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挣扎半晌,满是不确定地说:“看体征是不慎受凉,再加上情绪起伏过大引起的不适高热,不算严重,只要开了泄热清火的药吃了没两日就可大好,但是……”
    他回想着自己把脉时的情形,愁得不行地抓着自己的胡子用力扯了扯,在定北侯恨不得杀人的目光中为难道:“大小姐的脉象很奇怪,我说不准是为什么。”
    “说不准?”
    定北侯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沉声道:“你看不出来哪儿不对?”
    陈大夫坦诚地摇头,说:“我只能察觉到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我说不好。”
    “不过大小姐现在的病倒是不用担心,吃两剂药下去就没事儿了,脉象具体古怪在何处,只怕是要等回汴京后请名医来看了。”
    陈大夫自己就是盛名在外的圣手,他都说不准的事儿,哪怕是到了汴京,能断定自己诊得出问题的人肯定也是屈指可数。
    许是察觉到定北侯的为难,陈大夫摸着被揪疼了的下巴说:“欧阳先生与大小姐熟识,我都能察觉到的问题,欧阳先生肯定也知道,侯爷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找机会与欧阳先生碰上一面问问详情。”
    若无要紧的事儿,定北侯连欧阳华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不过事关玉青时的身子,他当即就想也不想地说:“欧阳华前两日才跟你们分道而行的?”
    玉安点头。
    “对。”
    “不过欧阳先生说他自己会择道回汴京,没说他会走哪条道,只说到了汴京后会自去寻大小姐说话。”
    显而易见,不光是定北侯不想见他。
    欧阳华也不是很想搭理定北侯。
    定北侯神情晦涩,一脸复杂地搓了搓脸,哑声问:“你既然是察觉到脉象有古怪,可能猜到这古怪有何影响?对迟迟的身子有什么不利?”
    陈大夫面无表情地摇头。
    “侯爷,我猜不到。”
    定北侯无力地张了张嘴,叉着腰甩了甩手。
    “行,我知道了,你去开方子熬药。”
    “玉安,传令下去原地休整,在大小姐病愈之前就在此地休息,另外让人去给欧阳华传个消息,就说我有事儿求他。”
    定北侯又傲又横,又身居高位。
    只怕这辈子都没对人说过求这个字,此时脱口而出却自然得仿佛是吃饭喝水。
    玉安怔了怔连忙低头应是,匆匆拔腿去了。
    帐子里,春草和元宝不知正在说什么,声音低低的外头也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元宝就肃着小脸跑了出来,去问相处熟了的侍卫要了一壶烈酒,又拿了些柔软的帕子跑了进去。
    等春草在帐子里用酒给玉青时擦拭的时候,他又蹬蹬蹬地跑出来去问烧火做饭的人要干净的热水,装了半盆子端着回来。
    定北侯虽是亲爹,可玉青时到底是大了。
    一个已经长到能出嫁的姑娘家,他就算是亲爹也不能贸然闯进去,只能眼巴巴地在帐子前的空地上守着。
    见元宝端着热水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他低叹一声走过去接了水盆,帮着端到帐子前,背对着里头反手把帘子掀起一个足以让元宝进去的缝,低声说:“快进去看看你姐姐。”
    元宝把平平稳稳放在地上的水盆双手抱起来,仰着脖子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地说:“谢谢。”
    定北侯没想到不久前还冲着自己龇牙的小家伙能说这话,愣了下不由得失笑出声。
    “不客气。”
    若论说谢,也当是他谢谢这两个小家伙。
    元宝体会不到他心中翻涌迭起的复杂,把热水送进去以后也没耽搁多久,想着老太太估计是要起了,又连忙弓着腰进了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帐子。
    春草说了,秦老太起来要是听人说玉青时病了,肯定要着急。
    让他先去跟老太太解释解释,就说玉青时只是受了些凉不严重,先把老太太的心宽慰好,省得老太太一味地上火。
    春草叮嘱得认真,元宝也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
    一刻钟后他扶着面上隐有着急的秦老太走出来,嘴里还说:“奶奶,大夫说姐姐没事儿,只要喝了药就能好了,你可千万不能着急啊,欧阳大夫走之前可是强调了好多遍的,你要想活一百二十岁就得宽心养着,千万不能着急上火,不然很有可能就只有一百一十八了,平白少了两岁多不划算啊!”
    秦老太忧心着玉青时的病,脸上原有沉色。
    可一听他这混不吝的话,立马就被逗得破了功。
    老太太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元宝的脑袋,没好气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
    “要扶就好生扶着我走路,别走一步退两步的耽搁我迈步子。”
    “不用你扶我都已经走到了,你再扶我一会儿,到中午也不晓得能不能到。”
    老太太自己就能走得健步如飞,要不是元宝非要扶着她拉后腿,的确是已经到了。
    元宝一点儿也没有耽搁事儿的自觉,摸着被揉的地方还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摇头晃脑地继续牵着老太太往前走。
    祖孙俩朝着这边走的时候,定北侯正一手拿锤子一手拿毡子蹲在帐子边上敲木楔子,他亲手在玉青时住的帐子外头又多搭了一层厚厚的毛皮毯子。
    帐子原本就搭得厚实,再这么多糊一层,当真是一丝风都再也透不进去了。
    秦老太跟元宝走到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蹲着挥锤子的大汉就是玉青时多年不曾谋面的亲爹。
    看到又加了一层的帐子,老太太很客气地对着他笑了笑,低头说:“有劳费心了。”
    定北侯见状站了起来,不太自然地笑了下,说:“应当的。”
    “迟迟就在里边,老太太进去看看吧。”
    秦老太哎了一声,连忙进了帐子。
    春草刚把玉青时头上的帕子拿下来,看到老太太笑着站起来,让出了一个能坐的地方,把教元宝的话再说了一遍。
    “奶奶,大夫已经去熬药了,说姐姐就是太累了才会这样,一会儿吃了药就没事儿了。”
    春草怕她担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多几分轻快。
    可玉青时的情形瞧着却没那么好。
    软塌上躺着的玉青时双目紧闭,眉头锁得紧紧的,就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可挣脱的噩梦一般,巴掌大的小脸上遍布的满是冷岑岑的冷汗。
    秦老太一看就心疼得心口发皱,挽了袖子抓起一快干净的帕子在她的额头上擦了擦:“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病了?”
    春草自责地低下了头,小声说:“奶奶你别着急,是我没照顾好姐姐,我……”
    “胡说。”
    秦老太无奈地横了她一眼,说:“小娃娃家的,不许跟元宝学了张嘴就胡说。”
    “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老一辈的人都说病好一场万邪倒,常年体健的人偶尔病一场,把体内的虚发出来也不是坏事儿。”
    “你姐姐话少,什么事儿都堆在心里,长年累月的这么压着,难得好好睡一觉,你可别说这样的话来惹她生气。”
    春草摸着鼻子不吭声了。
    元宝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玉青时凉丝丝的手,被冰得吸了一口凉气,打着激灵双手拢住玉青时的手轻轻搓了搓,怕吵着玉青时的好梦似的,声音小小地说:“奶奶,姐姐吃药会怕苦吗?”
    秦老太笑着叹了一声,说:“你姐姐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姑娘,吃药哪儿不怕苦的?”
    不管是遇上什么事儿,玉青时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可在秦老太的心里,她还是个孩子呢。
    元宝想到苦药汁子的味儿就不住皱眉,听到这话顿时就坐不住了,抓起被子一角把玉青时的手放进去捂好,转身迈着小短腿又跑了出去。
    秦老太只听到一声响抬头就不见了人,满眼茫然。
    “这是赶着做什么去?”
    蹲在地上拧帕子的春草表情空白地摇头。
    “不知道呢。”
    元宝年纪小,又黏糊人,夜里都是跟着秦老太一起歇。
    他跑回去找到自己的小包袱,从里头一个被折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双手捧着又跑回去。
    定北侯刚把帐子四周都添补好,正张罗着让人给秦家祖孙送吃的,见元宝捧着个东西跑得险些摔了,伸手一把将人拎了起来,禁不住有些好笑。
    “你跑什么呢?”
    元宝惊魂未定地瞪了瞪眼,小大人似的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吃药怕苦,我拿我藏着的糖去哄哄她。”
    玉青时和秦老太并不限制春草和元宝的吃食。
    可元宝和春草前后都在换牙,怕多吃了甜的会坏牙,哪怕是手中富裕,也不会多买。
    他手里这一小包,都是从牙齿缝里省下来藏着的。
    定北侯低头看着他手里不大的油纸包,喉头猛地一哽,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蹲下身看着眼前小娃娃澄澈的双眼,眼眶控制不住地发涩。
    他沙哑道:“谢谢。”
    谢谢你们愿意把我的孩子当成宝。
    谢谢你们一直都让她有人疼……
    真的……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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