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兀自思忖:那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第七章 执手
    一连半个多月,每到夜深人静,夜弦解衣就寝的时候,沈英持便会不请自到,硬赖他一半床榻去,夜弦实在拗不过他,又不忍心真叫大内侍卫来赶人,只好次次妥协,然而沈英持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亲一亲他,再抱着他同衾共枕,到天将明时才起身离去。
    暧昧而隐忍,原本是不知多少次抵死缠绵的旧情人,却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夜弦觉得好生怪异。开始的戒备很快消失无踪,明知不可,仍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温柔的拥抱中,曾经食髓知味的身体免不了会产生不该有的热度,夜弦苦笑着摇头,真的不应该再由着那人态意妄为了,自己不是石头,岂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强自把持着的决心与坚持,已如蚁溃长堤,几乎挡不住欲望的洪流,在沈英持别有用心的温柔挑逗之下,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夜弦哥哥,书快被你扯坏了。」
    瑞雪纤细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解救了那本差一点被揉散的兵书,夜弦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一些……一些烦心的事。」
    瑞雪「哦」了一声,静待下文,夜弦却端起茶盏,没打算详说,她转向炽月,发现一向顽皮好动的二殿下竟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双手托腮,对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瑞雪漫不经心地拨了几下琴弦,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夜弦,突然开口问道:「夜弦哥哥难道真是金屋藏娇,才会这般六神无主?」
    夜弦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闷咳几声,脑中浮现出沈英持的身形面貌,老天爷,他算哪门子「娇」?
    瑞雪笑盈盈地掏出丝帕为他拭去唇角的水渍,炽月总算回过神来,插了一句:「夜弦哥哥,母后好像又在挑美人了,你自己保重。」
    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夜弦皱起眉,心想与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断绝了,宫廷之中人多眼杂,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太后,他们二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清白,若说只是相拥而眠,谁会信?
    炽月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瓶中的梅花,道……这样死心眼有什么好?你看看你,为了个男人魂不守舍,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哪有你打仗时横扫千军的气概?」
    夜弦脸上有些挂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问:「小炽月,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厚礼,教你每晚入睡前都要对着它发呆发傻?」
    炽月一下子被噎住了,双颊泛红,虚张声势地叫:「我才没有!不信我今晚去找你睡!」
    「免了。」夜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小鬼睡相差得要命不说,若是和沈英持s了面,天晓得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瑞雪沉吟片刻,幽幽一叹,道:「若沈将军生为女子,那就是佳偶天成了。」
    夜弦黑了半张脸,冷汗涔涔,低声道:「瑞雪,女人要像你这样才好。」沈英持变成女子的尊容,他想也不敢想。
    瑞雪抿唇一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是他把我们的夜弦抢走了,让他左迁至此,尝尝黎国天寒地冻的滋味还算便宜了他。」
    「是啊!」炽月接过话头,调侃道:「今非昔比,夜弦哥哥宫里到处都是美人,哪个不想献身以进?怪不得他天天跑得那么勤快,一定是怕你被别人迷住了。」
    夜弦额角开始隐隐抽痛,他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活宝,道:「我怕了你们了,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无妨,若是被太后听到,你们少不了要去跪一宿祠堂。」
    「唉。」瑞雪放下琴,绵软的声音让人几乎酥了骨头:「你就是性子太温和,才会让那个人一直咬住不放。」
    「就是,要拿出一国之君的狠辣来,给他点厉害的。」炽月拍案而起,道:「来人啊,给朕拖出去廷杖八十!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炽月,你这一套是跟谁学的?」夜弦似笑非笑地瞟过来,炽月一身的气势全飞到九霄云外,识相地缩到一边,夜弦也懒得追问,站起身来,神情淡定从容,道:「今天夜里,我会和他说清楚。」
    两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瑞雪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他的手,道:「夜弦哥哥,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虽然你已经回到我们身边,但你的心,却再也无法从他手里夺回。
    夜弦宠溺地抚过她的长发,看着她楚楚动人的眉眼,低叹道:「原本,我是当他死了,一切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过几年,我心里能放下了,会立个王后,再娶几位嫔妃,像先王一样履行皇族的责任,可是……」
    他的声音有几分苦涩,眼神流露出些许茫然:「他竟然又活了过来,竟然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后悔当时没有赶尽杀绝,又有些庆幸他大难不死,瑞雪,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不……沈将军已经付出了代价,陛下的恨也随着他的死讯而消散了。」瑞雪眼中含泪,「我虽不忍见你爱上那样的人,却更不愿意你强迫自己沉浸在恨意中,因为恨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啊!」
    这种欲爱不能欲恨不忍的痛苦,她曾经刻骨铭心,不想夜弦再尝到那般心碎的滋味,而后者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窗外雪又下了起来,遮盖住枝头初绽的梅花,使得那带着寒意的沁人幽香,更加飘渺难寻。
    陪太后用过晚膳,夜弦记挂着夜里会到他寝殿留宿的男人,不禁有些心神不宁,太后像是看出了什么,却只字未提,只是体恤夜弦近来国事操劳,坚持要他多喝一碗驱寒养胃的补汤,夜弦自然不会推拒,乖乖地喝完了汤,急匆匆地赶回寝宫。
    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脂粉香,夜弦以为是宫女身上的,也不疑有他,挥退宫女,打了个呵欠。
    这么大的雪,他不会来了吧?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夜弦绕过屏风,猛地停下了脚步。
    御榻之上,躺着一个绝色女子,莲脸嫩,体红香,秋水明眸含着几分羞涩,半透明的轻纱几乎遮不住袒露的玉体,那女子朝他伸过手,柔声唤道:「陛下。」
    夜弦还来不及吃惊,一股热流已朝腹下涌去,四肢百骸都似烈火灼烤一般,躁热不已,他暗叫一声糟,准是那碗汤里加了催情之物,床上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陛下……」女子窈窕的身体已跪在他脚下,纤细的手指拉开他的衣带,夜弦捉住她的手,拉她起身,颤抖的手指滑过她柔美的脸蛋,眼中一片迷茫,那女子又羞又喜,整个人朝他怀里偎过来,引着他的手朝自己胸口探去,夜弦只觉得头脑阵阵发胀,积压了一年多的欲望像潮水一般汹涌漫上,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几乎不能自已,夜弦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清醒,呼吸已经热得烫人,喉咙都被烤干了,连开口说话都疼痛不已。
    凝聚起涣散的目光,他打量着怀中的女子,艳丽的面容,丰润的肌肤,娇美中带着恭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献身于他,只是,这张脸太陌生,肌肤相贴的温度,太陌生!
    她只是太后用来让皇帝了却一段荒唐情事的工具,他不能顺从太后的摆布,毁了这个陌生女子的清白!
    夜弦猛地推开她,胡乱披了件外袍,跌跌撞撞地冲出寝殿,喝道:「给朕备马!」
    大雪飘飞的深夜里,黎国皇帝像疯了似地冲破众护卫的围阻,纵马冲出宫门,消失在夜色里。
    寒风卷着雪片,像刀子一般划过脸庞,却拂不去他一身躁热,夜弦没命地抽打着马儿,在都城的大街上疾驰。
    夜半时分,街上没有行人,到处都是雪,落到脸上,化成水滴,沾透了衣襟。
    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狂乱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功能,只凭着一种本能驱使他策马挥鞭,在雪夜里疯狂地驰骋。
    这一瞬间他疯狂得无人能挡,这一瞬间他也脆弱得毫不设防,像刚破壳的雏鸟一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没有沈英持,没有皇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任性地、张狂地放纵着自己。
    飘入唇间的雪纾缓了喉咙的干渴,夜弦勒住马,放开缰绳,颤抖的手朝腹下探去,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牙关紧咬,挡住那个急欲从喉间逸出的名字。
    飞雪散入衣裳,他已感觉不到凉意,全身的热度都朝那个地方汇集过去,苍白的脸上,带着水意的唇被牙齿折磨得异常红润。
    「夜弦!」
    马蹄声伴着焦急的呼喊,冲破了这一层冰雪迷障,夜弦循声望去,沈英持纵马狂奔到他面前,健臂一搂,将他的身体抱到怀里,用皮裘紧紧裹住。
    还没有完全游离出去的思绪被狠狠地抓了回来,萦绕周身的暖意让他整个人晕晕沉沉地,伸出双臂环住沈英持的颈项,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罕有的无措与脆弱让沈英持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他带到自己在都城之内购置的别馆,再小心翼翼地抱回卧房,放到床上。
    夜弦的身体烫得惊人,像蛇一样缠着他不放,一双手伸进他的衣服,笨拙地抚摸着他,沈英特拼命忍住想化身为禽兽的冲动,拉开被子裹住夜弦,粗声粗气地问:「你没冻坏脑袋吧?」
    夜弦湿润的黑眼睛情欲氤氲,扭动着身体从被子里挣出来,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沈英持叹了口气,伸手帮他宽衣解带,不经意碰到他胯间高耸的硬热,沈英持倒抽一口凉气,惊问:「你被下药了?」
    夜弦咬住唇,恼羞成怒地瞪着他,好像随时要扑上来咬他一口,沈英持几下把他剥得净光,大手覆上他的欲望。
    夜弦半眯起眼睛,身体燠热难耐地在他身下磨蹭,沈英持却停下动作,问:「夜弦,告诉我,你是要我,还是要找个女人给你消火?」
    夜弦眼中漫起迷离的水气,满脸委屈得快哭出来的神情,双臂勾住他的肩膀,无声地催促着他,沈英持低头轻咬他的耳垂,有意拖长折磨的时间,问:「说,要我,还是要女人?」
    夜弦低呜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地回答:「要……你。」
    沈英持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去身上的衣物,合身覆上他,低声道:「你今夜别想睡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泣般的呻吟,以及狠狠的一口咬在肩膀上。
    禁欲一年多,此刻裸裎相对,无异于干柴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沈英持唇手并用,尽情爱抚着身下修长匀称的躯体,湿热的吻一直燃烧到最隐秘的地方,身体仿佛要从那里开始融化,夜弦修长的手指紧扣着他的肩头,唇间吐出破碎而煽情的呻吟,主动抬起腰磨蹭着他,眼角含着无限风情,只为他一人展现。
    沉下腰,缓缓地进入他,贪馋的小嘴乖顺地含住欲望前端,并收缩着吸引他更深一步,沈英持低吼一声,猛然冲入那紧窒火热的销魂之处,夜弦紧绷的手指划过他的肩背,留下数道红痕,使得情动如炽的男人更加狂野,急切的动作中又带着细腻的温柔,侵占的同时不忘耐心地挑逗,久违的情事,技巧早熟稔无比,夜弦在磨人的疼痛与欢愉中辗转呻吟,随着他的猛烈撞击而绽放身体,毫无保留地交付了所有的热情……
    「这么说,你是在太后那儿喝了一碗补汤,被催得欲火焚身喽?」
    云雨过后,平复了喘息,沈英持饶有兴致地追问缘由,夜弦浑身虚软地瘫在他怀里,无奈地点点头。
    沈英持揉捏着他的手指,继续问:「然后你回到寝殿,有个不穿衣服的尤物上来勾引你?」
    「嗯。」夜弦半闭了眼,懒洋洋地回应,沈英持笑得像偷了腥的猫,挤挤挨挨地把他逼到床里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夜弦装糊涂,脸皮却开始充血。
    沈英持撑起身体罩在他上方,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眸中闪动着死缠烂打到底的坚决,问:「为什么不抱她,还冒着这么大的雪跑出来?」
    「我不想牵连无辜的人。」夜弦偏过脸去,轻声道:「虽然早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是逼得太紧,我也会喘不过气来。」
    带着怜惜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截去了未出口的话,沈英持咬肿了他的唇,双眉紧蹙,道:「幸好我抓住你了,否则依你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害自己。」
    夜弦被吻得浑身发软,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沈英持,若你能像我当年那样,把一切都忘了该有多好。」
    「如果那样,我就该伤脑筋了。」沈英持抱着他,声音温柔得腻死人,「忘了你,我生命里还剩下什么呢?我拼尽全力活了下来又值得什么呢?」
    夜弦有些动容,抬眼看着他,说:「可是,你费尽心血,又能挽回什么呢?不过是像这样失控的夜里一段露水姻缘罢了,我们不可能长久,况且你明明知道我是不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沈英持轻点住他的唇,苦笑着摇头:「你总对我不冷不热的,一张嘴净说些绝情的话,一点余地也不给人留,我心里……也会怕的啊……」
    夜弦讶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个威武又强硬的男人竟会有这般支支吾吾、羞窘难言的样子,晃动的烛影下,他分明看到沈英持一张俊脸转为暗红,眼中多了几分惶然,心虚地看着他。
    一向霸道得让他头痛的男人,这么别别扭扭地撒起娇来,倒教他无所适从了,夜弦闷声低笑,惹得那人不满,左右开弓捏住他的脸颊,恼怒道:「再笑我就吃了你!」
    在虚张声势的凶恶背后,分明是底气不足的忐忑,夜弦拨开他的手,不顾心里一再地警告,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一出口,就见沈英持得意得快要上天,嘴角直裂到耳根去,一脸心醉魂迷的傻相,夜弦不禁胸口一暖,顺了顺对方散乱的黑发,低叹道:「英持,你真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骗得那三年厮守,不该搅乱了满心的爱与恨,不该在诀别之后,又撩起波澜,使得他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抱怨的话说不出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在其中?明知道不该这么藕断丝连,却一再地放任自己心软,纵有千种途径斩断纠缠,他仍是中了邪似地越靠越近,直到湮没了一分一毫逃避的空间,让他再也无法对两人的关系等闲视之。
    沈英持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得腻人,昵语道:「夜弦,别再骗自己了,你心里放不下我,若不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你还一个人在那里钻牛角尖呢!」
    说着说着,男人又得意起来,道:「我知道你恨我一开始骗了你,可是事已至此,干脆我把后半辈子赔给你,任你享用,如何?」
    说罢,还猥狎地用下半身蹭了蹭他,夜弦沉下一张脸,道:「你脑袋里只装着这种事吗?」
    「良宵难得,你舍得让它虚度?」沈英持翻了个身压住他,一双手又开始四处游移、撩动情潮,沙哑低沉的声音不住地在他耳边蛊惑着:「夜弦,还想不想要?」
    夜弦被他抚弄得低喘连连,敏感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软软地「嗯」了一声,主动吻上沈英持的唇。
    天亮以前,什么都不必想了,放纵这一夜欢情就好。
    年轻的皇帝一夜未归,宫里闹得人仰马翻,岳承凛被急召入宫,看过寝殿的一片混乱之后,他心里有了谱,忙叫宫人备车,快马加鞭驰出皇城。
    飘雪的冬夜,四周一片银白,东方已微见曙光,天亮之前得把皇帝找回来,不然等惊动了太后,他可不晓得该怎么收场。
    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挽回皇帝的心?只会适得其反罢了。夜弦的脾气他清楚得很,温和的表相下是固执如铁石的性格,慢慢消磨,或许还有水滴石穿的一天,而突兀的手段,只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弹。
    纵马驰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岳承凛眉心紧锁,满脸焦恼之色――沈英持夜里混进皇城的事他听炽月说过,那家伙的落脚之处也打听出来了,只是皇帝睁只眼闭只眼,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张口干涉,这下可好了,太后这一下歪打正着,想必让那厮捡了现成的便宜――他根本不敢想象太后知道这一切时,会是什么脸色。
    脑袋里一团乱麻,除了「孽缘」二字他找不到别的形容,一如夜弦和沈英持,一如自己和……他。香t第
    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正在做什么,仍旧对自己耿耿于怀,还是早已把那一段半真半假的韵事忘得精光、搂着美人浅酌低唱?
    甩了甩头,把那些琐事抛到脑后,他找到沈英持的别馆所在,挥手令宫车停在巷口,自己下马走到门前,欲扣门环的手又停了下来,他抬头瞧瞧院墙,施展轻功,一翻身跃了过去。
    房内已掌起了灯,烛影晃动中,夜弦推枕起身,低声道:「我得走了,不能误了早朝。」
    一条健臂横过他的腰,沈英持贴上他的后背,懒洋洋地笑道:「我送你回去,你现在怕是不能骑马了。」
    夜弦胀红了脸,岂止是不能骑马,他现在起床穿衣都会浑身打颤,腰酸腿软不说,那……那个地方也灼痛不已,太久没有沾染情事的身体,承受了一夜的欢爱之后,累得快要散架,他又窘又气,甩开沈英持的手,道:「你这个人……就不能节制些么!?」
    沈英持轻笑一声,起身取出一叠衣饰,一件件替他穿上,干净清爽的木樨花香沁入鼻端,夜弦「咦」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他,道:「这是……」
    沈英持将他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以珠冠绾起,戏谑道:「不认得了?这是你以前穿的衣服,我带了一些在身边,长夜寂寞,聊慰相思。」穿戴整齐,未了将一枚镂空双蝶系在他腰带上,轻声道:「你说,我怎么可能节制?」
    夜弦耳根发烫,柔软的衣料熨贴地包裹着身体,竟让他蓦然生出陷在对方怀抱里的嗳昧之感,再怎么逃避与漠视都无法彻底忘怀,这个男人像火一样热烈的情爱已经燃尽了他的抗拒,身体的欲望或许可以压抑,然而灵魂的空虚却再也不甘被遗忘,正叫嚣着渴求被填满。
    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沈英持柔声道:「夜弦,你该明白,我不会死心,你是打算十年、二十年地这么耗下去,还是乖乖认清现实,回到我怀里来?」
    夜弦偏过脸去,沉声道:「你说得轻巧,没有皇嗣,王位如何传承?」
    「你忘了还有炽月?」沈英持不屑地轻嗤一声,道:「那个爱哭的小鬼未必靠得住,我听说符亲王的儿子已满五岁了,聪明伶俐,立为储君不是正好?」
    夜弦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问:「你早就算计好了?」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轻轻的扣门声响了起来,随即是恭谨的男声:「陛下,已近卯时,微臣斗胆请陛下立即回宫。」
    夜弦吃了一惊,推开房门,只见岳承凛披着一身雪花,已不知立了多久,沈英持拉长了脸,不悦地瞪着他,新仇旧怨齐齐涌上,越看越不顺眼。
    夜弦看天色不早,撇下一肚子不快的沈英持,道:「先回宫,此事容后再议。」
    早朝过后,夜弦去向太后请安,发现母后面沉如水,眼中尽是责难,立在旁边的瑞雪也不住地向他使眼色,夜弦低喟一声,心中明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果然,太后开门见山地问:「皇儿昨夜宿在何处?」
    夜弦低下头,轻道:「故人居所。」
    「可是那沈英持?」
    夜弦点了点头,太后追问:「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夜弦面带愧色,道:「母后会这么问,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吧?」
    「好、好。」太后气得发抖,又问:「你们行那苟且之事时,谁在下面?」
    夜弦垂下眼帘,遮去一抹受伤的神色,一咬牙,道:「是儿臣。」
    「下贱!」太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瑞雪惊呼一声,上来阻拦:「太后娘娘,切莫为一个外人伤了母子之情!」
    「你们都知道了!?却一直在瞒着哀家!」太后推开瑞雪,怒斥道:「看看他!这就是我们黎国的好皇帝!与敌国将领勾结成奸、像个妓女一样任他玩弄!如此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你还有什么脸面坐镇朝堂!?有什么脸面受百官叩拜、子民景仰!?」
    「太后娘娘!」瑞雪双膝跪倒,哀求道:「陛下并非如此不堪,太后娘娘请听瑞雪一言……」
    「连你也要为他说话!?」太后泛着血丝的双目带了几分狰狞之色,喝止了瑞雪,道:「夜弦,你去皇祠给哀家反省去,跪到你知错为止!」
    夜弦默不作声地转身朝殿外行去,迈过门槛之后,他回过头,神情平静地道:「沉英持……他对儿臣从未起过玩弄之心。」
    低哑却坚定的话语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完全不够平息太后的怒气,夜弦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去了皇祠,那座供奉着黎国历代皇帝牌位的大殿里冷清寂静,香烟缭绕,到处都是冰冷的诘责,夜弦跪在大殿当中,肩背仍绷得笔直,素白的脸颊已肿起半边,狼狈不堪,神情却依然倔强得近乎决绝。
    他在里面跪了三天,水米不进,愁煞了服侍的宫人,也吓坏了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太后,求她以皇帝身体为重,早日撤销处罚,炽月也常常攀着母后的膝盖撒娇,为哥哥讨饶。
    瑞雪则是觑了个空子溜进皇祠,悄悄劝夜弦:「夜弦哥哥,向太后认个错吧,你们毕竟是母子,何必闹得这么僵?」
    夜弦摇了摇头,道:「我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么?」
    太后如此不留情面,已将他逼到无地自容的地步,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硬撑了,她要他怎样便怎样吧,如此两难的境地,或许真的不如归去。
    瑞雪眼中含泪,看着夜弦苍白的脸庞,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失却了神采,黯然无光,干裂的薄唇毫无血色,发丝凌乱,这个年轻而俊美的男人此刻像华彩褪尽的凤凰,灰败而憔悴,像献祭一样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她咬住下唇,低声问:「夜弦哥哥,他……值得你这样么?」
    夜弦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说话,瑞雪踉踉跄跄地跑出大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膝盖已经僵硬得失去知觉,再柔软的蒲团也无法缓和那种僵冷的疼痛,夜弦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四周都是寂静,灯烛的光芒涣散了他的眼神,身体的痛苦仿佛淡然,远远地排除在感知之外,内心一片空茫,欢乐与悲伤都模糊不清,没有痛、没有喜、没有爱、没有恨,他还剩下什么?一具虚弱的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值得记挂?
    「夜弦……」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一声低叹,轻柔若羽的抚触落在他脸上,夜弦抬起头,朦胧中辨清来人,他淡淡一笑,像水面的波纹般转瞬即逝。
    沈英持小心翼翼地拥住他,像是生怕碰坏了他似地,温热的嘴唇轻吻上他的额头,哑声道:「我来迟了,夜弦。」
    咸涩的水滴落在他唇边,夜弦眨了眨眼,颤抖的手指朝对方脸庞探去,小声说:「你……在哭?」
    霸道而英武的男人渐渐拥紧了他,泪水沾湿了夜弦的脸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双唇歙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恨自己不能代你受苦。」沈英持席地而坐,将夜弦抱坐在腿上,取出一个皮囊凑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了它。」
    「什么东西?」夜弦的声音残破嘶哑,嗅到淡淡的乳香及米香。
    沈英持一手扶住他的肩背,道:「羊乳熬成的米粥。」
    夜弦忍着喉咙口针扎一般的疼痛,勉强咽了几口粥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他推开皮囊,道:「我……想吐。」
    「不许吐!」沈英持抚着他的胸腹顺气,道:「你太久没有进食,会反胃是正常的,给我忍住!」
    夜弦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作呕的感觉,又被灌了几口粥,他精神恢复了些,问:「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糟蹋到死?」沈英持瞪了他一眼,神情凶恶,动作却温柔之极。
    夜弦呵呵笑了,放松身体靠着他,低叹道:「英持,你总是让我为难。」
    沈英持深深地凝视着他,道:「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浓浓的倦意涌上,眼皮不住地打架,夜弦强撑着神志,扯住沈英持的衣襟,
    问:「你在粥里掺了什么!?」
    「安睡的药粉。」沈英持面不改色地答道,一只手盖上他的眼皮,道:「你该好好歇息一下。」
    「混……蛋……」夜弦声如游丝,挣扎再三,仍是敌不过阵阵睡意,很快便偎在男人怀里睡去了,沈英持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按揉着他的膝盖,即使在梦里,夜弦的眉间仍然笼着挥不去的烦愁,苍白的面颊显得死气沉沉,看得人好生心疼。
    「若不是怕你怨恨我,真想就这么把你偷走啊。」沈英持喃喃自语,虚掩的殿门蓦地被推开,太后立在门口,脸色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饶是沈英持这样皮糙肉厚的人也不禁有几分汗颜,他放下夜弦,缓缓起身,行礼道:「沈英持参见太后。」
    太后紧绷着面容,声音冷漠如冰雪:「祠堂乃宫中禁地,非外人可以擅入,沈将军何故至此?」
    沈英持垂首道:「沈某知罪,请太后责罚。」
    「沈将军言重了。」太后冷笑一声,道:「沈将军为天朝重臣,伤不得动不得,就算是夜弦陛下,也不能置两国交谊于不顾。」
    言语之间拉开一道无法越过的深渊,沈英持叹了口气,道:「太后何出此言?沉某前来,只为心系夜弦一人,别无他意。」
    太后脸色发青,道:「既然如此,夜弦身体欠安,不便招呼,沉将军请回。」
    沈英持碰了一鼻子灰,决定先行退让,他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道:「他不能再受罚了,膝盖会冻伤。」
    太后僵着脸,肩膀微微颤动,沉声道:「那是我黎国内务,沈将军不便置喙。」
    沈英持皱着眉头,说:「太后,恕我直言,沈某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两国的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我活着,只为他一人而已,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发誓我会尽一切力量带走他,并且绝不会再一次把他还给你们。」
    夜弦在自己榻上醒来,冷汗涔涔,他猛地翻身坐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虚脱的眩晕感让他险些从床上栽下去,趴在床边的炽月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夜弦哥哥!你终于醒了!」
    他睡了很久么?头还是晕得厉害,夜弦扶着额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炽月细细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答道:「你昏睡了三天,不停地发烧说胡话,快把我们吓死了。」
    「说……胡话?」夜弦心里一惊,忙问:「母后听到了么?」
    「那是自然!你叫了好几次那个人的名字。」炽月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她原本就被你气得不轻,不差这几句话。」
    夜弦脱力地靠在枕上,低语道:「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母后不会气你一辈子的。」炽月接过宫女端来的药碗,喂他吃药,一脸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悠然,道:「不听话的儿子总比死掉的儿子强。」
    「你说……皇儿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太后对着烛火空坐了半宿,唉声叹气,脂粉掩去了泪痕,却遮不住她眼底浓浓的痛惜与无奈,万般愁绪,夙夜难寐,白天的固执与冷硬全都不见了,她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而已。
    瑞雪剪了一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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