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家又拉起了家常,秋昙在旁侍立,听了好些话在心里,渐渐郁郁不乐。
    不多时便到了午饭时分,陈老太太因喜欢秋昙,便命她伴在身边,同桌的还有国公夫人和另外几位侯夫人,她们只客气地问了句秋昙是谁家孩子,饭桌上便再没搭理她了。
    用罢午饭又坐了会子,老太太向陈老太太告别,这便携众人出府,登车上轿,浩浩荡荡地往平南侯府赶。
    轿子一晃一晃,里头的秋昙身子一颠一颠,心里仍在想方才的事,愈想愈觉老太太今儿带她出来别有目的,甚至怀疑老太太从未认同过她,答应把她嫁给秦煜那些话,也可能是哄秦煜的,所以……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而老太太不同意,侯爷不同意,他们能走下去么?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便是在现代社会,父母全然不同意的婚姻,也矛盾重重,举步维艰。
    抛开身份,单说自己这个人,这份感情,秋昙自认还是配得上秦煜的,虽然才艺比不上这些京都贵女,玩游戏也格格不入,可她清楚,她有她自己能做的事,只是恰好不在她们的要求之内,不在世俗对一个公侯夫人的要求之内罢了,就像考试时老师只看分数,可不管你会不会弹钢琴,会不会画画。这种错位,便是她的无奈!
    而论起家世身份,秋昙有自知之明,知道丫鬟配不上侯府公子,老太太不愿成全也无可厚非,是而老太太命她抄《女则》,不给她好饭好菜吃,她也毫无怨言。
    正忖着,身子忽的往下坠,秋昙禁不住叫了声,双手紧抓轿子里的矮凳,接着“乓”的一声,抬轿的木梁彻底断开,正好轿夫们将轿子放下,秋昙双腿着了地,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怎的了?”前头管事的问。
    “轿梁”轿夫回。
    “秋昙,你去坐后头的丫鬟的马车,”管事的道。
    秋昙无法,只好掀帘下轿,向后头那辆马车走去,还不及到近前,便见车帘便掀开,一管事婆子探出头,冷冷睃了她一眼,“这儿挤得很,坐不下了,坐后一辆吧!”说罢便放下帘子。
    这管事婆子与秋昙她娘有过节,又看不惯秋昙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有空位子也不给她坐。
    秋昙也不想与她争执,这便往后一辆马车去。
    这一车都是秦淑兰秦淑云身边的小丫鬟,她们虽允了秋昙上车,却含沙射影地讽刺她:“若我们主子是个哥儿便好了,这样我便要做他的通房丫头,将来好挣个正头主子!”
    “你想得倒美,主子哪有那么好做的,终究还得归到我们丫鬟堆里来!”
    “呵呵呵……”
    秋昙帘子一掀,喊道:“停车!”马车一顿,车里立时鸦雀无声。
    一旁的小厮见秋昙要下马车,忙上前拦道:“前头便是集市了,人多眼杂,姑娘快上马车。”
    “我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秋昙提着裙摆,踏着马扎不由分说地下了车,在一边随行,众小厮都疑惑地看向她,她却只作不见,自己走自己的。
    前头秦淑云听见动静,也撩了帘帷往后看,见秋昙随行在马车一侧,立即拉身旁的秦淑兰,“你瞧瞧她。”
    “你们规矩些,前头就是集市了,”周氏说着,将两人拉回来坐下。
    秦淑云道:“母亲,我瞧见秋昙下了马车,跟小厮们走在一处呢,你说她这么不懂规矩,怎么二哥偏偏喜欢她?”
    林氏笑了声,打趣道:“你不也不懂规矩,你爹不一样喜欢你?”
    “那不一样,女儿再不懂规矩,也不会抛头露脸的,跟一群小厮走在一处,哼,祖母还让我们喊她表姐,带她赴宴,她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连个鱼也不会吃,诗也不会联,带过去丢我们侯府的脸罢了。”
    秦淑兰也附和,“祖母近来不知怎么了,原先是最恨这些贪心没知足的奴婢,这会儿就因她会记几笔账便答应让她嫁给二哥,殊不知她开了先河,往后还不知有多少奴婢往上蹿,到时如何禁得住?”
    周氏只笑笑,不说话,林氏道:“你们祖母还没老糊涂,哪里就让个丫鬟上来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平南侯府。
    秋昙走得大汗淋漓,绣鞋也磨破了,然她顾不得这个,也顾不得主子奴婢们异样的眼光,一进府门便快步往听风院去……
    她心里祈祷秦煜还没走,她还能赶得上送送他。
    一口气跑到院门口,秋昙气喘吁吁地叩了门,是翠袖过来开的,她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二爷走了么?”
    翠袖回:“用罢午饭便动身了,还带了绿浓姐姐和守诚去。”
    院子里果然静悄悄的,秋昙怅然若失,有气无力地道:“还有热水么,我想洗个澡。”
    “我去给姐姐预备,”翠袖说着,回身去了茶水间,将原用来煮茶的热水提去了净房。
    秋昙则慢慢悠悠地往正屋去,她掀帘入内,屋里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个人,便显得空空荡荡。
    而后,她提着步子走进梢间,从八宝柜里拿自己的裙衫,发觉旁边放秦煜春衫的那一层空了,突然心里也空落落的,她今日有许多话想同秦煜说,都只能存在肚子里了。
    接着,她抱着裙衫去了净房,沐浴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房,用洁白的棉布巾子擦干了头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穿着平日常穿的浅蓝色绫裙,做寻常丫鬟打扮,反而顺眼,那身赴宴的裙衫漂亮,可她穿着,只是不伦不类的半个小姐半个丫鬟罢了。
    待弄干了头发,她便用一紫色发带绑了,在书案前坐下,开始铺陈纸笔,临摹字帖。因屋里温暖,右手边春瓶里一支含苞的桃花吐蕊,明媚鲜妍。
    ……
    秋昙写了整整十三页,直到暮色昏沉再看不清字时,才起身去点蜡,然而胸中那股不得抒发的郁郁之气又来扰乱她的心绪了。
    她用火折子,将两掖蜡点亮,琉璃灯罩一一盖上,屋里顿时亮如白昼,这时,屋外传来翠袖的一声,“姐姐,我把饭菜端来了。”
    “端来做什么,我跟你们一块儿在灶房吃,”秋昙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拉开帘子,只见翠袖手里端着红漆描金海棠托盘,托盘上盛着五菜一汤,皆是秦煜的例菜,另还有一碗碧梗米饭。
    “二爷走前特地叮嘱我们,说要把姐姐你当做他一样伺候,饭菜也按他在时的规矩做上来,”翠袖笑着冲她眨眼,“姐姐,二爷对你可真好!”
    秋昙也噗嗤一声笑了,道:“他对我好,我对你们好,快端去灶房,咱们一起吃!”
    “好嘞!”翠袖应声,欢喜地将菜饭又端回灶房,秋昙也跟着过去了。
    接着,秋昙便和李妈妈、翠袖及两个婆子一同吃了饭,那两婆子还说:“托秋昙姑娘的福,吃了顿好的,倒让姑娘少吃了。”
    “吃饭最要紧的是热闹,有好菜好饭大家一起吃一起乐才好呢,我少吃些怕什么,二爷回来之前,咱们日日这样吃,只是别叫外人知道,不然又要说我们没规矩了。”
    几人齐声应是。
    用罢饭,洗漱完了,秋昙便去翠袖房里同她说话,她这才发觉翠袖近来个子猛蹿,竟与她一样高了,旧年的春衫穿在身上短了寸许。秋昙便将自己的衣裳拿了几件过来给她,又问她一人住一间怕不怕,翠袖挺着胸脯道:“我才不怕呢!”
    秋昙笑了,其实是她自个儿习惯了与秦煜同床,如今秦煜不在,屋里就她一个,静得发慌。
    “那你便好好睡,我回去了,”秋昙说罢,便举步回了正屋。
    随后,她将明间儿里的蜡一一熄灭,进了梢间,屋里也灯火通明,秋昙并不熄灯,径自走到床前,将秋香色蚕丝被铺开,旋即蹬了绣鞋,掀被上床,放下银钩,罗帐委地。
    秋昙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望帐顶,睡不着,可她的身子分明已十分困倦疲乏。
    她辗转反侧,一会儿用被子蒙住脑袋,一会儿又踢开,直到案上那西洋摆钟敲过十一下,她才终于歇下手脚,双眼皮子开始打架,帐子上的竹叶纹也看出重影了……
    渐渐的,她从那花纹中看见一片草地,就像今日永宁候府花园里的那片,秦煜也来了,陪坐在她身边。仍是那紫衣姑娘教她吃鱼三样,教完了还捂着嘴笑话秦煜,“二公子怎么要娶这样的姑娘,连鱼也不会吃呢!”
    接着秦淑云站起来道:“二哥哥,我就说秋昙上不得台面,你要娶她做我嫂子,我可不认!”
    另外十多个贵女也围拢过来,嘻嘻笑话道:“她连诗也不会联呢!”
    “煜哥儿,娶妻最要紧的是门当户对!”老太太和陈老太太都来了。
    她们围着他们,笑得厉害,到处都是笑声,秦煜拉着她跑,却跑也跑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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