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件外衣再出去。」
    程跃闻言,先是深深看他一眼,才走过去取下外袍披在身上,这件外袍是清晨他换下来的喜服。景年昏过去后,屋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但因为这事时不时出现,又很快恢复平静,因为自己已经拥有景年妻子的身分,宁老爷便让人在床边打地铺让他暂且先歇歇,拜堂时间选在寅时,的确有够累人,所以宁府上下都是大清晨的才跑去休息。
    当屋内只剩两名丫鬟围在床前照顾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景年后,程跃也不故作姿态,在迷药的副作用下头疼得难受,索性直接自己摘下头上的首饰,洗去脸上的胭脂,再脱下外袍,躺进被铺里很快就睡了,丫鬟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打开屋门,看到已经偏西的太阳,程跃估算此时应该是申末时分。昨天拜堂前,宁夫人有让人准备吃的东西给他,所以睡了一日,到现在他还没感觉到饥饿。
    屋外一直站着人,程跃一开门他们便迎了上来,他告诉他们景年已经醒了,他们皆是又惊又喜,还指出一个人去转告老爷夫人,余下的人走进屋内收拾东西服侍躺在床上的景年。
    程跃走回屋内,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仆役们收拾地上的被铺卷好收起,看着丫鬟们熟练的扶着羸弱的景年坐起来,为他披衣拭脸端茶漱口梳发,还不停轻声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
    宁氏夫妇很快便来到了屋内,看着两天内就醒过来三次的孩子,也是惊喜万分,左右端详儿子的脸,一个劲地说今天的脸色好多了!
    程跃仔细地看着景年的脸,根本没看出「好多了」是好在哪。明明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血色,明明瘦得皮包骨,明明拿起东西的力气都还没有……
    下人们很快端来了景年的药和吃的东西,宁老爷亲自端过药碗慈爱地喂儿子喝下,宁夫人则坐在床头,在宁老爷为儿子喂完药后赶紧拿过蜜饯送进他的嘴里,就怕他受一丁点的苦。
    吃了两个蜜饯,宁夫人接过还冒着雾气的人参鸡肉粥,吹凉后小心翼翼地喂给景年。
    可景年在吃下东西前,突然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角落的程跃,让一直默默看着眼前一切的他吓了一跳,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景年看到,所有人都围在他周围,自己的妻子却孤伶伶地坐在房间角落,头发还散着,脸还未漱洗,身上红色的衣袍随意披着,只用衣服上的绳子绑住,方才听父亲所言现在已经是酉时,都过一天了,现在妻子的面前却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
    景年无力却坚定地推开母亲喂过来的热粥。
    「娘,才吃过药我还不想吃东西,您去看看薇儿有什么需要的。」
    儿子的意外之言让二老相对一望,随即把目光移到坐在角落的程跃身上。程跃先是一僵,景年亲昵的叫法让他头皮发麻,但对上景年关怀的大眼,硬是忍着没做声。
    宁氏夫妇也是这么一看,才知道他们冷落了程跃,立刻吩咐人去伺候他。程跃原是想推拒,但见宁氏一家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待在屋里过于尴尬,便在丫鬟的带领下从偏门走向另一个房间更衣漱洗。
    程跃走后,宁老爷和夫人又开始哄景年吃东西,景年向来最听二老的话,但今天却总是摇头拒绝。
    「爹、娘,我等薇儿来了再一起吃。爹娘,你们吃过了吗,要不就一起在这吃东西吧?」
    景年的话,两位疼爱他的父母又怎么能够拒绝他的要求,便一边让人上菜,一边派人告之程跃,让他漱洗完毕立刻过来。
    因为在宁府的这段时间,程跃所持的是一名女子的身分,所以宁府为他准备的皆是女装,好在并不花俏,还在程跃勉强能承受的范围内,坐在镜子前面,他让丫鬟给他挽个简单的发髻再插根玉制发簪便好。
    他的眉毛原本有些浓,昨夜化妆时丫鬟给他修成柳叶状,把他十分的英气修去七分,此刻就算没有抹胭脂,却仍比从前柔和许多,再穿上一身女装,说他是男儿身,此刻恐怕没有多少人信了。
    程跃的喉结并不特别明显,再穿上高领衣物一遮,便真真是个俊秀的女子了。
    走回那间新房的时候,穿着女装的程跃步伐很宽,被跟在他身边的丫鬟赶上来提醒了一两句。程跃看一眼这名丫鬟,发现和昨晚为他梳头换衣的丫鬟是同一人,应该是宁夫人的心腹,知道他的事情也不会传出去,故尔才会出现在他左右。
    走进房间时,床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丰盛的菜肴,景年坐在床沿,背靠着软垫,宁老爷和夫人各自坐在景年左右,景年的对面放置着一张椅子,在宁老爷的示意下,程跃默默坐上这张椅子。
    这一顿饭,程跃吃得没有滋味,宁老爷和夫人的注意力全在儿子景年身上,而景年的关注却放在自己身上,一边问他这个菜好不好吃,那个菜合不合口胃,一边用灼灼目光看着他不放。香t第
    看着景年过于关心程跃自己却没有吃下多少东西,宁老爷和夫人有些心疼,但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客套地让程跃多吃些,然后扭头哄景年自己也多吃些,景年只能吃些清淡的流质食物,这一顿饭因为不停地关照程跃便吃得颇慢,却比以往吃得都要多得多,宁老爷大喜。
    程跃就这么在宁府住了下来,从第二天开始,他不再打地铺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已经收拾出来的偏房里,这原先是为方便下人照顾主子设置的房间,因为道长曾说过一开始最好让他们就近相处,所以程跃不能搬到太远的地方住,于是宁老爷只能告诉程跃,让他暂且委屈些住进去。
    程跃并不觉得有什么,有地方睡就好,从前他风餐露宿都习惯了。
    景年知道这事,一开始是不允的,但在宁老爷的哄劝下只得接受现在这个安排,只是心里另外有打算。
    或许道长所言之事真是怪力乱神之事,但连程跃都百思不解地,的确从他来到宁府的那一天开始,景年的身体便在逐渐好转。
    起初是昏睡的时间慢慢减少,过了十五天,之前连拿些细小东西都吃力的景年都能下地行走了!
    虽然程跃难以置信,但这个情形却让宁老爷和夫人喜极而泣,景年能下地行走那天,喜不自胜的他们不但给全府上下发了赏银,办了宴席,还背着景年来到程跃面前下跪拜谢。
    程跃收受不起他们这一跪,赶紧扶他们起来,一开始他的确有些不快,毕竟被人绑架,又不得不和另一个男人成亲,任是哪个男人都不会痛快接受,但见景年身体好转,宁老爷夫妇的愁容一扫而空,他心里的那道坎也就慢慢过去了。
    知道自己终将会离开,程跃便没有让自己融入宁府,加之男扮女装不时会出现诸多问题和尴尬,因此在宁府住的这段时间,除了宁景年居住的景年轩,他完全是足不出户,比生病的宁景年还要深居简出。
    程跃目前所住的房间是主屋的偏房,与主屋只有一墙之隔,主屋里有什么动静,程跃都能听到。一开始,景年昏睡的时间较长,程跃帮不上什么忙就整天躲在偏房里打坐练功,宁夫人派来跟随自己的丫鬟歆兰这些天搬了不少书到他房里,说是给他解闷,但他从未看过。
    景年醒来后总不见他,便老爱问他在哪,丫鬟们就答一直待在偏房里,问的次数多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终有一天,景年让丫鬟把程跃叫到床边。这样程跃又是一阵忙活,因为偏房里除了自己外就是那名认得他的丫鬟出入,所以程跃在屋里总是随意穿衣,宁夫人让人给他赶制的女装全被他丢在一边不予理会。
    现在景年叫他过去,歆兰又不在,程跃自己套上女装后,坐在镜子前却怎么也弄不好一直披散着的头发,想了想,最后随意绑了个马尾,头发盘至脑后,再用一根檀木制的发簪别住。
    为防止意外情况,歆兰几乎天天为程跃修面,就是修下眉毛抹些胭脂粉让面容看起来女气些,尽管程跃极不愿,却也只能忍着,反正以后眉毛还会长出来。
    做好这一切,觉得应该不会被人找出问题,程跃才走到主屋,来到面色的确好了不少的景年跟前。
    丫鬟端来一张凳子放在床边,程跃坐下,然后才把目光移到躺在床上的景年身上,意外看到原先见他进来一脸笑容的景年正蹙着眉毛。
    「薇儿,没人给你梳头吗?怎么头发这么乱,头上又没戴首饰?」
    再次因景年亲昵的称呼僵硬片刻,恢复过来后摸摸头发,程跃解释道:「我都待在房里,便没怎么装扮,听你叫我过来也不想多耽搁,才没叫丫鬟帮忙自己弄了一下,我手拙,就成这样了。」
    程跃说话时有特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细柔一些,固然比一般女性的声音还略微低沉,但和他原来的声音相比,也算是清朗柔和多了。
    听他这么说,景年的眉毛松开了些,但仍有些不豫:「我叫娘多给你装备一些首饰,你若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叫娘派人给你做,现在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客气。」
    程跃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温润如水的模样让景年不错眼地看着。
    「我还听丫鬟们说,你都待在偏房里不爱出门,是不是因为怕生?不如我叫娘抽些时间带你四处走走,别总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
    景年不加掩饰的关怀让程跃心中一暖,抬起手为他掖好被子,由衷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养病就是,别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景年突然握住程跃伸出去的手,程跃顿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来,景年的手有些凉,瘦得青筋一根根冒了出来,手指很是细长,没有血色的苍白肤色与自己的麦黄皮肤一比,看起来更是病弱。
    「薇儿,你的手真暖和。」景年的目光也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那是因为你病着,才会这么觉得。」
    景年看着程跃,黝黑的双眼里充满坚定。
    「薇儿,我一定要好起来。我以前觉得死了并没有什么,就是对不起爹和娘,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就这么死去,我要好好活着,活着。」
    程跃也看着他,在他的双眼注视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景年即使沉沉睡下,也没有放开程跃的手,程跃任他握着,一直不忍抽开。
    那一年,景年十七,程跃二十。
    第三章
    景年的身体真如他那天所言,一天一天好转,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身上也开始长肉。
    那一天之后,景年每日醒来都叫程跃去主屋里陪他,程跃只得在歆兰的帮助下,每日打扮成一个女子。
    景年真的让宁夫人给程跃准备了各种各样精美贵重的首饰,宁夫人知道程跃用不上,但为了能讨好日渐康复的孩子的欢心,也还是细心地准备饰品交给程跃。
    程跃虽然收下了东西,却极少会戴上,更多的时间,一根木发簪就够了。
    景年以为他不喜欢,就让母亲继续为程跃送去饰品,还经常问他喜欢什么样的,这一来二去,就算宁夫人还未有怨言,程跃也只得在景年关心坚持的目光下妥协,让歆兰挑一些样式简单的珠钗玉簪给自己插上,然后告诉景年,头饰戴多了他会不舒服,这才让景年停止再送首饰给他。
    一开始,景年还只能躺在床上,于是程跃便搬张凳子坐在他旁边,陪着他。景年喜欢握住他的手,一握住就很长时间不会松开。
    景年会说,薇儿,你的手比我还大呢。
    程跃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大,也太瘦了。
    景年笑着道,薇儿,等我病好了,我好好锻练身体,定要高过你,手也要比你大,这样才能抱住你,握紧你。
    躺在床上的景年比程跃矮半个头,若病真全好了,日后注意调养,将来极有可能会比程跃高。
    而程跃听到他这句话,只是微笑着,没有言语。
    有时候景年又会问他,薇儿,你以前是不是做过粗活,你的手长着茧子。
    程跃对他说,他家境贫寒,为了赚钱什么活计他都做过。
    景年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泛着隐隐的心疼。
    薇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苦了。
    对着依然瘦弱却目露坚强的景年,程跃不由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苦,因为在我那儿,大家都是这么生活着,日子也是这么一天一天过着。
    程跃面容平静,眼底还藏着暖暖的笑意,云淡风轻的模样令景年一直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薇儿,我听爹说,你是虞吴人?
    程跃顿了片刻,才点点头,嗯。
    我听过,虞吴是在离安阳很远很远的北方,那里一到冬天就很冷很冷,会有很多人冻死。
    是啊,虞吴是苦寒之地,不止冻死的人多,饿死的更多。
    那里每个人家的女儿可不像南方,都是娇滴滴的一个,那里的女子从小就被当成男人使,大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们能干得毫不逊色。所以在南方,总爱说北方女子粗壮野蛮,一点儿也不娇柔。
    程跃去过虞吴,去过很多次,也在那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尽管那里的生活苦寒,程跃却十分向往。
    那里的男人女人都一样大口喝酒,那里的男人把你当了朋友就能为你两肋插刀,那里的女人不缠脚健步走得飞快笑的时候不遮也不掩,他们虽然贫穷,却活得自在,生活在他们身体上留下一道一道痕迹,却总抹不去他们开朗大笑的面容。
    程跃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被握住的手传来的拽紧的感觉让他看向景年。
    景年认真地对他说,薇儿,没见到你之前,我或许会这么想,但见到你之后,我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你这样才好,真的,我不要你像我一样病弱,你一定要健康平安。
    程跃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凝视景年认真的脸庞,他最后露出一抹浅笑,淡淡道,你也要健康平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跃在流逝的岁月里,习惯了景年温柔的一声声「薇儿」,习惯了每日一大早就去主屋里陪伴正在逐渐康复的少年,也习惯了装扮成女子的模样。
    宁老爷和夫人每天都会来景年屋里,但待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并不是他们已经完全放心,而是每次去景年都会对他们说,有薇儿照顾我就行了,爹、娘,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自己的孩子对程跃的依赖虽然让宁老爷夫妇颇为惊讶,但也没过多放在心上,见程跃的确在用心照料景年,他们遂放心不少。
    景年第一次下地行走是自己的要求,他告诉程跃他已经比之前有力气多了,想下床走一走,程跃犹豫再三,才在丫鬟的帮助下,一起搀扶着景年下床。
    景年一开始连站都站不稳,后来有人扶着也能走上几步。其他丫鬟们见到,激动不已地奔去告诉宁老爷和宁夫人,他们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程跃扶着景年已经绕桌子走了一圈。
    当被小役拽来的大夫对景年经过一番诊断,大为惊讶地告诉宁老爷和宁夫人景年的身体已经奇迹般的转危为安,再调养一段时日便能与常人无异,宁老爷闻听欣喜万分地高呼三声感谢上苍,宁夫人握紧景年的手,泪如雨下。
    程跃站在一侧,含笑看着这一幕,却注意到,景年时不时用炙热的目光望向自己。
    那一日,趁景年喝过药后睡下,宁老爷和宁夫人把程跃叫到一处,说了诸多感谢的话,还问他有没有什么需求。程跃一一摇头,可又停了一下,犹豫着说道,他被宁老爷带回来那天,自己向来随身携带的那把剑不知去向,想请宁老爷试试看,能不能帮他找回来。
    那把剑并不是贵重之物,只不过是他的养父送给他的,有其意义,才会令他加倍爱惜。
    宁老爷一听,脸上闪过异色,随后才吞吞吐吐道出,那日带他回来时,剑就落在原处,他叫人一并收了回来。现在剑就存放在仓库,可是他却打算等程跃离开那日再归还。
    程跃很快便了解了宁老爷的意思,害怕他不管自己的儿子中途跑掉,于是用剑做一个扣押。
    程跃表示理解,并没有再追讨回来。
    景年能下地行走后,在床上多待一刻都觉得不舒畅,时不时叫程跃扶他在屋里逛逛。起初程跃想叫丫鬟一块帮忙,但都让景年拒绝,说让他一人扶住就够了。景年能走动的第二天,就让程跃扶着自己去偏房看看,程跃说没什么好看的,但景年执意要去,程跃只得扶他过去。香t第
    景年一进偏房,第一句就说,好小。
    的确不宽敞,毕竟只是让下人为方便照顾主人暂且休息的地方,可对程跃而言,能放一张床还能有余地放些柜子椅子和衣挂就算不错了。
    景年虽说着好小,但进了偏房却不想出来了,他让程跃扶自己坐在床边上,然后眼睛不停地观察这个小小的房间。
    看到放在梳妆柜上的大盒子,他问是什么,程跃拿到他面前打开一看,全是之前他让宁夫人给程跃送来的首饰。景年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拿出一个品质极好的翡翠镯子后,拉过程跃的手,小心地为他戴上。程跃告诉他自己不喜欢戴这些想脱下来却被景年拦住。
    我不喜欢看着你双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戴这个吧,我喜欢看。
    家境富裕的景年被宠着长大,任性脾气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对此,程跃也颇为头疼,现在听他这么说,知道景年不达目的定会纠缠不休,便也由他了。
    景年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还是太小了,你不应该住在这儿。
    程跃听完后只淡淡说了一句,能有地方住就够了。
    景年不再说话,伸出手紧紧握住程跃的双手。
    那天晚饭时分,宁老爷和宁夫人同往常那样来景年轩与他们一起吃饭,席间,景年的一句话让程跃他们半天无语。
    「爹,娘,我现在身体已经大好,让薇儿搬到主屋和我一起住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当初宁老爷对景年解释让程跃去偏房住的原因,一是为了就近照顾他,二是他重病缠身,有别人睡在身侧怕会影响到他,才会这么安排。现在景年身体大好,如果说是为了就近照顾他,没有什么比同床共枕更要亲近的了。
    景年的话让程跃和宁老爷他们面面相觑,半天答不上话。
    景年见状,奇怪地道:「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好?」
    宁老爷赶紧说道:「景儿,这件事等你身体全好再说吧。」
    「对对!」宁夫人附和。
    「可是……」景年不悦地蹙起眉。
    原不想说什么的程跃终于开口道:「听宁老爷的话吧,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康复,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出任何岔子。」
    宁老爷和宁夫人一听,都万分同意地对儿子连连点头,景年迟疑一阵,最后妥协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下。
    「好吧。おe」景年点点头,但很快又转头对程跃说:「薇儿,你应该改口叫爹娘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再管爹娘叫宁老爷、宁夫人。」
    程跃看向宁老爷,得到了微微的一颔首,才道:「好。」
    这一天,是程跃到宁府的第十六天,离八十一天还剩六十五天。
    ◇
    又过了四天,景年以令所有人都惊诧的速度恢复了健康,而且不再用人搀扶,自己能慢慢下地行走了。
    这一天,吃过早点送走宁老爷和宁夫人后,景年便半催促半撒娇地让程跃陪自己到屋外走走。程跃看一看屋外晴朗的天空,再看一看景年期待的目光,不忍拒绝,点头同意了。
    偌大的庭院里,他们走走停停,又逛又聊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屋里。其实景年本来还想拉着程跃再走走,但程跃看到渐渐悬在正空,变得火热的太阳,加上逛久了景年脸色有些改变,便不容分说地把他拉回屋里,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可一进屋,景年就被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景年的被褥是两天一小换,七天一大换,小换就是换张被套和床单,大换则是床上物件全部换上干净的。
    今天正好在是大换的日子,丫鬟们觉得这两天日头好,便趁今天换被褥的时候,把晒了两天的新竹席也换上。景年他们进来时,丫鬟已经铺好竹席和床单,在枕头放上去前,把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一个锦囊拿起准备压在床头的床单下。
    景年见了,有些奇怪地叫住丫鬟,问这是什么。铺床的丫鬟立刻走到他身边,把这个锦囊交到他手中,恭敬道:「少爷,这是老爷让奴婢们放上去的,奴婢也不知道。」
    程跃站在一旁看见这个锦囊,觉得有几分眼熟,当景年打开锦囊拿出里面的东西时,他才醒然。
    「头发?」景年拿出里面的东西,看见是什么后,眉毛不由蹙起:「爹干嘛要把这些头发压在我床头?」
    再仔细一看,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头发,一束颜色稍深发丝较粗,另一束黑中带黄发丝也细一些,这两束头发用一根红绳系住,牵牵捆在一起。
    不知是谁的头发一直压在自己床头,让景年觉得有些诡异,又有些不悦,塞好后随手丢还给丫鬟,吩咐道:「随便拿出去放,别再放在我床里,怪奇怪的。」
    丫鬟一听,方露出为难之色,程跃已经开口道:「别!」
    「怎么了?」景年看向他。
    程跃迟疑一下,才说道:「还是放回去吧,你爹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反正对你有好处。」
    其实程跃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自己到来后景年一天一天康复的身体却让程跃不再那么肯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景年仔细琢磨他的神色,随后想了想,露出略略带着狡黠的笑容,从丫鬟手中拿回锦囊,然后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薇儿,你肯定知道这锦囊的由来吧?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把它烧掉!」
    听他这么说,程跃开始犹豫,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之所以不想回答,是觉得有些尴尬,想了又想,程跃把目光对上景年,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垂在鬓间的发。景年见状,愣了下,随即想起什么再把锦囊打开,拿出捆在一起的发站起来与程跃的头发作比对。
    果然,那束又黑又有些粗的发丝是程跃的!
    「薇儿,这束颜色黑些的头发是你的?」
    「嗯。」程跃点点头。
    景年万分惊讶,又道:「那另一束是?」
    程跃看着他不说话。
    景年的眼珠子转了一下,随即拉下自己的一束头发对比,果然,和自己的头发非常相像!
    「这是怎么回事?」景年紧紧抓着锦囊,不解地向他询问。
    事已至此,恐怕也由不得他不说了,程跃于是向他说道:「那是咱们――成亲那天,你揭完盖头昏过去后,你爹让人各自在我们头上剪下一束发绑在一块放在锦囊里,然后他就收走了,什么时候压在你床底下的,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跃淡淡地笑着:「结发夫妻,不结发,如何叫结发夫妻?」
    「原来如此!」闻言,景年激动地看着手中的锦囊,想到自己刚才居然想要烧掉,不由又握得更紧些。
    等到激动的心情稍微平息,景年才慎重地把锦囊交给自己的贴身丫鬟洛秋,让她给锦囊缝上带子。香t第
    「缝带子做什么?」程跃不解。
    「这才能方便随身携带!」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带着这个恐怕不妥吧?」
    「对我而言,世间任何珍宝都没它贵重。」
    景年看着程跃的目光灼灼,让他竟有些不敢直视。
    后来景年问了宁老爷才知晓,把他们的头发捆在一起后,宁老爷亲自拿去做了一场法事,说是这样可以让他们真正福祸与共,压在他床头,也有保佑他让他早日康复的意思。
    景年想要把锦囊系在身上随身携带的意愿,宁老爷听罢并没有反对,只是一再叮嘱他一定要收好,据说景年身体康复得如此之快,这个锦囊起到了一定作用。
    有一日景年午休醒来没看见程跃,眼珠子一转,待丫鬟们为自己漱洗完毕后,拎着他叫洛秋为自己准备的茶点,来到偏房,一揭开挡在门前的帘子,没有关上的门里边,他一眼看见程跃坐在床上专注地打坐运功。
    景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妻子会武功。
    没有出声打扰,更害怕会影响到程跃,景年进来的时候都小心踮着脚步,把茶点盒子放在一处时,动作都分外轻细,深怕发出一点声响,随后才慢慢坐在椅子上,兴致盎然地注视程跃,直至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他张开眼睛看向自己。
    景年冲程跃笑得开心,起身拿过一张干净的擦脸巾走到他面前,想为他擦拭运功过程中流出的汗水。可程跃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地一把夺过面巾,自己动手擦拭,装作没看见景年脸上的失望。
    景年坐在床上,几乎要挨到程跃身上,他的双眼一直盯着程跃看,看着这张干净端正的脸,还有眉间经常不自觉出现的皱褶。
    景年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她虽然也时不时露出笑容,但总清淡如水,若有若无,和他在一起,从不主动开口,只要他一不注意,她就会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任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她总是一脸平淡,无欲无求,任何会讨女子欢心的东西,她总是宠辱不惊地含笑收下,然后搁置,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打扮,身上的衣物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件,衣料的质地和颜色总是最简单朴素的……
    景年情不自禁地拉住程跃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怎么了?」看景年突然一脸紧张,程跃不由问道。
    而景年却深深看他一眼,身体挨得更近,程跃都能感受到传递于他身上的体温,想退开,被景年幽怨的目光一望,便只能于心底叹口气,由他了。
    景年长年卧病在床,尽管此刻已经恢复得与正常人无异,但终因长年待在屋内的关系,皮肤真真是白如凝脂。
    景年的娘宁夫人当年曾是安阳城里排名榜首的大美人,据宁老爷所言,景年的容貌像极宁夫人且又更甚之,才四、五岁,就已经美名在外,那时为目睹他一眼,各家小姐夫人想着法子来窜门,几欲踏平宁府门槛。
    要是景年一直无病无痛的长大,现在的他极有可能成为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间万人倾倒,春风得意正当年少时。
    然而景年整整病了九年,九年的时间,人们足以淡忘那个如仙童下凡的宁景年,可这九年的时间,即使景年快被疾病掏空了身体,精致的轮廓摆在那儿仍旧不掩他一身芳华。
    最最吸引程跃注意的,就是他的一双大眼,程跃搜尽记忆,都找不出任何足以匹配这双明亮眼睛的事物来形容,真要让说出感想,他也许会告诉你,这是一双冰雪灵慧的眼睛。
    就像冰天雪地里花费数千年岁月才凝结而成的冰,在难得的旭日照耀下,一滴晶莹透澈的水滴在底部凝聚,快要落下前,发出最动人耀眼的光芒。
    虽然从未说出来,但程跃知晓自己爱极了这双眼睛,一开始因为病弱的关系透露几分疲惫慵懒,但这段时间身体大安后,他眼中灵动的光芒几乎到达极致,眼波流动之间,他总是被轻易牵引,一点一点沦陷。
    「薇儿,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景年微微眯起最容易让程跃失神的漂亮眼睛,脸往程跃那边再靠近一些,秀气的翘鼻缩了下,随之露出一脸满足的浅笑。
    因为离得近的关系,程跃大汗过后身上的气味更浓了,景年稍稍靠近就嗅到了。
    程跃低下头在自己肩窝和手臂间闻了闻,除了汗臭味就没闻出什么。
    「没有啊,除了汗味哪还有什么味道?」
    因为景年撞见过几次他没抹胭脂的模样,见他都没察觉什么,程跃于是坚决拒绝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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