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狰狞汹涌的黑气,顾燕飞的眸光急速地跳动了一下。
    顾燕飞再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动了动,隐约闻到了一股不明显的腐臭味。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熏香味、炭香味,强压着这股腐臭味,混合成另一种让人闻之欲呕的气味。
    顾燕飞蹙了蹙眉,旁边慕容家的二太太眼明脚快地快步上前,挡在了榻前,她手里的帕子一抖,一股浓郁的桂香扑鼻而来。
    慕容二太太笑容和煦地提议道:“顾大姑娘,二姑娘,你们两个小姑娘不如出去走走吧。这里的气味不太好,太闷热了。”
    “慧姐儿,你带两位顾姑娘去花园里玩玩,以后都是自家人,该多亲近亲近。”
    慕容二太太赶忙招手,把慕容雍的妹妹慕容慧叫了过来。
    慕容慧约莫十五岁左右的样子,瓜子脸,樱桃唇,身着一袭简便的藕荷色衣衫,梳了个双鬟髻,周身上下只戴了一朵藕荷色绢花,打扮素净。
    她对着姐妹俩优雅地福了福,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顾云真下意识地去看顾燕飞,见她轻轻地抚了下袖口,立刻就意会,笑容得体地应了。
    于是,姐妹俩就随着慕容慧出了内室。
    慕容雍就等着外头,见她们出来,从椅子上起了身,含笑道:“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慕容大夫人的一个管事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也跟了上去,随侍在侧。
    几人信步出了这个死气沉沉的院子,院子外很冷,迎面拂来的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但胜在空气清新,让人感觉那种压抑的沉闷感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又走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一路上,寂静无声,好一会儿都无人语。
    “穿过前面这片竹林,就是小花园了。”率先打破沉寂的人是慕容雍。
    他抬手指了下前方的竹林,碧绿的竹叶与黄绿交错的竹竿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派清幽雅致。
    慕容雍略一驻足,幽深的目光朝慕容慧看了一眼。
    慕容慧微咬下唇,双手直揉帕子,这才不甘不愿地开了口:“这片金镶玉竹是十年前我爹特意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当初我与二哥也一起帮着种了几株。”
    “我娘就爱那些花花草草,园子里的牡丹、芙蓉、芍药、菊花……都是我爹为了她四处寻来的,可惜这个时节百花凋零。”
    “园子西侧有一处三色梅林,我领你们过去看看。”
    “……”
    慕容慧一路走,一路说,举止大方得体,说话温柔婉转,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疏离。
    进入花园后,又走了半盏茶,前方就出现了慕容慧说的三色梅林。
    一片小小的梅林沿着湖边栽种,红梅、白梅与腊梅完美地交错在林中,梅倒映在湖面,水上水下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如霞似锦。
    梅林、假山、水阁与小湖组合成一副如诗如画的美景。
    湖面上架了一座只够两人并行的石桥,直通往湖对岸的梅林。
    顾燕飞与慕容慧走在前面,慕容雍与顾云真走在后面。
    上桥前,慕容雍谨慎地提醒了一句:“小心地滑。”
    他虚虚地在顾云真的小臂上扶了一把,并未碰到她,彬彬有礼。
    顾云真感激地微微一笑。
    见他谨守礼节、言辞得体,顾云真略有些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眼眸沉静。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在想这门婚事,想慕容雍,想未来的生活,夜深人静时,辗转难眠。
    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女子终究是要出嫁的,只要对方人品尚可,她会做好一个妻子该尽的本分,对方能给她嫡妻该有的尊重就行了。
    她一定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走在前面的慕容慧也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回头朝二人看了一眼,手里的帕子绞了绞。
    湖上,寒风阵阵。
    湖畔,梅枝摇曳,“沙沙”作响,湖面上随风泛起阵阵涟漪,淡淡的梅香若有似无地送入他们的口鼻,令人心旷神怡。
    过了桥后,四人在林中的暖亭里坐下,暖亭的地下埋了暖炉,四周又以屏风挡风,亭子里温暖如春。
    慕容家的丫鬟们立刻给主子和客人们都奉茶、上点心。
    慕容雍笑吟吟地提醒顾云真解下斗篷,否则待会儿从暖亭出去,反而容易着凉。
    顾云真简单谢过,从善如流地解下了斗篷。
    看着这融洽的一幕,慕容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就差把“不快”直接写在了脸上。
    慕容慧喝了口茶,酸溜溜地说道:“顾大姑娘,我二哥对你可真体贴,他对我和下头几个妹妹可不这样……”
    自小大哥对他们几个弟弟妹妹都冷淡,爱答不理的,今天却对这个女人这么好!
    “慕容姑娘,”顾燕飞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慧,忽然说道,“我看令祖母病得不轻,怕是熬不到下一场冬雪了,不知她病了多久了?”
    慕容慧的脸色沉了下去,心道: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这未免也不吉利了吧!
    慕容慧没好气地冷哼了声,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听顾二姑娘这铁口直断的口气,像是会医术似的。”
    “会啊。”顾燕飞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笑吟吟地看向了坐在慕容慧身旁的慕容雍,“慕容二公子应当知道。”
    她一派坦然地笑着,黑白分明的瞳孔似山涧清泉,清澈见底,丝毫不避讳当天在天音阁救了卫国公的事。
    她不会把别人当傻子,以为慕容雍靠得这么近都认不出她来。
    什么意思?慕容慧愕然地看向了慕容雍。
    迎上顾燕飞清亮的瞳孔,慕容雍手里的茶盅微一停顿,语调沉沉地答道:“祖母病了快三个月了。”
    “秋入冬时祖母染了风寒,就倒下了,家里遍寻名医,还是每况愈下……”
    旁边的慕容慧低垂着眼眸,手指紧紧地捏着茶盅,抿唇不语。
    亭子外,寒风凛冽,呼呼地吹着屏风与梅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有几片残花败叶被风从屏风的空隙吹进亭子里。
    气氛略有几分凝重。
    “不对吧。”顾燕飞打断了慕容雍后面的话,右手托着下巴,口角噙着一抹懒懒的讪笑,似讥非讥道,“她至少病了已经有三年了。”
    方才顾燕飞靠近慕容老夫人时,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腐臭味。
    那是属于死人的气味。
    即便是屋里点了熏香,烧了香炭,又放了满是药渣子的药壶、药碗,也遮盖不住那股浓重的腐臭味。
    亭子里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似乎连外面的风声都停止了,落针可闻。
    慕容慧的眉心扭成了结,觉得这顾二姑娘实在是咄咄逼人,冷冷地插嘴道:“顾二姑娘此话何意?祖母病了多久,我们会不知道?”
    “我们不仅请了太医,连上清真人也来瞧过祖母的。顾二姑娘不信的话,尽管……”
    眼看着慕容慧的情绪越来越高亢,慕容雍轻斥了一声:“慧姐儿。”语调中透着锐利。
    慕容慧讪讪地闭了嘴。
    慕容雍歉然一笑,叹息道:“这些年,祖母年老力衰,身子确实不好,每天喝药就像喝茶似的。我这两年都在外面当差,家里来信时总是报喜不报忧……”
    “家里也没想到祖母的身子会败得那么快……”
    顾燕飞将双手交叠地撑在下巴上,含笑再问:“窗户贴着的那几道符莫不是上清真人给的?”
    “那当然。”慕容慧得意地扬着下巴,眼眸闪着过分明亮的光芒,“真人道法高深,幸而得他出手……”
    慕容慧正说着,眼尾扫到一道柳黄色的窈窕身影自林外的一座假山后走出,款款地朝这边的暖亭走来。
    慕容慧不由眼睛一亮,唇角也扬了起来,斜眼去瞟坐在她对面的顾云真。
    四人所在的暖亭是专门设计的,视野好,最适宜赏景,可以把周围的景致一览无遗。
    因此,顾燕飞与顾云真也同样注意到了来人。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芳华少女,容貌娇丽,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肌肤白皙,脸颊上有一抹菡萏般的嫣色,唇色淡淡。
    “雍郎。”
    少女很快就走到了五六丈外的一株白梅树旁,樱唇微动,微微哽咽地对着慕容雍喊道。
    她的声音如百灵鸟啼鸣般悦耳。
    一双秋水双瞳盈着朦胧的泪水,欲语还休,柔情款款,叫人不由心生怜惜。
    寒风吹拂下,少女颊边的一缕发丝垂在脖颈间,微微颤颤,仿佛一朵被寒风无情肆虐的娇花。
    亭子里的慕容雍轻轻蹙眉,深褐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波动。
    气氛微凝,亭子里静了一静。
    “这嗓子倒是好听得紧!”顾燕飞灿然一笑,笑吟吟地打破了沉寂,“贵府是养了戏班子吗?”
    顾燕飞清脆明快的声音在亭子里分外响亮。
    那白梅树旁的少女闻言,仿佛被当场打了一巴掌似的,面色微白,泪水呼之欲出。
    慕容慧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恼怒地斥道:“你胡说什么?!”
    “那是我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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