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州不疾不徐解开大衣扣,“应当的,父亲打算何时召回呢?”
    “越快越好。”陈政思索一秒,“我亲自去一趟临市,不全为你大哥,那边的项目从开发到竣工,我还没到过现场。”
    他将大衣搭在臂弯内,“其实临市有分公司,一些项目的后续,也需要大哥处理,而且医院下病危,或许伤势危急,两座城市距离不远,可对于伤患,舟车劳顿不一定吃得消。倘若发生二次意外,大哥落下伤残,是陈家与富诚的损失。”
    陈崇州往前走一步,“再者,工地爆炸是集团的一桩丑闻,无论蓄谋还是突发,闹大了没好处。当地的工程是度假村和环球商厦,市场群体主要是中高产阶级,这类人迷信居多,附近见血,影响销售。”
    陈政平复了情绪,也意识到不妥,“你的意思呢。”
    他神情凝重,仿佛百般权衡过利弊,“不如暂时安顿在临市,我尽早摆平事故的隐患,大哥也完全脱离危险,再召回不迟。”
    江蓉气得浑身发抖,“你果然居心叵测,拖延时间巴不得陈渊死在外地!”
    “江蓉姐。”不等陈崇州辩驳,何佩瑜抢在前面,“我自知不配称呼陈渊一声儿子,但念在陈政的面子,我不喜欢他,也绝不憎恨他,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我不至于那么龌龊歹毒,你是什么德行,也联想我和你一样吗?”
    “你儿子害了我的儿子,你阴阳怪气装可怜。何佩瑜,苍天有眼,当心报应在你的肚子!”
    何佩瑜刚咽下的眼泪,顷刻又哽咽,“你亲手杀死过陈家的长子,还想要再杀一个吗?”
    “都闭嘴。”陈政被她们吵得头昏脑涨,“岚姐,送太太回西院。”
    岚姐打手势示意江蓉,她视若无睹,“陈政,你如果再放任何佩瑜母子兴风作浪,你保不住陈渊,更保不住富诚。”
    陈政看着她。
    她冷笑,“你把富诚交给陈渊,他不会为难二房,可你把富诚交给陈崇州,名不正言不顺,必会引发内乱,唯一的办法,只有陈渊永远消失,不再碍他的眼,挡他的道。耍起阴谋诡计,陈渊敦厚,哪是他的对手?”
    江蓉径直越过他,逼近何佩瑜,陈崇州不露声色横在中间,“母亲有孕,请江姨手下留情。”
    陈政立马恼了,当即拽她,“你又要打佩瑜?”
    江蓉站在何佩瑜对面,歇斯底里大喊,“当年,你已经怀孕7个月,我就算动手,那孩子生下来,大概率也能活,充其量是体弱,而你授意医生引产,连救都没救,直接胎死腹中,我倒要问问你,你心中有鬼吗?”
    陈政拽她的手一僵。
    何佩瑜触动情肠,嘶哑嚎哭,“医生说,孩子在母体中毒,根本活不长,生了他,一身的病痛,也白白遭罪一场。江蓉,分明是你心狠手辣,还赖到我头上吗?”
    “反正死无对证,你编什么,真相就是什么。”江蓉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陈政一言不发立在那。
    何佩瑜有些慌神,朝一旁的男人使眼色。
    陈崇州主动说,“父亲,江姨既然有所忌惮,大哥回来后,我交出晟和的管理权。”
    他为大局如此委曲求全,陈政倒没法收回了,他挥手,“你接管企业时,晟和正是空壳子,你拉了三亿投资,确保项目没有崩盘,这份力挽狂澜的能力,你大哥也放心,他恐怕要疗养一阵,你继续执掌晟和,董事局没异议。”
    陈崇州温声笑,“我不会辜负父亲与大哥的托付。”
    “不过。”陈政犹豫片刻,“富诚董事的席位,要给你大哥。”
    他笑容一顿,不语。
    “董事局一多半的股东联名向我提议,陈渊在位期间业绩不错,为家族私怨罢免他的职位,过于苛刻了。”陈政望向他,一时喜怒不辨,“你以为呢。”
    陈政有个习惯,已成定局,才开口。
    只要开口,试图转圜他的心意,非但改变不了结果,更会惹他生疑。
    半晌,“我也以为大哥应该复职。”
    “老二,你很识大体。”陈政相当欣慰,“在晟和历练几年,我也提拔你去富诚。”
    陈崇州表面含笑,实际暗流涌动。
    这局陈渊的确逆风翻盘了,一旦恢复董事的身份,他早晚要回本市,谁也无法抵御。
    除非,降临更大的灾祸,在此刻牵绊住他。
    陈崇州出来,经过走廊,何佩瑜托着隆起的腹部,堵在拐弯处,“江蓉打得重吗。”
    他舌尖舔过牙床,吮出一点血沫,啐在地上,“我刻意激怒她打这一巴掌,打散了父亲的结发恩情,江蓉从此软禁在西院,彻底难见天日。陈家都是您的地盘。”他意味深长警醒,“给您铺平了路,再没本事上位,以后也别拖累我,咱们各管各的。”
    何佩瑜咬紧唇,心神不宁,“陈渊遇袭,是你幕后操纵吗。”
    他皱了下眉,“不是。”
    “周家,江家?”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我正在查。”他神色寒冽,“兴许,是嫁祸我。”
    何佩瑜靠着屏风,“周秉臣曾经打过沈桢的主意,被陈渊拦了,这场爆炸,既废掉他,也拖你下水,买卖很划算。”
    她猜忌的,肯定也在陈政的猜忌范围。
    周秉承暗中出手,先教训陈渊,再把矛头引向陈崇州,制造兄弟相残、渔翁得利的局面。
    陈崇州语调阴森森,“不能是陈渊布局嫁祸吗。”
    “用自己的生死嫁祸你?”
    名利场确实狠人多,可狠决到这地步,心性与意志不是一般的难缠,何佩瑜不太信。
    命悬一线的险局,假如失手,谁敢轻易赌。
    陈崇州沉默,目光落在屏风的山水国画上。
    “查陈渊,不是当务之急。”何佩瑜带颤音,“崇州,程世峦失联了。”
    他没当回事,单手点烟,不抽,将焚化的烟灰弹在墙角一株君子兰叶,烫出焦黑的洞。
    “在越南,无妨。”
    陈渊的手纵然伸得再长,长不到国外。
    那不是他掌控的地盘。
    何佩瑜盯着灰烬深处愈发扩大的洞,“越南的艾家村,3排1号。”
    陈崇州动作一停,“您联系过他?”
    事已至此,何佩瑜没再隐瞒,也瞒不住了,否则东窗事发,整个二房都措手不及,无从应对,“他出国后,我们一直有联系...”
    “糊涂!”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送他出国之前,我毁掉了你们这些年全部来往记录,不漏一丝证据,如今全白费了。”
    何佩瑜胆战心惊,“我的错...是他先联络我的,威胁我要马上回国。”
    陈崇州注视她,“他亲口吗?”
    “是短信。”
    许久,陈崇州转身,离开老宅。
    坐上车,直奔高速公路,在途中,他拨通一串号码。
    那端的男人显然睡了,接听后火气很旺,“操你妈——凌晨打电话!”
    有娇滴滴的女人也埋怨,“谁啊,搅人的好事。”
    “周公子。”陈崇州漫不经心掸了掸西裤的褶痕,“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也不要误了正事。”
    周源一激灵,瞬间清醒,“陈二公子。”
    他起身,走出套房,避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区,“怎么了?”
    “临市那头,周公子插手了吗。”
    周源一头雾水,“临市?我没去过啊。”
    周家三代,除了周老太爷,全是有勇无谋之辈,陈崇州深谙这点。
    听周源的口吻,下黑手的人不是他。
    “周秉臣呢。”
    他说,“我老子在东北出差。”
    陈崇州视线掠过窗外迷离的华灯,夜深露重,雾水浮在玻璃,霓虹也雾蒙蒙。
    挂断电话,他手指沿着水痕一厘厘摩挲,“温文尔雅的男人阴毒起来,竟然是这样的狠角色。”
    ***
    安桥收到风声,赶去病房汇报。
    透过房门正中央的窗口,她一眼定格住。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儒雅,午后的阳光骄烈,射在洁白的窗帘,质朴而灼热。
    他胡茬生得那样繁密,已有一夜未刮,从下颌延伸至耳鬓,由厚重的墨青色到浅青色。
    阳光三分柔情,洒过他眉目,刚毅硬实的力量感,那种平定一切主宰一切的胆魄,来自灵魂的胆魄与成年男人的性感色彩,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无关金钱背景,是他纯粹狂妄的个人魅力。
    安桥并不理解他所谓的克制律己,他生活的环境,所有男人都心照不宣的放纵堕落,唯有他在纸醉金迷的漩涡,却偏偏不染污尘。
    面对肉体情欲无比自抑的熟男,自带征服欲和制霸感的风格,几乎凸显到极致。
    推开门,她走到床边,“老宅的佣人递来消息,陈董要召回您,二公子阻止了。”
    陈渊抬了抬眼镜,揉鼻骨,“他当然会阻止,他在晟和短短数日,根基不稳,我的回归会加剧他的动荡,我这艘船的董事强压之下,他坐不正位置。”
    “另有一个好消息。”安桥直起腰,毕恭毕敬,“恭喜陈董。”
    他微微停住,笑了一声,“看来,老二要焦头烂额了。”
    安桥也笑,“您在商场浸淫十五年,二公子斗不赢您。”
    陈渊看向她,“程世峦呢。”
    “在天府1号,有保镖看守。”
    镜片清明,他一双眼睛也深沉,“依然不肯交待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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