,他为了自己跪求辞归。
    本该是一国上将,三皇子登基后,更只是一人之下。
    却为了自己,甘与昔日兄弟割袍断义。
    三年,他从权倾一方,到落魄潦倒。
    被软件于宫中,度日如年。被削去一身兵权,形同虚设。
    若非之后蛮族来犯,边关局势紧张,他与皇帝的冷战依然会持续。
    只是,他终究放不下东霖百姓;而皇帝,终究要顾全大局。
    战场之上,他奋勇杀敌,不顾自己。
    鲜血换来了胜利,也夺走了他一眼一臂。
    这样的结果,他却坦然接受。
    再也无法听下更多。南竹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眼角却抑制不住流下灼热的泪。
    脑中一片空白,盘旋整个思绪的,唯有那落下残疾的人影。
    齐澜,子奕。
    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痛恨自己,来惩罚自己。
    心痛,痛到连身体都无法支撑站稳。
    踉跄一步,却是身旁的齐厉扶住了自己。
    “主子。”齐厉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只是此刻的脸上,更多了份担忧。
    南竹缓下心绪,闭上双眼。抬了抬手,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我没事。你……说下去。”
    齐厉心中暗叹,虽然知道主子的心情,然而自己却无法不说。唯有将目前的状况与主子说个明白,才能让主子决定下一步行动。
    深深唤了口气,齐厉低头看了眼紧抓着自己手臂的修长手指,将所有的忧虑暂搁一旁。
    “皇帝与齐主做下协议,以三年为限期。三年内,齐主必须心无二鹫效忠东霖,一心为主;而三年后,皇帝便允了齐主的要求,放他辞官离去,再不为难。从此之后,无论他要做什么,只要非不利于东霖,皇帝再不插手干预。”
    “好。当真的好!”好一个李辰翔,好一个东霖皇帝!他不得不佩服,君王无情,李辰翔果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了这般境地,他还能物尽其用,无所不及,将齐澜逼迫至此。
    眼底一片血丝,念及齐澜这几年所经历之事,一身的杀气便控制不得。
    “皇帝心机,当真常人不可及。哼,东霖。”冷哼一声,唇边却泛起笑意。
    今日之后,他定不会再隐忍退让。
    “主子。这三年来,齐主替皇帝东征西讨,平定各地叛乱。几乎无时不刻不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他,根本没有再踏入京城一步。也因此,李辰翔有心阻挠,咱们派出的探子才不得所获。”他们的探子多半是阎绝杀杀手楼里派出的人,杀手楼分布各地,却惟独那些动荡之地管不着也管不得。
    “想来也是如此。”南竹稍稍收起眼底的杀意,他需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厉,告诉我。如今的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消息的?”
    齐厉此刻已经站定在一旁,垂首而立。“不满主子,这次是皇帝召了齐主回京,而咱们的人又跟齐峰搭上了线,才得知了这一切。”
    “齐峰?”也是,齐澜若是这几年来东征西讨,那齐峰必定也不可能再独自一人留于京中。毕竟,昔日的京中侍卫长司命一职,若非是为了李辰翔登基,怕齐峰亦不屑为之。
    “是。齐峰、齐萧这几年一直跟着齐主。也因此,齐主才能安然无恙。”言及此,齐厉的眼神一变,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往日的主人齐澜,如今竟落得如此狼狈,无心无情,更无意活于世上。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再是昔日英姿飒爽的齐将军了……
    “齐峰曾告诉属下,若非对主子还怀有一丝希望,齐主怕是早就无意……”
    “别说了。”南竹慌乱的打断齐厉的话。
    第一次,从内心感到真正恐慌。无法再淡然,无法再从容以对。
    他的齐澜,他的子奕。他此生,必不相负!
    “皇帝找他回京何事?”
    迅速的平静下来,南竹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前阵子漠北与东霖在西侧洽壤处发生摩擦碰撞,据说还牵扯不少。之后,漠北派人和亲前往东霖,却不知为何遭到东霖的拒绝。莫非……
    “主子。东霖前阵子与漠北发生不愉快,漠北王主动退让,派出嫡亲皇妹前往东霖和亲。奈何如此赤诚之意却被东霖往冷言拒绝。漠北王大怒,而皇公主也宣称漠北不会善休。”
    果然,正是此事。那李辰翔会拒绝,定是因为得知了北北的消息。
    看来,北北的处境,确实不妙。
    然而,齐厉接下去的话,却让南竹一阵错楞。
    “皇公主本是为和亲而来,在见到近三年来第一次被召回京中的齐主后,本欲与皇帝结亲的主意顿变。不知是为何,漠北皇公主竟是要求嫁与齐主。此事本身并无不妥,便是如今齐主身份依旧表面显赫,而皇公主说是和亲,却未指定对象。
    只是,此事突然而起暂且不提,齐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更何况,皇公主在晚宴上当众提出,而据说齐主连得一个字都不屑回应。让皇公主丢尽了脸,也让整个漠北在东霖丢尽了颜面。
    皇帝倒是未大怒,那漠北皇公主却先忍不住大声指责咒骂,最后拂袖而去。晚宴后第二日便回了漠北。”
    齐厉说完,偷偷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却发现对方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当下安心下来,想必主子是有了他的思量。
    “如今,皇帝是想如何?”
    会发生这样的事,想必李辰翔也始料未及。只是,这么一闹,无疑是齐澜帮了李辰翔一个大忙。李辰翔根本就不会娶皇公主,这般一来得罪漠北的便成了齐澜……
    “皇上想让齐主前往漠北请罪,获得原谅。顺便谈和,签订俩国间的一些协定。”
    “混账!”南竹猛地一声厉喝。这李辰翔,还真是――够狠够无情。
    “这样的情况下还让齐澜去漠北,他是想让齐澜客死他乡不成?”若真是如此,那就别怪自己提前一步将人带走,之后东霖的一切,再与齐澜无关。
    什么狗屁忠义,全给他滚去一边!
    负了东霖又如何?他南竹,他的齐澜;上辈子,又此生,为东霖付出的还不够吗?
    若是真要受罚,那也绝不是李辰翔或东霖可以定夺的。
    若是真要受罚,那他关南竹就站立在此等待老天定夺!
    “主子。齐主的处境虽然不妙,但皇帝好像并不是要他去送死。”齐厉适时开口,换来南竹疑惑的目光。
    “此话怎讲?”
    “皇帝发出送行书中明确提及,并当众对整个东霖乃至其余各国宣布。若是齐主此行遇阻,那就怪不得自己翻脸无情,动手无义。即使挑起战争,也在所不惜。”
    这话摆在台面上,众人若再看不明白,也就是找死了。
    如今的东霖,已是凌驾于漠北之上的当世第一强国,谁人敢轻易来犯?更别说得罪了。
    而漠北此次,无非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东霖给了几分颜面,派齐主去签个协议,漠北皇帝也该松口才是。
    这些道理,南竹与齐厉但要粗略一想,便能理顺。所以,南竹的表情缓和下来,紧绷的脸也跟着柔和。
    “厉,当真多亏了你。一路赶回潼城,必然是累了。今晚替大哥办的接风宴,你就不要来了。”南竹会这么安排,也是有他的用意。
    “我会在今日的宴会上向大哥告假,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便出发去漠北。”
    齐厉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继而转为兴奋与激动。
    “是。属下这就去。”
    看着匆忙转身欲离去的齐厉,南竹忍不住提醒:“厉。好好休息。”
    “主子放心。”抱拳一揖,脚下生风般迅速离去。
    终于,他要踏上漠北那片土地。为了齐澜,也是为了他自己。
    或许,这就是他不可违逆的命运。俩世转载,前世今生的宿命。
    自嘲一笑。
    这些庸人自扰的情绪,如今的自己不需要。
    跨步离去。
    想找关大哥大喝一场,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晚了俄。明天要去南京几天。话说,更新可能不定时?= =!咱只能说,尽量抽空更……
    ps:明天该是中午,或者早上,还会稍稍写一段更新。不是补在这里就是另外开一章。q(s3t)r各位注意更新
    第三十四回
    夜风袭袭,带着彻骨的凉意。大漠上宏伟屹立的潼城之内,街道巷末无一不门窗紧闭,与往日的落日繁华截然不同。
    然,在逐家逐户皆为避开沙暴而守在家中之时,城主府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没有歌舞助兴,亦无拍马奉承。
    每个人带着最坦荡的笑容,抒发自我,欢迎他们的城主归来。
    关越凌双眼几乎成了一条缝,裂开的嘴角如何都合不拢。
    他高兴,非常的高兴。能和眼前这帮兄弟们在一起,能听着他们天南地北的畅谈琐事,他的心底便无法抑制的安慰与快乐。
    爽朗的笑声不断,关越凌将目光落向右侧下第一个位置上。那里坐着顾一北,褪去了往日的商人般的虚伪笑容,如今的他喜怒哀乐皆显露,一张俏丽的脸百般变化,煞是动人。再看大厅中央的矮胖小子,“咯咯咯”笑个不停,正戏弄着手下心腹关腾的发辫。
    “大哥,我敬你一杯。”
    身侧传来南竹的声音。关越凌侧目而望,继而拿起桌上盛满美酒的琼觞,笑意更浓:“好。为兄的义弟,这杯为兄先干为敬!”
    自己不在潼城的日子,南竹坐镇城中,便是自己最好的后援。往日从不曾想过行商,因为他踏不出潼城,扔不下这身枷锁。
    南竹啊南竹,帮了自己抬太多太多。
    自己与一北一样,从不是乐善好施、心地善良之人。会在南竹落魄时出手,是南竹先吸引了自己。
    如今,若是有恩,南竹何尝不是对自己有恩,对整个潼城有恩?
    甚至他的付出,早超越了当初自己所给予的。
    一饮而尽,千言万语,在这杯酒中诉尽。
    他们是兄弟,而兄弟间,无需说谢。
    南竹与关越凌相视而笑,开怀的笑声,令大厅中的众人不禁皆往他们看来。
    映衬在疤痕下的脸,因为笑容之故,意外的柔和化解。微红的双颊,带着几分醉意的狭长双眼,本就清瘦的身形,一身标志的青衣。
    挺直了背脊站在关越凌身旁的身影,让众人不禁屏息。
    忽而,那人止了笑声,缓缓起身走到厅堂之中。
    转身,他傲然而立。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明。
    一揖,他毫不犹豫。心底主意已定,豁然开朗。
    对着关越凌行礼,对着顾一北行礼。然后直起腰身,垂首而立,笑着看向一室潼城兄弟。
    “今日,大哥出行归来。南竹匆忙,未曾好好安排接风洗尘。故而,愿自罚一曲舞剑,替大哥及各位助兴。”
    原来是舞剑。众人心底不禁松了口气。
    副城主会武,在潼城不是什么秘密。然而副城主的剑法,却从不曾在众人眼前显露。
    因此,刚才的南竹一说,顿时一片应和声起。
    淡淡瞥了眼一北,南竹压下喉头翻涌而上的酒气,随意扫了眼四周,见关腾腰间佩戴的长剑,倏尔一笑。
    右手轻抬,倏地五指空握。“噌”的一声清朗剑吟,那把古朴长剑脱鞘而出,飞入南竹手中。
    隔空取物?!
    好身手,好功力!
    闭眼凝神,一套落云剑法起势而行。
    前世,这是青衣将军成名绝学,随青衣身死埋名。
    今生,他南竹让它重见天日,定要让世人再记其名。
    简单几招挥过,倏地身形一跃,落到厅外院中。
    月光下,一袭青衣飘然独立,身随剑走,恣意洒脱。那柄古朴的长剑,在他手中宛如重生,有了意识、有了生命。
    停走间,青丝随风轻扬,身如游龙,灵动不乏刚强。剑气四走之处,花落无声,石走无形。
    刚柔并济,绝世剑舞。
    当一剑收势倚剑而立,众人眼中的南竹,唯这八字形容足以。
    “大哥,南竹想往漠北一行,离开数月。”
    持剑走回厅前,站定于关越凌身前。南竹双手奉上长剑,弯腰垂首,语带恳请,却是坚定无疑。
    半饷,手中一轻,有人取走了手中长剑。南竹抬头,见关越凌肃然的面容,自己的唇边笑意不减。
    看来,他的决心,已经昭然若揭。
    先是对他与一北行礼,让他们惊讶;再来提出剑舞,让他与一北在众人应和下无从细想。
    南竹取走的剑,是自己赐予关腾的“飞龙”,亦是关家家传宝剑。关腾身为自己贴身侍卫,却也是自己认定的此身伴侣。这件事,外人或许不知,但南竹却心中清楚。
    借由一场剑舞,告诉自己,他南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他南竹亦不会丢了潼城关家的颜面。他此行去漠北,势在必行。
    自己并非一点不知,而恰恰相反。南竹想要的消息,自己都把持在手。当然,齐澜与南竹的事,心底清楚的很。
    南竹前世乃青衣,与那漠北王间的恩恩怨怨,岂是说放就放。自己唯一怕的,便是他在漠北受伤。
    奈何,自己亦是过来人,知道情字最难。南竹如今能连恩情都暂且放下,一心去见齐澜,可见他心志已定,再无动摇。
    这样,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阻止?而作为他的兄长,自己又如何能去阻止?
    虽然不能阻止,但有一件事他却能做到。将手中长剑交还给身旁的关腾。关越凌明白,自己无法任由潼城无主,那么南竹的安危便只有交给关腾了。
    关腾看见关越凌眼底的神色,便知道关越凌所想。他是关越凌的师父,亦是关越凌是贴身侍卫,是关家的仆人。主子的吩咐,他定当遵从。
    何况,南竹亦算是自己好友。
    “大哥,我已与厉交代,吩咐他去准备。明日,我便与厉俩人上路。大哥不必担心,此次前去,我还想顺道替一北看看漠北那儿的生意。所以,越是人少越是方便,何况我与厉的武功不低。”
    南竹是何等心思慎密,见俩人间来去的眼神,便知道了大哥的主意。只是,俩人间关系特殊,如何能让他们为了自己分开数月?
    “我不允。”关越凌面色一凛,语带不悦。
    此时,身旁一阵叹息传来,却是顾一北。此刻,她已不知何时站在几人身侧,一双清亮的美目看着南竹。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轻声一言,是对南竹。
    南竹没有逃避,而是唇边带笑颔首:“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当日提出成亲,不过是激将法。想必,这几年的举棋不定已经让一北这看戏人都失去了耐性。怕是一北比自己更早一步知道了齐澜的消息,才会有此一计。
    一北听闻,一改先前的哀怨模样,狡猾的笑容跃上娇颜。
    “嗯哼,算你聪明小竹子。”微一挑眉,又瞥向身侧高壮的关越凌:“我说臭家伙,小竹子都说要自己一人去了。我看你就省省心力吧。你有见过替我顾一北办事的人,出过什么岔子吗?”
    言下之意,南竹也算替她去漠北办事,她顾一北自有安排,不劳费心。
    关越凌难得没有因为那声“臭小子”而发怒,而是缓下心绪,点头算作同意。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脸上又重回笑容,大手一拍南竹肩头:“竹弟,今日与大哥不醉不归!”
    南竹亦笑,看着大哥与一北的眼里充满感激与诸多情义:“好,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出发前的一更~咱走鸟~小挥爪子~
    第三十五回
    昨夜沙暴来袭,今日天空未晓,街道上已有潼城卫兵开始清理满城的积沙。
    忽而,一阵异动声起,三三俩俩的兵士们警惕张望,但见一红一黑俩匹骏马被人牵着向城门而去。
    再仔细一打量,那牵着马的俩人都是熟脸。一位是副城主的亲信,另一人赫然就是副城主本人。
    俩人渐行渐远,一名兵士忍不住,想跟上前去,却叫身旁的弟兄拉住。
    “副城主定是有要事出门,咱们干好咱们自己的活儿便成。昨日城主回来,想必往后的日子没那么清闲。”
    这话可不带丝毫贬义。城主与副城主都是他们潼城百姓心中的英雄人物,只是相较于亲近人的副城主,冷峻的城主待人处事上更为强硬罢了。
    城门缓缓打开,牵着马儿的俩人利索的翻身上马。再看一眼巍峨的潼城,南竹拉起马缰,一踢马腹,策马而出,再不回头。
    他会回来的,带着他心爱之人。
    而高高的城墙上,一双深沉的黑眸静静的看着南竹远去的身影,默默目送他远去。
    “城主,此处风大,请回去吧。”
    身旁的关腾递上一条披风,见关越凌毫无反应,暗暗抿唇,微垂眸上前一步将披风搭上他的肩头。
    忽而手一痛,却是关越凌的大掌狠狠扣住了自己欲退开的手腕。
    抬眼,对上那冰冷无情的眸,关腾心中刺痛。
    他可以对任何人爽朗而笑,可以对任何人和颜悦色,却惟独对自己,总是这般冰冷这般伤人。
    爱人,可笑的爱人。他与他之间,根本只是主仆,再无其他。
    关腾甚至怀疑,即便连奴仆,都好过自己的处境……
    “唰”一声,关腾见关越凌猛地扯下自己肩上的披风,一双鹰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心中不安,微一蹙眉顺着他的目光瞥向自己不知何时被风吹松的领口。一小片青紫痕迹,赫然入目。
    难堪与羞愧之情乍然升腾,一把抓紧了领口,顺着退后几步。
    却是这时,那本该被关越凌拽在手中的披风落到了自己肩头。微热的温度还带着那人特有的气息。
    “给我回去。”
    依然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接着,脚步声从自己身侧响起,渐行渐远。
    无法抑制的苦笑,关腾拢紧身上的披风,直到指甲深入皮肉都无自觉。
    他在期盼什么?不是早该明白的吗,那人与自己之间,绝不会有超越主仆外的另一种感情。
    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在外人面前装假演戏的日子。
    “关腾!”
    含怒的声音自前头传来,收回纷乱的思绪,关腾跨步而行,追赶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南竹与齐厉连夜兼程。从潼城出发到漠北,本该六七天的路程硬是在第四天傍晚就已抵达。而之后,俩人只在边关停留一日,商讨完计划后,便一路自边城北上,前往漠北皇都。
    五日后,南竹与齐厉来到了漠北第三大城,舜城。
    舜城的“天下人家”酒楼中,南竹坐在二楼靠窗的雅座中,身后站在一脸肃然的齐厉。
    看着桌上摆放的一桌美味,南竹再次叹息。
    “厉,来坐。”
    这已不知是一路来的第几次劝诫。而通常,齐厉并不会服从。
    “主子,属下站着便可。等主子用完了,属下自会去用饭。”
    果然,与自己想的一般。南竹一撇嘴,刚想再开口,突然耳中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硬是让他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低下头,佯装用饭。不久,杂乱的脚步声登上二楼,随之而来的是一人略带喘息的声音。
    “您,您是……是……”
    南竹抬眸,看见一张略微熟悉的老脸。倏地一笑,伸手倒了杯茶递给来人。
    “洪老,别来无恙。”
    颤颤巍巍的接过差,老者一双眼死盯着南竹不放,随后一口饮尽对方递来的杯酒。
    虽然面容陌生,可那笑容,那语气,还有那淡然的姿态……没错,不会有错,真的是他!
    老者如此认定着,忽然双膝一曲就要跪下,老泪纵横。
    南竹眼明手快,立马抬手扶人,阻止对方下跪的趋势。
    “洪老这是做啥。南竹可担待不起。”
    “南竹……南竹……”老者喃喃自语着,看着南竹的表情也渐渐恢复冷静。
    南竹笑着。是了,他现在是南竹,不再是昔日的青衣。
    “是老身糊涂了。南竹主子见谅。”洪老抬起袖管擦了擦泪,眼底却依旧掩不住激动。
    “主子可不敢当。洪老过的可好?”南竹跟着坐下,松开了扶着对方的手。
    “好,能知道小主子还活着,老头子我就算是死,也该瞑目了。哪里会不好。”
    南竹脸一沉,略带不悦:“洪老怎的这般说话,南竹可不爱听。”见那老人满脸错楞,倏地又放缓表情:“昔日青衣已逝,今日洪老见的,只是潼城副城主,关家南竹。”
    洪老,亦是顾一北替自己找回的昔日青衣将军府老总管。此刻,老者终于眼神清明,含泪而笑:“老头子明白了。只是,无论是青衣还是南竹,都是小主子没错。”
    面对洪老的坚持,南竹终究只能无奈笑叹。
    “对了,洪老是听顾爷的吩咐来此接我?”这酒楼本就是顾家在漠北的多处经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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