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政绕过书桌,手起巴掌落,抡在陈崇州的左脸。
    头一回,他亲自动手。
    烟没咬住,掉了。
    陈崇州重新点燃一支,清清冷冷的痞相,斜叼在嘴角,“打也打了,我继续谈我的。”
    陈政瞧他这副模样,“你挑衅吗。”
    “不敢。”
    他垂眸,鼻孔喷出一缕烟,脸上无波无澜。
    “你哪里不敢,你比你大哥张狂得多。”陈政坐下,“你不是傲气吗?竟然捡他沾过的女人。”
    陈崇州说,“她不是他女人。”
    “你大哥求我,想要她。”
    “他想要,是他的事,您别算沈桢头上。”
    陈政打开台灯,突如其来的白光,刺激得陈崇州一偏头。
    “多久了。”
    他缓过劲,声音不高不低,“比陈渊认识她久。”
    陈政没想到,陈渊也如此不清醒。
    兄弟之间抢女人,被万喜喜捉个正着,简直荒唐。
    那姓沈的,属实算不上出挑,要脸蛋,大把强过她的,没家世,还离过婚。
    这点,陈政无论如何,容不下她。
    他让陈渊结了婚养在外头,其实,当个情人,她也不配。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烟雾里,陈崇州视线飘忽不定,“您要了两个女人,一妻一妾和平共处,我要一个不行?”
    陈政反手一甩,桌上文件统统扫落,“你二公子的尊荣,是陈家给你!”
    他神色寡淡到极点,“我不在乎这份尊荣,要不,我还您?”
    陈政面色铁青,“混账,滚!”
    从书房出来,何佩瑜站在门口,端着一杯热牛奶,正要送进去。
    陈崇州侧身让路,她没动,“为什么和你父亲吵。”
    他倚着一堵墙,没言语。
    “倪影最近没来。”
    “分手了。”
    “是谁。”
    他抿唇,“您也干涉我?”
    “是不是陈渊的女人。”
    陈崇州皱了下眉,“她没跟过他。”
    何佩瑜一听,没否认,还极力开脱,顿时了然,“陈崇州,我看你是疯了。江蓉巴不得抓你把柄,踢你出局,你自己送上门!”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谈恋爱,玩一玩她,我不干涉你。”
    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没玩。”
    这显然,是动真格了。
    何佩瑜自己生养的儿子,她自然了解,陈崇州不想和那个女人断,倘若管得太死,他保不齐玩一出绝的。
    十年八载不露面,全当,没这儿子。
    要是他想断,强行拴在一起,也没用。
    冷暴力,碰都不碰。
    他不像陈渊,扛着诸多的束缚,压抑久了,叛逆一次。
    陈崇州野性难驯,骨子里凉薄,斯文的皮囊之下藏着极端。
    没挡他的道儿,母慈子孝,霁月光风,只要挡着他了,六亲不认,阴狠毒辣。
    自小嚣张散漫惯了,如今三十好几的年纪,再磋磨他的性子,也晚了,根本拗不过他。
    何佩瑜问,“你打算结婚?”
    陈崇州衔着烟,过堂风吹得火苗忽明忽暗,“太早,没那想法。”
    她稍微松口气,推门进书房,陈政枕着椅背,在养神。
    何佩瑜撂下杯子,扑到他怀里,陈政立马惊醒,搂住她,“还没睡?”
    她红着眼眶,“我无名无分,我认命,能在你身边,我别无所求。就算哪天你厌倦我年老色衰,我落个坏下场,也不怨你。可我怕崇州,惹你恼火。”
    这话,软刀子杀人,最戳陈政的心窝。
    他叹息,“我打了老二一巴掌,倒勾起你伤心了。”
    何佩瑜的眼泪掉得恰到好处,“儿子心里恨我们。”
    陈政闭上眼,“佩瑜,是我的错,我亏欠你们娘俩。”
    当晚,陈崇州留宿在老宅。
    何佩瑜也住下了,装模作样不许陈政进房,哄他去江蓉的屋里。
    到底是正经原配,这面子,必须顾忌。
    况且,老宅是江蓉的地盘,在她眼皮底下,公然霸占着陈政,纯属打她脸。
    不过何佩瑜有自信,驾驭得住男人心,区区一晚,江蓉也扭转不了乾坤。
    最后,陈政哪都没去,独自在书房睡了,何佩瑜听到关门的动静,笑得十分得意。
    打江蓉脸,不能她打,要陈政打,打得才难堪,才有滋味。
    后半夜,院子内驶入一辆车,陈渊匆匆走进客厅,紧接着,书房便吵起来。
    他态度坚决,要么,退婚,要么,回港。
    一旦回到香港,相当于放弃了内地的富诚集团,而富诚,掌控着陈家70%的财富,这块肥肉,是江蓉与何佩瑜两房势力争斗的根源。
    象征着,继承人的归属。
    陈政以为,陈渊谨慎稳重,顾大局,没成想,他糊涂至此。
    一失手,滚烫的茶杯砸在他身上,顷刻,烫出燎泡。
    眼瞧没法收场,佣人赶紧请来江蓉,她跪在陈渊跟前,百般哀求无果,直接割了腕,伤口血流一地,险些保不住这条命。
    硬生生的,把他逼上绝路。
    陈渊立在病床前,才几日,瘦脱了相,那双深海一样幽邃的眼睛,晦暗得没了光。
    他只说一句,“您这是,拿命逼我。”
    江蓉疼得说不出话,默默流泪。
    她明白,逼得他太狠了。
    要怪,就怪他的命,生在吃人不吐核的深宅大院。
    那头,订婚的消息传到万家,万喜喜很不高兴,“是陈渊的意思?不结婚了?”
    万宥良也极为不满,可没办法,陈渊虽然温和儒雅,在商场却是铁腕果断,擅杀,擅斗。
    他不同意领证,要交往一阵再看,只答应先订婚。而陈政似乎也遇到难题了,不得已让了步,证明这桩婚事,暂时没有缓和的余地。
    万宥良的表情不好看,“喜喜,陈渊外面的女人,是你的威胁。”
    万喜喜当然清楚,他刻意拖延婚期,明显为姓沈的,不愿意被丈夫的身份捆绑,堵死回头路。
    不过,订了婚,有名正言顺的关系,她处理那些看不顺眼的莺莺燕燕,更有底气资本。
    万喜喜阴着脸,撕碎花瓶里的玫瑰,“她威胁不了我,我是陈渊的未婚妻,她算什么东西。”
    ***
    沈桢再次见到陈渊,是8月末,在市人民医院14楼病房。
    他靠着敞开的窗户,背对她抽烟。
    英挺的轮廓单薄了一圈,乍一看,形销骨立。
    好在,他个子高,骨架也宽阔,不至于太虚弱。
    沈桢走过去,“陈渊...”
    他脊背一僵,扭头,眼窝本就深,现下,更深了不少。
    陈渊掐了烟,向她走来,又意识到什么,猝然止步。
    相隔两三米,仿佛隔了无尽山海。
    “你也在。”
    烟熏哑了他喉咙,听不清。
    “我去13楼妇科,出电梯没注意是哪层。”
    宋黎之前流产,被诊断不孕。
    结果,怀上了。
    沈桢问她,她说是阿元的,年轻火力壮,才两三次,就怀孕了。
    宋黎不准备流掉,非要生。
    阿元也乐意娶她,毕竟,宋黎是货真价实的小富婆,这笔买卖,他不亏。
    男人择偶,往往比女人现实。
    沈桢看了一眼虚掩的病房门,“你女朋友?”
    “不是。”陈渊没多谈。
    陈夫人闹自杀,在上流阶层传开,是大丑闻,不得不避讳。
    最主要,风波因他而起,而他的固执,又因她。
    陈渊担心,沈桢自责,从此躲着他。
    只一想,见不到她了,他就无法忍受。
    “那我下楼了。”
    她走出几步,又转身,陈渊始终维持着那姿势,目光落在她背影,忧郁不舍。
    “安秘书说你有胃病,平时应酬酒局,自己当心。”
    他战栗紧绷,起初,是半边身体,幅度越来越大,然后整个身体在震荡。
    他有多用力,才堪堪遏制住,拥抱她的渴望。
    道义,责任,权势,像三座沉重的大山,陈渊几乎喘不过气。
    也无从挣逃。
    眼睁睁为江蓉送葬吗?在生母的血泊尸骨之上,保全他的儿女情长。
    他垮台了,陈政和江蓉的婚姻也会被何佩瑜取代,高墙之内,母子相依,一方轰塌,另一方也覆灭,全盘皆输。
    这场复仇,身为二房的何佩瑜等了一辈子,她上位那天,也是江蓉大祸临头的一天。
    “沈桢。”陈渊沙哑叫她名字,“我的真心,干干净净。”
    他脸孔透出一种病态般的苍白,显得眉骨浓黑,削瘦不已。
    窗口,是枯黄的杨树叶,天蓝得晕眩。
    陈渊的灰色羊毛衫,衬着他的胡茬,成熟感的颓意。
    沈桢才发觉,他近看比远看,瘦得厉害。喉结,下颌,腮骨,形成一条冷硬的三角线,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
    原本凌厉的英气,又加深了几分。
    “刚才,我在想,我不姓陈就好了。”
    陈渊攥拳,分明在克制,脚下却失控,卷着厚重的烟味,逼近她,“如果,我可以解决这一切,你给我机会吗。”
    咽喉窒息哽痛,一直往外涌,连带心脏,胸腔和最深处的五脏六腑,也拧着,拉扯着。
    沈桢轻声细语,“我不知道。”
    这世上,每个人的风光背后,皆有他的身不由己,血泪无奈。
    她有些揪心,为他这一刻。
    陈渊情急冲到她面前,拽住沈桢。
    与此同时,陈崇州和廖坤在后街买了午饭,回医院。
    大堂里,护士迎面经过,捂鼻子,“廖主任,拉屎没擦?”
    “哎!你这个女同志,讲文明啊。”廖坤拎着食盒,“补肾三宝,羊腰,猪肾,牛-鞭,凉拌。”
    护士嫌弃,“腥不腥?好吃么。”
    他凑近,逗她,“好用就行。”
    “去你的!”她们哄笑,散开。
    “记住了啊——”廖坤抻脖子喊,“我油嘴滑舌是和陈主任学的,他私下就这浪荡德行。”
    陈崇州没搭理,进电梯,按下14。
    “我怀念黄焖牛肉了。”廖坤跟上,“漂亮贤惠的女人,全被猪拱了。”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反复看表,“你见过我这样的猪?”
    “你物种歧视啊,猪也有长得帅的,比如种猪。”
    上午,沈桢说过来一趟,探望朋友,顺便,捎一份午饭。
    现在,11点45,打她电话,没接。
    廖坤用牙齿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拌饭盒,“你不饿?”
    “饿。”
    陈崇州站得挺拔,两手空空。
    “没钱买饭?”
    陈崇州把门壁当镜子,整理衣领,“有人送。”
    廖坤问,“拿下了?”
    提起这茬,他没出声。
    海王的最高境界,是欲擒故纵,偏生,有个劲敌,是若即若离。
    他欲擒故纵,沈桢若即若离,她克他,克得死死地。
    说她是青铜段位,比陈崇州还会拿人;说她是铂金段位,又纯得不能再纯。
    廖坤清了清嗓子,“倪影去澳门了。”
    他嗯了声,挺淡漠。
    陈崇州这人,难怪,轻易看不透他。
    纠缠得死去活来,是他,真分了,比多数男人干脆,无情,还是他。
    他属于,过这村没这店,自己冷静了,下头了,女人哭都没地儿哭。
    廖坤替沈桢捏把汗,她玩得真险,马上得手了,还吊着陈崇州的胃口。
    “她巡演前,加我微信,委托我盯梢。”
    陈崇州心不在焉,“盯我?”
    “不然呢?”廖坤乐了,“先动心的,先抽身,后动心的,持续上头。”
    陈崇州从倪影的坑里自拔了,倒是倪影,开始陷进他的坑里了。
    这不,她周末的朋友圈,凌晨四点在酒吧喝酒,照片里,空酒瓶,空烟盒,堆成山。
    不排除演戏,借廖坤的嘴,传进正主儿的耳朵里。
    可倪影的心性,要是没动真情,她不屑于演。
    陈崇州那圈子的公子哥,吃喝玩睡,都是玩物,在倪影那,男人也算她的踏板,提款机。
    潇洒得很,没为谁失魂落魄到这程度。
    廖坤估计,这女人有得折腾,她不甘心拱手相让。
    电梯停住,一南一北尽头,陈崇州在北,陈渊在南。
    那女人像纯白的雪,娇柔纯情,被他握在手里。
    陈渊英武,更消沉,所有的难舍难分,都浮现于那张脸。
    此刻,像诀别,亦像一场感情与理智的博弈。
    “你肯不肯。”
    她试图抽回手,陈渊握得太紧。
    “肯什么...”
    “如果我解决了,跟我。”
    廖坤倾斜了一下,偷瞄旁边的陈崇州。
    他还算平静,注视这一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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